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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昀认真道:“但你又与那些人不一样,若你帮我父亲伸冤,便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冯昀眉眼间稚气颇多,此刻却像在替全家许诺那般郑重,谢星阑眼瞳微动,叹道:“你不必如此,我既应了你,自会帮你父亲雪冤。”
冯昀微愣,有些羞惭地垂下眼眸去,他也明白如今只能靠谢星阑,他能在吃食上耍耍性子,却绝不会真的与谢星阑忤逆,但他的小心思,已被谢星阑看得分明。
秦缨安抚道:“这两日你就在此等着,等消息虽煎熬了些,但谢大人一言九鼎,你信他便是。”
冯昀头也不抬,只“嗯”了一声,显然比昨夜乖顺了许多。
说了这半晌,外头淅淅沥沥的小雨已停了,秦缨见天色不早,便问起了白河镇之事,谢星阑先让于良将冯昀带回卧房,而后才道:“找到了长庆班的班主,按照这个班主的说法,我认为万铭不太可能中意丽娘。”
秦缨皱眉,“怎么说?”
谢星阑道:“长庆班的班主说,从前与万铭相好的女子,乃是长庆班最厉害的女伎,那位姑娘不单是空竹上的好手,身手也十分了得,双剑等轻兵器耍的十分厉害,万铭很聪明,会演戏法,更会设计戏法,因此被班主看重,亦自视甚高,当时长庆班有几个姑娘对他有意,但他都看不上,最终与这个最厉害的女伎暗通款曲。”
秦缨顿时明白,“他要选最出挑的女子与他作配?”
“不错。”谢星阑神色凝重道:“他离开长庆班之时,与那姑娘说的是要把她一起带到双喜班去,可谁知他一去不返,还要与那姑娘恩断义绝,那姑娘费尽心思打探了半月,说他移情了旁人,而后便跳了河,结果被长庆班的人救了起来。”
“可查到万铭移情何人吗?”
谢星阑摇头,“旁人不知那姑娘是否查明白,因她只对长庆班的人说万铭极不愿叫人知道她们私交甚密,那时双喜班的名气比长庆班大,但万铭一个男人,就算老家定过亲事,也无法影响他变戏法,那姑娘思来想去,只断定他是心中有了旁人。”
秦缨凝眸,“确是此理,且万铭若喜欢那最打眼最出挑的人,应该对茹娘和流月有意才是,但他喜欢的却是丽娘,会否是他后来转了性?”
“这还不好说。”谢星阑这时道:“不过那位姑娘的家距离京城不远,就在京城和洛州交界的五丈原上,我已派人快马去寻,快则三日,慢则四日,便可得消息。”
秦缨松了口气,“那是最好,我今日去了京畿衙门,后来见时辰尚早,又去了韦尚书府上,只可惜他们父子不在,于是我问了韦夫人——”
秦缨仔细说了一遍京畿衙门和韦府之行,谢星阑疑道:“如此说来,韦尚书的确很看重双喜班,那韦蒙,也的确对茹娘有意?”
秦缨颔首,“韦家位高权重,不知他们的看重,会否引得双喜班内争斗,这一点明日得再去问问玲珑班主,看看她有何说法。”
谢星阑应是,“稍后回府看看谢咏可有所获,三百两银子不翼而飞,必定有个去处,若是双喜班男弟子行凶,多半是与好赌之类的恶习有关,若是女弟子行凶,这银子便难得解释。”
说至此,谢星阑看了眼外头天穹,他起身道:“时辰不早了,先送你归府。”
秦缨见他领口仍一片濡湿,也知这般久,他和谢坚都是穿着湿衣在此,便婉拒道:“不必送了,你们衣裳还是湿的,早些归府更衣吧,反正有沈珞在,也出不了事——”
“总归不叫人放心。”
谢星阑撂下这话,又唤冯昀出来与秦缨告别,自己则先一步出门备马,秦缨看着他背影蹙眉咕哝,“有何不放心的……”
第90章 隐瞒
一场秋雨又添了一层凉意, 秦缨晨起时便多加了一件外袍,秦璋今日要出城论道,一早便离了侯府, 因此秦缨独自一人用早膳。
她早膳尚未用完,一辆马车停在了侯府之外, 李芳蕤一身红裙跳下马车,脚步极快地进了侯府,又问道:“县主还未走吧?”
