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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李芳蕤在旁比对一番,“这画好的人稍显木讷,谢大人画得便要鲜活许多,只是看上去,像个平平无奇的船上长工。”
秦缨颔首,“若我猜的不错,凶手本就是这般身份。”
李芳蕤眼底亮彩明灭,“眼下线索不够,你竟凭空猜到了凶手是做什么的,若到时候抓到歹人果然如此,那你可真是神乎其神了!”
秦缨但笑不语,待谢星阑画完最后一笔,她越是满意,一边晾干墨迹一边道:“果真比我们府中师父画得精细太多了!如今船上多有摇晃,你的手却极稳。”
谢星阑唇角微弯,“一张不够,正好船上无事,可多画数张以备通缉。”
秦缨应好,李芳蕤也对谢星阑刮目相看,“想不到谢大人擅丹青,竟从未听说过。”
谢星阑不做声,又展开一张白宣作画,李芳蕤这时被船晃得不适,又问秦缨讨了药回房服药,待她出门,秦缨往桌案旁走近了一步,轻声道:“刚才船老板那些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谢星阑笔尖一顿,极细的墨线顿时洇出一笔墨点,他抬眸看秦缨,见她眼底多有关切,自己唇角也紧抿起来,复又低头将毁了的画折起,沉声道:“事情过去多年,我早已忘了当年船难的细枝末节,你不必担心。”
谢星阑素不显山露水,此刻瞧着却有些沉郁落寞,秦缨不能真放下心,又不知如何安慰,只得继续在旁研墨。
用了大半日,又画了三五画像,秦缨亦重新再看卷宗,间或提出一二更改,画上人像便愈发栩栩如生,至晚膳之后,秦缨才回自己房中歇息。
翌日清早,秦缨起身出门时,谢星阑的房门也正打开,二人前后下一楼用早膳,谢星阑大步在前,目不斜视,到了一楼,谢星阑择了背对窗棂的一边落座,秦缨目光在谢星阑身上一扫而过,用完早膳后,秦缨用等李芳蕤的借口留在了一楼。
待谢星阑回房研看卷宗,秦缨在楼梯口堵住了谢坚,谢坚有些纳闷,狐疑道:“县主是有何吩咐不成?”
秦缨眉眼间一片肃然,“我如此有些唐突,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可知道当年你家先老爷夫人,是在何处生得船难?”
谢坚面色一变,立刻站直了身子,又往楼上看了一眼,“县主怎想起问这个?”
秦缨叹气,“这一路南下,总要走到当年出事的地方,你家公子这两日可有不快?”
谢坚抓了抓脑袋,“没有的,公子多在房中看几件旧案的卷宗,毕竟在我们接手之前,对旧案细节所知甚少,至于您要问的,其实小人也不是十分清楚,当年小人和谢咏都还在江州谢府,只知道是快到江州地界生的事故。”
秦缨拧眉,“那便是两三日之后了?”
谢坚点头,又苦着脸道:“公子这些年极少提起旧事,小人们也不好说什么,此番小人也以为公子要走陆路的……”
谢坚说完便噤声,秦缨也明白谢星阑为何选了水路,见谢坚多有忌讳,她也不好多问,“罢了,你只当我未提过,也不必对你家公子说起。”
谢坚应好,“您是关心我家公子,小人明白。”
谢坚先行上楼,秦缨则默然未动,就在这时,逼仄的廊道之中光线微暗,外头付彪的声音也响了起来,秦缨快步出廊道,只见船头甲板上,付彪和两个船工正愁眉苦脸地抬头望天,秦缨随他们看去,目之所及,尽是乌云密布。
秦缨微微蹙眉,又听付彪忧心忡忡道:“前面便是最惊险的意阳十二滩,今天到明天可千万不要有雷雨才好。”
第115章 触礁
“如今咱们已经出了京城地界, 这西面岸上乃是洛州意阳县,因此前面的险滩,被称为意阳十二滩, 您看这西侧的山壁,笔直锋利似剑一般, 云沧江便靠山壁而下,今日到明日,咱们拢共要过十二道江湾, 不但水流湍急,暗礁亦多, 天气晴好便罢, 若遇风雨, 最老道的船工也要提心吊胆……”
付彪语重心长说完, 又看了一眼前方天穹,秦缨蹙眉道:“若真是危险,不如在前面寻一处码头靠岸?”
