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此刻,林耀文才显出偏帮之意,他如此说完,再愚笨的也知道傅灵耍了什么花样,薛献知缓过气来,仍是不敢置信,“你当真是为了你姐姐杀了铭儿?”
所有人都盯着傅灵,崔晋和林氏的眼神更好似要杀人一般,但傅灵惊惶地道:“这是做什么?是要将罪名栽赃到我身上吗?墨儿和环儿出门寻医,中间想去找别的大夫,分开过一段路罢了,环儿当日也有些不适,因此才不说话,怎么就成了是我出门杀人?”
傅灵哭道:“我一个弱女子,别说杀人了,大晚上一个人走夜路都不敢,你们怎能如此冤枉我?除了这些捕风捉影的事,你们还有何证据?还说了我杀了婉儿,但那天晚上我和舒月一起进了假山石洞,虽然没走在一处,但我们一直能听到对方的声音,除非我有分身之术,否则我怎么能一边和舒月喊话,一边去杀婉儿呢?”
她哭的无辜而委屈,纵然前面已有证人证明她露出破绽,可瞧见她如此可怜模样,还是令人心怀不忍,秦璋先开口道:“是啊,若傅灵是凶手,那她如何杀了婉儿呢?”
一旁的吏部尚书简启明看向吴舒月,“吴姑娘,傅灵说的当夜情形,可是真的?”
事到如今,吴舒月也看不明白了,她迟疑道:“是真的,当夜我们彼此都能听见对方的喊声,也因此并不如何害怕……”
谢星阑这时道:“你当也敢与吴舒月分开夜探假山,又怎是害怕走夜路之人?吴家武将之家,吴舒月也身受影响,你的胆气,并不逊于她,而你谋害崔婉的时候,也正是利用她做了障眼法,但这一点,此刻还无法向大家演示。”
谢星阑说着,不自禁看了秦缨一眼,见秦缨并无开口的打算,他便道:“黄庭建造的这座假山,有一处众人不知的玄机,傅灵正是利用了那一点,来让吴舒月帮她做不在场证明,这一切只因为,她利用父亲是鸿胪寺卿之便,早早便拿到了黄庭的假山图稿。”
秦缨早为谢星阑演示过原理,因此并不担心他说不清楚,而她在旁看了这许久,实在是惊叹傅灵的心智与演技,到了这个地步,她那无辜可怜的模样,便是秦缨自己看了都觉得心疼。
秦缨心底发沉,从她的经验来看,傅灵属于极难攻克的那类表演型人格嫌犯,除非找到她们心理上的弱点,否则午时之前,她绝不可能轻易认罪。
正这样想着,秦缨忽然看到白鸳在门口朝内探头,对上秦缨的目光,白鸳惊喜地冲她招了招手,秦缨心底微动,与秦璋交代一句,悄声走了出去。
众人的目光都在谢星阑和傅灵身上,案子也与她无关,自然无人管她,谢星阑瞟见她出门,心神不由自主被分走了一分。
见他未说下去,傅灵立刻道:“谢钦使到底在说什么?黄庭之名我听说过,可什么图稿,什么假山内的玄机,我全然不知,伯府的假山,我进去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是在伯府之内,我才不觉害怕,并且……”
她语气一定,反问道:“我姐姐虽是被冤枉得坏了名声,可一来,我并不知真相,二来,她如今在族地好好的,我何必为了这桩旧事而杀人呢?”
她苦笑道,“我自己也将定亲,我有大好的人生,何必让自己的手沾上血腥?我也从不知晓薛铭和崔婉的丑事,便是我姐姐,也从未对我提起过船宴上的异样。”
谢星阑目光微利,“你姐姐在族地过得好吗?若是好,为何你们从来不通书信?府内下人也从不知她近况?”
傅灵面上一派镇定,“我姐姐在老家嫁给了一个书生,虽然不比嫁给京城贵公子荣华富贵,但他们夫妻和美,我姐姐心满意足,不通书信也只是因为路途遥远,多有不便。”
谢星阑看向傅仲明,“傅大人,傅灵说的是真的吗?”
