“哦,那前段日子高彦昌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哀家听说他为了你可是还遭了一顿贬斥呢。”太后摩挲着手上的佛珠,眼神紧紧地盯着她。
“高校尉只是念在父亲的旧情上罢了,柔嘉跟他并无私情。”她神色冷静地回答道,“柔嘉现下只盼能在这深宫中有一席之地,或是得了幸能长伴青灯古佛便足矣。”
“小小年纪,心思怎么这般寡淡老成?”太后不轻不重的看了她一眼,“大缙开国百余年,尚未有公主不婚不嫁的先例,即便这是出于你的私心,但旁人却未必这样看,倘若你真的不嫁或是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你是想叫别人误会哀家苛待你吗,还是想叫别人指责皇帝行事不公允?”
她声音越说越严厉,最后一拍桌子,让柔嘉背上如负千钧。
她低下头,只说了一句:“柔嘉不敢,可柔嘉却是毫无婚嫁之意,柔嘉愿手书以告天下,愿娘娘体谅……”
“以告天下?”太后冷哼了一声,“你既已得了公主的封号,在宫中享了这么多年的尊荣,自然也需为皇家尽一份力,便是不去塞外和亲,可这京城的王公难道不需要笼络吗,你怎可说出此种有负先帝恩德的话来!”
必要之时,公主下嫁或者去和亲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但先帝子嗣不丰,宫中又爆发过一次天花,这宫里活下来的公主如今并不多,除了已经出嫁的,这宫中便只剩下她和永嘉两位了。
柔嘉不是没想过当年先帝应了母亲的要求让她进宫是不是有替永嘉挡箭的考虑,但当时母亲还在,这些事暂且落不到她头上,她便也不愿深思。
如今太后拿了大义来压她,她实在说不出拒绝的理由。
但是她如今身子已经破了,又和皇兄纠缠不清,万一真的成了婚被发现该怎么办……她实在不敢承担。
踌躇之间,柔嘉只是低着头,深深的拜下去:“盼娘娘成全。”
太后今日是存了心磋磨她,见她不答话,也不生气,只是眯着眼,整好以瑕地吩咐了一句:“你既是不明白,那便跪在这里好好想一想,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日头已经渐渐偏了西,原本已经跪了一个时辰,再跪下去,她的腿怕是就要废了,染秋实在是担心,着急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眼看着她额上的汗越聚越多,双腿也在微微颤抖,正焦急之时,门外突然跑来了一个火急火燎的小太监,跌跌撞撞的跪到了太后跟前:“不好了,不好了娘娘,五皇子去冰嬉,可那冰面忽然融化了,一不小心掉到了水里了……”
“什么?”
小儿子才刚解禁转眼又出了事,太后眼前一黑,险些栽了过去。
还是梁保手疾眼快扶了一把,声音最为镇定:“那人呢,救没救上来?”
“救……救是救上来了,就是脸色发白,到现在还没醒过来……”那小太监哆哆嗦嗦的回答着。
正说着,后边的一群人已经抬了竹担过来,水声,哭声和乱糟糟的脚步声一闹,殿内顿时乱成了一团。
“盈儿!”太后全然失了体面,一把扑了过去,连忙叫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请太医,拿厚被子来!”
宫女们被她一训,连忙慌张的动作起来,来来往往间不小心碰到了柔嘉,又更加混乱。
太后正是狼狈又伤心的时候,一回头瞧见她还杵在那里,顿时便更加烦心,厉声斥了一句:“你还跪在这里干什么,是想把你的晦气传给哀家的盈儿吗!”
柔嘉看着她发髻凌乱,色厉内荏的样子,只觉得有些可笑,当下什么也没说,仍是一副恭谨的样子出了门去。
她的腿跪的有些发麻,一路走走停停,才慢慢缓过来。
正走到御花园的牡丹园旁,刚要拐回去的时候,张德胜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正好挡住了她回猗兰殿的那条路。
“公主,陛下请您过去。”张德胜躬着身子,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
柔嘉一见到他,不禁有些疑心方才万寿宫的事是不是意外。怎么五皇子偏巧就这个时候出了事,分了太后的注意力呢?
