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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冯昀也随他跪了下来,秦缨见状忙道:“不必如此,快请起来,此番是谢大人一人出力,与我关系不大——”
冯暄面带执拗,仍然不起,秦缨见状只好上前去扶,待到冯暄跟前,才刚要伸手,一只长臂却先一步将冯暄拉了起来,正是适才未做声的谢星阑,他手下力大,冯暄不起也要起,见兄长被拉起,冯昀也跟着站起了身。
谢星阑看着二人道:“如今风声已过,你们若着急,明日便可离京。”
冯暄看了一眼冯昀,“大人来前在下也提过,不过冯昀一听要见一见县主再走,便未想明日离京,眼下既然见了县主,那我们的确能早些南下了。”
冯昀眼巴巴望着秦缨,秦缨笑着道:“我也是听闻你们要离京,便过来瞧瞧,待去救了你母亲,你父亲也差不多要放出,你们便能一家团聚了。”
冯昀眼眶微红,到底还是孩子稚气,秦缨便带着他进屋子里说话,冯暄见状叹了口气,又与谢星阑寒暄起来,谢星阑比他年长几岁,他看谢星阑的目光,也多有感佩,又细问起了冯孟良留在京中会有何境遇。
屋子里秦缨劝慰着冯昀,此刻看向院中,只见谢星阑正对冯暄说着什么,冯昀随他目光看去,有些感念道:“您说得对,此番多亏谢大人,我哥哥说父亲的名册写了不少人,但其中并无那个叫楚源的士子,却不知金吾卫后来是如何找到那人的。”
秦缨知道内情,但自然不必与冯昀细说,正巧此刻于良送茶水进来,闻言逗趣道:“我早就与你说我们公子神机妙算成竹在胸,你此前还不信。”
秦缨看向于良,“此言何意?”
于良便道:“文州的案子,公子本不打算管,但从韩歧送回第一个嫌犯开始,公子便猜到他办不好这差事,再加上我母亲的病,别的不说,我们公子心思洞明,能算得上料事如神了。”
冯昀听得云里雾里,秦缨却微微蹙眉,檐下风灯洒下一片昏光,将远处谢星阑的面容映得半暗半明,她目光幽幽看出去,不明白如何凭一个嫌犯便断定韩歧要徇私构陷。
秦缨便问:“你们公子曾去文州办过差事?”
于良摇头,“那倒没有。”
他放下热茶退出去,秦缨看着于良背影,想到了于良母亲之死,谢坚早前便说过,谢星阑做了一场梦,梦到了嬷嬷将重病身亡,这才寻了最好的大夫救治,后来虽延缓了病情,可最终嬷嬷还是病亡。
熟悉的古怪之感盘旋在秦缨心头,她又去看谢星阑,待转头,便对上冯昀黑亮的眸子,冯昀这时稚气地道:“县主总看谢大人做什么?”
秦缨牵唇,“没什么。”
冯昀眨了眨眼,“县主与谢大人总是同进同出,莫非你们……”
冯昀话未说完,但他的眼睛会说话一般,秦缨立刻明白他是何意,她顿时哭笑不得,“不是你想的这样!”
冯昀歪了歪头,“那您可定亲了?”
秦缨想起前次嘲笑谢星阑,万万没想到冯昀人小鬼大,还竟问起她来了,她无奈道:“这可不是你小孩子该问的事——”
冯昀了然,想到自家兄长做为男子已经被母亲催着定下亲事,便忍不住道:“那便是没有,您父亲母亲不为您着急吗?您自己也不急吗?”
秦缨轻哼一声,不落下风地道:“自是不急,毕竟在我眼中,这满京城世家子弟根本无人与我相配。”
冯昀小脸皱做一团,片刻又问:“谢大人也不行吗?”
秦缨轻啧一声,“你怎——”
她话未说完,谢星阑和冯暄已走到了门外,谢星阑扬眉道:“不行什么?”
秦缨一愣,见冯昀要开口作答,连忙抢先道:“他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说我们去文州不易,他便问你也不能去吗,毕竟你常离京办差。”
秦缨说完,对着冯昀一阵挤眉,冯昀本是小机灵鬼,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忙附和点头,谢星阑看看二人,虽觉有鬼,却也不拆穿秦缨,便牵唇道:“我确有可能。”
秦缨松了口气,心跳的却有些快,她也不知自己心虚什么,转念才想,冯昀童言无忌,但谢星阑却知道从前的她对崔慕之如何中意,这自然叫人尴尬……
在宅中逗留小半个时辰后秦缨才与谢星阑一同离去,冯昀和冯暄一路送至门口,门扇开合间,阻断了冯昀不舍的目光,秦缨也有几分怅然,待上了马车,便掀帘对谢星阑说话,“只等冯孟良放出来,便算功德圆满了,不过此事是你的功德。”
谢星阑从马背上看过来,也坦然道:“若非你救了那孩子,此事我不一定会管。”
秦缨眉眼微弯,“但你还是管了,这可是冯家一家五口人的性命,实在是大功德。”微微一顿,秦缨又问:“但你是如何只凭一个嫌犯,便知道韩歧存心构陷文州官员?”