傅仲明的表情远没有傅灵轻松,但他点头,“不错,珍儿在族地过的极好,府内人不知,也只是因为……当年那件事闹得她名声不好,我们多有忌讳罢了。”
众人注视之下,傅灵耸了耸肩,表情自在坦然,仿佛看她的人越多,她越是从容不迫,她甚至露出欣慰的神色,“看,我根本没理由为了姐姐杀人,她如今与姐夫夫妻情深——”
“她哪来的夫妻情深?”
傅灵欣然愉快的话音被打断,秦缨神色沉重地进了厅门,她走得悄无声息,进来时,目光却似一把利刃,锐利而寒凉,她盯着傅灵,“难不成你们为她结了阴婚?”
她这悚然之语令大家一阵错愕,谢星阑也问到:“这是何意?”
秦缨深吸口气,“他们父女在撒谎,傅珍根本没有回族地,她死在了两年前的七夕节夜里。”


第23章 真凶
堂中众人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秦璋忍不住问:“缨缨,你说傅珍早就死了?”
秦缨点头,又与谢星阑对视一眼, 她的话旁人半信半疑,但谢星阑知道她是如何尽心尽力破案, 他立刻问:“如何查出来的?”
秦缨道:“此前我们便说过,傅灵行凶的动机,若是傅珍没了名声后离开京城, 从而毁了一辈子,也可算勉强说得过去, 既是勉强, 那总是不够力度, 而她刚才自己也说了, 没必要为了这个杀人,可如果傅珍不止是过得不好呢?”
“昨日我去傅家,发现他们府中有口井在两年前无故而封, 又听三小姐傅媛说傅灵烧园子晦气,还说要去向傅大人告状,当时我便想, 傅灵绝不是烧园子, 但多半点了火星,再加上晦气之言, 便令我想到这几日是中元节,常有在路边烧纸祭拜故人的, 傅灵若只是祭拜亡母, 便该去母亲墓前,但在自家园子里, 还被傅大人指责,那定是不可见人之事。”
傅仲明早变了脸色,他额角一片冷汗,手紧紧扶着椅臂,又下意识去看傅灵,傅灵端坐着,早先愉快轻松的神色虽散了,却并不慌乱。
她好似听戏文一般看着秦缨,而后苦笑道:“缨缨,其他人冤枉我,连你也要冤枉我吗?园子里烧纸,的确是为我母亲烧的,但你也知道,我有个继母,她对我母亲十分忌讳,从不许我们在除了祠堂之外的任何地方祭拜母亲,中元节也不许我去上坟,因此我才提前几日在园子里祭拜,后来被父亲发现,他为了我继母斥责了我。”
傅灵说着说着又红了眼,“家丑不可外扬,父亲也有自己的苦衷,但我没想到缨缨你竟然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怀疑我……”
秦缨不为所动,“你还记得绿禾吗?”