可那不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吗,他怎么会对自己的亲弟动手?
柔嘉长在深宫这么多年,多少也听闻过太后偏心的事情,难不成,仅仅是为了这件事他便要对自己的亲弟下手吗……
柔嘉一想到这里忽有些害怕,张德胜又来催着她过去,她看了看西天上的彤云不由得推脱了一句:“天色还没暗,这么早就去吗?”
可张德胜就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只会重复着皇帝的命令:“是陛下发的话,叫奴才在这里守着您,让您今晚早点过去。”
柔嘉看着他挡的严严实实的去路,无奈之下,只好折了身跟着他从小径过去。
正是傍晚的时候,太极殿高耸的屋脊在晚霞的辉映下愈发的宏伟壮阔,霞光熠熠,好似一头苏醒的巨兽一般,柔嘉晚间过来的时候总是黑漆漆的一片还没什么感觉,可现在一看,隐隐有些说不出的心悸。
不过与外间的肃穆庄严不同,进了后殿,还未进门,柔嘉便听到了里面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
还是个女子的。
她脚步一顿,站在了窗边不再往里走。
张德胜亦是没想到会有女子在里面,看见她停了步也不敢催,只是压低了声音道:“公主先站一站,奴才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只是不待他抬步,窗户缝里便传来了絮絮谈话声,明明白白的交代了里面的人是谁。
透过菱花格窗户,柔嘉一抬眼便瞧见了一个清隽瘦长的身影,一身的书卷气,正执着白子在与皇帝对弈。
那女子眉清目秀,盈盈的笑了一声:“陛下,明含近日得了一本前朝青涟居士的残棋谱,苦心钻营了数日,自觉棋艺大有精进,陛下可要小心了,莫要被臣下一个小女子击败了。”
她说着,颇有成算的落了子,一脸得意的看向对面的人。
窗户只开了一丝缝,柔嘉看不清对面的人的神情,只听见一声含着笑意的反问。
“是吗?”
皇帝的声音不像平时那般威严,难得有些轻快:“朕早有耳闻这居士棋艺精湛,此番正好讨教一番。”
“臣女也一贯听闻陛下工于棋艺,今日能够得见也是臣女的幸事了。”周明含看着他,眼神中满是盖不住的仰慕。
皇帝没说话,似是在沉思,片刻后气定神闲的落了子。
玉子落到棋盘上清脆的一声响,周明含才回过神来,再一打量棋局,败局已定,不由得微微红了脸:“是明含大意了,陛下果然深谋远虑。”
两个人一来一回,絮絮的谈笑着,大有要继续厮杀一番的意思。
一个有才情,一个愿意为她破例,红袖添香,格外登对。
那她在这里算怎么回事,皇兄这么早叫她来就是要让她亲眼看着他们是如何伉俪情深的吗?
柔嘉收回了眼,有些说不出的胸闷,轻声对张德胜说了一句:“周姑娘在里面,要不,我还是回去吧?”
张德胜听着她的话,一时也有些拿不准,可他又不敢私自放人走,踌躇了一番,只好暂时周全道:“要不公主直接去内室里等陛下,等陛下下完了棋,定然便会去找您了。”
他也是好意,但这话听在柔嘉耳朵里却格外刺耳。
为何她便要偷偷摸摸的藏在他的内室里,等着他在外面饮酒下棋,光风霁月的尽了雅趣之后,再供他回去发泄那些世俗的欲望呢?
她便是再不要自尊,面对这样的羞辱,还是不禁感到一丝难堪。
柔嘉摇了摇头,胸口闷的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
只是她刚想转身,身后却传来了一声轻咳。
柔嘉不由得停住了步,朝着里间看过去,一抬头正对上他制止的眼神,才发觉他不知何时已经知晓她已经到了。
又是这样命令的眼神,他对着周明含永远就是一副平静温和的语气,为什么一面对她不是在禁止,便是在命令?