付彪摇头, “这前头没有大码头了,只有到了江明才能靠岸。”
见秦缨秀眉紧拧,付彪宽慰道:“您放心, 雷雨天气在下也走过多回, 不易出大岔子,但届时风紧浪急, 船上客人极不好受。”
秦缨放下心来,“这倒不怕。”
待陪着李芳蕤用完早膳, 二人一道到了谢星阑房中, 刚一进门,谢星阑便递上来一张地图, “你看看,南下几州府舆图,当日案发之后,楚州刺史钱维已封锁了整个慈山县和楚州以东的各处要道,但中间尚有大半日功夫,不知凶手如今是否还在慈山县内。”
秦缨拿起地图细看,李芳蕤也从一旁凑了过来,“慈山县在楚州以东,正在云沧江畔,凶手行凶之后总不至于再从水路逃走吧?也不一定立刻就有合适的船,若走陆路,慈山县的官道只有南北两个方向,南边往楚州城再去渝州,北面可去往洛州,而若从其他小道离开,则多往连州方向走——”
秦缨轻讶,“你怎知道得这般详细?”
李芳蕤扬唇,“我随父亲在军中时,最喜看他们细细绘制的各处舆图,看两遍便能记个大概,后来出门游历之时,虽未去过慈山县,但当时去过楚州城,距离慈山只有大半日路程,待离开,我们并未沿官道折返,而是从慈山西的小道抄近路上官道往渝州去,那条小道沿着山梁,是直往连州去的,路上还有岔道可通往信阳。”
宣平郡王府的封地在筠州,位于连州西南,李芳蕤又因四处跑过,对周围几州府可算了如指掌,秦缨顿觉李芳蕤跟来并非无用,她看向谢星阑,果真谢星阑也眉眼微松。
谢星阑这时道:“可算得上四通八达了,当初第一桩案子便生在连州,他们若是跑,说不定会再回连州。”微微一顿,他又问:“信阳这些年吏治如何?”
李芳蕤颔首:“极好,自从叛军被平,朝廷派来信阳的官吏皆是能臣,再加上我父亲领兵戍卫,信阳反倒比岭南渝州、越州几府还太平些。”
李芳蕤说完,对上秦缨探究的眸子,怕她不懂便接着道:“你应该知道信阳是何地吧?那里是当初信阳王的封地,可没想到十八年前因陛下削藩,令他们起了谋逆之心,当时还撺掇了几州府节度使,很快集齐二十万兵马北上,逼得陛下退走丰州。”
秦缨自然知道信阳王反叛,“当时我年幼,京城又离得远,倒是不知后来信阳这边如何整顿了。”
“叛军用了两年多才彻底清缴,那时候信阳百姓过得极苦,连我们筠州都被牵累,若非父亲掌兵,那些残余的叛军多半要入城杀烧抢掠,后来朝廷令郑将军几个南下,将余孽清理殆尽,又查出许多当年资助叛军的商贾士人,一番整饬下来,信阳元气大伤,花了十年才恢复了从前的繁荣,后来的信阳城内,皆是谈李长垣父子色变。”
李芳蕤一口气说完,又道:“我当时年幼,也什么都不知,这些都是我哥哥、母亲告诉我的,后来这些年但凡到信阳为官的,总是分外小心,生怕犯了陛下忌讳,连城内衙门的差役都比别处更多些,如此狠狠治了几年,别说反军,便是偷鸡摸狗的没了。”
谢星阑道:“吏治越好,关卡越多,他们越不敢去,若还被困在慈山,有了画像,一切便好办的多了。”
案发在慈山,行在途中所言,皆是筹谋推测,没多时,秦缨拿着刑部整理出来的囚犯名录研究起来,毕竟时至今日,她们仍无法确定凶手作案的动机。
谢星阑继续画像,李芳蕤业对着舆图写写画画起来,秦缨瞟见她在舆图上标记出几处小道的路径,便道:“你善地形,若是能从军,倒适合做绘舆图的参军——”
李芳蕤轻哼,“参军算什么?我怎么也该是将军!”