谢星阑握缰绳的指节微紧,眉眼间闪过一丝狐疑,待秦缨将于良所言道出,他才泰然道:“我虽未去过文州,但文州官员我了解一二。”
龙翊卫监察百官,地方官自然也在监察之列,秦缨做了然之色,想到于良母亲之死,本还想问,但见谢星阑神色坦荡,便忍下了疑惑。
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在谢星阑眼底,便令谢星阑想到了适才她与冯昀所言,他这时才问:“适才与冯昀说了什么?其他人不行,为何我也不行?”
秦缨被问得微愣,谢星阑也不知自己问的是什么,见他一本正经,秦缨不觉失笑,她唰得一声落下帘络,隔着薄薄一层纱帘,她悠然的声音传了出来,“你还是好好当差吧,今日清晨长公主入宫面见太后,对右金吾卫与你多有微词,若令她抓到你的把柄,必定不会轻饶你。”
谢星阑很快被转了注意力,但他问道:“她们可曾为难你?”
秦缨在马车里抬了抬眉头,又将落下的帘子撩起,“不曾,也为难不着,倒是遇见了三殿下……”
车轮辚辚之声不断,秦缨便将这位三殿下两次窥探之行道来,谢星阑听得拧眉,直言道:“这个三殿下不得陛下宠爱,整日关在宫中少与人交际,与另外两位皇子大不相同,为何会在暗处窥探你?”
秦缨摇头,“我也不解,思来想去,只能当做偶然,又或许,是我破案子的流言被人添油加醋传入宫中,他觉得好奇——”
谢星阑目光从秦缨眉眼间滑过,不知想到了什么可能,剑眉顿时皱了起来,“既然此人古怪,往后入宫,需得避忌一二。”
秦缨囫囵应下,待回了临川侯府,便与谢星阑辞别,谢星阑应声,却未动,秦缨抬步走到门前,入门后转身时,才看到谢星阑调转了马头,她瞳底闪过一丝明光,步伐轻快地往正院见秦璋。
翌日秦缨不再出门,也未去刑部寻画师,而是将府中一个擅丹青的管事请了过来,她一边说一边令管事作画,不画五官,只画身形,待管事画完,秦缨又一番挑拣,直令重画。
管事不知她要做什么,惴惴不安地铺纸弄墨,如此折腾大半日,秦缨才将人放走,管事如蒙大赦,可没想到第二日一早,又被秦缨请了过去……
如此在府中闭门不出两日,到了第三日清晨,秦缨才带着两幅画稿往刑部衙门去,马车刚走入衙门外的千步廊,驾车的沈珞却忽然勒马减了速,又道:“县主,崔大人!”
秦缨只以为碰见崔慕之来衙门当值,便掀帘看出去,但只一看,秦缨的心便提了起来。
只见崔慕之一脸严肃,而他来的方向,根本是刚从刑部衙门出来,见着她,崔慕之策马更快,眨眼功夫便到了跟前,他开口便道:“昨夜来了信报,我正要去找你。”
微微一顿,崔慕之语声更沉,“楚州出事了——”
第109章 南下
秦缨跟着崔慕之一同进刑部衙门, 崔慕之边走边道:“昨天晚上来的消息,我清晨到了衙门才知晓,此番出事的不是衙差, 是楚州以东慈山县的县令赵志东。”
秦缨秀眉微拧,“遇害的是县令?”
二人进衙门, 径直往议事的偏堂而去,崔慕之颔首道:“不错,赵志东官阶七品, 已经做县令三年,按理今年他便该考评擢升了。”
朝廷命官遇害, 自然非同小可, 秦缨拧眉道:“也是被割喉?也被刻了马腹图案?”
崔慕之应是, “案发在十日之前, 当天晚上,慈山县便连夜将消息送到了楚州州府衙门,楚州的刺史名叫钱维, 说来也巧,去岁年末,他奉旨入京面圣, 听过连州送来的奏报, 知道衙差遇害之事,他因对背刺马腹图案留有印象, 因此一见手下县令被这般谋害,立刻想到了连州的案子, 再加上朝廷命官遇害本就要上禀朝中, 于是立刻按照紧急军情处置,八百里加急送公文入京。”
秦缨沉声道:“我的确猜测凶手找到了下一个要谋害的目标, 可没想到这么快已有人再遇害,但按照此前凶手行凶的规律,至少要间隔两月,而此番凶手间隔只有一月,且行凶的对象也从衙差变成了县令——”
崔慕之道:“不仅如此,凶手还抢走了赵志东身上钱财。”
秦缨脚下微顿,“钱财?”
这时二人进了堂中,崔慕之道:“赵志东是在醉酒归家的路上遇害的,且那日他刚好未带仆从,他自己一人骑马归家,最后死在了离家两条街外的暗巷之中,他身上的银子玉佩扳指全被拿走,连发簪也被掠去。”
秦缨拧眉道:“时间变短,行凶对象变成了县令,还抢走了钱财,而在连州、锦州、万年县三地,凶手都不曾抢走银钱——”
崔慕之颔首,“我听完后也觉疑惑,亦想过会否有人模仿作案,但案发在十日前,当时万年县的案子才报告给京畿衙门,楚州又怎会清楚此案细节?”