柔嘉忽然有些烦闷,径直移开了眼神,转身便要走。
然而还没下台阶,里面忽然又传来他温沉的声音。
“今日便暂且到此吧,明含你先回去,改日再过来一叙。”
新局刚下到一半,周明含眼中滑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遮掩住情绪,只是有些歉意的说道:“明含遵命,是明含打扰陛下的休息了。原本明含只是想来拜谢陛下册封女官的事,可一看到那残棋,有些手痒没忍住才拉了您对弈,是明含太过不懂事了。”
皇帝神色平静,脸上并不见生气,只是语速稍有些快:“没事,朕原本就有一时闲隙才应了你,只是朕忽然想到朕的猫还被朕关在笼子里,如果再不把她放出来,她憋的久了可能会吵闹。”
“陛下还养了猫吗?”周明含又被勾起了一丝兴趣。
皇帝目光不经意的扫过了窗外的那一截白腻的脖颈,唇边滑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是,刚养了没多久,一只通体雪白的白猫,身上没有一丝杂色,眼睛像宝石一样,爪子粉嫩嫩的。平时脾气颇为和顺,就是还没养熟,惹急了她也会挠人。”
周明含目光落到他手面上的几道淡的几乎快看不出来的血痕上,轻轻“呀”了一声:“这便是那猫挠的吗?”
皇帝颔首,摩挲了一下那疤痕,眼神有些晦暗不明:“脾气是有些坏,指甲也格外的长,一抓就是一道血痕,抓住了之后怎么教训也不肯放手,非要挠下一块血肉来不可,朕打算找个时间替她剪一剪,让她长长教训。”
他的话传到了外面,柔嘉脸一热,不由得蜷了蜷指尖。她的手修长匀停,连指甲也生的瘦长整齐,半透明中带着微微的粉调,看着格外喜人。
他怎么能当着周明含的面把这么隐私的事情说出来……
柔嘉的脸颊转眼便烧的通红,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可他已经散棋了,这会儿她想走也走不掉了,又怕周明含出来的时候撞见,只好一闪身,匆忙避进了西面的内室。
周明含看见他被挠成这样也不见生气的样子,不由得感叹了一句:“那陛下是很喜欢这只猫了?换做旁人早就撵出去了,或是交给驯兽官了,哪里还会这么纵容它。”
喜欢?
皇帝顿了片刻,随手扔了棋子,淡淡地说了一句:“只是添些意趣罢了。”
周明含本想借机看一看那只猫,但是一听他这么说,兴趣顿时便消了下来,弯身福了一福劝着道:“左不过是个一时新鲜的小畜生罢了,陛下还是要仔细龙体,换个温顺些的也成,大可不必烦心。那明含今晚便告退,陛下不要太过操劳。”
柔嘉站在内室的门后,隐隐也听见了那一句。
添些意趣罢了,她不由得攥紧掌心,指甲深深的嵌进了肉里。
说来也是,她和一只猫大抵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他圈养的宠物罢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柔嘉忽然有些胸闷,不由得低下了头想坐一坐,然而还没落座之时她身后忽然贴上一个高大的怀抱,有力的臂膀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在想什么?”
