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平初十六闷头背了一天书,晚上在纸上默写两遍,把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记牢了才熄灯入睡。
次日,他照常到书院念书。
……
算着日子过了二十来天,九月初,卫家租下来的门面里外装潢完工,只要挂上匾额和两侧柱子上的对联,就可以选吉日摆货上架,开门营业了。
经过晁大夫的医治,姚春山一日之中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穿上了孟氏给他新裁的圆领长袍,用木簪子挽了发,洗了脸面,原来是一副好儒雅端正的长相,叫人见了直说“到底是京里头的人儿。”,夸赞不绝。
“我不晓得怎么卖墨,”他搬下来住进铺子后面之后说道:“都听平哥儿的吧。”
卫景平先前托卫长海去后山砍了一些制松烟的大松,不声不响地在姚春山后山的旧房子里烧制松烟,等烧完之后他估算了一下大松的出烟率,又将收集来的松烟拿给姚春山,让他教卫景川捶,等他捶的可以了,卫景平又反复计算松烟的成墨率,末了说道:“爹留意着些附近哪里有大松,以后说不准要到外地去采买呢。”
要是真打开了墨的销路,后山上那一片大松林远远不够他们烧纸松烟,而且大面积的砍伐大松,少不得要和县衙或许还有上林县的一些乡绅们扯皮,倒不如直接从外地采买的省事。
卫长海记下了。
卫景平又给了一家制器皿的店铺几张图纸,订制了拇指长短的小葫芦模具,花生模具,如意豆模具等一些列造型尤为精巧的模具,拿回去后让姚春山指导着他把调制捶打好的松烟装了进去。
比之一锭墨,这些小玩意儿大概只有二十分之一的分量。
装好之后,摆在早就买来的竹架子上风干等待成型。
“要买这些起码得等上个把月。”姚春山发愁地道。
“嗯,”卫景平说道:“头前一两个月,咱们不卖这些。”
或者说,根本没打算开张卖墨。
彼时,在场的卫家人都瞪圆了眼睛。
铺子开张不卖货,做什么呢。
卫景平随手写了一则告示半日师。
云从某年某月某日开始,天下第一墨诚征半日夫子,聘者不限男女老少,但凡能识字写字的,都可以在天下第一墨门口摆出来的台子上写字当夫子,倘若有人不识字的,则可坐于台下当学生,由台上自愿当夫子的人手把手来教。
在天下第一墨当夫子以半日为限,当学生则不限时间,期间用的笔墨纸砚,歇息时的茶水点心,一应由天下第一墨提供。
作者有话说:
①②出自《梦粱录》③出自佚名。《民既富于下》,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2014年入选了浙江高中的语文课本。

第38章 背八股文(加更)
(是的,关于八股文,一字没讲,就要求先背诵!)
姚春山按照他的意思写了张告示, 笑道:“热闹。”
开业那天铺子门前一定很热闹。
卫景平也笑着回他:“就是要先把人气赚出来。”
他看着姚春山先前积攒下来的二三十锭墨,挑出来大小一样的十锭, 问说:“姚先生, 你会画花木的吧?”
“不敢说是大家,”姚春山点点头:“但画出来也能叫人道个‘好’字。”
“芳友兰花,清友梅花,仙友桂花, 佳友菊花, 名友海棠, 净友莲花, 韵友酴醾, 雅友茉莉,禅友栀子, 殊友瑞香,”卫景平十个手指头数完, 道:“画这十幅, 而后拓在墨上, 上色。凑成一套名花十友墨, 如何?”
一套名花十友墨。
姚春山一拍大腿:“墨上的花卉用阳线与浅浮雕相互咬合,花要俏, 再描上金,显得华丽些。”
对墨锭上的图案和字用颜料进行描画填彩,以增加墨锭外观的美感,称之为“描金”,也是墨品的点睛之笔。
他说完又犯愁了:“可是要想在墨上雕花, 还要制墨模。”
墨模, 也就是模子, 模具。
姚春山回想了想,要打造墨模可不便宜,得花不少银子。
墨的模具雕刻非常精细,雕山水,人物、花鸟、书法,不仅要雕出好形,更雕出好意。墨团搓成圆柱形,嵌入墨模压制,冷去定型后即可脱模,模上的图案就印在了墨锭表面。
“手工呢?”卫景平问。
这都成型了,再倒回墨模似乎更费劲了,一点一点雕上去呢。
姚春山皱眉:“花费时间甚长。”
“名花十友雕完要多久?”卫景平问。
姚春山道:“约摸七八天功夫。”
卫景平:“……”
这,太快了好吗?