秦缨笑而不语,这时李芳蕤手边的砚台忽然被晃的动了动,她转身看向门外,蹙眉道:“风越来越大了。”
秦缨放下卷宗,待走到门口一看,果然看到一楼付彪正领着人收走甲板上的杂物,又将船帆降了一半,再看前方中天时,便见乌云变作了黑云,团积压顶,正酝酿一场大雨。
江风烈烈,令秦缨裙袂飘飞,船身也愈发晃荡,李芳蕤站在她身后,一手捂着胸口面露难色,“不成,又想吐了,我吃点儿药回屋子里待着,这日不好过。”
秦缨连忙将李芳蕤送回房中,又嘱咐沁霜照顾,待出门时,便见谢星阑也站在回廊上看那黑云密布之地,秦缨站去他身边,“船老板说他们尚能应付。”
谢星阑点头,“今日早些用膳,晚间莫要出屋。”
天气如此不佳,付彪也不敢大意,酉时不到便命人送晚膳去几人房中,膳后秦缨去看李芳蕤,果然见她又吐过一回,只用了点点心作罢,窗外风声呼号,拍打着窗棂吱嘎作响,沁霜也被摇的发晕,忧心道:“船晃得厉害,县主的药收效甚微,到了晚上只怕更难熬。”
秦缨一边检查屋子一边叮嘱:“晚上莫要离开屋子,若有事,便让贺歧来喊,你们也莫要出去,晚上风大,还要当心屋内火烛,晚些再吃一丸药,只要熬过今夜便好。”
沁霜应下,待夜幕初临时,秦缨方才回自己屋子,白鸳提着一盏油灯,也有些心惊胆战,住在隔壁的沈珞和冯聃亦不敢大意,酉时过半,天色全黑了下来。
逼仄的仓房中一灯如豆,随着船行,门外风声越来越骇人,不多时,白鸳蹙眉道:“县主你听,好像下雨了——”
秦缨听到了,雨势从远到近,从弱到急,半炷香的功夫不到,噼里啪啦打在后窗之上,船身随着浪涛起伏,屋内桌椅虽已固定,桌案茶几上杂物也收了大半,可奈何风大浪高,船身随浪抛起,又斜斜坠下,直令船身似要倾翻一般,白鸳紧挨秦缨坐着,某一刻,船身忽地一震,直令堆放在角落里的一套文房四宝咣当落地。
白鸳面色一白,“这是怎么了?”
看着满地狼藉,她想起身收拾,秦缨一把将她拉了住,“先别管。”
响动不小,却很快被风雨掩盖,白鸳没经过这般阵仗,怕得厉害,又强撑道:“县主别怕,这些船工都是老手,会没事的——”
秦缨耳边风声轰鸣,又听见巨浪拍打在船舷上的声音,她拍拍白鸳手背安抚她,却又听见一楼有人在呼喊什么,很快,隔壁的房门似也开了,秦缨将白鸳按在榻边坐下,忙起身往门口走去。
踉跄着走到门口,果真听见外头有人声,秦缨一把打开房门,迎面而来的冷风冷雨逼得她呼吸微窒,廊道上却已空无一人。
她抬步而出,只听见一楼人声嘈杂,往下一看,便见一楼甲板上站了不少人,嘈杂之中,秦缨依稀听见了“沉船”二字。
她心头一跳,回头对白鸳交代:“你别出来,我去去便回。”
白鸳来不及多言,秦缨关上门,扶着船舱往楼下行去,夜色如墨,漆黑的天穹似破了个窟窿,天河水不要命的往下倒,借着几盏摇晃的风灯走下楼梯,待到了一楼,摇晃反倒减轻了几分,甲板上有翊卫看到秦缨出现,连忙朝谢星阑禀告。
谢星阑转身,见秦缨冒雨下楼,忙迎上来,“你怎下来了?”