皇帝看着她垂下的长睫低低问了一句,不待她回答,又吻上了他惦念已久的脖颈,呼吸渐渐有些粗重。
忽然被他抱住,柔嘉没站稳,一伸手扶住了前面的博古架才免得倾倒在地。
“别这样……”她有些不适,全身发软,双手无力的想推开他。
可他却已经不安分的吻了起来,不知何时连外衣也被他扯了下来,层层的坠落在脚边,困的她双脚难以移动。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内室没点灯,只有夕阳的一缕泓光透过窗棂斜斜的照在书架上,显得格外静谧。
当她被推倒在黄花梨的书案上,后背一片冰凉的时候,那双迷濛的眼才渐渐回神,一伸手抵住了他即将倾下来的肩,难堪地说了一句:“别这样。”
她说着,别过了头,肩膀微微在发抖。
只余灿烂的夕阳照在她的身上,照的她通体如同一块暖玉一般,泛着莹润又圣洁的微光。
皇帝微微怔神,沉沉的喘息了片刻,目光才从她身上移开,像是忽然清醒了一样直起身后退了一步。
阳光晒了一整日,室内并不冷,柔嘉躺在梨木桌面上,看着西天外变幻莫测的霞光轻轻喘了几口气,怔怔的出神。
身前许久没动静,一阵风吹过来,稍稍有些凉意,她肩膀一颤,才慢慢直起身,伸手将滑落的衣服又拉了上去。
她性子慢,干什么都慢吞吞的,里衣,外衣,一件件捡起来,一丝不苟的穿戴好,再抬起头,却发现皇帝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窗边,凝神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室内突然安静了下来,不做这种事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站在这一方不大的内室里,微微有些尴尬。
其实柔嘉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停下,但他确实是停了。
她眼神从那黑沉沉的背影上慢慢移开,不知该做什么,一低头将那被她碰到的笔架扶起,将偏移的砚台挪正,又捋了捋被弄皱的白纸,把一切都平整的和原来一样。
再抬起头,他已经转过了身来,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他背对着光,柔嘉手一顿,明明看不清他的眼神,却莫名觉得有些滚烫。
她有些慌乱的垂下头,不知所措的说了一句:“那我先走了。”
她说着脚步有些急促,可还没走到门口,手腕便被一把牵住。
“别走。”
他看似平静的说了一句。
但不知为何,柔嘉却从中听到了巨浪翻滚的声音,仿佛月夜下的海潮一般,卷起了百尺高的水墙,层层堆叠的让人心惊。
她慢慢的回过头,两张脸离得极近,她想后退,可身子一动不知怎么就吻到了一起,一发不可收拾,刚刚整理好的书案被他一推,瞬间又凌乱无比……
第32章 惩罚 “怎么谢?”
柔嘉醒的时候正是夜半,她一睁眼,盯着上方的帐子愣愣地看了许久才反映过来自己还是在太极殿里。
外侧已经空了,只有微微凹陷的枕头还残留着一丝余温。
她目光从那凹陷处移开,往外面一瞥,便瞧见皇兄正在批奏折,不知是何时起的。
他批的很快,批完往右边一扔,很快就累起了一大摞,高的几乎要倒下去,张德胜连忙扶了一把,手忙脚乱地跟着收拾。
“醒了?”
萧凛丢下折子,朝床榻上看了一眼。
一点细微的动静都能被他发现,柔嘉这会儿想闭眼也不行了,干脆点了点头,撑着手坐了起来:“那我先回去了。”
只是一动,她双膝又麻又热,微微刺痛,沉重的几乎要抬不起来。
“别动。”萧凛扔了最后一个折子,起身朝她走过去,“你的腿刚上了药,老实待着。”
柔嘉低着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上面敷了厚厚的一层药,用白布裹了一层又一层。
那会儿被推倒时她抿着唇忍着没说,但跪了那么久,双膝的青紫难以掩盖,他大约还是发现了,因此并没有像头一次那么折腾她,这药,大约也是他替她上的。
她微微错开视线,却不想待下去,只说了一句:“多谢皇兄,我现在好多了,可以自己走了。”
刚刚做完那么亲密的事,一分开,她又变成这副冷冷清清的模样,迫不及待的要离开,萧凛不知为何忽有些烦躁,他抿着唇,转过了身去,只丢下一句:“走可以,喝了药再走。”
喝药,不用想便知道是什么药。
又要喝那种药,柔嘉只是想起来便忍不住有些反胃。
但她什么都没说,等到汤药端上来的时候,也只是平静地端了起来,小口小口地抿着。
可她和这药实在是不对付,刚咽下去,胃里便涌起一股恶心,她连忙放下了药碗,抚着胸口止不住地干呕。
“怎么反应这么大?”