“还有几样事情要做呢,不急着开张,”卫景平道:“就辛苦您手工雕一雕?”
他又挑出四锭彩墨,看着有些年头了,或许是姚春山从京城带出来的,卫景平道:“这四锭彩墨,想个法子包装一下,凑一套大富贵亦寿考四色墨。”
上辈子他在故宫博物院见过一套“大富贵亦寿考五色彩墨”,是清代的宫廷制墨,5锭彩色墨,分红、青、绿、白、藕荷五色,均为长方形,其形状、规格、图案完全相同。正面题阳文隶书填金“大富贵亦寿考”六字,下方为“仿易水法造”填金印款。背面浮雕牡丹异石图,寓意“富贵寿考”。
手头的这四锭彩墨自然不能与博物院馆藏的富贵寿考比,但这么好的噱头岂有不拿来套上去的道理。
这一刻卫景平才觉得“穿越”这门技术活有那么点金手指的味儿了。
“‘大富贵亦寿考’?”这名字一听就富贵喜气,姚春山道:“好。”
他便在上面雕些寿桃啦南山啦葫芦之类的,每锭墨的表面用绚丽的色彩和图案凑得富丽堂皇的,以衬“富贵寿考”这个寓意。
余下的挑出两锭,卫景平想了个“蟾宫折桂”系列,姚春山与他一拍即合,很上道地说:“岂不是墨面饰云纹雕月宫与桂花就可以了?”
这倒不难。
他粗略算了算,这三套雕刻好描上金,要是趁手的话,半个月足矣。
“嗯。”卫景平点头:“姑且就预备这三套吧,开业那日放在橱窗里,叫人一进来就能看得见记得住。”
“平哥儿,这一锭墨在京城要卖2两银子,”姚春山后知后觉地道:“再花费上这么多功夫,叫价多少是好呢?”
在上林县,一锭2两银子的墨已经是天价了,要是叫得再高,岂不是更卖不出去了?
卫景平:“名花十友这一套卖50两银,富贵寿考这一套卖30两银,蟾宫折桂这一套嘛,要8两银。”
姚春山掏了掏耳朵:“……多少价钱?”
他觉得自己犯了耳鸣,似乎没有听清楚卫景平在说什么。
卫景平又说了一遍,笑道:“这三套,没打算卖。”
是一开始放在店里镇店的,自然要叫价高一些。
姚春山犯了迷糊,他以为自己的疯病又发作了,赶紧道:“好,好,都按照你说的来。”
商定好墨的事转了一圈要回去的时候,卫景平在门面那间看了许久:“这里要不要坐个茶座?”他记得上林县卖文房四宝的店面里全是堆满了东西的,客人来了只能站着选东西,没有可以坐着歇脚喝茶的地方。
读书人身娇体弱,到了夏天大热天,因为受不了暑热,说不定就不出来买东西了。要是把铺子弄得冬暖夏凉的,他们愿意来,来了又能留下来多坐会儿,岂不是以后用墨条都在他这里买了。
就像后世的咖啡馆网红店,装修的越温馨、舒适、有逼格,顾客再一次光顾的几率越高。
卫景平这么想着,问卫长海:“咱们店铺前面要搭个棚子,放一个茶几两把小椅子,给人歇脚。”
卫长海想也没想,说了声“好”,记下来按照他说的去办了。
到了九月底,姚春山终于按照他的想法,将名花十友,大富贵亦寿考、蟾宫折桂三套墨锭全部雕刻描金完成。
卫景平又找木匠制了盒子,盒子是原木色,不抢墨锭的风头,纯背景。
三个系列摆在镂空的橱窗里,外面的人一眼就能看见,但又摸不着。
先前一直避讳问及姚春山更为详细的身世,见了他雕工与画功之后,卫景平忍不住问:“姚先生你家祖上是做什么的?”
