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走上前,指尖微抖地接过那颗佛睛黑石。
她不曾想到,奇迹会以这种峰回路转的形式出现在她眼前。她抬起头,望着那布衣芒鞋的僧人离去的背影,讷在原地很久,才想明白:山阳城有救了。
簪缨忽然红了眼眶。
那一日山阳城的守城兵都看到,唐娘子在柳絮纷飞的城道上,面南深行一礼,久久不起。
而后簪缨立刻回城,将此物交给葛清营,葛清营亦惊。
他的第一反应是唐娘子又将那颗佛睛黑石拿出来了,可仔细观察,才发现这一颗比先前他见过的一颗稍大,却也是如假包换的佛睛黑石。
连这位宗仰道教的神医也不由得慨叹,难不得唐娘子真具佛缘,否则,什么人能在短短半月时间里连得两颗佛睛黑石?
震惊过后,自是喜之望外,立刻用来化药救人。
“这批药先给重症者服用,再分出一些送回武德县驿馆。”簪缨不忘吩咐。
“唐娘子,山阳之疫你为首功,是娘子救了这些百姓。”葛清营激动难抑,又有些欲言又止。
簪缨知道葛先生的想劝她的话——如果她早知道会得到第二颗佛睛黑石,那么她在一开始便拿出普慈庵的那颗来救人,这几日里便会少死很多人。
可她不会用这种两全其美的假设来自苦。
就像假若她当初没有服下小舅舅的那味西域水莲,那么到此刻,七药已齐,小舅舅就能好了。
她不会如此想问题。
她只知遇什么事,便解决什么疑难,她的人生路上不再有侥幸的如果,唯有向前而已。
葛清营带着人手热火朝天忙碌起来,簪缨连绷数日的心弦松了,回到署衙,一时间反而不知要做什么好。
就在这时,府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簪缨下意识以为城中又出急情,蹙然转头。
她看见玄袍如风的卫觎沐着熠烁纷杳的春光,从长庭那头疾步奔来。
不等她分清是真是幻,卫觎近前用力地将她兜进怀内。
那时近乎融捏于骨的力道,他颤抖的热气呼在簪缨耳边:“我赶来晚了,我好像总是赶来得太晚……阿奴,我来接你走。”
簪缨眨着眼,这让她看起来很乖,深深吸一口他身上的气味。
那是卫觎常年穿甲留在身上的生铁味道,有着击冰碎雪的蛮悍和野性,那么霸道,又那么忠实。
簪缨好像一个憋气潜水许久的人,重新露出了水面,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呼吸。她眼里一点点生了光,轻抬指尖勾抱他的腰带。
可她忽又想起自己未换衣衫,恐有疫病,又急忙去推卫觎。
卫觎察觉到,锋利的眉弓蹙折,骨骼分明的手掌拢着她后脑,一
句句道:“阿奴,你为我找到了药,你是我恩人,你救了我的命。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你心怀仁义,锄强扶弱,三哥和素姐会为你感到骄傲,我心中更以你为傲,听见了吗,你是最好的。”
“阿奴,说句话。”
“我找到了第二颗佛睛黑石。”簪缨终于从激动纷乱的心情中缓解过来,挨在卫觎怀里,“是释无住大师的遗物,小舅舅,我没事,山阳也没事了。”
卫觎闻言定了一定。
他一路快马加鞭地赶来,进城后问清簪缨所在就直接过来,尚不知这件事。
他双臂扳着簪缨的肩头,将她固在自己的眼前,细致地看了好几眼,而后再次压回怀内,长出一口气,“你吓死我了!”
