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其中的一个办法,可是很多人不愿意背井离乡到别处耕田,于是卫景平照抄后世“摊丁入亩”,给出了另外一条路子:一户农家的人口可以脱离农业,从事手工业,或者到府衙的产业里务工,经审核后减少该府的人丁数,使得摊在田亩上的税赋减少,这是第二种路子。
像太仓府有刘家港便利的,府内的青壮年劳动力可以到码头给停泊进港的商船做活儿,也不失为好的路子。
云骁帝看到这样的方案后,斟酌许久,心中没底儿,他就各种疑惑和他们商量半天,最后才说道:“杜爱卿,便这样颁布新税赋的收缴之法吧。”
得了旨意,杜锦成暂时踏实了,他遵照皇帝的旨意颁布法令实施本朝的摊丁入亩。
……
九月底的一天,市舶司带着从海外采买回来的珍稀货物用马车运往京城,头一次出海的所得,还是要给云骁帝过目的,装载满满的马车由江扬在前面骑着马进京,卫景川和谢映则在后面跟着。
乳香和珍珠、珊瑚等贵重的外来物品运抵京城当天,云骁帝派太子去看看,私下里叮嘱他:“记得给你祖母挑选一两样好东西回来孝敬,不然她呀又要对卫家不满意了。”
也许再过两年,太子迎娶太子妃卫容与进宫,她还得每日去给姜太后请安呢。
太子秦衍:“知道了父皇。”
……
卫景平放衙回到家的时候,卫三前脚刚进门:“太子殿下过目完你们带的货物了?”
卫三:“是啊,要不然三哥怎么能回家呢。”
卫景平:“这趟出海收获不小啊。”
“嗯,开了眼界了,”他拿出一个不起眼的布兜,从里面掏出一颗晕彩伴玫瑰色的珍珠,这颗流光溢彩的大珍珠给卫容与的:“来囡囡,拿着。”
当朝贵族女子最推崇的晕彩伴色的珍珠,一颗在珠宝首饰店都卖到不菲的价格,这么成色的,怕是要卖上几十两银子。
不光卫容与有,卫三给嫂子、弟妹带回来的全是稀有的晕彩伴色的花珠,有金色的,有鸽子灰的,还有正圆的南阳金珠,比京城里最贵的都要圆要大,色泽通体无瑕疵,美得耀目迷人。
还有一个晕青彩的,任凭谁看一眼就知道是珠中的极品,他小声对卫四说道:“这是用来孝敬姜太后的。”
他都知道卫家不能跟姜太后对着干,还得把她供起来。毕竟她老给你使绊子,也挺吃不消的。
卫景平:“……”
好家伙,从来没觉得卫三心眼这么多,简直800个心眼子不能再少了。
除了卫家的女眷外,亲朋好友,像周家、杜家那边,卫三也都给他们备了礼,反正这次主打珍珠。
卫景平问卫三:“三哥怎么想起来买这么多珍珠回来的?”
“你三嫂喜欢,”他红了下脸:“她剑鞘上镶着一颗,前年打仗的时候碎了。”
上面都是裂痕,他上次去渤泥国看见了就想给她买一颗替换,但时间仓促,没有买成。
这次到达之后时间充裕,终于可以好好逛一逛了。
之所以采买了这么多回来,是因为这次遇到的珠农卖的便宜,除了给关红芹挑到合适的珍珠外,卫三想着自家的女眷多,就多买了一些回来。
卫泱看着陌生的父亲,从他手里拿了一个玩具,走开了。
卫三:“你小子怎么不叫爹呢?”
卫泱忙着宠幸新玩具,没空搭理他。
现在卫三在鸿胪寺当少卿,就是地道的京官了,他三嫂关红芹进京名正言顺了,于是曾嘉玉给她写信,让她搬来京城居住。
卫三两口子这些年积蓄不少,但是要买宅子还是吃力,于是孟氏就做主,让他们俩住卫宅:“你们四个,总不能都独门独院的享清净,总得给我们身边留一房。”
好说歹说,硬是把卫三留在宅子里,不让他和关红芹搬出去住。
卫景平暗戳戳告诉姚溪:“娘是怕他们手头却银子,你瞧吧,过几年就该赶他们出去了。”怕她觉得孟氏偏心。
姚溪说道:“我岂能看不出来,不会去争这个的。”
“三哥带回来的珍珠喜欢吗?”卫景平问她:“我记得你有一支金钗,上面有些空,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不如把珠子嵌上去?”
