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想到自己女儿的病,面上很不好看,但当着秦缨又故作轻松道:“让您费心了,不碍事,只要她好好用药,过几日也就好了。”
太后立刻吩咐身边嬷嬷,“去把南诏去岁送给哀家的补风丸拿些给王妃。”
柳氏一听忙谢恩,太后道:“这药是南诏百多种药材制成,最是养身补气,永宁前些日子不好,用了半丸药化水喝了三次,很快便恢复如常了,你也知道她自小体弱,平日里连宫门都少出,御医用药也要谨慎再谨慎,但这补风丸却极神效。”
柳氏自是千恩万谢,秦缨看着柳氏,不知怎么觉得怪怪的。
得了灵药,柳氏见太后要与秦缨说话,便极有眼色地提了告退,待她离开,秦缨狐疑道:“王妃这样快便走了?”
太后道:“她本就是来告罪的,昨日得了几本筠州戏本,里头都是筠州话,哀家想着宣平郡王便被封在筠州,便传话令她家的芳蕤入宫为哀家讲讲戏本,谁知今日未见芳蕤,反倒是她早先递了帖子说芳蕤来不了,哀家准她入宫之时想到多日未见你,便叫人去接你。”
她目光微凝,“你适才那话,可是真的?”
秦缨知道她问什么,连忙应是,还要赌咒发誓,太后笑意一盛,拉着她的手松快道:“你放心,崔慕之并非良配,哀家定为你寻一门好亲。”
秦缨想推辞,太后已道:“你母亲去得早,你父亲又是个不管俗事的,女儿婚嫁还是要哀家给你操持,此前为你说的三人,哀家还是最属意李云旗,到底是宗室所出,非寻常世家可比,他父亲是掌兵的,他母亲又出自永川伯府柳氏,无论如何也不会委屈你。”
秦缨很是头疼,敛眸道:“太后娘娘,缨缨眼下还无婚嫁之心……”
秦缨依稀记得,原文之中似乎就是这个李云旗很得太后喜欢,后来还娶了信国公府的大小姐郑嫣,既然与郑氏联姻,宣平郡王府自然站了大皇子的队,于是在结局的夺嫡之争中,宣平郡王满门随着宫变失败,被五皇子李玥和崔氏一族打上了谋逆之罪,与郑氏的下场一样凄惨。
秦缨忧心地想,自己本该是身死之人,未来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但如今她活了下来,她做的任何决断都足以改变旁人的命运。
见她扭捏推辞,太后也不着急,“罢了,哀家不逼你,今日陪着哀家用完午膳再出宫。”
秦缨自然应是,但还未说两句话,苏延庆在外通禀,“娘娘,长公主带着朝华郡主和永宁公主一起过来了——”
秦缨神色微肃,很快,一位妆容精致的美艳妇人走了进来,正是文川长公主李琼,李琼自诞生起便在万千宠爱之中长大,哪怕成婚多年,性情依然如少时无忧无虑,眉眼间亦少见老态,在她身后,跟着薄施脂粉的朝华郡主萧湄,萧湄手边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锦裙女童,是贞元帝膝下才刚刚八岁的永宁公主李韵。
李琼带着女儿和侄女行完礼才看向秦缨,眉眼微弯道:“云阳今日瞧着稳重了许多,母后,儿臣在外听闻云阳聪明万分,竟在忠远伯府那命案之中大放异彩。”
几人都落了座,李琼这般一说,萧湄也打量起秦缨,但她语带怜惜道:“缨缨的胆子最小了,人也傻乎乎的,怎会查什么命案?只怕是涉案的人家为了不跌她县主的脸面才如此说,我听闻她卷入伯府的案子,还很是担心。”
萧湄端庄优雅,又温柔善良,比她母亲更显内秀,太后看她的眼神便是满意的,“湄儿说的也有些道理,不过别的不说,如今缨缨性情沉稳多了,你们姐妹二人年纪相仿,往日缨缨性子太过莽撞,哀家常令她多学学你,如今可算有了两分模样。”
萧湄闻言下颌微扬,眉眼间生出几分优越之色,太后目光在她二人身上扫过,叹道:“你们两个如今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萧湄闻言秀眉微蹙,又轻声道:“湄儿要多陪母亲几年,更何况,京城男子,亦没有谁能配得上湄儿。”
太后失笑,“等你哪日有了意中人,便不是这般说辞了。”
这时李琼道:“母亲可知,忠远伯府的事后来如何了?”
