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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四,我想去墨铺捶墨了。”潘逍从他身后追上来,跟他打了个招呼,就毫不讲究地往墨铺跑去。
看样子,上回县试失利的阴影已经散了,潘儿又没心少肺地鲜活起来了。
“你是去看卫二姑娘的吧?”傅宁悠闲地走在后面,扎了潘逍一刀。
卫景平:“……”
卫二姑娘,那不是卫贞贞吗?
他二姐和潘逍……什么时候的事,不可能不可能。
大概是去年年初来着,他听他娘说,卫贞贞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忽然发了巾帼英雄的气势,跟着卫长河习起了武,如今练得一杆花枪,威风凛凛武艺不低,反正打四五六个他是不在话下的。
卫贞贞能看得上潘逍?
卫景平在心里头道:多半,几乎是没有这个可能的。
进去墨铺,没看见卫贞贞在里面,只有韩素衣在柜面里头打算盘记账,见了他们柔声说道:“放学了?”
三人齐声道:“大嫂子好。”说完去后院找着自己的老地盘,捶墨的捶墨,捣鼓墨模的捣鼓墨模,一看就是熟练工种了。
卫景平找着个机会问韩素衣:“我二姐”,他指了指里头卖力干活的潘逍:“和他熟吗?”
韩素衣一听就知道他在问什么,咯咯笑道:“贞姐儿大概不中意读书人的。”
卫景平在心里同情了会儿潘逍,又和韩素衣说了些墨铺的日常,才要回屋看书,就听外头一口纯正的官话少年男音问道:“贵家的掌柜在吗?”
作者有话说:
①《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这个题目是清朝的一道科举考题。
第70章 误会
(周美彦赶紧壮了壮胆子道:“我……我……叫……张……张三。”)
卫景平迎出来, 看见两位十六七岁的少年,一人玉簪青袍, 一人襥头蓝袍, 还以官话问道:“请问您二位是?”
玉簪青袍周美彦的少年正要答话,忽然身后一阵风似的卷过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虎背熊腰拎着一口大刀, 女的红衫黄裤背后别着一杆花枪, 二人年岁不大, 就是一脸匪气腾腾怪吓人的。
同他一起来的蓝袍少年吕栋已经被吓住了, 不住地给他使眼色:美艳艳, 这儿不会是匪窝吧。
这一路过来问起上林县,外头的人那叫一个鄙夷呀:“去那破地方干嘛, 要啥啥没有的武夫窝,保不齐如今都占山当大王了……小心有去无回哟。”
“你……你……是谁?”卫景川刚从校场上练完武回来, 被挡住了进墨铺的路, 侧了下身, 他的刀背上的铁环哗啦作响。
周美彦脸色白了白, 回了吕栋一个眼神:老吕啊,这儿可能就是匪窝了。你还记得我上回带回京城的墨锭吧?一锭要六两银子, 六两银子啊,指定是顾客一进门就强买强卖上了,要钱还是要命二选一,上回那仁兄选了保命,是以花六两银子买了锭墨……
溪姐儿坑我!
在京城的时候, 姚溪说他上次带回去的海棠墨跟姚墨一样, 他爹就立马揪他过去问墨是哪里来的, 周美彦多方打听,终于问出了甘州府上林县这个山高皇帝远鸟也不拉屎的犄角旮旯。
周家又去户部好一番打听查找,果然,前不久这里刚递上去一份补录身份文牒的名单上,姚春山的名字赫然在列,得,有下落了。
他爹催促他连夜出发前往上林县来寻人,周美彦于是叫上一块儿厮混的吕栋,二人马不停蹄地从京城赶到了上林县。
但是背刀的“男土匪”都问他话了,要是不回答岂不是等着挨刀,周美彦赶紧壮了壮胆子道:“我……我……叫……张……张三。”
他想着:这背刀的男土匪是个结巴舌,我要是说话太过于流利,要是伤了他的自尊不还得给我来一刀,不行,我也得结巴起来,得比他更结巴才行。
不等他盘问吕栋就有样学样自报家门:“我……我……叫……李……李四。”
说完他立马拿眼角的余光去瞟卫景川身后的卫贞贞,心道:完了,还有个女匪呢,难缠了。
卫贞贞晃了晃手里的花枪,扫视了二人一眼,进墨铺去了。
周美彦和吕栋互相对视一眼:没提前踩点,轻率了。
吕栋拿肩膀轻轻碰了碰周美彦,悄声说道:“美艳艳,待会儿舍财保命啊,我身上带了三十两银子,你多少?”
周美彦瞪了他一眼:“……”
他身上带的也不多。
吕栋继续用眼神说道:美艳艳,你长的不算磕碜,万一那女匪瞧上你了要招婿,你帮我说两句好话放我走行不行?
