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头对卫景平的气大着呢。
女官说道:“奴婢斗胆以为太后多虑了, 张、柳、杜三位大人, 哪个不比卫大人资历强, 万岁爷怎么会选他当右相呢。”
姜太后心烦地饮了口茶,在心里头啐了一口:卫景平想当上右相,他做梦!
“你拿着哀家的名帖去张府一趟,”她对女官说道:“明日请杜夫人进宫来跟哀家说说话儿。”
张、柳、杜、卫四家之中,姜家跟杜家是姻亲,她的一个表侄女给杜锦成的儿子杜玄飞做了填房,有了这层关系,姜、杜两家来往密切,是以姜太后更倾向于把户部侍郎杜锦成扶上右相的位子。
女官说道:“太后娘娘,钟贵妃……”
听说卫景平把钟贵妃的娘家闵国公府给得罪了,钟家恨透了他,把钟家拉过来或许有用得着的地方。
姜太后说道:“你去把哀家的一对白玉臂钏找出来,赐给钟贵妃把。”
要拉拢钟家,就得给好处。
……
孟氏和姚溪从皇宫大门出来的时候,天空中细雪蒙蒙,大老远就看见卫容与带着乳娘等在那里,虽然裹着斗篷,但小脸蛋儿还是冻得通红,眼睫上落了雪粒,妆点着她看起来愈发粉妆玉琢,是个小美人儿了。
“囡囡,”孟氏快步走过来搂住小丫头:“回家了。”
她们身后,太子秦衍隔着宫门定定地看着身披西瓜红绣迎春花斗篷的小女孩儿,直到她上了马车,他才转身回东宫。
卫景平时不时打发卫五月去家门口瞅一眼,等到华灯初上终于把人给盼回来了,他一个人伺候仨,一会儿给他娘盛汤,一会儿他媳妇儿夹菜,又要给大侄女剥虾,忙得团团转,恨不能多长出一双手来。
不过好在三个大小姑奶奶都很满意,大有下一次接着使唤他的意向,吃完饭不约而同地去摸荷包,打赏了卫景平一手窝银瓜子。
让他很有成就感。
卫景平哭笑不得地带着姚溪回到自己家中,小两口关起门来说了会儿话,临睡前他道:“是我连累你了。”
姚溪没精打采地歪在榻上,小脸依旧有些苍白,一看就知道白天进宫没少被姜太后为难。
好在她机智又懂礼数,见招拆招叫人挑不出错处,自始至终都得体没出丑。
姜太后气不过,这才想出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诰命夫人们离开皇宫后,她命女官熄了寿坤宫的一半地龙,强留她跟孟氏在那里受冻了大半天。她自个儿也陪着她们挨冻,是个狠人。
姚溪太困了,没听他把话说完就挨着他睡着了。
卫景平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想一些有的没的,久久不能入眠。
好在最近没轮到他去内阁当值右相,户部的活儿已干得手熟,他能躲懒,忙里偷闲放松一下,白日里打个盹儿什么的。
到了正月二十六日,京城的人家都在忙着最后一次采买年货的时候,卫长海从上林县回来了。
他是赶着一辆马车到家的,车上装满了上林县的土特产,有冰冻的鹿肉、果子、还有晒干的菌子……除了吃的,还是吃的。
“都是街坊邻里送的,”卫长海哼着小曲儿说道:“推不掉,就给拉回来了。”
“显摆你人缘好?”孟氏兜头怼了他一句。
卫长海委委屈屈:“我老卫就是人缘好,在上林县谁见着我不是客客气气的。”
孟氏:“那是平哥儿他们有出息,街里街坊的才连带着高看你一眼,就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卫长海嘿嘿一笑:“媳妇儿,你看你生的儿子个个都好,要不咱们再生一个,保准儿也是个有能耐的。”
孟氏拿手帕扔到他脸上,转身就走,边走边骂他:“老不正经的。”
好在孙子孙女都出去玩了,这院子里就他们两口子,没叫人听见,不然,哪个脸上挂得住。
……
傍晚卫景平回到家中,刘妈盛了一碗鲜香滚烫的野鸡菌汤端给他:“平哥儿快尝尝,这是咱们上林县的味道,京城里吃不到的。”
连野鸡都是从上林县的后山上打来的。
卫景平端着热汤去找卫长海,边喝边问道:“爹,上林县一切都还好吧?”
“一切安好,”卫长海点了个头,却无不担忧地说道:“只是武太爷明年打算告老还乡,不知新的县令大老爷去了是何种光景。”
会不会像武念恩那样算的上宽厚仁和,算的上勤政爱民。
卫景平:“……”
老卫操的心可真多,都开始替上林县的百姓忧虑了。
“平哥儿,”卫长海瞧着四周无人,只他父子俩,压低声音问道:“太后前几天给你娘和你媳妇儿气受了?”
听说孟氏和姚溪在寿坤宫冻了大半天,他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卫景平惭愧地道:“爹,儿子跟您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卫长海眯眼看着他:“你小子以为自己多大能耐,那可是太后,皇帝老儿他娘,想要找咱们的茬儿还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我想了想,”他说道:“要不我带着你娘回上林县去?”