姚春山撇了下嘴唇:“叫我‘老姚’吧,教你念书的先生在书院呢,区别开来显得咱爷俩儿亲热些,”他顿了顿,仿佛陷入久远的回忆之中,隔了几天之后才告诉卫景平,他的太爷爷,爷爷都是朝廷的墨务官,到了他父亲这一代,于早年的时候辞了官,转而读书入仕……后面的事情,他就不肯再说了。
卫景平猜测大概是后来生了变故,姚家家道中落,他受了刺激以至于疯癫才流落到上林县的。
“等日后赚了钱,”卫景平想要说一定帮姚春山找回他日夜惦记的小孙女姚溪,可又怕他提什么给自己做媳妇儿的事,就改口胡扯一气:“咱天天吃肉喝酒。”
姚春山则一本正经地摇头:“不喝酒,找姚溪,找到了……”
卫景平一听这话立刻跑了:“我回家背书去了。”
最近顾世安不做人,眼看着“三百千”就要学完了等着轻松一阵子呢,结果他隔三岔五就要一个个拎过去考功课,考完就派发大礼包一篇八股文名篇,要求背熟了,一字不错地默写下来。
是的,关于八股文,一字没讲,就要求先背诵!
卫景平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屈服于顾世安的要求,每日乖乖地背书,以备他抽查考问。
这日给他派发的是明代甲申科进士李时勉大儒的《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一文,题目出自《大学》中的“《诗》云:‘於戏,前王不忘。’,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以此没世不忘也。”
卫景平因为才学完“三百千”,还没来得及去上温之雨讲四书五经关于治经的课,因此当顾世安说出这一篇文章的题目时,他下意识地反应了会儿,没想到这个神情被顾世安捕捉到,问他:“《大学》没背熟?”
卫景平:“……”
这话问的,好像他上学多久了似的,满打满算,他今天才是来书院的第一百一十八天好嘛。
顾世安打了个哈欠,在宽大的椅子上由坐着变成半仰躺的姿势:“我看你一天天挺闲的,书院的人是越来越多,四书五经不够借了,不如你每日放学来我这儿抄书吧?”
卫景平:“……”
有点欺负人,太欺负人了,他能干吗?
绝不能。
“学生听思炎说每日放学回来都要和夫子切磋一番学问,”卫景平特意提起顾思炎:“有时候你们叔侄二人争论得面红耳赤,屋中像打雷一样,”他故作为难地道:“我怕我来了不能静心抄书,耽误了夫子的事情。”
顾思炎的世界里乍然添了个同龄的玩伴,那还不得变着法子淘气上房揭瓦大闹天空,哪还有心思抄书啊。
顾思炎肯念书了,顾世安好不容易顺心两天,是谁又提起他那个逆侄儿来扎他的心:“……”
哦,是卫四。
一想到顾思炎每日放学后在家里鸡飞狗跳使他不得安宁,顾世安头疼起来:“拿回家抄去吧。”
要是顾思炎和卫四这俩熊孩子凑一块儿,差不多能给他送走,他还没祸害够人间呢,不想走,算了吧爱谁谁。
他先摆个烂苟命再说。
于是,卫景平被他撵了出去。
……
“老四,你这是怎么了?”那天旁晚,他一踏进家门,就和卫长海来了个父子情深的对视。
卫景平愕然:“我怎么了?”
