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正是他们同房的“禁日”,卫觎本无什么想法,心中思量着眼看又是簪缨的生辰,她登基后第一年的圣寿节,需得热热闹闹地操办,走出来才发觉今夜殿内似乎分外安静。
龙榻上帘幔低垂,红绡纱内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卫觎的脚步一顿。
“阿奴今日这么早歇?”
他嗓音里带着浴后的清凉,说着话,漫漫走至帐前,抬指挑起一隙纱幔。
垂眸,看见衾被下的女子那张红得出奇的脸。
卫觎眼里闪过一片深晦的黑潮,余光扫过榻旁小几上的那只描金瓷瓶,视线再重新落回那张桃李欲燃的小脸,喉结微滚,神色莫辨。


第168章
簪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脸此刻有多红,只是隐隐的,从体内生出一种细碎莫名的感觉,让她全身都有些发热。
她只当自己过于紧张了,在被子下小小地并蹭一下双腿,明言是不可能的,故作镇定地眨眨曲翘的浓睫,鼻腔发出轻轻的嗯声,“我今日好像有些乏了,观白也安置吧。”
有些事,本就是心照不宣的。
可卫觎今夜偏偏反常,幽黑的眸色如一片深海,盯着缩在锦被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的人,半晌没说话,用指尖碰了碰她滚烫的脸。
那冰冰凉凉的触感舒服得让簪缨险些失声,本能地歪头蹭上去,眼里全是春波,“十六郎。”
声音甜昵得掐的出水。
下一刻,卫觎却抽回手,笑了一声。
簪缨茫然看过去。
“阿奴先睡。”男人含笑体贴地帮她掖好被角,混和着藻豆与自身体味的气息直往簪缨面上扑,“我想起还有几份奏章要看,看过就来。”
说罢,他当真毫不留恋地转身,从容地去外殿取了折子,又进来,就在榻外不远不近的地方,背对着簪缨好整以暇地阅起来。
簪缨咬住唇,这时候她身子的异样愈发明显,终于后知后觉有些不对,眨着眼扫过那只精致漂亮的瓷瓶,联想到李蕴妩媚多姿的情调,忽然福至心灵,脸腾地红了。
她暗道一声失策。
有一瞬她也顾不上验证什么,捏着被角稍欠起身,掀开纱幔一角,对着那道不动如山的背影,羞惶唤道:“观白……”
“嗯。”卫觎漫应,却不转头,甚至在胡床上悠然自得地翘起一条腿,仿佛一点也闻不着殿室内越发浓郁的媚香。
“夫君,好夫君。”簪缨又气又急,呼吸也咻咻地急促起来,使得那张娇颜欲语还休,春情赩赩。她自不肯明说,手指抠着自己寝衣的衣带,吞咽着干涩的唾沫,勉强找出话来:“谢翰林昨日进言,道朝廷既然选拔女翰林,开女子为官之先河,便可在地方推广女子太学,促成将来开女子恩科的契机,我以为不无道理……”
“阿奴忘了,”从容沉缓的声音自外传来,指甲轻弹纸页,“天黑后我们不谈公事了。”
日暮不谈公事,那他又是在干什么?
倘若到此刻簪缨再看不出这坏人是故意的,她也是白活了一遭。一想到他蔫声不响地瞧了这半天笑话,簪缨银下一咬,脸更红了,可此事是她草率在先,待会、待会儿说不准还有求他的地方,心中一虚,女帝的唇齿又软下去,透出绵绵的水红胭色。
她顾不得矜持,也实在坚持不住了,赤足下榻去,脚步虚软地往他的方向去。
卫觎听见身后窸窣的声响,本就深晦的眸底暗芒一荡。
他不会告诉阿奴,从他坐下开始,手上的东西就没一个字看得进去。
很快,一片香风迷住他的嗅觉,簪缨扭身坐上他的腿,随即两条藕臂紧紧攀住他的脖子,将自己努力挤进他怀里,甚至带了点娇气的哭腔,“小舅舅,帮帮我。”
卫觎这才发现,她今日穿得还是件薄纱半透的茜色寝衣。
有一瞬他几乎气笑,盯着那张熟透的红脸,单手托了她一下,免得她坐不住,却也没有更多的举动,慢吞吞地疑问:“这是怎么了?”