卫长海寻思: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爹,”卫景平难过地说道:“是儿子不孝,没护好我娘。”
“老四你别多想,”卫长海:“我和你娘没怪你啊,只是怕给你添麻烦。”
“你不想我和你娘回去,”见儿子这么内疚,他反过来宽慰卫景平道:“我俩就不回去了嘛。”
他就不该问那件事,过去的事就该翻篇,又提它做什么。
彼此沉默片刻。
卫景平:“我娘受的气我记住了,你儿子是个大度的吗?不是,爹,我很记仇的。”
他是任凭人拿捏的软柿子大怨种吗?很显然不是。
早晚要还回去的。
“平哥儿你要干什么?”卫长海听了他的话脊梁骨生寒:“你可千万别冲动啊。”
他生怕儿子干出点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误了前程。
卫景平笑了:“爹,你放心吧。”都活两辈子了,他自认为还是有那么一些沉稳在身上的。
……
转眼到了除夕夜。
窗外虽是北风吹雪,但卫宅的暖阁里却春意盎然,长几上摆满了红烧肉,金玉芙蓉虾,红焖鱼头、四喜丸子……一道道玉盘珍馐,柿子,杏仁等瓜果糕点更是堆积成小山,红红火火,全是好兆头。
卫景平亲自斟了屠苏酒,挨个端到家人跟前,轮到他二嫂时,曾嘉玉却红着脸推到了卫景英手边:“你喝。”
孟氏不经意看见了,眼眸一亮,她笑着扫了一眼曾嘉玉的小腹:“老二媳妇儿,你这是……”
卫景英赶紧替爱妻回道:“咱家要添丁进口了。”
曾嘉玉有喜了,按照京中习俗,未满三个月的胎儿要先瞒着,不能说出去,是以除了他们两口子,旁人还不知晓。
听卫二这么一说,在座的卫家老少都高兴的跟什么似的,纷纷把菜肴往曾嘉玉面前挪去:“多吃点儿。”
卫景英有子嗣了,这可真是大喜事啊。
让人眩晕的极致喜悦平静下来后,老卫颇有深意地看了卫景平一眼,他举起手里的酒杯跟小儿子碰了碰:“老卫家的大喜事呀。”
他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老卫催他生儿育女了。
卫景平打了个哈哈:“爹又要当祖父了。”
卫长海白了他一眼,没搭理这个不上道的儿子。
除夕夜守岁,卫容与带着卫泱在屋里跑来跑去,闹腾得大人耳边“嗡嗡嗡”的,卫景平打趣老卫:“爹,以后更有得您老忙活了。”
要带好几个孙子孙女呢。
卫长海磕着瓜子:“十个也带的过来,只要你能给老子生。”
卫景平偏过头去望了一眼自家媳妇儿纤弱的小身板,赶紧抱着瓜果盘子挪了个地儿:“……”
翌日就是亨庆七年的元日,俗称大年初一。
从清晨开门起,往来卫家的官员一个接着一个,风头盖过了京城里的所有的高门世家,那叫一个门庭若市啊。
“卫大人,兔年大吉啊。”来的最早的是户部侍郎纪九渊,此人素来寡言,见面相互拜了年,说过吉利话后就准备告辞了,卫景平殷勤留客:“纪兄再坐会儿吧。”
他看起来有话要说,纪九渊只好重新落座,卫景平亲自斟茶招待:“不知大人今日忙否?”
纪九渊如实道:“族中人多,今日赶着给长辈拜年,有点小忙。”
卫景平:“那我长话短说。”
“卫大人请讲。”纪九渊道。
卫景平:“我想请纪大人帮个忙,”一同在户部为官,他没绕圈子,顿了一下说道:“当年我兄长初到龙城府时得纪大将军提携栽培,他后来一直惦记着纪大将军,托我得空去看看纪夫人……”
五年前战死在龙城府的纪东风是纪九渊的堂兄。由于纪家清高孤傲,除非公事亦或逢年过节走个过场,否则极少同官员私下里来往,因而卫景平不敢贸然登门拜访纪夫人。
纪九渊默然片刻:“卫将军的心意,在下回去后就转告家嫂。”
卫景平给卫五月使了个眼色,小厮进里屋拿出两锭包装素雅的姚墨:“小小墨锭不成敬意,全当图个吉利吧。”
纪九渊不经意瞥见这对墨锭是彩墨,上头绘着富贵花开繁复的枝桠,很是惊讶,想来合寡嫂心意,于是没怎么推辞就收下来:“在下替家嫂多谢卫大人了。”
临走前他迟疑了下:“卫大人可知,家嫂出自太后母族姜氏?”