许是她的模样实在太糟糕,原本已经转过身的萧凛也忍不住回了头,抬起她的下颌看了一眼:“上次也是这样吗?”
柔嘉不想叫他有任何误会,摇了摇头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大概是没用晚膳,胃里有些不舒服,之前……之前并不是这样。”
萧凛看着她凌乱的发丝沉默了片刻,转头对张德胜吩咐道:“叫御膳房上一些清淡的饭菜来。”
柔嘉实在是难受,便也没有拒绝。
萧凛批折子常常到很晚,御膳房常备着各种消夜,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几碟精致的小菜和汤粥便呈了上来。
柔嘉嘴里还有苦味,胃口并不好,只捧了一碗熬的浮着一层厚厚的米油的粥。
她用膳时很秀气,即便是在这样狼狈的时候也依旧不紧不慢,但饭量着实不大,一碗巴掌大的粥用完,她便放下了碗,什么都不用了。
萧凛正在下着残棋,可不知怎的,总有些走神,眼神未觉察间便移到了她身上,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粥,就像看见麋鹿在溪边饮水一样,那小鹿怕生,一瞥见有人在看,便立马埋的更低,反倒勾的人愈发想看。
看到她只用了一碗粥,萧凛终于还是忍不住皱了眉:“怎么用的这么少,身上都能摸到骨头了,抱着都硌人,再这样下去小心你迟早被饿死。”
侍膳的宫女还在,听见一贯威严的萧凛口中说出这种暧昧的话,瞬间便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柔嘉亦是有些脸红,她虽然瘦,但也是匀称的瘦,并没有瘦到皮包骨的程度,更何况他虽是这样说,但也没见他少碰过,每每抱着她动手动脚的不是他么……
柔嘉不想与他讨论这种事,低着头又从笼屉里拿了只奶黄包,一连吃了两只,才无声地堵住了他的嘴。
虽已入了春,但晚上还有些寒凉,顾念着她的身体,因此暖阁仍是烧着地龙,刚刚抱着她洗漱之后,萧凛并没给她穿太多,只在她身上套了一件妃色的绸衣,这会儿她倾着身擦手,萧凛一眼看过去,便能看见她胸前鼓鼓囊囊的,腰线流畅的划过一丝弧度,原本刚刚淡下来的心思忽然又被勾了上来,不由得有些喉咙发紧。
沉吟了半晌,他手中的棋子都没落下去,最后干脆扔了棋子到窗边站一站。
他忽然起身,空气都被带的起了一丝风,生了一丝淡淡的凉意,柔嘉一低头才发现是领口开了,有些脸热地拢了拢。
用了膳,那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是避无可避了,柔嘉皱着眉,一点一点地喝了下去。
中途好几次忍不住干呕,但一想到他还在站在旁边,柔嘉又强忍着不适没表现出来。
长痛不如短痛,她一狠心,闭着眼直接灌了进去,但喝的太急,灌完药后她喉间已经被苦的发麻,忍不住扶着床头重重地咳了几声。
萧凛终于还是被这声音吸引了过来,看着她咳的脸色发红的样子微微皱着眉:“喝那么急做什么,是有人在后面追着你吗?”
柔嘉正是难受的时候,不愿解释,更不想理他的问话,只是起了身,捡起书案边的衣服准备穿上。
可她一拿起,才发现那单薄的衣服已经被撕坏了,后背上直接撕开了一条极长的缝,一直裂到了腰间,根本没法再穿。
她捧着衣服有些不知所措,愣愣地站了片刻一反应过来脸色不由得一点点变红。
萧凛瞥了一眼也不禁想起了方才的荒唐,有些不自在地挪开眼,抵着拳轻咳了一声:“先别穿,朕叫人给你拿件新的来。”
柔嘉红着脸点了点头,侧过身站在了书案边。
只是眼眉一低,她看着那半副残棋神情飘忽,忍不住想到了周明含方才过来的时候,微微攥紧了手心。
他上一刻可以在这里光风霁月的和周明含对弈,下一刻便能面不改色地把她按在这里索欢,男人的情和爱分的就这么清楚吗?