来的路上卫觎就在想,他今后再也不和簪缨分开须臾了!打仗也带在身边,蛊发也留在身边,出生入死也不舍身边,因为这根本不是一个娇花温养的女子,她做的事遇的险抉的择,桩桩件件,何曾比打仗容易。
他要牢牢护着她,看这高天厚地牛鬼蛇神,哪个还敢给她委屈受。
可是簪缨一双绵软的小手又在推他。
卫觎顺从地松了点力道,由着她脱出怀抱,手指却还勾在她衣袖上。
她并未脱离男人雄浑气息的范围内,卫觎看着她的眼神充满沉定的光彩,还参杂着几缕蠢蠢欲动的危险。
但他那样耐心,无声用目光询问着簪缨。
“我身上不好闻,我想沐浴。”簪缨的桃花眼凝睇卫觎,突然有点委屈起来,软低嗓子,重复了一遍,“小舅舅,我想沐浴。”
署衙里没有别人,簪缨被卫觎一路抱进净室,稳稳地放在矮凳上。
簪缨坐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看着小舅舅帮她烧水,提水,身影往返在她眼里忙来忙去,将滚着热气的沐汤注进浴桶中。
她没有侍女,他来服侍她。
那双危险又含情的剑眸有着深渊般的漆邃,凝视簪缨时,像在诱她奋不顾身跳下去,由他接住。
他挑开簪缨的腰带,帮她脱下外衫,长裙,罗袜,中衣。
簪缨在某些时候宛如纯洁又天真的精魅化身,没有羞耻与矫揉。净室潮热,仅剩的一件海棠红锦小肚兜,用细细的丝带系在簪缨脖颈上,雪柔花肤,隔红掩痒,与其说是最后一层遮羞,不若说是一种无言的引诱。
卫觎嗓子发痒,偏目抬手,抽出簪缨发顶的墨簪子。
长发如瀑散下,盖住几缕春光。
簪缨在先前一眨不眨看着卫觎剥掉自己的一件件衣,全不曾抗拒,乖乖地由他照顾。这时却突然伸手够那枚簪子,靡发素颜平添一种无辜的纯媚,“是我的。”
她纤白修长的手臂高抬,带动雪峰震颤,颠翻了某人的天地。
“人在这里,还要簪子?”卫觎深吐一口气,沉淡的嗓子是醉了,转指将玉簪尖端回拨向内,俯身抱起簪缨放入浴桶中。
滚热的手掌挨在柔腻的皮肤上,很快又被热汤漾溢的水流漫过。
卫觎说要伺候辛苦一场的东家,就不食言,细致地往她肩背上与锁骨下掬水,温柔抚拭,心无旁骛。
他甚至不带欲望与挑逗,那双眼睛始终沉着又温和地望着她,只为传达出一件事:我在呢。
簪缨在热水的包裹与卫觎的抚慰中,终于流下两行泪,“哗”一声水响,她伸出两条挂满水珠的胳膊勾住他脖子,艾艾低呜:“小舅舅,观白,我好怕我既救不你,也救不了他们……”
“我说过,阿奴是最好的,你是我的福星。”卫觎托起她的颔尖,鼻尖暧昧地蹭她鼻尖,吻上她。
“小舅舅,你不可以……”
和阿奴在一起,就没什么不可以。卫觎闭眼压上那片一度被他视作
禁区的芳香柔软。
没有暴起的,没有强忍的痛苦,他专注地描摹她,安抚她,在无尽温柔的舔吮缠绵中,交付出他的心。
簪缨颤簌长睫,觉得自己要飘起来了。
这些日子的沉重压身,心绪低迷,辗转难眠,在这一瞬里,皆如烟散。
她一边担心卫觎的身体,一边又自私地沉溺在这片前所未有的欢喜之中。
她贪恋地闭着眼,整个人的皮肤都泛了粉。
卫觎亲得一下重似一下,最终将半个身子都探入水汽弥漫的热雾中,压得乖巧绵羊的脖颈一点点后仰。
卫觎霍然睁开矍亮的眼睛,褪下自己元黑色的外袍裹住女子雪白的玉体,把她往床榻上抱去。


第131章
雪色的身体裹在纯黑的袍子里, 白的晃人眼,像一块完美的羊脂玉等待着良匠的雕镌。
从净室到帐榻的短短一段路,似曾相识, 与在尹家堡不同的是, 卫觎抱着簪缨走的一路都没停下亲吻。
