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扬皱眉:“这能行吗?”
“行不行的试试才知道, ”卫景平接着说道:“反正货物进出港都要经市舶司抽解税率,都是赚银子,江大人何必执着出海呢?”
吸引更多的海外商船来港口做买卖不更省事。
江扬半信半疑:“卫大人说的倒是个办法,只是……过于想当然了,卫大人请想, 海外商船来刘家港, 一路上海贼无数, ”他摇头轻叹:“难啊。”
能不能顺利抵达刘家港都是未知。
卫景平:“……”
他心道:正是由于这个缘故,所以才要清剿海贼,把航道打通啊。
江扬哪里知道卫景平的打算,又说道:“何况眼下冬季,海上刮西北风,海外商船过来是逆风,唉……咱们出海正好是顺风,多好的机会呀。”
心疼白白错失这次赚钱的机会,唉。
卫景平能说的话不多,只好安慰画大饼往前扯:“江大人,既然咱们设立了市舶司,以后的机会更多。”
又不是一锤子的买卖,大头还在后面呢。
江扬“嗯嗯”点头:“卫大人开解的是,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他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好像有点什么说不出的愁绪。
江扬出身寒门,父母祖上无可倚靠,却有一大家子的人要养,他只能在仕途上拼尽全力,每年吏部考核的时候得个好评,是以稍稍显得急功近利了些。
卫景平敏锐地发现江扬的头上生出许多白发,比他们当年在龙城府初见时,苍老了不少,忽然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的心弦:“江大人,也许陛下只是考虑几日呢。”
江扬舒了口气:“但愿吧。”
说着话走到了岔路口,卫景平拱手与他道别:“江大人,明日早朝见。”
二人各回各家,卫景平先去买下的新宅子看了看装潢进度,这里走走那里逛逛,一心求个修缮后的雅致,让居家心情舒爽。
而后他又去了卫宅,逗了会儿卫啸和卫泱哥俩儿,他跟卫景川说道:“三哥,上次出海,在海上和海贼交过手吗?”
说真的,这么久了,他还没来得及过问卫景川他们上次出海的事情呢。
卫景川一愣,呵呵笑了两声狡猾地猜道:“怎么,老四,你打算对海贼动手了?”
卫景平一本正经:“……嘘。”
不可说。
卫景川很懂他,回忆着说道:“去的时候他们远远地跟了两天,一靠近我就放火铳吓退他们,他们还是怕火铳的,后来就没尾随咱们的商船了。”
“回来的时候没碰见?”卫景平问。
卫景川说道:“回来的时候船上满载白花花的银子,他们怎么能不馋?夜里来过几次。”
不过都被他们给打伤撵跑了。
“海贼都使用什么兵器,”卫景平心有余悸地问:“身手如何?”
卫三:“他们没有火铳,用的是刀剑这类的兵器,非常凶狠彪悍。”
卫景平:“性情凶残……”
“主要是长得丑怪吓人的,”卫三嗤了声:“武艺嘛也就那样。”
反正他一刀下去能劈两个。
“那是,谁能跟三哥比呀。”卫景平自豪地道。
卫三白了他一眼,说正经事儿:“我明日正好约了何驹和四禹喝酒,他俩知道这件事吗?”
卫景平:“碰过一次头了,都在想辙。”
大致的计划已经商定好了,在推演细节和碰日子了。
卫三:“那就好。”他笑道:“到时候我跟在后面捡个便宜。”
卫景平:“三哥?”
还有便宜可捡?
卫三打了个响指,得意地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卫景平笑道:“好啊,我等着。”
……
十一月初,五首满载丝绸和茶叶的商船从刘家港出港,并不是真的出海,而是佯装海航,实际每艘商船里面各藏了几名以武状元何驹为首的武进士,他们这样是为了诱海贼前来劫船。
进而伺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
两日后,何驹他们一共擒获49名海贼及几十名关联人员,全部带上岸送进太仓府押入死牢,等明年秋季问斩。
……
倒回到两日之前。
等商船起锚之后,卫景川带着太仓府的衙役乔装打听,检查有没有漏网的海贼,别说,还真叫他们抓到了七个,这七人没有参与劫船,原本是不必被抓获的,他们呢是另一个团伙的,见大批海贼劫掠商船去了,就四处联络分散在各地的同伙,准备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活儿,偷另一伙海贼藏起来的金银,不巧被卫三给一窝端了。
这一雷厉风行又狠绝的出手,震惊了沿海各府。
本来活动在这片海域的各路海贼们纷纷逃窜,不敢打往来刘家港商船的主意。
而清剿了海贼之后没几天,十一月中旬,市舶通判谢映就宣告了再次率领商船出海的日子,据统计这次得有二三十艘商船随行,像上次一样,还是由三十名武进士护航随行,浩浩荡荡的,在冬季顺着西北风往东南方向驶去。
鸿胪寺少卿卫景川则没有去,他事了拂衣去,抓完海贼的老小就返回京城去陪妻儿了。
得知一批海贼被清剿了之后,市舶使江扬嘴角弯弯,掩盖不住的笑意:“卫大人是真高明啊。”
这下商船往来可以稍稍安心了。
果然,如卫景平所料,清剿了大批的海贼之后,往来刘家港的商船多了,出去的商船还没返回,十日内已经来了三艘海外的商船,他们满载着货品来,卖的东西交了税,走的时候又采买了满当当的东西,同样也交了税。
市舶司的干瘪的钱袋子像吹气一样胀大了,江扬那个乐啊。
……
京城。
到了十一月初,户部的张、段两位大人从中部五府返回京城,一见面就跟梅清敏说道:“卫大人猜的不错,这五府的农户不愿意外迁,知府又没有给他们移出农户之家,人头算在别的地方,譬如到省城谋生,更没有额外垦田,是以课税重了。”
卫景平也在场,皱眉问道:“这五位知府大人难道不会上折子说明情况吗?”