傅灵正抹眼泪的手一顿,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暗色,复又茫然地问:“绿禾?似是我们府中出去的奴婢……”
秦缨不疾不徐道:“若只凭你们府中的几处异样,那此刻我自然不敢堂而皇之地指控你,但后来我找到了绿禾,绿禾是你姐姐院中的三等丫头,你姐姐出事那夜,一个嬷嬷曾看到你姐姐被人抬着送出了府……”
傅灵立刻道:“那是因为我姐姐不愿回族地。”
秦缨眼底生出些怜悯来,“十二那日,谢坚曾在东市看到一个眼熟的采买祭品的婢女,他虽未想起来那婢女是哪家府上的,可我却知道,那多半是你身边之人,并且,那一日你出了城,出城后沿着官道一路往南,到了清河镇赵家村的白梅林——”
傅灵眼瞳被针扎似地一缩,有些不敢置信。
秦缨有些不忍,但还是语声清越地道:“白梅林是赵家村的一处坟地,因风水好,常有富贵人家在那里置办墓地,两年前你姐姐出事后,没法子将她葬在傅家墓园,你们便连夜为她寻了白梅林的一处墓地下葬,而后对外称将她送回了汾州老家出嫁了。”
傅灵拢在袖中的指尖在发颤,但秦缨还没说完,“汾州在大周东南临海,来回要走上大半年之久,只要说她被送回去了,那谁会深究她到底是死是活?而一个名节有污点的女子被送回去,就此销声匿迹也再正常不过。”
“我猜到你们事发后出城,不至于将她的遗体随意掩埋,便在昨日派人出城找那些村落中的墓地,打听了一夜,终于有了收获,白梅林的守墓人虽然不知你们身份,可形容的模样正是你,而你姐姐的墓并未用‘傅珍’之名,而是‘江珍’,‘江’正是你母亲的姓氏。”
“两年前,七夕节半夜你们将遗体送去,棺椁都是在村子里置办的,忙了半晚上,天明时分才砌好墓穴,你们不敢请人做法事,只摆了些简单祭品便作罢,回府之后,你为此大病一场,半年后你于心不忍,又请人重修了墓,这两年来,你去探望过五六回,大都是年节和她生忌与死忌之日,可今年的秋夕节你未去。”
秦缨沉声道:“案发后,你知道自己必受怀疑,因此等了四日才去祭拜,你可是告诉她,你为她报了大仇,令她泉下安息?”
傅灵容色青白一片,一旁的傅仲明更是冷汗淋漓,他颤着唇角不知如何应对,傅灵忽然直身道:“我不知你为何要编这样的故事,但我姐姐根本没死,她人就在汾州——”
秦缨叹道:“白梅林的守墓人就在外面,我可要请他进来与你对峙?”
傅灵人陡然僵住,想做出轻松无惧的神情,却无论如何也难以放松,她唇角抽搐几下,表情变得诡异起来,“就算我真的去过那里,但那墓穴里的,也不是我姐姐,我姐姐没死,我不可能为了子虚乌有的事杀人……”
见她无畏抵抗,秦缨道:“其实我不明白,为何当年你姐姐出事之后,不对外发丧,却要将她葬在那等陌生之地,连自己的名讳都用不得,你们府中封了井,那她是自己投井而亡,还是说……她是被人推下去的?”
傅珍之死让众人惊愕难当,这时李琨开口问道:“傅大人,傅珍到底是怎么死的?她若是被推下井的,那岂非又是一桩谋杀案?”
傅仲明哆嗦着跪在了地上,一边擦汗一边哑声道:“殿下明鉴,珍儿……珍儿她……她是不堪受辱,所以以死明志的……”
李琨又问:“那为何要隐瞒此事?”
傅仲明冷汗擦不净,又颤声答:“那时候,她和杜子勤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珍儿自小又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回府之后几次想轻生以证清白,起初我们日日看着也还好,可七夕那夜未曾看住,她便自己投了井,将她救上来时人已没了。”
“那时本要发丧的,可……可外间都说珍儿不守德行,想攀附侯门,她到底是以死明志,还是羞愧自尽,这如何能说得清呢?她底下还有弟弟妹妹,往后妹妹要嫁人,弟弟要考功名,若他们走到哪里,旁人都说她们有个德行有亏的姐姐,岂非害了她们?因此微臣和夫人为了剩下的几个孩子,不得已将她安葬在了别处……”
傅灵咬死不认,却没想到傅仲明转头便承认了一切,秦缨和谢星阑怎样指控她都能沉稳应对,可此时听着傅仲明所言,傅灵却骤然色变,她语声尖利道:“父亲难道不是为了自己吗?”
傅仲明心底一慌,转头道:“休要胡言,你姐姐的事瞒不住,那便不瞒了,眼下都说你是谋害崔姑娘和薛公子的凶手,你不好好证明清白,还顾忌这些?”
傅灵红着眼眶冷笑,“让我好好证明清白,怎么?怕我当真被定为杀人凶手,便拖累了你和蒋氏吗?”