柔嘉有些出神,忍不住低声问了他一句:“皇兄,你既然那么喜欢周明含,为什么又要在她刚离开便对我做这样的事,你不怕……怕她将来知道后会伤心吗?”
她说道后面声音有些低,又隐隐带了一丝期待,如果他把心上人看的很重,那大婚之后也许会放过她吧。
萧凛听见她的话微微一顿,紧接着忽然笑出了声,似是觉得有些可笑地看着她:“喜欢?朕什么时候说过朕喜欢周明含了?”
柔嘉不知他为什么否认,但还是存了一丝希冀:“周明含是周将军的妹妹,你为她破例,特许她进了太学,还召她进宫做了女官,做了这么多事这不是喜欢吗?”
依她看来,他对周明含的喜欢比那位嫡亲的表妹还要更多,所以她便愈发不能明白,他为什么还能当着周明含的面便和她眉来眼去,强迫她留下做那种事。
萧凛看着她扑闪的眼,只觉得她太过天真,敛了敛眉,声音格外冷静:“帝王之家何来情爱,朕让周明含破例进太学,是为了立个标榜,鼓励女子入学。让她进宫做女官,是告诉天下人,女子亦可以进仕。而与她对弈,不过是看在周存正的面子上客气一点,给周家一些体面。至于皇后之位……朕唯一考虑的只有前朝,她做不做皇后,或是让别人做皇后,对朕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他最后几个字咬的很重,没有区别,也就意味他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更不会放在心里。
那声音又格外冷漠,冷漠到让人有些心冷。
柔嘉捏了捏冰凉的指尖才慢慢回过神来,再想起他方才对周明含的温声细语只觉得讽刺,帝王家果然无情,你以为他对她另眼相看,为她破例,实际上在他眼中桩桩件件都是利益罢了,他甚至可能都没记住她到底长什么模样。
柔嘉不由得想起了母亲,母亲在天下人眼中也是个屡次让先帝破例的异类,甚至一度要废了当时的皇后,但帝王真的有这么深情吗?深情到只见了一面,便不顾从前的清明,逾越祖先的礼制,径直封了妃?
还是说,母亲也只不过是先帝亲手树立的一个用来遮掩他政治野心,寻个万能的借口的工具呢……
柔嘉看着眼前这个与其父几乎同出一辙的萧凛,看到他冷漠又锋利的眼神,忽然对一切都感到不确定,在他们眼中,后宫大约也只是这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认真说起来,周明含其实和她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们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皇兄还愿意在周明含面前装一装,但对着她这样无依无靠的,连遮掩也不必,就只有赤裸裸的欲望,更直接一些罢了。
他冷漠至此,那等他大婚之后,他大约也照旧会这么强迫威逼她,并不会为了照顾谁而收手吧。
柔嘉一想到这里忽然有些窒息,她不想可怜谁,她只是觉得对这皇宫愈发的陌生,看不到一丝真心。
等到宫女端着漆盘送了好几件衣服供她挑选的时候,柔嘉有些出神地看也没看,随手扯了一件,快速地穿了上去。
她动作有些急,刚敷了药的膝盖经不住她这么用力,往前一走差点跪了下去,勉强扯住了他的袖口,才暂时稳住了身体。
“抱歉。”她一站起,便伸手将被她弄皱的袖口捋了捋。
萧凛一低头,便看见了她的脸色白的有些过分,大约是被他吓到了。
但这就是最真实的他,自从当年之后,就变成了这副冷心冷肺的样子,她想逃也逃不掉,只能陪着他在这泥潭里沉沦下去……
因而当她松开手准备从前面出去的时候,他沉声叫了一句:“站住。”
柔嘉顿住,有些疲惫地回过头。
萧凛却一把推开了后殿的大门,漫天的凉气穿过稀疏的栏杆一下子灌了进来,吹的她全身打了个冷颤。
他朝着夜色深处看了一眼:“过来。”
更深露重,外面漆黑一片,柔嘉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他的声音不容拒绝,柔嘉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
“让我做什么?”