风急雨大,秦缨肩头很快被打湿,她却只看向甲板,“出了何事?”
谢星阑拧眉道:“船底触礁了。”
秦缨恍然大悟,难怪船身会有剧震,竟是触礁了,想到付彪白日里说过的沉船事故,她心跳得极快,“可损了船身?”
谢星阑往甲板看了一眼,“一处船舱之中有少量渗水,但具体船体损毁多少,在船内看不清楚,船老板已令船工跳去江中查看。”
秦缨目光四扫,只见船帆已被完全放下,船速减缓,只顺着江流缓移,但也因此,船身尽随浪涛摇荡,而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两岸青山似巨兽匍匐,风雨浪涛,皆是要吃人的怒吼。
古人言欺山不欺水,到了这一刻,便是秦缨心底都生了恐惧,雨水在秦缨脚底汇集成溪流,忽然船身一晃,直令她生出个趔趄。
谢星阑一把扶住她左臂,“当心——”
秦缨一颗心沉若千钧,面色亦不好看,随风而来的冷雨扑在她面上肩上,打湿的鬓发贴在她冷白的颊侧,谢星阑指节微紧,未立刻收手,“人刚下去片刻,我送你回房,若真是损毁的厉害,我们还有时间补救。”
秦缨摇头,“让我等着,回去什么都不知道才最心焦。”
她深吸口气镇定下来,谢星阑放下手,转身站在了她身侧,他人高马大,顿时将斜风急雨挡了大半,秦缨转身看他,急跳的心微微一安,又见他眉眼寒峻,目光晦暗,是在看甲板上忙碌的众人,却又像是透过这些人,看到了更久远的一幕,而他的视线至多落在甲板尽头,绝不往那浪涛咆哮的江水中多去一寸。
秦缨收回视线,心腔子揪成一团。
甲板上,翊卫和五六个船工,正紧紧拽着两条粗麻绳,其他人则打着琉璃灯往江水中照,付彪忧心忡忡地往下看,看船上水性最好的船工潜入水底查看船身,足足等了一刻钟之久,众人手中麻绳剧烈拉扯起来,付彪见状,赶忙吩咐,“快!往上拉!”
秦缨和谢星阑见状,也纷纷上前,不多时,众人将一个褪了上衣的精壮船工拉上了船,船工已是力竭,喘了几口才道:“没事,只有第三仓撞出了一条裂缝,从船舱内排水修补便好,其他地方都是好好的。”
船工们欢呼起来,付彪亦大大的松了口气,见谢星阑和秦缨还等着,忙道:“没大事没大事,公子小姐,我们进仓房说话,都打湿了。”
秦缨和谢星阑往一楼用膳的船舱走去,付彪则吩咐船工们修补船舱,没多时进来同他们解释,“二位放心,在下这船共有八个底仓,每个底仓都做了分隔,便是其中一个底仓进水了,其他底仓也是完好不透水的,如此还可保证航行,如今只有一仓裂了缝,这不算什么,我已吩咐他们排水再行修补,只要不再撞第二次,最近十天半月都无碍!”
秦缨高悬的心至此刻才真正落了地,“太好了,辛苦刚才那位师傅了。”
付彪笑开,“他便是跟了在下十来年的人,水性一等一的好,我们船上像他这样的还有四五个,所以白日在下才说无大碍,只是客人们不好受。”
秦缨放了心,可身旁谢星阑忽然问道:“这样大的客船,底仓漏水几处才会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