傅仲明眼底闪过恼色,但他还未开口,傅灵又道:“姐姐她根本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当日事发之后,她在簪花宴上也不甘示弱自证清白,可她没想到,外头的流言蜚语未将她击垮,却是你和蒋氏,活活将她逼死!”
傅灵语速加快,尖锐地质问:“你还记得你是如何咒骂姐姐吗?你说她不知廉耻,丢了傅氏的脸面,还说她这样的行径,放在汾州是要被沉塘的,你只因在同僚跟前受了几句嘲弄,便将姐姐禁足,连吃喝也不给,在你离府之后,蒋氏任凭底下人辱骂姐姐,还将外面的流言添油加醋说给姐姐听,叫姐姐以为所有人都在骂她□□……”
“整整一个月的折磨,姐姐所有的自尊都被你和蒋氏击溃,你给她定了罪,你说要送她回族地,再也不准回京城,于是她绝望了,只有死是唯一的解脱,她要去找母亲。”
“她投井而亡,你第一反应不是悲痛,而是在想如何掩下此事,你不能接受一个名声有污点还投井而亡的女儿,你怕影响你的官声,蒋氏怕连累她的儿女,你们甚至还想过将她的遗体送回汾州,那么热的天气,那么远的路,连她死了,也激不起你半分怜惜。”
傅灵双眸通红,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是我苦苦哀求你,你才答应在城外找块墓地将她安葬,这样逢年过节我好歹能为她上一柱清香,这两年来,你未去看过他一回,你是不是也明白她是被你逼死的?的确,你逼死了自己的亲女儿,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她?午夜梦回,姐姐会不会化成厉鬼来质问你是怎么做父亲的?!”
傅仲明眼前阵阵发黑,“你……你这个孽障……”
傅灵抹了一把眼泪,“我和姐姐在你眼底,当然是孽障,只有蒋氏生的才是你的亲儿女,没有蒋氏,你如何当得上鸿胪寺卿呢?”
她忽然扬唇,诡异地一笑,“不过,你心心念念的亨通官运,马上就要化为泡影了!”
傅仲明惊恐地瞪眼,傅灵却看向了谢星阑和秦缨,“既然你们连姐姐的墓地都找到了,那我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没错,崔婉和薛铭正是死在我手上。”
傅灵费力伪装了大半个时辰,到了此刻,她终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因为他们实在该死,姐姐投井而亡,虽是父亲和蒋氏逼迫,但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崔婉和薛铭。”
“他们二人顶着婚约私相授受也就罢了,可我姐姐根本没有告发她们的打算,她们为何要歹毒的陷害我姐姐?那时候我姐姐已经在说亲事了,她不想嫁入高门,只想找个寻常人安稳过一生,可崔婉和薛铭,却用那样下作的法子害她没了性命……”
“你们说的那次船宴,姐姐回来之后便心事重重,我问了多次,她也未曾透露只言片语,在她死后我才想起来不对,直到我找到了那个将玉佩送给杜子勤的人,那人是薛铭身边的小厮,在陷害完姐姐之后,便被薛家打发去了庄子上,我当时大为惊骇,薛铭好端端的,怎就要那般对我姐姐呢?直到去岁上元节,众人同游灯市之时,我在薛铭身上发现了崔婉绣的香袋……”
傅灵恨声道:“我明白了一切,原来是我姐姐撞破了他们的奸情,这才引来报复,我忍着恨意与他们来往,来往的多了,便能发现越来越多的蛛丝马迹,后来我知道,崔婉根本没得过喘病,她当年之所以离京半年,乃是有了身孕。”
傅灵嘲弄地看着林氏和薛献知,“好一个冰清玉洁的崔婉啊,好一个门风清正的薛铭啊,他们做下这等丑事,可一个即将嫁入郡王府,另一个却早晚都会步入仕途,有前程似锦的一生,凭什么?凭什么好人没有好报,坏人却能活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