他没“怎么了”呀。
“你脸上……”卫长海欲言又止。
儿子看起来神情凝重,很紧张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接上回作话,“十”,一横一纵,是苏秦和张仪,有点偏了抱歉抱歉,今日加更表达歉意,别走开,后面还有一章哈。


第39章 开业(加更)
(有名五十来岁的马姓老秀才见他们这般嬉闹,仰天叹息:“‘夫子’二字岂)
“哦, ”卫景平抹了一把脸:“我今日‘三千百’结业,往后该正经去读四书五经了, 怕学不好。”
既然书院安排背八股文了, 他必须要正经背四书五经了,得比之前花更大的功夫,他得生法子挤出更多的时间来才行。
书院的事啊。
这……卫家谁都帮不上忙。
卫长海安慰卫景平道:“老四啊,你千万不要发愁, 书都不下去了, 咱们把银子还给顾夫子, 你跟爹习武, 以后照样能混口饭吃。”
何况他们如今开店了, 将来生意做大铺开,又不缺钱花, 没必要那个死心眼非读书不可。
卫长海笃定墨铺能做起来。
“好的爹。”卫景平敷衍地道了声,见卫长海手边放了一木桶墨烟:“咦, 收了这么多墨烟?”
卫长海自豪地笑道:“我和你二叔两个老家伙, 昨晚三两下就砍了五六棵大松, 今儿全烧成墨烟了。”
他正准备给姚春山送过去呢。
“对了爹, ”卫景平想了想道:“找人问好吉日了吗?”
卫长海从口袋里摸出张纸片,展开了给他看, 上面写了个九月二十七,这是他花了15文请人家卜的吉日。
“也就是大后天了,”后天正好书院放假休息,卫景平说道:“好。”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他无所谓吉日不吉日的, 请人选日子是为了迎合习惯罢了, 该开业就开业了。
“太精美了。”开业的头一天, 招牌一挂,店面布置好之后,傅宁在一旁看着直呼道,他从来没见过有色彩的墨锭:“这舍得用吗?”
“有钱人家才舍得。”卫景川一语道破真谛。
开业当天,卫景平是花了心思的。
他先写了个顺口溜,让卫景英学会了,给卫景川买了个锣,一个吆喝一个敲锣打鼓,绝对声势浩大。
当天辰时末,上林县的老少都在街头吃早饭的时候,卫景英站在门前亮起嗓门大喊一声:“挂起招牌,一声喝彩,旺铺新开。“
卫景川跟着咚咚咚重重地敲了三声锣。
少年的声音雄浑清越,锣鼓声密集如打雷一般,一下子就吸引了头一拨驻足围观的路人。
“各位秀才员外老爷们,”卫景英搀扶着姚春山站在“天下第一墨”的招牌下面,朗声道:“小店今日正式开张卖墨了,以后各位有需要的,请来小店瞧瞧看看,照顾生意啊。”
“唉哟,”有人最先起哄:“这不是后山的姚疯子吗,瞧着像个人儿了,他还会制墨呢?”
姚春山今日换了一套浅青色的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上去胸中更有文墨了,跟在卫二卫三后面吆喝:“都来看看,小店不仅售墨,还代写书信文字,聘半日师了。”
他学会了招揽生意。
一想到不知流落在何处的小孙女姚溪,他觉得脸皮算个什么,只要能挣到银子,别说让他揽生意了,就是上门给人送货都不是个事儿。
哗啦,涌进来几十号人,小店摩肩接踵,显得拥挤无比。
卫景平早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名花十友,富贵寿考,蟾宫折桂系列,全是采用悬挂的出场方式,用透明的丝线高高挂在人头顶的,只有抬头或者在远处才能看到墨锭,一般人伸手也够不着。
免去了被人触摸或者恶意划刻的风险,还由于镂空吊在空中,全方位无死角都可以看到墨锭的细节。
“这是墨锭?”众人看了半天,张大了嘴巴问。
名花十友墨清丽典雅,富贵寿考红、青、绿、藕荷色的锭墨摆在一起,色泽艳丽,配色绝美,蟾宫折桂的两锭墨墨面楼宇琼台,衬以云水山石纹,纹饰描金,并点染朱色,一棵桂花树直攀凌霄青云端,那寓意叫文人士子看了保管回味悠长,念念不忘。
天呐,这哪里是墨锭,这要是放在家里,能捧着目不错珠地看几天不吃饭都行。
一阵阵惊艳的目光洗礼之后,有人已经按捺不住开始问价格了:“这套富贵寿考怎么卖的?”