太后神色一淡,“金吾卫查的案子,皇帝自然知道的最清楚,他不忍事情闹大,派人去忠远伯府走了一趟,林氏已经疯了,忠远伯大抵打算带着那孩子回族地清河去,反正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在京城也无法立足了,皇帝自然乐见其成。”
永宁公主身体孱弱,此刻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众人,她是崔德妃所出,与李玥是同胞兄妹,听到说起忠远伯府,她听得格外认真,但她表情平淡,似乎不明白到底说的何事,亦丝毫不觉太后说起皇帝的语气有变。
李琼便叹道:“谁能想到还有这等惊世骇俗之事,儿臣还听说薛家去伯府闹了多回了,他们若不走,今年过年之前大家都有笑话看了。”
秦缨默然听着,这时太后看向永宁公主,“怎么将永宁带过来了?她每天只出来片刻,这个时辰了,她该用药了才是。”
萧湄道:“她平日里难出来一回,适才是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被我撞见,我看她很想同我玩,便带她走动走动,那现在湄儿便送她回去。”
萧湄要带永宁离开,永宁便起身行礼告退,人安安静静的,似有些木讷。
秦缨看着这位永宁公主,目光微微一深,永宁公主从生下来起便患有弱疾,自小多病便罢了,长大后神志都不比常人健全,但后来亲哥哥被立为储君,崔氏又势大,总算保了她一生富贵。
等萧湄回来时,午膳也送到了,这顿饭秦缨吃的很不是滋味,原身粗枝大叶,又会讨长辈喜欢,能对太后打心眼里亲昵,但她却极难做到,太后和李琼见她性情有变,一边觉得诧异,一边又觉得如此才像侯门闺秀,待用完午膳,秦缨跟着李琼母女一道出宫。
走在宫道上,李琼带着侍婢行在前,萧湄则与秦缨并肩而行,她边走边看秦缨,忽而低声道:“我早就说过,崔家世子必然瞧不上你,只是你也太可怜,竟被一介御医之女比了下去,我若得此奇耻大辱,也是要消沉些时日的。”
谁能想到雍容良善的朝华郡主竟能道出这般刻薄之语?
秦缨看她一眼,实在不愿与她斗嘴,但见秦缨不语,萧湄又柔声道:“其实你深受太后娘娘宠爱,你若豁出去求她,她或许会再帮你求陛下呢?说起来,这一切还都是德妃娘娘的不是,陛下即便同意,她也不愿——”
秦缨不禁眯了迷眸子,萧湄人前清贵自矜,柔善高华,还常以表姐身份关怀秦缨,但人后,却极喜欢用这等法子挑拨秦缨,待秦缨怒急攻心闹出笑话,便衬得她这个同有皇室血脉的郡主高雅端容,仪姿无双。
这两年她在京中名声极好,世人皆言她是世家贵女之典范,尤其才女之名,甚至连外邦使臣都知晓,这中间,一大半都是靠着秦缨的衬托得来的。
若是往日,秦缨早就被她挑拨,但今日她只一转身,唤道:“德妃娘娘——”
萧湄脚步一顿,面上血色瞬时褪得干干净净,她绞紧拢在袖中的手帕,根本不知适才说话之声是否被德妃听见,她紧张的掌心发汗,可很快她发现了不妥——此处宫道悠长,若是德妃仪驾来此,她怎可能半点声音都听不到?
萧湄豁然转身,果然,身后不远处除了自己的婢女跟着,哪里有德妃的影子?
她怒瞪秦缨,“你诓骗我?!”