簪缨此时蚂蚁噬心,备受熬煎,见卫觎脸色不明,似乎有些生气的样子,明知他是故意的,不得已老实交代:“是,是那日涟水郡君送来的药……”
往常每日一次份额都要紧着用的人,今日化身成了柳下惠,声音都哑了,还是不碰她,垂睫注视这个什么东西都敢往身上乱用的小磨人精,“然后呢?”
这人坏死了。
簪缨低声哼唧,磕磕绊绊地将什么夜夜到天明、试探体力、委屈不委屈的话都吐露出来。未及说完,她耐不住了,卫觎干干爽爽的衣料上洇出一片水痕。
“小舅舅,求你了,阿奴难受。”簪缨不怕在他面前丢脸,但也是知羞的,眼尾沁出委屈兮兮的泪花,仰头主动去亲他的嘴角。
卫觎的目光就变了。
他不舍得让她主动求欢,听她求两声已是极限,绝活在身,岂会让爱妻活受罪。当下一个翻身,前序也无,有力的手掌将阿奴快要扭断的身子一扣,一身力气都舍在她身上。
只这药效太烈,也不知簪缨胡抹了多少,行了几回,夜尽将明,卫觎抱她去净室。簪缨软肌无骨,满面泪痕,犹拿胳膊勾她。
“你不累?”卫觎沙哑地看着怀中的软泥,目含无限满足与爱怜。
簪缨已是累得哭也哭不出,她也想罢,可是她说了不算啊。
“不可以了。”卫觎亲着她的脸颊安抚,也不知是调情还是认真警告,声音入耳低靡,“你会坏的,我帮你洗了。”
簪缨眼如肿桃,不依不饶地勾住他,看样子十分可怜,又分外地惹人垂怜,“我,我还难受。”
卫觎深吸一口气,在热气腾腾的浴桶中,蓦地把她翻过去,啪地一声脆响,“下次再敢什么东西都胡用!”
话只说半句,挺身而入,那悍野的纵深便是没说完的惩罚。簪缨仰颈长啼一声,似痛似通,下次再不敢了,这次却要求着他,狼藉水声中,无限逍遥娇媚光景。
只能说幸亏次日是休沐,不用上朝。
簪缨在陷入昏睡之前,蒙蒙天光中,逆着光线眯眼望着她的夫君,只见他上半身的肌肉精悍分明,几道显眼可怖的伤疤嵌在那副冷白色的胸膛上,别有一种桀骜不驯的阳刚气,而上面好几道子乱糟糟的指甲划痕,又给这个侧脸冷峻的男人平添几分色气。
他闲懒地支着一条腿,踞在外侧榻子上,也正餍足无声地瞧着她,就如雄兽圈出自己的领地守着自己的猎物。
迷迷糊糊间,她觉得他神采勃发,目光璀亮,似比往常更为奕奕精神。
“……你还不累吗?”已被榨干最后一分力气的簪缨哑着声音,问出这句怎么也想不通的疑问。
而后不等卫觎回答,撑不住闭上眼沉沉睡去。
男人看着她的睡颜笑了一声。
他曾千里奔袭十几个日夜未合眼,也曾穿过刀枪箭雨不眨眼,但没有哪一个无眠的夜晚,比得上她给他的鼓噪和激荡。
她是他的神女,如此天真大胆地闯入他的世界,从那句“我想你既做我的小舅舅,也做我的情郎”开始,他余生所有的想象力与创造力,便都是她给的。
他有无数种在她身上排兵布阵的想法。
累?远远不及呢。
“傻阿奴,好阿奴。”
……
托李蕴的福,卫觎的甜头是尝着了,簪缨前所未有的苦头也吃了,此事后续却还没完。
先是那瓶莫名其妙的药膏,次日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而后江洪真被召进皇宫,名目上,说是皇帝邀请他切磋把式,这位昔日的长公主驸马听诏后莫名其妙入了宫,等再出宫时,是瘸着腿捂着腰出来的。
李蕴得知前因后果,可把她给气坏了,心疼地给丈夫上药时气得大骂:“十六有什么气冲我来,欺负人算怎么回事!”