门房应是, 李芳蕤大大松了口气,“我生怕她不在府中。”
等到了正厅, 秦缨得了消息出来相迎, 李芳蕤看见她便道:“我昨日便想来找你, 结果外祖母身体不适, 整日都在永川伯府。”
秦缨迎她入内,“是来问双喜班的案子的?”
李芳蕤点头,“到底是在我们庄子上死了人, 虽与我们无关,但到底牵挂,我猜你这两日也未放下这案子, 便想着来问你最好。”
秦缨命人上茶, 又将昨日所得道来,李芳蕤听完惊讶道:“韦尚书对双喜班这般看重?”
秦缨既然答应了韦夫人, 便隐下了韦蒙与茹娘不提,她点头道:“但与茹娘之死相关的, 查到的并不多, 今日还要去双喜班再探问探问才好。”
李芳蕤应好,“那我与你同去双喜班看看可好?顺便去祭奠一番茹娘。”
秦缨自无异议, 这时李芳蕤叹息道:“看来外头的传言都是真的——”
见秦缨面带疑惑,李芳蕤放下茶盏道:“你当我为何不愿嫁入韦家?我本就不喜规矩大的人家,也不喜酸儒文士,他们府上有意结亲之时,便将韦蒙形容成为了考取功头悬梁锥刺股之人,但后来我命人稍作打探,便得知这韦蒙,面上说着寒窗苦读,可各处宴请雅集他一场不落,根本与韦尚书夫妇所言相悖。”
李芳蕤叹了口气,“我母亲说韦家的男子从不纳妾,我去了韦家必定受不了委屈,但我嫁人,难道只求那男子不纳妾室便可吗?”
秦缨这才弯唇,“眼下不必嫁去韦家了,你可安心了。”
李芳蕤展颜,待用完了这盏茶,便与秦缨一同往双喜班的大宅去,她让白鸳与沁霜同行,自己则与秦缨同车,路上秦缨问起李芳蕤,“你上次看双喜班的表演是在何时?”
李芳蕤道:“在去岁腊月初,是外祖母府上过腊八,请了他们去,当时看得惊为天人,便记得了他们,后来上元节想请他们,他们却早就被定了场子,那之后二月初他们便南下了,一走便是半年之久,这不,刚回来没多久我便来下定了。”
秦缨不由问道:“你记得那时双喜班有何古怪吗?”
李芳蕤回忆片刻,“那没有,当时流月也演了绳伎,这一点我记得尤其清楚,我外祖母年岁大了,经历了三朝,她还记得永泰年间梨园教坊兴盛,宫宴上每次都能看到玲珑班主演绳伎,那次看到流月,她也十分喜欢,据说流月的母亲,也是玲珑班主调教出来的,当年也演过绳伎——”
秦缨微讶,“流月的母亲也擅绳伎?”
李芳蕤点头,“因此流月算是继承了她母亲的禀赋吧,玲珑班主也将自己的绳伎传给了流月,估摸着有她母亲之故。”
秦缨虽然知道流月和丽娘都是玲珑故人之女,却没想到流月的母亲擅绳伎,她叹道:“如此也算是一种传承了。”
马车沿着御街疾驰,小半个时辰之后,便到了双喜班的大宅,二人跳下马车,只见宅门之前有金吾卫武侯守卫,秦缨一问得知,谢星阑已经到了。
二人跟着武侯入内,李芳蕤轻声道:“你跟着谢大人办了好几回差事了,觉得他这人如何?”