就这么硬生生往治下的百姓身上加税,气人。
段凤洲说道:“岳州知府王汾王大人还喊冤呢,他说陛下下旨‘摊丁入亩’,他得知后给杜右相递了折子,就是担忧这种情况,谁知道迟迟得不到回复,到了秋末又不敢误了朝廷的税赋,只好硬着头皮收起来……”
卫景平和梅清敏面面相觑:“可是这事杜相爷没有提起过啊。”
要是看到这份折子,杜锦成不应该拿到早朝上上奏云骁帝,让众公卿来议一议的吗。
议过之后说不准不会一刀切让岳州等地这么课税。
张永昌说道:“这个如今是不得而知呀,岳州知府王大人喊冤,看起来不像假的。”
卫景平:“王大人送进京的折子可有底稿?”
段凤洲从袖子里抽出两页草稿纸,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这是王大人上折子时打的底稿。”
卫景平看了看说道:“这事多半不假。”从时间和事件上都能对上号。
是杜锦成故意瞒下来这份折子的吗?不该啊。
卫景平想不通,这事儿全然没有捂住的必要啊,毕竟岳州知府王汾陈述的是事实,即便拿到朝堂上来议论,也没有影响谁的仕途一说。
梅清敏:“这事儿要奏报圣上。”
这还得了。
卫景平说道:“梅大人,不如先问问杜相爷?”
还是先跟杜锦成通个气。
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梅清敏拿着那份底稿去问杜锦成的时候,杜相爷吃惊的险些跌倒在地:“日月昭昭,本相实在是没看见什么岳州府的折子。”
他要是看见了,必然立刻、马上上报云骁帝,拿出来跟百官一议。
不能自己给自己挖坑。
卫景平:“可是杜相爷,你不觉得这就怪了吗?”
这事儿很蹊跷啊。
杜锦成头痛的厉害:“本相会查清楚。”
他也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
可是查来查去的,都到了隆冬腊月了,这事儿还没个由头,就这么见鬼。
云骁帝知道了烦得不行:“不要再查下去了,传朕旨意,明年岳州等地免五停之一停的田亩税,就这样吧。”
快过年了,朝廷需要个安生。
这件事虽然翻过去了,但云骁帝从此不大待见杜锦成了,老挑他的毛病,时常把一个杜相爷弄得难堪,才不到半年就倍感身心俱疲,抑郁了。
腊月二十二。
云骁帝来给她请安,姜太后说道:“卫家还算有良心,没忘了哀家。”
云骁帝见她身上带着颗珍珠,问:“就是这颗?卫家孝敬太后的?”
姜太后:“嗯。”
她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颗青紫色的珍珠,佩戴在身上时时把玩,珠不离身。
云骁帝:“卫大小姐以后就是您孙儿媳妇,能不想着您老人家吗?”
姜太后哼了声。
是皇后裴氏选的人,又不是她选的,莫名地喜欢不起来。但是这次卫家太懂事了,叫她又挑不出错来。
“怎么听说皇帝最近跟杜右相不近乎?”前几日杜夫人进宫来看她,通了个气儿。
云骁帝正色道:“太后这么一问,朕想起来了,这年礼嘛,朕要赏杜相一筐子核桃,让他过年好好补补脑子。”
总觉得杜锦成的脑子不是特别好用,连折子都能丢的那种不好用。
姜太后噗嗤笑了:“皇帝这话说的很伤人啊。”
这不明晃晃的嫌杜锦成不够能干嘛。
云骁帝:“朕已经很厚道了。”
他不没罚杜锦成吗。
姜太后微微叹了口气:“既然皇帝觉得杜相不堪相位,那就选能用的人,”她说道:“我泱泱大朝,要什么的人才没有。”
还怕找不到一个右丞相吗。
云骁帝沉思许久才开口:“儿子是想让卫四来当这个右相,阿娘说怎样?”