江洪真俯卧在榻上,扶着腰苦笑:“所以阿蕴你又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李蕴语塞,心里明知十六这是借机告诉她,不许再给女皇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好承认,含糊道:“陛下小心眼罢了,哼,得了便宜还卖乖。”
卫觎真不是卖乖。
那荒纵一夜后,隔天簪缨一日没能下得床。
卫觎知她面皮薄,清醒过来后又一副讪讪的躲他视线的模样,心中好笑,也不打趣她,差御膳房熬了上好的燕窝羹给她补养。
而他心中还压着另一桩隐忧,从第二日起,便叫太医署来每日给女皇请平安脉。
簪缨鲜少见他如此紧张,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天晚上……按《内经》上的说法正是易于受孕之时,若在平常,他们是不会行事的。便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应当不会这么巧。”
卫觎听她这么说,眼角轻睇,“那晚一共几次,阿奴数了没有?”
簪缨的脸便红了,小声抗议又理直气壮:“那还不是怪你?若真有了,便是缘分,生养便是了。你这样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愿意我有喜。”
簪缨服用过西域水莲,好几年不染风寒小病,自诩身体强壮,对于子嗣一事向来是随缘的心态,哪像卫觎这么如临大敌。
卫觎轻轻一叹。
“说胡话呢。”
他当然盼望着他们自己的孩儿。但在此之前,阿奴的安全永远是第一位。无论在旁人眼里,女皇巾帼年少,不让须眉,有多么令人崇敬,卫觎总觉得这是个娇气得不得了的小娘子,自己还不大,怎么能忍受生育之苦。
她在他面前也确实娇气,一撒娇,就说些不讲道理的话。
皇帝在这里为没影的事挂心,太医署的人却不知皇帝宸心,只当陛下急于子嗣,恐二帝因此不和,每每劝谏道:“陛下勿急,如今还不到一月,脉象上诊不出是正常的……”
结果太医每日往合德殿进进出出,惊动了住在宫里的卫太公。
卫崔嵬一听,立刻找到儿子,当着簪缨的面厉声数落他:“儿女皆是缘法,要看缘分,岂能强求!你不可学那等凡俗男子,心心念念地娶了妻,又不珍惜,一心以子嗣为念,如此岂配为人夫,听见没有!”
老人家难得在儿子面前挺一回腰杆子,卫觎被数落得没脾气,无奈地看着操心不嫌老的父亲,应一声:“是。”
簪缨以帕掩唇,帕子上一双乌黑眼珠轻轻地转,也不替人分辨,亲自斟茶哄卫崔嵬消气。
等到送走了太公,簪缨一回身,就被神色不明的高大人影堵住,低头问:“笑话够了?”
“哪里的话,翁翁疼我,我高兴嘛。”簪缨眨眨眼,绽出一个粲丽的笑容,“夫君更疼我,我也高兴的。”
卫觎低哼一声,唇角忍不住轻弯,心头轻易便被安抚得熨帖开了。
一个月后,太医署终于确定,女皇脉象一切正常,并无有孕之兆。
卫觎这才放下心来,当晚早早便将簪缨拖入帐中。
尚未洗沐的簪缨被吓了一跳,啊哟一声,双手已被牢牢钉在头顶。她对上那双精矍动人的剑眸,声音软了,明知故问:“做什么?”