柔嘉俯视了一圈,庭中空荡荡的,除了一扇紧闭的大门什么也没看见。
萧凛并未看她,而是朝台阶下的张德胜叫了一声:“开始吧。”
开始什么?柔嘉有些困惑。
可不待她反应,原本漆黑一片的夜晚忽然亮了起来,无数盏灯火骤然点亮,灯光亮的直刺人眼。
柔嘉连忙回过头避了避,适应了好一会儿,慢慢再回过头去,只见原本在黑夜里空荡荡的后庭灯火通明,两侧悬着数十只灯笼,再往中间看,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她才发现那庭中似乎跪着一个被捆起来的人。
“这是谁?”
柔嘉后退了一步,忽有些心慌。
“怕什么?”萧凛扯着她的手上前。
隔得远远的,柔嘉只能看到那人被捆的很结实,头上套着一块黑布。
“是我的舅舅吗?”柔嘉声音有些颤抖。
舅舅自从他登基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但这一年萧凛从未放弃过搜捕,每每听到疑似的消息柔嘉总是会发慌,这次他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柔嘉实在是有些害怕,蜷着手试图挣开他。
可萧凛却丝毫不理会她的挣扎,手一推,径直将人推到了栏杆前,抵着她神情莫测地说了一句:“自己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他的语气令人毛骨悚然,柔嘉不想去看,但被迫前胸抵着栏杆,下方的庭院一览无余。
大约是意识到了上面有人在看,那跪在庭中瑟瑟发抖的人挣扎膝行上前,不住地叩着头,嘴里呜咽着求饶。
“求陛下饶命,罪臣……罪臣再也不敢了!”
那声音粗嘎苍老,不可能是她那温柔体贴又风度翩翩的舅舅。
柔嘉松了口气。
张德胜见状又将那蒙着的黑布一把扯下,那沉闷的求饶声瞬时便变得无比响亮,一头枯发也在夜风中吹的东倒西歪。
柔嘉仔细辨认了一番,忽看见了一只残缺的耳朵,头发凌乱间,隐约看到了一张更加衰老也更加丑陋的脸。
原来是那个姓陶的知州。
她心里一惊,猛然回过头:“你是怎么找到的?”
萧凛摸了摸她被吹的有些发红的脸,似乎觉得不值一提:“朕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想找一个人,你觉得他能躲的过吗?”
他说话的时候神情冷然,柔嘉隐约听到了一丝弦外之意,这是在指涉她的舅舅吧。
她心绪有些复杂,又不敢流露出丝毫忧心,只是低声跟他道了谢:“多谢皇兄。”
“不完全是因为你,朕是天子,料理这些渣滓不过是为民除害罢了。”萧凛神情冷峻,仅是看着那底下的人便觉得肮脏,手一抬冷声吐出几个字,“动手吧。”
动什么手?
柔嘉顺着他的手势向下看,只见他一声令下,那原本紧闭着的大门忽然大开,五匹烈马鱼贯而出,嘶鸣声划破夜空,听的人心里一惊。
“这……这是什么意思?”
柔嘉看着那些人将他的四肢和头颅套上绳索捆在马鞍上,不由得有些头皮发麻。
“只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萧凛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原本叫你来,是想趁着天色还早的时候让你亲眼看一看的,不过……现在点了灯笼也是一样。”
他语气格外寻常,仿佛说的不是五马分尸,只是普普通通的打个板子,关个禁闭而已。
明明是在为她报仇,可柔嘉看着他这般模样,心里却生不出一丝快意,只有说不出来的沉重。
绳索一套上,陶知州挣扎地愈发厉害,不住地求饶:“陛下,陛下您绕过罪臣一命吧,罪臣再也不敢了!”