秦缨瞧她如此便破了功,不禁莞尔:“别气别气,千万别气,若让别人看见朝华郡主与云阳县主生气,那可太过失仪了,你可是世人眼中十全十美的朝华郡主,是从来不会与我计较的,否则如何被当做贵女们的榜样推崇呢?”
萧湄被她这般一说,果然眼风四瞟,见并无闲杂之人,才咬牙切齿道:“你……”
秦缨笑意一散,打断她的话,“我如此便是说,这等小把戏以后还是少做,若叫大家知道你私下是这般嘴脸,岂非要令众人眼珠子都掉在地上?”
萧湄面上青白交加,从前她将秦缨挑拨的团团转,便是发觉她用心不良,要么负气离去,要么与她明着吵闹,吵得厉害了,便越发落了下成,她何曾如此机敏过?
见她恼了,秦缨无奈摇了摇头,转身朝宫门而去,太后此番召见似乎真有替她筹谋婚嫁之意,可她如今才十七,怎么也不到婚嫁之时,但倘若太后哪日真下了旨意,她该如何应对?而她虽然暂且活下来了,可往后呢?
这些杂念令秦缨烦恼,萧湄的小小插曲自然不值她放在心上,待出了宫门,秦缨与李琼告别,上马车返回了金吾卫。
红袖尚在金吾卫中,秦缨赶回来时,她已说完证供,正在偏堂之中候着。
前一刻谢星阑还不见踪影,后一刻谢星阑便赶了过来,他上下打量她一瞬,仿佛在看她是否缺胳膊少腿,又道:“可是有云阳郡主的好消息?”
秦缨听得无奈,“陪太后用午膳罢了,红袖既做完证供,那我便带她回府了,她尚且伤重,还得修养数日才得痊愈。”
谢星阑点头应是,待秦缨带着红袖离去,他的表情顿时莫测起来。
谢坚从一旁窜出来,“县主往日为了崔慕之拒过三次指婚,眼下瞧着她对崔慕之的心思淡了,以后便应当不会再拒了吧?”
谢星阑剑眉微蹙,忽而道:“去查一查宣平郡王府近来都有何动向。”
谢坚微愣,“您要帮县主把把关?”
谢星阑冷飕飕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往金吾卫地牢行去,谢坚抹了一把额头,只觉越发看不懂自家公子在想什么。
这边厢,秦缨带着红袖刚到侯府之外便瞧见一辆眼熟的马车停在门口,她定睛一看,见竟然是陆柔嘉,同一时刻陆柔嘉也看到了她,她下马车,朝着秦缨迎来,开门见山地道:“县主,上次的事,我已经想好了。”
秦缨心底一紧,“你如何想?”
陆柔嘉深吸口气,痛定思痛地道:“我已告诉父亲,我们门第太低,配不上长清侯府,请他去侯府婉拒这门婚事。”
秦缨长长松了口气,“你能想通便好,只是如今悔婚,陆氏可有麻烦?”
这样一问,陆柔嘉面色暗了暗,“这几日父亲身体不好,一直在府中养病,我与他提过此事后,他面上不显,病况却严重了,真要去侯府,也得几日之后病况轻微些,我不知陆氏会否有麻烦,但我觉得现在还来得及。”
秦缨实在欣慰,“我们进去说——”
二人相携入府,白鸳亦扶着红袖跟在其后,陆柔嘉看了一眼红袖面上伤势,一问才得知秦缨又勘破了一件新案子,待行至前院中庭,秦缨问起了陆御医的病,陆柔嘉道:“是老毛病了,关节入了邪风,每到天气转凉时便要作痛,前两日路都难走。”
秦缨听见此言随口道:“路都难走,那怎去宣平郡王府探病?”
陆柔嘉听得一脸古怪,“去宣平郡王府探病?除了去忠远伯府那次,父亲这几日间只回过一次太医院应卯,其他时候足不出户,已多日不出诊了,县主是否弄错了?”
陆柔嘉话音刚落,秦缨便停下了脚步,太医院只有一位陆御医,柳氏适才是在太后面前撒了谎?