回了京我给你立个牌位,天天给你上香,永世记住你的大恩大德。
周美彦微撇嘴角:老吕啊,女人不一定全是看脸的,要是捂上脸你看着比我魁梧一些……
卫景平瞧着这俩人眉来眼去,神色怪怪的,轻咳一声再次问道:“二位公子要进店瞧一瞧墨吗?”
“要。”周、吕二人齐声说道。
敢说不吗,你是没瞧见,这家店铺的院里隐隐露出两个是读书人的身影,他们都在闷头捶墨,一言不发好似木偶人,再看那个单薄身板眼下的乌青,一准儿就是被掳掠来禁锢在这里当奴隶使唤的。
嚯。
二人战战兢兢地进了墨铺,入目色彩绚烂的名花十友墨系,还有花团锦簇的富贵寿考……愈发瞧着这墨铺不是姚春山的墨铺了。
姚墨怎么会制这样的墨!
姚溪误我!
将这怪怪的二人迎进墨铺后,卫景平便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有位青年秀才是朱悠然介绍来买醉别墨的,他挑挑拣拣半天,又在休息区坐着喝了会儿茶,和卫景平有一搭没一搭地辩论了会儿文章,然后付钱揣上墨条走人。
周美彦和吕栋挤在角落的货架上,佯装挑墨,肩挨着肩低声交谈:“这家店还是有生意的,似乎不是黑店,但掌柜不是姚墨啊?”
“要不变着法子试一试吧?”周美彦拿起一块墨葫芦说道:“掌柜的,帮我来两块这个小葫芦墨,一锭醉别墨。”
试试这家墨店是童叟无欺真做生意还是强买强卖的土匪店吧。
此刻卫景川已经在店铺后面换了衣裳,穿了一身褐色粗布店小二装束出来:“公……公子要两……块?”
伸手揭了张包装纸熟练地给他包了起来。
“一……一共是……710文?”周美彦语气断续地问。
“嗯。”卫景川将包好的墨块递给他。
火急火燎地付了钱,周美彦给慢半拍的吕栋使眼色: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快走吧,万一那拿花枪的女子一会儿出来看上你了呢。
二人见门口没有大刀架着,急匆匆出了墨铺,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
自打二人出现在墨铺起,卫景平就觉得哪里怪怪的,不太对劲,他问韩素衣:“大嫂,刚才那两位公子,你瞧着正常吗?”
韩素衣也留意到了这二人,说道:“说的是官话,看模样是打大地方来的,却不知为何,买个墨这样慌张。”
卫景平丢下一句:“三哥,你出去看看?”
他担忧是省城甘州的同行来打探墨铺情况的,还没准儿是来偷窃醉别的制墨配方的,因为自打醉别墨畅销了之后,市面上时不时就会出现仿品,甚至是赝品,他不得不警觉起来。
这还得了。
“行嘞。”卫景川紧跟着出去转了圈,回来后说人已经不见了。
大抵是已经溜出上林县了吧。
……
周美彦从墨铺出来之后就打算打道回府了:“不可能是姚墨,兴许是溪姐儿太想念他祖父了,看着什么墨都是姚墨。”
“或许吧。”吕栋兴致缺缺地说道:“要不去县衙打听打听?”
毕竟姚春山的身份文牒登记就是上林县递上去的。
“我也正有此意。”周美彦说道:“今日有些晚了,咱们找个客栈歇息一晚,明早递了名帖去见武太爷问个清楚。”
二人打定主意,不敢再四处游逛,径直去了客栈。
……
次日早晨,卫景川习完武扛着刀正往家里走,忽然
前头一匹高大雄浑的公马,撒开四蹄冲了过去。
看着道路两旁失声尖叫着躲开的人群,他怔了。
街上巡逻的衙役们被冲散开了,再这样下去,可是要闹出人命的。
“停下来,停下来……”骑马的周美彦没命地叫着疯了一样乱窜的畜生,大脑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出来。
这是一匹新买的西域良驹,是他从京城一路骑过来的,可能来了上林县马生地不熟,惊了。
早知如此,他就该步行去县衙了。后悔!
“挤……挤什么?”卫景川忽然被人撞了一下,险些跌倒撞上摆在路边的小摊位。
“马……马……”那人连滚带爬窝在墙角抱住脑袋发抖。
那高头大马已经冲过来了。
“它背上怎么还插了个小蓝旗啊?”卫景川打眼一望。
周美彦今天穿着亮蓝色的圆领上衫。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之间,卫景川提着刀就冲了过去,刀尖一挑马缰,趁马儿惊慌发呆的功夫,他顺势翻跃上马背,一手飞快掣住缰绳,那马被他弄了个猝不及防,长嘶吼一声,打了几个转停了下来。
周美彦吓得白眼一翻,抓住卫景川的胳膊虚弱地道:“救命啊救命……”
卫景川单手拎起他把周美彦放了下去,人落地的时候,他的手还紧紧抓住马缰。
“多谢壮……”周美彦惊魂甫定:“你……”
怎么又落到那家黑墨铺手里了。
卫景川:“……”
嘿,这不是麦芒掉进针眼里,凑巧了。他正要找这小子呢。
遂连人带马都带去了墨铺。
因为怕影响生意,进了墨铺就把周美彦塞进了后院,这时卫景平已经上学去了,他只能自己审问:“你……你同伙呢?”