那种感觉是新奇的,也是上瘾的,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簪缨樱红的唇很快愈发红润, 像在玄狼獠牙下盛放的鲜花。
“观白、观白。”沙场打磨出来的强悍与卫觎自己的柔情混合成他独特的气息,铺天盖地。
簪缨这一刻觉得她是他的, 他也是她的。
令人心悸眩晕的满足,让她除了紧紧勾住他的脖子,仰起头承着, 别无他言, 别无他法。
但两个人无论克制力,承受力还是体力的差距,注定了簪缨已是神魂颠倒,在卫觎看来却刚刚开始。他弓身将簪缨放上榻,怕她着凉, 扯臂撂下了重重纱幔,再用自己粗布挺括的袍子,去拭净簪缨皮肤上的水珠。
但那动作显然带着几分心猿意马的不专心, 簪缨身上的海棠已经谢了,裎出下面的底色, 她是明珠玉露, 美得惊心动魄。卫觎俯下高挺的鼻子, 轻轻呵着她, 如呵一块宝玉,他用手指将最高峰上的水痕细细擦净,怕留了潮,用干燥的指腹与掌心反复检查,力保它们红得原原本本,若不够红,也不惜用上琵琶的技法,轻捻慢拢抹复挑。
世家子出身的卫觎,什么乐器都通,后来的军伍生涯,又让他学会了些别的。
他学什么都快,第一次实践,非但不藏私,恨不得倾囊相授。
几缕发丝从男人剑眉没入的鬓角垂下,他的眼眸赤如宝石,带着种不为尘世所扰的冷锐与侵掠。
“小舅舅……”簪缨口中叹出丝竹难比的美妙声调,她受不住,不自觉唤出了刻在习惯里最依赖的称呼。
女子的鬓里濡了汗,雾蒙蒙的双眼向上勾着,像两朵真正开在雨露下的桃花。
她此时知道羞了,转身要藏,卫觎不让,亲她的耳朵,亲她的唇,亲掉她眼角因痒和舒服无意识流出的泪珠。
“这是件愉悦事,阿奴,放轻松,交给我。”
他知道她此时需要的是什么。
他的阿奴不是做一件好事后等待被大人夸奖的孩童,她柔软的身体中,藏着生死自负的勇韧,那是来自她母亲的胆略决断与她父亲的蕴藉仁义。
她一路扶值着目之所触的那些行将断掉的草茎,并不是因她与他们是同类,她心怀同情,想抱团取暖,好等待着一场豪雨将他们一同淋落。这几年阿奴默默吸取着她能吸收的一切养分,早已长成一颗参天大树,她是在给她喜欢的芸芸花草挡风遮雨。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簪缨不屑做那千金子,她散尽了千金,自己长成高檐坚墙,庇护他人。
她需要的不是谁的赞美或质疑。她所需要的,只是转身之时,确定有一人的目光驻留在她身边,接她去赴下一段旅程。
那个人只能是卫观白。
卫觎怎么舍得她继承了双亲的优点,却得不到一份如三哥和素姊那样神仙眷侣的感情。
光是想一想她的生命中可能缺失一环,他都心疼。
所以他不能死,更不能疯。
与其说他在安慰她,毋庸说,卫觎只是在给出自己。
他只是尽已所能地给她而已。
他浑身绷硬如石,但那不会成为他失去控制,伤害簪缨的可能。卫觎稍离簪缨的唇,漆黑的眼睛望着粉颊靡曼,娇媚可怜的女孩,“阿奴,说你爱我,阿奴。”
他确保在她的注视下,低下身去,认真地亲吻她每一寸肌肤。
他侧脸刚毅如峰岩,神情中没有一丝亵玩,如此虔诚。
红帐颤簌着,簪缨的水睫反复
睁开又闭紧,几乎化在卫觎的手与唇间。
小舅舅,小舅舅……她几乎又想哭,她想告诉他她有多爱他,在这一刻,她才感觉到了她的真实。这些日子她被最倚重的谋士误解,她做了一个没有结果的选择,她背负着人命前行,这些压力与痛苦,都在卫觎的一呼一诺间纾解了出来,她什么都不怕,她好爱他。
但那话音出口,却是足以令人脸红心跳的娇啜:“小舅舅,你身体还好吗?”