贤才是多,可是像卫景平这样能稳当干事的臣子太少了。
也许,该破格用他一用。
姜太后闭目养神,她早知道云骁帝有拔擢卫四当右相的打算,也默然很久才说道:“要是卫四主动给哀家修缮宫殿,哀家就同意这件事。”
要是卫景平不识趣,明年开春还不给她修用于夏季消暑的凉宫,她就跟卫四耗上,想当右相,门儿都没有。
云骁帝:“那儿子多提醒着他。”
姜太后这才满意地让他跪安告退了。
不过,卫景平还真不会奉承人,到了新春休沐之前,任凭云骁帝怎么旁敲侧击,他就是不提让户部出钱修缮太后居住的寿坤宫的事情,把姜太后气得牙疼。
要说卫景平听不懂皇帝的暗示吗?当然不是。相反,他一点儿都不急着往上爬,日子过得比谁都安逸满足。
每日放衙便径直回家,一门心思陪伴妻子,等着自己的孩儿出生。
当腊月里家里的女眷们开始给他的孩子缝制小被褥,小老虎头鞋子的时候,他的孩子已经在娘亲肚子里七个月了,再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就能与他相见了。
第272章 属羊
(或许是老卫家的祖坟旺男丁,想生闺女,那得撞大运才行。)
“老四, 想生儿子还是丫头?”过年前一日清晨在练剑活动筋骨,卫长海从屋顶跳下来问他。
卫景平挽了个剑花:“闺女, 最好是闺女。”
卫长海拉着脸又跃上了屋顶, 气呼呼地道:“老子都没那个福呢,生了你们四个小子,你想的怪美的啊。”
卫景平:“……”
他心道:这老头儿有点不正常,算了, 不理他了。
接着练他的剑。
早饭后开门迎客, 顾世安带着他儿子顾云津来了, 他身后的顾小安拎着两条七八斤重的黄河大鲤鱼来了, 说是工部在中原一带疏通黄河河道, 年底当地百姓给他们送了一车黄河大鲤鱼,运到京城后工部的官吏每人分了几条, 他吃不完,拿来给卫景平尝鲜。
卫景平一看这鲤鱼, 嚯, 金麟赤尾, 梭长体形:“这就是李白在《赠崔侍御》那首诗中写的‘龙鱼’?”
听到他提气“龙鱼”, 顾云锦张口就背道:“黄河三尺鲤,本在孟津居。”
他还念完呢, 门里的卫啸就接着道:“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
还在回想《赠崔侍御》怎么背的卫景平:“……”
这俩孩子真聪慧,瞬间把他比的什么都不是了。
顾世安笑道:“孩子们是真卷啊。”
卫景平:“……”“卷”这个字,还是他在科举考试的时候时常说的,被老顾学了去, 还用上了。
“以后他们都是考科举二代, 简称‘考二代’, ”他说道:“是很卷。”
顾世安:“卫四你可真擅长总结,没错,考二代。”他嫌这一搭没一搭的话说得无聊,话锋一转问道 :“卫啸开始学武艺没有?”
卫景平:“没呢。”
听说卫啸还没开始习武,顾云津眼珠子骨碌一转,对从门里走出来的卫啸招招手:“你能和你玩儿吗?”
之前他来卫家,被卫泱摔了个屁股蹲儿,疼的哇哇哭,从那之后就不来玩了。
但是他好缺玩伴,听顾世安说卫家又来了一个小公子,非要跟来看看。
碰运气,万一这位小公子连他都打不过呢,嘿,没想到这次还真让顾云津给碰到了。
卫啸走过来一摆手:“后院有好多玩的,来。”他很大气地把顾云津领去耍了。
留下两个大人坐在垂花厅里,顾世安问卫景平:“坊间都在说杜相当不长了?”
卫景平不假思索:“谁知道呢。”
就算杜锦成不干了,他眼下也没有补上去的打算。
顾世安:“听陈大人说,陛下想要给太后修缮寿坤宫?”
修缮宫殿的事一般都由工部来承接,所以听闻风声之后,尚书陈家川就开始做准备了。
“有这么回事,”卫景平说道:“想要户部出这笔银子。”
顾世安:“你装傻没应下?”
“嗯,”卫景平说道:“没。”
顾世安:“我觉得你这么做没毛病。”
想了一想他又跟卫景平说道:“好好的,杜相那里怎么会丢一本折子呢,说背后没人捣鬼,谁信。”
可能有人跟杜家不对付,故意使坏给杜锦成下绊子,也能是有人在谋求右相这个位子,没浮到明面上来的时候,不宜爬上去给人家当靶子。
“不瞒夫子,”卫景平说道:“我担忧的也正是这个,所以一点儿都不想往上面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