第40章 女尸
见秦缨神色不对, 陆柔嘉也随她驻足,“怎么了县主?”
秦缨欲言又止,但最终摇头, “是我弄错了,没什么, 先把红袖送回去,待会儿我们回清梧院细说——”
秦缨虽发现柳氏撒了谎,但她不知内情, 自也不好议论,陆柔嘉见状也随她送红袖回偏院, 待进了阁中, 秦缨见红袖面上青肿未消完, 便道:“还是得请个大夫来看看。”
陆柔嘉面上闪过一丝犹豫, 忍不住道:“县主不如让我给红袖姑娘看看?”
秦缨听见此言,眼底顿时微亮,陆柔嘉是陆守仁独女, 自小跟着陆守仁修习医术,但本朝并无女子为医官,她做为闺阁小姐, 也不好外出看诊, 因此她的医术难派上用场。
“那是再好不过了!”秦缨立刻应下,又对红袖道:“这是陆姑娘, 她父亲是太医院的陆御医,让她给你看看。”
陆柔嘉见她答允, 眼瞳也是一灿, 她忙替红袖查看伤势,又看了看前个大夫开的方子, 很快沉着道:“方子不错,但需得改两味药,将马钱子与七叶,换成黄岑与柴胡,晚些时候我再派人送些父亲制的药酒来,药酒外敷,此药内服三日再换方子,到时候再请大夫看看便是。”
此时的陆柔嘉神色严谨泰然,与平日里温柔娇怯的模样大为不同。
红袖感激地着看秦缨和陆柔嘉,“多谢县主,多谢陆姑娘,小女子真是祖上积福,遇见了县主,又得姑娘看诊——”
陆柔嘉看一眼秦缨,“我只是举手之劳,你多谢县主倒是真的。”
红袖自然应是,“若没有县主,小女子只怕早没了性命,等伤好了,小……不,奴婢、奴婢为县主当牛做马,报答县主的恩情。”
秦缨无奈道:“何需你做奴婢,你虽无亲人在世,但你并非一无所长,到时候找个安稳差事,也比做奴婢强上百倍。”
红袖一听,眼底却闪出畏色,“奴婢不想再去抚琴吹笛了。”
秦缨心弦微紧,转念明白过来,这等世道,擅长器乐的女子,至多只能去做乐伶,无论是去酒楼戏楼还是茶肆画舫,一旦抱着瑶琴抛头露面,总还是少不了被人轻视,到时候她无依无靠,万一遇上心怀不轨的,当真无法抗衡。
秦缨道:“自然要给你寻个稳妥安身的路子。”
红袖闻言径直跪了下来,“县主不管让奴婢做什么奴婢都愿意学,但奴婢不愿再去做乐伶了,奴婢入杂戏班子,也是被表叔卖进去的,奴婢并不喜欢抚琴,奴婢宁愿做脏活累活,县主便是让奴婢倒夜壶奴婢也愿意……”
红袖受够漂泊无依之苦,眼下见秦缨心善,便想留在侯府做最低等的奴婢,在侯府如何吃苦,也比去外面应付牛鬼蛇神来得好。
秦缨倾身扶她,“你放心,不会令你再去做乐伶,将你留在侯府,也不过是多一碗饭的事,但你本不是奴籍,人也聪明秀美,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红袖被扶起来,却红着眼眶,满脸惶恐不安,一旁陆柔嘉瞧见,试探道:“让你学什么你都愿意?”
红袖恳切应是,陆柔嘉便道:“让你去医馆帮忙,但要学些医理,你可愿?”
红袖眼瞳先是一亮,又有些畏怕,“奴婢愿意,但……但奴婢能学的会吗?”
陆柔嘉笑,“你学得会器乐,自然也学得会医理,我们的医馆有老先生教的,只是还未收过女学徒,但我去说一声他应当不会拒绝,但还要看你愿不愿下苦功,若实在学不好,老先生只怕会发脾气,到时候我也没法子。”
红袖立刻点头,“奴婢愿下苦功!奴婢愿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