秦缨立刻道:“那马腹图案可曾拓画来?”
崔慕之摇头,“不曾,公文之上只简略提了前因后果,并未拓画图案。”
秦缨思绪急速转动,很快道:“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楚州距离连州也只有十来日路程,若去岁的案子闹得动静太大,后被来往两处州府的百姓带到了楚州,令人得知内情,继而模仿作案,也并非没有可能——”
崔慕之应是,“的确不能太过绝对。”
秦缨眉目微肃,“第二种可能,或许是凶手团伙之中产生了分歧,这才在作案之时有了变故。”
“作案团伙?”崔慕之看向秦缨身后,只见白鸳手中抱着两幅画卷,便忙问道:“你已经确定凶手并非一人?”
秦缨应是,又转身将白鸳手中画卷接过,在近前的长案上展了开,很快,崔慕之在白色宣纸上看到了一高一矮两个中年男子。
高个男子身形瘦长,长脸凸面、宽额塌鼻,眉骨突出,眉形杂乱上扬,一双平眼瞳孔黝黑,深邃内敛,乍看上去,给人样貌平庸豪不起眼之感,但将此人与杀人凶手联想起来,瞬时便令人心底一寒,崔慕之没想到秦缨会令人画得如此具体生动。
目光一转,他又看向了矮个男子,此人脸型稍短,与高个男子相比,这一幅人像的五官极是简易,像临时凑数填补上去的,只是通身不修边幅之气,好似城南墙根下等着卖苦力的中年短工。
崔慕之惊道:“你是如何画出来的?”
秦缨叹了口气,“连州的案卷中,有几个可疑的目击者证词,我仔细琢磨案卷之后,推测凶手之中必有岭南几州府之人,便去越州巷走访了几日,发现越州那几地之人长相极有特征,再结合案子验状以及其中一位目击者证词,便命人做了这幅画像。”
“目击者是一位案发地附近的老婆婆,据她的形容,有个身形瘦削的陌生中年男子曾在坊间游荡,此人面容无奇,一看便是做苦工之人,但也不似找活儿干的,发现被她盯着,那男子离开的很快——”
秦缨看了一眼画像,“老婆婆是本地人,最熟悉的便是本地人长相,但她既然没提出此人样貌古怪,那必定是极‘像’本地人,再结合凶手行凶来看,凶手心思缜密,手段狠辣,还十分擅长隐藏踪迹,于是我便做了此画像,但因没有目击者准确的五官描述,或许还有不小出入,待等到梵州的案卷加以修正,便可广发通缉告令。”
“至于这矮个同伙,乃是我确定凶手至少是一高一矮两人,只是并无任何看到矮个凶手的目击证词,我便只命人画了凶手轮廓,五官不作数。”
微微一顿,秦缨继续道:“这几日我看案卷时依旧在想,为何第一件案子生在连州,此前说过核查囚犯名单,只是当时范围太大,不如就只查连州送入京中的囚犯名单,他们的案卷之上若有与样貌有关的记述,便要方便许多……而楚州的案子,只凭公文难断,最好能赶赴当地。”
崔慕之道:“公文已经送入宫中,待陛下得知,必定盛怒,多半会派钦差前往楚州。”他微微一顿道:“若是陛下有令,我会亲自南下。”
秦缨不置可否,这时崔慕之道:“若我南下,你可愿随我同行办差?”
此言一出,秦缨还未如何,白鸳和门外的沈珞先拧了眉头,而崔慕之看着秦缨,眼底竟生着两分小心翼翼的期许,见他一错不错地望着自己,秦缨愣了一瞬后,微微颔首,“只要过了我父亲那一关——”
想到秦璋对自己的态度,崔慕之高悬的心虽未完全落地,却还是松了口气,至少秦缨没有拒绝他,南下一趟颇为辛苦,秦缨贵为县主,愿意跑这一趟实是太过难得。
崔慕之语气柔和道:“侯爷深明大义,我届时上门请求。”
崔慕之素来眼高于顶惯了,如今这幅模样,便是秦缨也十分唏嘘,但此番又出了人命,她也顾不得这些旧怨,而想到要与崔慕之花上个把月南下当差,她眉眼间严峻更甚。
忽然,堂外传来了一阵极快的脚步声,一个刑部小吏快步走到门口,“大人,陛下急诏!令您速速入宫——”
崔慕之眉眼一肃,对秦缨道:“应该就是为了楚州之事,你先回府,若得了消息,我再去侯府拜访。”
秦缨点头,待崔慕之离开,便与白鸳一道收起画像,白鸳看了秦缨一眼,轻声道:“您怎么就答应崔世子了?您和崔世子一起南下,侯爷绝不会答应。”
秦缨眉眼间浮着凝重,“人命关天,楚州的案子不管是模仿作案,还是凶手改变了策略,都是十分危险的征兆,这意味着他们选择的对象越来越宽泛,时间间隔也越来越多,我在此犹豫计较之时,凶手或许已经对下一个受害者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