第251章 瑕疵品
(怪不得龙城府知府江扬要挑卫景川护送商船出海呢,原来没有可靠的人护送,出海的商贾们真要人财两空,有去无回了。)
卫景平微微一愣, 不知他说这话是何意:“……”
纪九渊说道:“日后要是有人背后议论卫大人想要绕着弯子巴结太后,不知卫大人……”
在不在意。
毕竟这礼是从卫景平手里, 而不是卫景明手中送出去的。
卫景平笑道:“我自问心间坦荡, 不在乎旁人说闲话。”
纪九渊这才完全放心。
他走了之后,卫长海在唏嘘:“这京城里的世家之间,到处是儿女亲家啊。”
盘根错节的,好像全栓在一条绳子上似的。
卫景平:“爹, 咱家以后也是。”等卫家在京城里枝繁叶茂的时候, 也会儿女亲家遍地走的。
卫长海扳着指头数了数他儿子侄女们的亲家, 姚家、曾家、吕家、关家……, 恍然道:“别说, 还真是。”
卫景平笑了一笑。
闲话的功夫,去年的武探花陈四禹来卫家拜年了。他考中后进了北衙六军, 比照这科举的品级,探花授正七品官阶, 武举也按照这个来, 他如今是七品的宣贞校尉了。
卫长海看见上林县的后生亲得不行, 一个劲儿塞吃的不说, 还非要给他发压岁钱:“你小子怎么过年都不回家探亲呢?”
陈四禹不大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我爹不让我回去,说让留在京城里多走动走动, 学学人情世故。”
他爹还说,让他在京城里找个好媳妇儿,给陈家长长脸。
当然了,这话陈四禹可不好意思对外人说。
卫景英听了他这话用手一指卫四:“陈叔想错了,你留在京里只是跟着他炼huo药罢了。”
陈四禹这批武进士分到北衙六军后, 云骁帝下旨组建火器营, 把他们中的一多半都调过去研制火器, 卫景平从工部挪过去几只炼丹炉,教他们捣鼓huo药,又说等今年开春,还要请工部精通的冶铁、打铁的官吏过去教他们制一种叫做火铳的兵器呢。
这群憨愣孩子学得起劲,没日没夜地摸索,什么曲柄、引线啦,火门啦……他们很快就熟练于心,说起来头头是道,门清儿。
他们的身心都扑在火铳上,哪儿来的功夫出去结交贵人,见识市井百态啊。
卫景平:“瞧二哥说的,好像在北衙六军的火器营监工的不是二哥一样。”
太子秦衍主动揽活儿,云骁帝或许打心眼里没把火器营太当回事,顺水推舟交给了东宫,太子又转了个手,把火器营全权委托给了卫景英,可以说现如今火器营是在卫二手里。
卫景平不过提供一些研制huo药、火器技术方面的支持罢了。
他心软,才不会压榨武进士们呢。
陈四禹听他哥俩儿你一言我一语掐起来了,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满脸通红地道:“二位大人,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卫长海过来把他拉走:“他哥俩儿都不是好的,你来陪卫叔喝酒。”
他用一壶酒把人挖走了。
哥俩儿哈哈大笑,笑完之后卫景英开始跟卫四说正经事儿:“虽说成立了火器营,但是户部分拨给北衙六军的还是那些银子,除了武进士们的俸禄外,陛下没有另外下旨意增拨造火器的银子,老四,你想过这件事吗?”
而造火器,却又是个很烧钱的。
太子秦衍都发愁的想要私下里变卖东宫的金银珠宝为火器营筹银子了。
卫景平说道:“我知道有这笔账。”但是户部目前拿不出更多的银子,虽说钱庄的盈利一年比一年多,但去年一年用银子的地方太多,免除了考武举之男丁的人丁税,又赈济豫州等地的灾荒……等等,出去的账全靠钱庄的银子去补亏空,因而须得生别的法子,广开财源才行。
新的财源在哪儿?说实话,卫景平自个儿也没找到。
卫景英笑道:“你知道这件事就行。”
凡是被卫景平惦记上的事,只怕没有做不成的,他非常了解这个弟弟。
大年初一一整天都在待客中度过,直到晚饭时分,卫家才清净下来。
次日,卫景平陪着姚溪回娘家。
每年的大年初二都是他一年当中最为轻松的一天,除了几名奴仆外,偌大的姚宅中往往只有他们祖孙三人,吃吃喝喝躺躺一天,别提多惬意了,对于卫景平来说,真是人生一大乐事,至少在这一天,他能摁下暂停键,把所有的事情都抛于脑后,让自己慢下来,静下来,实实在在当条无忧无虑的咸鱼。
初二这天在姚宅吃过午饭,卫景平躺在暖阁里放空自己,姚溪拈着一小截流苏在他鼻子上轻拂,痒得他打了个喷嚏,伸手捉住她的手道:“顽皮。”
卧房暖阁里地龙烧的很足,他二人只穿了一层薄薄的中衣,肌肤相贴,闹着闹着彼此都动了情,很快,小两口掀起的动静把在外面服侍的丫鬟听得满红耳热,不敢抬头朝里面瞅一下下……
正月初三他们去周家走亲戚,给周寂然老爷子拜了年,在周家混了顿绍兴菜,回到家中没什么事儿可干,又在鸳鸯帐中把昨日的温情找补回忆了一遍。
丫鬟春莺年纪大一丢丢,看见卫景平在房里打情骂俏,她欢喜地跟冬梅说道:“夫人一准儿要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