卫觎为她这个时候还能分心想起问这个,动作一顿,闷在女子腹上低笑一声。
他抬头点她一眼,正好在簪缨枕旁看见一只粉色的锦帕,眼锋遽深,捞在手里。
身无寸缕的簪缨以为他要为自己拭泪,粉面含羞,却那么乖地躺在他笼罩之下,揪住他一片衣角等着。借着这个空隙,她得以顺畅地呼吸几回,却看见卫觎摊开帕子铺在掌心,向下方去。
簪缨不明白地霎了霎眼。
乌柔的发梢粘在她脸上,颈上,蝴蝶上,那对纯美的翦水明瞳望向卫觎,充满无意识的茫然和委屈,却恰如邀请。
卫觎定定回视她。
蓦然间,簪缨猛地一抖,大睁了眼睛,唇间发出含糊的呜声。
“我很好,我此刻的欢喜与阿奴相同。”卫觎说。
他要让她浑身上下都沾上他的力道和味道,他要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对她的喜爱与渴念,对她的重妄与轻怜。
除此之外,此时此刻,他不知如何能令她更快乐。
簪缨哭起来。
未经雕琢的璞玉被激发出全部的羞耻,也感受到无伦的快乐。她不能自控地在他如有魔力的手掌中伏动,被风吹靡了的草,绽出最殷红的花。
“东家,”衣冠整齐的卫觎眯着赤红的眼眸,没有一丝欲,呼吸都未乱,在花旁轻呢,“你弄了我一手。”
“卫观白,你坏人……”女子一身肤光泛粉,靡丽得不能再多看一眼。
她含着泪,第一次无师自通学会了用指甲掐卫观白的背
可是那一身铜筋铁骨,吃亏的依旧是她。
“是,我坏。”卫觎不容女孩将头埋低,将唇递去,不让她咬自己,让她咬他。
他就是不让她永远理智善良地为他人考虑,就是不让她做别人的救命菩萨,他就是要用红尘一切欢愉去染指她,勾.引她,让她永远想留在他的身边。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簪缨,她的每一个选择都有人与她同担,她的每一次坚持都会有人看见,她的每一次回眸都有同样的目光回应。
她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不会有当她登临绝顶,向下睥望时脚下尽是空空荡荡的一天。
高处何其寒冷,世道何其艰辛。趟过的人知道。
他怎么忍心推她一人顶风冒雪,独自撑起这片天地。
他能托起她,就能接住她,永远不会让她再一次坠入泥沼。
她是他永恒的太阳。
卫觎帮她泄了两次。
最终,疲累之极的簪缨在一头凶性完全勃发的野兽身边,安心无忧地睡着了。
体温灼然的兽在花儿羞闭后,眼里始露凶残贪婪的冷光。
然而除了帮她清洗干净,他小心地收起尖爪与獠牙,驯顺地躺在她身边,一动都没动她。
他们在这浮萍乱世里作为彼此的巢穴,耳鬓厮磨,也唇齿相依。
……
所有人手此时都在棚户街为了熬制新药而忙碌,署衙里除了远在府门外把守的侍卫,是没人的。
如果方外之人不算数的话。
为了互有照应就住在簪缨隔壁的老方丈,从面色上看仿佛有些牙疼。
木鱼放在他手边没有敲,像是怕惊动窗外树枝上
的莺鹂。
佛家教义里有舍身饲虎的典故,昙清方丈摸着自己的光头痛心疾首:佛祖的优昙花,是被老虎叼走了吧?
扶翼在衙门外百无聊赖地打个响鼻,低头嗅嗅阶下的野草,然后骄贵地扬了扬蹄,没有理会。
·
第二颗佛睛黑石,如同久旱沙漠的一场及时雨。
有了此物,正如葛清营所料,第一批服药者很快恢复过来。
有了这些人的加入帮忙,便容余出更多的时间,葛清营获得喘息的机会,他的药方终于在三日后配制了出来。
配合唐氏从周边城关源源调动过来的药材,山阳城活了。
不过这些已是后话。
当下簪缨面临的考验,是她醒来后如何面对卫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