姚溪摇摇头:“本来够重的了,再加上一颗珠子,带起来总归有些招摇。”
她想起来做什么用了,但是还不想告诉卫景平。
等入了冬,就盘在络子里,做斗篷的第一颗纽扣。
冬天穿上出门,别提有多别致耀眼了。
卫景平说道:“可惜了这颗珠子,只配你的一件斗篷。”
姚溪:“等我不想穿了,就把它做成项链挂在脖子里,夏天的时候趁着襦裙,也好看的。”
用处多着呢。
她又道:“我明个儿想去看看我娘和茹姐儿,晚些回来。”
卫景平:“嗯,你去。”说完又拿出一包乳香来:“是我三哥给的,你带给她们玩儿吧。”
……
同一时间,顾世安家里。
因为谢映看不上珍珠,他有些直男脾气,所以他给家人带回来的都是一些珊瑚,颜色看着特别喜庆。
顾世安说他:“阿映赶紧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吧,等日后你儿子娶媳妇的时候再摆出来。”
好看是好看,值钱也值钱,只是这么一堆放在一起,就有点格外俗气了。
而且珊瑚只能摆在屋中,不像珍珠可以佩戴在身上,炫都没地方炫,所以只能收起来了。
他心中想道:你怎么都没卫三那小子脑子瓜灵活呢。
……
次日,卫景平去了一趟顾世安家里,给他师娘阮惊秋送珍珠,没想到却恰巧碰上老顾今天情绪不对,他额上青筋暴跳,拎着镇尺在打谢玉衡。
一镇尺打在谢玉衡的手掌心上,登时肿起老高的红印。
即便当年在白鹭书院,卫景平也没见顾世安这么狠过,叫他看的头皮发麻。
卫景平于心不忍地道:“夫子,你这……”别给谢玉衡打出个好歹来。
顾世安怒火未消:“你别说话。”
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你问他为什么这么恨谢玉衡,来他家这么长时间了,一本《孟子》至今背得磕磕绊绊的,练字不好好临帖,一天天厌世一样的,吃了饭就把自个儿关在屋子里头,什么也不干。
同样是谢家的子孙,谢映和顾思炎比他强成百上千倍了。
顾世安是恨铁不成钢。
打完谢玉衡,把他赶下去,老顾依旧心事重重,支使卫景平倒茶:“给我杯水,口渴。”
卫景平:“夫子这是怎么了?”不像单纯生谢玉衡的气呀。
顾世安讷讷地道:“谢三也就这两天的光景了。”
卫景平大惊:“前一阵子不是说针灸这些时日,快好了吗?”
谢回中风后是请了宫里头的御医来医治的。
顾世安叹息:“他婆娘不愿意伺候他了。”他的语气解恨却又惆怅,还有种无可奈何。
姜宝璐看见谢回躺在家中还能喘气一直不死,烦了,倦怠了,从上个月开始就不怎么上心了。
卫景平:“……”
可是谢回干的那些个事儿,真叫人觉得他死了才足以解恨。


第269章 对账
(公私仓廪俱丰实。)
“卫四, ”顾世安忽然对着卫景平一拱手,语调无比严肃地说道:“我有个事想求你帮忙。”
老顾画风转的太快太大, 让卫景平一下子应激了, 他结巴地道:“夫……夫子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别这么样吓唬他呀。
“我想请你去谢府探望一下谢回,”老顾说道:“他没多少时日了,我想让他走的体面些。”
谢回毕竟是他的同胞哥哥,无论怎样, 到最后了, 顾世安都希望他能被照顾好。
卫景平如今是京城里的新贵, 他去探望谢回, 跟风的人不会少, 这么一来,姜宝璐做面子也要给谢回一床干净的被褥, 三餐饱饭,不会扔在屋里置之不理, 任他自生自灭。
卫景平:“这个容易。”
他忽然有些离谱地想:就跟后世动物园圈养的动物一样, 有人参观有流量, 就会被饲养的好些一样。
谢回曾是户部尚书, 户部的人去探望他说的过去,卫景平回到家之后预备了些礼, 次日放了衙,就到谢府去了。
姜宝璐做梦都没想到他会来探望谢回,接到名帖后拒绝也不是,接待也不是:“你们快去吧卫大人请到堂屋,好生招待, ”她使了个眼色给婆子们, 让她们立马收拾谢回的屋子, 让人能看得过去。
卫景平等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管家谢大才领着他去看望谢回。
不过,为了病人的体面,也只能站在珠帘外瞅一眼,往里探头就失礼了,他隔着珠帘看见谢回躺在床上眼神痴呆,似乎感知到有人来了,他的呼吸有点急促,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动静。
卫景平心中唏嘘不已,驻足片刻,忙告辞从谢府出来。
他开了个去探望谢回的头之后,陆续有不少人也去了谢府。
几天之后,福州长公主秦绮出来找乐子作妖,也去谢府凑热闹。
秦绮进了谢府就道:“宝璐表姐,你是不是该把谢开阳还给我了?”