他哭的格外凄惨,混合着呜咽的风声叫人有些不忍。
柔嘉忍不住别过了头,并不是可怜他,她只是有些害怕,指尖微微发抖地看向萧凛:“皇兄,我有些不舒服,我想先回去行不行……”
“不差这一刻。”萧凛不为所动,仍是将她抵在栏杆上,贴着她耳边温柔地开口,“找了这么多年的仇人找到了,你不开心吗?”
他双臂一圈,柔嘉便被紧紧地箍住,连转身都格外艰难,只得又转过头,眼睫微微发抖地回了一句:“开心。”
“开心怎么不笑一笑?”萧凛捏着她的脸朝下看,“对着他笑一下,让他知道你现在身后站的是谁。”
柔嘉被他捏的头皮发麻,半晌才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假笑。
那陶知州直到现在才看清那位被萧凛抱住的人是谁,满眼皆是震惊,差一点要喊出来的时候被张德胜手一推,拿棉布又堵了回去。
“怎么笑的这么难看,是嫌朕处置的还不够吗?”萧凛摩挲着她微微发抖的唇,语气忽然沉了下来,“他是那只手碰的你的肩,不开心,朕便让你再开心开心。”
柔嘉当时害怕至极,那还能记得住这么多,可他的语气令人生寒,大有她不说出来便要反过来砍掉她的手臂的意思。
她低下头,胡乱地说了一句:“大概……大概是左手。”
萧凛得到了回答,神情才舒展开,下一刻又冷着脸朝着下面厉声吩咐了一句:“砍了他的左手!”
他的话一出口,黑夜顿时便响起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
柔嘉一颤,连忙闭上了眼,哆嗦地侧过了身。
“这才哪到哪儿,怎么胆子这么小,连仇人都下不了手。”萧凛轻笑了一声,摸了摸她的眼皮,“睁开看一看。”
他的手指冰凉,一搭上去,柔嘉地眼睫止不住地乱颤,微微睁开一条缝时,只看见地面上铺成长长的一道血痕,她又连忙闭了上。
可眼睛闭上了,耳边的惨叫却丝毫都止不住。
“算了。”萧凛大约也听的厌烦,冷冷地下了命令:“动手。”
柔嘉实在是害怕,隐约间听到了烈马奔驰时猎猎的风声,她一把捂住了耳朵闭上了眼,才终于避开那最血腥的一幕。
可是不去看,她脑海中却控制不住地想着,全身不停地颤抖,耳里满是嗡鸣,脑袋里也乱哄哄炸成一团,直到萧凛拿下她的手,她才慢慢回过神来,一呼吸,夜风里却铺天盖地的都是血腥气,熏的她几乎要窒息……
他对一个仇人都能这般,那她的舅舅呢,那个被认为是害死了他三千部下的舅舅呢,万一被他抓到又会被怎么折磨?
柔嘉实在不敢想舅舅如果被他抓到了会是什么样。
可萧凛大约是见惯了这种血腥的场面,冷着眼看着底下人收拾干净,又轻轻托起了她的下颌:“别怕了,这下好了,人死了,你不用以后不用再怕了。”
他这会儿格外温柔,可柔嘉却已经浑身发凉,一对上他正在等待回应的眼神,她悄悄地掐了掐大腿,才终于冷静下来,对着他平静地点了点头:“多谢皇兄。”
“怎么谢?”
萧凛对她的反应颇为满意,忽然逼近了一步。
她本就逼仄的空间被这么一进压缩的更是一点儿都不剩,后背完全抵在了冰冷地栏杆上,仿佛他稍稍一使力,便能将她推下去。
柔嘉心慌地砰砰直跳,可此刻脑子里却异常的理智,清醒地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安抚地慢慢伸出手勾住他的脖颈,整个人一点点挂了上去,闭着眼去寻他的唇。
只是轻轻碰了一下,但唇瓣相接的时候天上仿佛有烟花炸开一样,炸的绷了许久的弦一断,她刚刚退开了一点,便被托着后颈一把向前按,极为用力地拥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