秦缨道:“挺好呀,办差尽心,亦有智谋,脾性亦算合得来。”
李芳蕤点点头,“那便好,谢大人从前名声不佳,我还担心他难为你——”
李芳蕤眼风扫到不远处几道人影,话头忽断,面上亦端着一副严正之色,秦缨顺着她目光看去,便见谢星阑迎了出来,她促狭地看了看李芳蕤,李芳蕤愈发心虚,待谢星阑到了跟前,李芳蕤笑呵呵招呼,“谢大人——”
谢星阑对她点了点头,又对秦缨道:“玲珑一早出了门,此刻还未归。”
秦缨狐疑,“班主去做什么了?”
谢星阑道:“说要去给茹娘买墓地,天还未亮便出门了。”
秦缨“哦”了一声,“倒也合理,茹娘的遗体至多停个七日便得下葬了。”
“五日。”谢星阑道:“问了双喜班的人,说昨日我们离开之后,他们已经商量好了治丧的仪程,茹娘年轻,停灵五日正不多不少,且他们这等杂耍班子忌讳白丧,因此打算早日封棺,待演完了韦家的杂戏之后便给茹娘出殡。”
茹娘死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无需强留遗体,这时李芳蕤道:“茹娘的灵堂何在?我去上个香。”
谢星阑便抬步往后宅去,走在路上,便见各处空旷之地皆有弟子在练功,看的李芳蕤咂舌,“真是辛苦的紧,比练拳脚功夫辛苦多了。”
等到了茹娘灵棚,便见还是昨日那几个小童,绮娘穿着一袭丧衣跪在最前,眼眶微红,看到谢星阑等人过来,她忙带着几个小童起身行礼。
谢星阑摆了摆手,李芳蕤上得前来,她点了一炷香拜了一拜,而后打量这挂满缟素的灵棚,“倒也齐整,不算委屈了茹娘,可要请师父做法事?”
绮娘道:“要的,明日请相国寺的师父来做法事。”
李芳蕤更满意了些,又转眸打量双喜班的宅邸,“原来你们平日里都住在此处,这么多人住在一起,一定颇有意趣,此番茹娘亡故,是否也变不成此前的戏法了?”
绮娘点头,“是,因还未找到面容相似的新人。”
说至此,绮娘又大着胆子看向秦缨和谢星阑,“县主,大人,衙门可查到谋害我师父之人了?”
秦缨道:“有了些进展,但还不足以确定谋害你师父的凶手,你莫要着急,先为你师父治丧,我们必定尽力将凶手找出来。”
绮娘应好,“小人也知道没有这样快的。”
谢星阑这时扫视了院场一圈,“其他人何在?”
绮娘道:“班主一早出门了,赵先生应当还未起,其他人恐怕在练功的地方,班主对大家要求很严格,令大家勤学不缀,每日都不得懈怠。”
谢星阑和秦缨对视一眼,秦缨招手令绮娘往一旁走了两步,又轻声问:“你师父可对你提过韦尚书府家的韦公子?”
绮娘狐疑道:“县主问韦公子做什么?我师父出事的时候他可远远的,难道还和韦公子有关系吗?”
秦缨正色道:“韦公子自然不可能是凶手,但或许细枝末节上真与他有关,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便是。”
绮娘抿了抿唇,“我师父……我师父提过,韦公子有意捧我师父,我师父自然也看得出来,班主也乐得如此,毕竟我们是卖艺的,谁不喜欢有贵人赏识呢?不过我师父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本就是平民,又与班主签了死契,是只能留在班子里的,她不敢有非分之想。”
秦缨听得专注认真,又问:“她这话是何时与你说的?”
绮娘回想了片刻,“就在今年正月,当时我师父演杆伎之时出了一点小意外,韦公子对我师父十分关怀,我瞧着,若我师父不是与班主签了死契,说不定韦公子就要帮我师父赎身了。”
秦缨若有所思,这时,不远处一道异响引起了几人注意。
只见院场边上有两个抬着竹筐的小厮,竹筐叠在一起,似是极重,直压得两个小厮弯着腰十分费劲,而此刻,摞在上面的竹筐歪倒,两节猩红带肉的骨头从竹筐上滚了下来,绮娘见状一路小跑着上前,替他们将那两节骨头捡了起来。
绮娘放好肉骨,又替他们将竹筐扶正,“丽娘师叔今日还喝骨汤吗?”