“在……在客栈。”周美彦明明没有想卖吕栋的,可不知道怎么就下意识地给秃噜出来了。
卫景川扶了扶他的刀:“你……你们买墨做什么?”
周美彦眼睛一闭:“写……写字。”
“不……不老实。”卫景川微怒。
这小子明明就是要偷他们的配方而后抢墨铺的生意。
看他两弯如刷了漆的眉挑起,周美彦以为他要动手,立刻识时务地流利道:“算了,跟壮士实说了吧,我本是来寻人的。”
卫景川:“你……你找谁?”
周美彦老实答曰:“姚墨。”
落人家手里了,没花样可玩了。
卫景川一听扭头就喊:“大嫂,大姐……他,他是来找老姚的。”
……
白鹭书院。
院试前,三位夫子半天温习《四书章句集注》和近年来的墨卷,半天时间让学生们自己练手作诗写文,他们只坐镇看着他们不让懈怠,再点评一下,答疑解惑,并不学什么新的东西了。
经过三年多的八股文写作训练,卫景平早已熟练掌握了一套流程,文章是随手就能做出来的,但是如何做得出色,下场应试的时候让主考官记住他的文章,又或者怎样写能使文采璧坐玑驰,微末之处如何补苴调胹,在一众考生做的应试八股文中脱颖而出,这就需要慢慢琢磨了。
今日的作业文章题目是策问题,“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事同而功异,何也?①”
这一段文言文说的是:晋武帝司马炎独断而灭吴统一天下,前秦苻坚独断而淝水之战失利亡国,一样的方法而结果不同,为什么呢?
卫景平苦思片刻,等他有了思绪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时分。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宋史》。
第71章 抵京
(“还不快去给你祖父磕头。”)
卫景平提笔迅速将文章写下来, 拿着去找温之雨点评。一进门,温之雨手里高高举起戒尺, 又重重落下, “啪”,打在皮肉上,余音吓人三日不绝。
定睛一看,原来挨罚的苦主是顾思炎, 那孩子正埋头苦喊:“老顾你有种你亲自动手打我呀, 你来呀。”
卫景平心怀仁慈地悄悄退了出去, 不急, 让温之雨先罚够了顾思炎再说他的事。
等了片刻, 顾思炎龇牙咧嘴拍拍屁股从屋里出来跑走了,他才又重新敲门进去。
文章递过去, 他立在一旁等着,温之雨扫了一遍说道:“今日这篇文章, 你用了正破, 只说明主旨, 既不连上, 也不侵下,没用佶屈聱牙的词句, 非常醒目,很好。”
他依照八股文的结构次序,从第一道程序“破题”,到最后的工序“束比”,都一一做了细致的点评。
卫景平恭敬的地听着, 等着他挑毛病, 结果温之雨今日一反常态地说道:“你文章能做到这个程度, 已将我的本事全学去了,我没有什么能再教给你的了。”
“……”怎么听着有种孙悟空他师父赶他走时候的调调呢,温夫子别呀,这也太吓孩子了。
可温之雨是个实在人,他说教完了就是完了,摆摆手说道:“回去吧,这个点也该放学了。”
“那学生以后跟谁学做文章呢?”临走的时候,卫景平又多问了句。
温之雨流露出一种“他么比我还菜”的神色,拈着胡须想了想说道:“再往上就靠自己的悟性了,不必学谁。”
要说往后上林县能教卫景平的,倒有那么个人,只是那人的品性一直被读书人瞧不上,想着他院试稳了,温之雨就没作推荐。
卫景平:“……”
直到走出白鹭书院的大门,他一拍手想到了:咦,温夫子这么说,他做的八股文岂不是出师了。
是这个意思吧,他没理解错吧。
姑且让他先这么想着高兴两天吧。
潘逍和傅宁在老地方蹲他,一蹲一个准,说今日还要跟他回墨铺捶墨,卫景平来者不拒:“先说好了,捶一会儿就赶紧回去啊。”
放松可以,但不可耽误念书。
到了墨铺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轻灵脆的笑声:“……皮猴该回来了。”这是卫贞贞的声音。
“说不定一来最起码两三个,”这是卫巧巧的声音:“这个点儿了是该回来了。”
正准备打开帘子进去的卫景平:“……”
说谁是皮猴呢。
他忽然想起前世一个插曲来,那会儿他初一,邻居对门的小女生也初一,有一天放学,他听见那个小女生的妈妈在教育她:“千万不要早恋……”
“我们班的男生一个个都跟皮猴似的,谁跟他们早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