反正这辈子输了之前,以后不能输,她秦绮要得到的人,总是要得到的。
那架势,好像真的要把谢回劫走一样。
姜宝璐哭哭啼啼,一副被欺负了无力还手的模样,心中巴不得秦绮赶紧把谢回抬走,她乐得享清净呢,反正是个没用的人了,面上却只能演深情,哭道:“福州表妹这话什么意思?我与开阳结发夫妻,恩爱二十多年,什么还你不还你的,荒唐。”
秦绮大声哭道:“当初他要娶的可是我啊……”
两个女人对坐哭了起来,你哭你的,我哭我的。
被秦绮这么一闹,姜宝璐的好胜心又上来了,论深情她怎么能输给这个浪□□呢,从那以后就装上了,每天都亲自盯着丫鬟们给谢回束发,洗脸,喂饭……
感动别人没感动不知道,反正先把她自己给感动了。
……
到了十月下旬,卫景平听说谢回没了。
正值放衙时分,他搁下手里的文书跑去工部,找到顾世安,却意外地发现老顾得知谢回的死讯后好像没事人似的,脸上挂着凉薄的神情,只淡淡说了句:“嗯,死了。”
卫景平:“……”他原本想了一连串的安慰词,但此刻竟一句都找不到了。
曾经煊赫两代皇帝的谢回,人走了,连自己的同胞弟弟都没掉一滴眼泪,真令人唏嘘不已。
沉默片刻,顾世安不再提谢回的事,只说:“你那个同乡,陈四禹说亲了吗?”
卫景平讶然:“没吧?夫子想给谁做媒呢?我问问?”
这个时候,老顾却问起了一个不相干人的婚事?!
“谢书晴。”老顾不冷不淡地报出了个名字。
谢书晴,谢回的闺女,老顾几乎没来往过的的亲侄女。
卫景平:“……”他心道:谢三身后留下这一儿一女,往日里几乎不来往,他却还要操心人家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以陈四禹的出身,姜宝璐和谢书晴能看得上吗。
“你只管去做媒,”看出了卫景平的疑虑,顾世安说道:“她会听话嫁的。”
顾世安这么笃定是有原因的,他之所以知道谢回被姜宝璐厌弃,那是因为一个多月之前谢书晴来找过他。
那天,谢书晴见面跪下哭起来:“小叔,我娘不管我爹了,我爹躺在床上熬日子等死呢……”
顾世安这次得知谢回过的不好,他头一次去探望了谢三。
那次,见到亲弟弟,谢回用仅能发出的几个不甚清楚的声音告诉顾世安,是姜宝璐害他中风的。
彼时,顾世安扔给谢三一句话:“三哥,这件事我不会追究了,你今天这样,只能是你咎由自取。”
他心道:就算他知道是姜宝璐害的谢回又怎样?
姜太后还没死,要想动她的亲侄女姜宝璐极难,或者是说:谢回的事,就这样吧,不去翻了,要翻,早前谢家兄弟科举舞弊的事不得挖出来吗?
后果可能会牵连到饼圈和谢映他们身上。
顾世安绝不允许,毕竟两个孩子是无辜的。
他从谢府出来的时候,谢书晴跟了出来:“小叔,你给我说门亲事吧。”
家门巨变,加上她娘姜宝璐跟个疯婆子似的,她不想在家里呆了,想嫁人,出去过自己的日子。
顾世安一愣:“……”
谢书晴红着眼睛:“只要人品好的就行了。”
她剔去了攀比之心,只想求个安稳日子过。
……
所以顾世安才敢做这个主,问问陈四禹有没有说过亲事。
不过谢回死了,谢书晴要守孝三年,所以亲事也不急不得,只能慢慢看了。
顾世安想起陈四禹这么个后生,也抱着大撒网的心思问一嘴,成不成的,另说。
卫景平:“只要谢姑娘有这个心,我见了陈四禹,一定好好问问他。”
顾世安:“谢了。”
他说道:“这阵子沾了你不少的光,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先攒着吧。”
卫景平:“得了得了,夫子别这么见外。”弄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俩并肩从工部出来,迎面户部郎中段凤洲急急走过来:“卫大人,岳州府、淮南府等中部五府的折子到了,”他看了眼顾世安,低声说道:“今年秋季的税赋,与去年收上来的出入很大。”
卫景平:“比往年少了多少?”
段凤洲说道:“十五停多了一停。”
多了。
朝廷收上来的银子多了,那不是好事情吗?
非也非也。
这里面有个缘由本朝上个月颁布新的耕田税之前,先令各府上报了耕田亩数和人丁数,拿到数据之后,根据卫景平和户部同僚的估算,这次税收应该比去年少收二十五停中的一停,也就是少个百分之四的样子,怎么会多呢,还多出这么多!
卫景平跟顾世安说道:“夫子,我回户部看看。”
当朝改税,按照他的想法,应该秉承着“公私仓廪俱丰实。①”这条原则,就是说朝廷的府库和百姓之家全丰实。
像隋朝那样官府有钱,老百姓穷死,藏富于国,短命了。而像北宋和南宋,尤其是南宋啊,这个朝代缺乏合理的税种税收,下面人有银子就是收不上来,朝廷积贫积弱,他当时的GDP占当时世界的80%,可惜银子不在朝廷手里,也完蛋。
而回过去看开元之治,得益于玄宗皇帝在登基之初,就改革了“田赋”和“户赋”这两个朝廷的核心税种,即“两税法”,以“田赋”和“户赋”上,在商业上、边贸上又分配了合理的税种,读史,也就只有这个时候算得上是朝廷有钱,百姓也有钱,公私仓廪俱丰实,才出现了空前的盛世。
顾世安:“别急,稳住,天塌下来个高的顶着。”他说的是右相杜锦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