一个小厮摇头,“今日不喝,她药还未喝完呢,暂不喝这些,是打算午膳炖个骨汤给大家喝。”
绮娘点头,目送二人走远,待回身走到秦缨跟前时,李芳蕤和谢星阑都站到了秦缨身边,秦缨问道:“是厨房的伙计?”
绮娘点头,“我们人多,每日饭食要好几个人做,有时候我们都要去帮忙。”
李芳蕤又道:“那时猪筒骨吧?你刚才说丽娘喜欢喝猪骨汤?”
绮娘点了点头,“丽娘师叔胃脏不好,往日最爱吃素,我们南下之时得了一个偏方,要丽娘师叔温养进补,不能大鱼大肉,但也不能断了荤腥,于是厨房经常熬汤给她,丽娘师叔还喜甜食,我师父那时候买了好些南边的点心送给她。”
李芳蕤回头看向灵棚,“你师父也是个良善人,实在可惜了。”
绮娘眼底滑过两分悲色,又看了看四周,“这会儿,丽娘师叔应该在和万铭练去韦家表演的那个戏法,名叫‘一剑穿心’,那戏法有些难度,需得演练才好——”
“一剑穿心?”李芳蕤一听这名字便来了兴致,“我只见人演过戏法,还不知练是如何练的,你可能带我们去看看?”
绮娘应好,留下其他人继续给茹娘守灵,自己则带了李芳蕤往练功的院子而去,谢星阑和秦缨虽不至于要去看戏法练习,却想看看万铭是否对丽娘真心,二人对视一眼,亦跟了上去。
来到昨日的院落,便见吊着绳索的正堂之中,果然多了一把竖起来的长剑,长剑被放在特质的木台之上,又从空中垂下两根绳索挂着一副黑色帷帐,而万铭身上绑着个腰带一样的器物,正直挺挺地被两个人抬着往那剑尖上放。
人还未放上去,站在一旁的丽娘忽然出了声,“有客人来了——”
万铭微愣,连忙转头去看院门方向,这一看,立刻吩咐道:“放我下来。”
两个孔武有力的壮汉将万铭放下,万铭手忙脚乱地穿上一件外衫,又拉上前襟将那“腰带”挡住,他一边带上两分讨好笑意一边快步而出,又不快地瞪了绮娘一眼,“这里是练功的地方,你带着客人们来,怎也不说一声?”
说完这话,万铭才向三人行礼,李芳蕤道:“你别怪绮娘,是我让她带我来的,你们这戏法我还未看过,到时候又是去韦尚书府耍演,我也瞧不着,便想来看看你们平日是如何演练的……”
万铭赔笑道:“倒不是不让您看,是眼下未做装扮,您看了便提前漏机关了。”
李芳蕤看向堂中,“那把剑一定是假的吧?”
万铭不好作答,这时丽娘和另外两人都走上来行礼,丽娘仍然是一副病容,此刻披着一件斗篷,满头青丝用一根玉钗松松挽着,几率发丝垂在她颊侧,令她本就清瘦的面颊更显得惹人怜惜,她病体未愈,乃是强撑着来与万铭演练。
秦缨和谢星阑看看万铭,再看看丽娘,想到白河镇那班主所言,仍然觉得古怪。
“小姐恕罪,小人实在是不能说,这是我们这行当的规矩。”万铭咧了咧嘴,“改日小姐喜欢,小人可教小姐几个简单戏法……”
李芳蕤失笑道:“那倒也不必,你们既不方便那就算了,来日方长,等过些日子,自然还会再请你们的,不过在这之前,得先查清楚茹娘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