“补偿。”
卫觎埋头咬住女子软嫩的香唇。


第169章
不知是否真的新朝新气象,桃花盛放的季节,宫里宫外的桃花也好像一下子都跟着开了。
先是檀顺入宫来求见簪缨。
在军中历练了几年的少年郎,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结果这身高七尺的英俊小将军扭扭捏捏半晌,蚊子似地同簪缨说了一句:
“阿宝想和阿姊求个人。”
这日簪缨不忙,一身青翟绣带团鹤常服,髻上的莲花冠玉莹剔透,手中端着茶盏,闻言,她目光向殿外尽职守卫的姜娘身上飘忽一下。
故作不解道:“什么人?”
檀顺又嗫嚅了,下意识转头看向殿外那道削瘦清韧的身影。
从他的位置,恰能看清姜娘系刀的那一截瘦腰,以及按在刀柄上的几根淡白手指。
什么时候把这女郎放在心上的呢?
檀顺也记不清了。只记得第一次与这女子相遇,还是在尹家堡,当时皇上闻听阿姊要与别人成亲,一个人弄出了抢亲的架势赶过来,这名个子小小的带刀娘子什么情况都没弄清,只知护着她的主子,面对威名在外的大司马也敢迎前,被他眼疾手快地拉住。
后来,他们在上蔡又有一场并肩作战。
那是檀顺第一次见姜娘真正动刀,对她最深刻的印象就变成了,这姑娘是真不怕死啊,骨子里透出的疯劲让他见了都惊骇。
而她的刀法看得出没少下苦功,女人使刀,有一种男人不具备的美感,檀顺当时只道寻常,后来越回味,反而越是放不下了。
他年少时喜欢簪缨,是奉父之命,那种被安排的感情没有来由也没有去路,檀顺曾经以为自己只当如此。
是簪缨告诉他,他有资格选择自己的未来,当时檀顺还不甚解,直到这道纤丽的身影在他心中日复一日地镌刻深沉,瞎活了十八年的檀顺才恍然,他喜欢的是这样的人。
“姜娘。”
面对簪缨的询问,檀顺神色虽有些腼腆,却不假思索,红着耳根子一鼓作气道,“我心中有她,还望阿姊成全。”
簪缨没有意外,却也没有马上说话,垂下眸子,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放下茶盏,慢慢道:“她出身苦,这一路跟着我,忠心尽瘁,劳苦功高,在我这里和旁人不同些。你若是心血来潮,断然不成。”
“不是心血来潮的。”檀顺有些急了,又怕殿外头的人听见,不上不下地压着嗓子,“她的过去,我也打听过,我恨不能将那些混账王八大卸八块!只会疼惜,岂敢轻视……她家中还有个胞兄叫邱芥,我也托人问过,原是蒙城收编后入了王叡将军麾下,如今也小立几桩战功,做成千夫长了。若阿姊首肯,我自是要请父亲去求娶的。”
檀家两个儿子,檀依回三吴继承家业去了,对娶妻生子之事仿佛分外不上心,被老父催了又催,也未松口。檀顺也不和他哥客气,讲究什么先来后到呢,这种人生大事,当然是能者居先了。
簪缨听他如此保证,这才松一口气,露出笑意来:“好啊,那你自去与人家说,人家若愿意,我亲为你们主婚。”
“嗳!”檀顺眼睛都亮了,转身就跑了出去。
“檀将军说笑了。”
谁想姜娘听完少年将军故作坦然实则忐忑的告白后,连片刻怔愣都没有,只平静地道出这样一句。
这名少女已不是当年那个被人玩弄于股掌,却无能为力的小白兔了。她身穿和宫中侍卫同等制式的官服,不施粉黛,一身冷肃。
从她当年亲手杀死自己的兔子那一刻起,她便决定这辈子要换个活法。
她的命是女皇救下的,忠君报恩,是她一生的使命。至于姻缘——
她是个不洁之人,这辈子不指望了。
檀顺听了她的话,有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抿了抿唇,倔强地撑着自己的脊梁骨:“咱们也算老熟人了……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只管说,别这样一口回绝了……”
姜娘抬头看着眼前的英武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