姚春山按照卫景平订的价格,回道:“这一套四锭,要30两银子。”
他们今天订的价格非常高,远远超过了上林县这个小地方的消费水平,但卫景平说这是个噱头,今天的主要目的不是要卖出多少墨锭,而是要让姚墨在上林县传出去,贵得一下子让人记住。
“那一套名花十友墨呢?”有人看上了名花十友墨。
“50两银。”姚春山熟练地道。卫景平为每一套订的价格,他都熟记于心。可见开张前是做了许多准备工作的。
“蟾宫折桂呢?”在听了其他两套的报价之后,人人心中都有了预期,不再那么咋舌。
姚春山道:“8两银。”
“贵,真贵!”有人已经往外面走了。
外面的一拨人又涌进来,来来回回的,姚春山的嗓子都哑了,还没有诚心买墨锭的人出现。
连个讨价还价的人都没有。
虽然卫景平事先说过今日不打算开张卖墨,但姚春山的心里还是不由得打起鼓来,频频看向端坐在掌柜位子上的,手指随便拨着算盘的卫景平。
“不要急,”卫景平隔空无声地道。
头两天应该都是如此。
当凑热闹看新鲜的人看完墨口中嚷着“太贵了”出来之后,又对铺子外面张贴的“半日师”的告示起了兴致:“半日师?看上面这意思,只要是个识字的,谁都能当?”
众人的目光落在摆得醒目的砚台上,里面盛满了研磨好的墨,他们蜂拥上去:“这就是店里摆的墨吧?闻着还怪香的。”
“各位秀才老爷们,”卫景英跟着出来吆喝道:“只要愿意来天下第一墨当半日师的,或者愿意在台下当半日学生习字的,这里的墨可以随意取用。”
店里那么贵的墨给你随意取用,大便宜啊。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必须得上。
但是抬脚迈步的同时又一想:这要是头一个上去的话,被人笑话自己好为人师不说,还得捏着鼻子背后说你连姚疯子的便宜都占,不行不行,还是等等让别人先上,绝不能做头一个上台当半日师的。
于是闹哄哄地看了一片,略会写个字的都蠢蠢欲动,眼巴巴地望着那台子上润亮的墨汁,你推我挤怂恿别人上去当个半日师试试,心道:谁去开这个头都行,只有自己不行。
就这么熙熙攘攘地看了大半日,口也渴了,人也乏了,再没人出头就没啥看头了,纷纷交头接耳:“走吧走吧,叫我看呀,姚疯子这个擂台是没人打喽。”
有人陆续从人群之中挤出来,准备打道回府。
“让一让,让一让,”这时,人群之外响起一嗓子喊声,有个女孩子嗓门略粗地道:“什么热闹让我瞧瞧?”
“二妮呀。”有人认出这是六品武官陈校尉家的闺女,笑道:“哟,这热闹你可凑不成,是舞文弄墨的事。”
陈二妮跟着他爹习武,成天在小子堆里摸爬滚打,老虎尾巴都敢摸,凑个热闹算啥,何况她还是跟着先生念过小半年书的,听人这么一说她更不服气了,猫着腰三下五除二挤到最前头去,磕磕绊绊地看完了告示,问:“会写字就行?”
“会写字就行。”卫景英说道。
陈二妮上前捏了捏他的脸蛋:“给姐姐一支笔。”
她的话音一落,有几个同样是武官之家的后生小子大笑着起哄:“二妮用什么笔啊,跟老少爷们儿耍个舞枪打棒过过瘾。”
“错了,”有老人家看不惯这些后生娃儿们吊儿郎当不学无术,捋着胡子纠正道:“那叫舞枪弄棒。唉!”
有这么一帮大小武人老粗,这上林县活该文风不兴啊!
卫景英忍了她一上来就动手动脚,将事先准备好的毛笔拿起来交到陈二妮手上:“二妮姐姐请。”
他扫了一下众人,底气不是很足地问:“有谁愿意跟着二妮姐姐习半日字的?”
众人看笑话不应,肚子里有点墨水的摇头晃脑:“谁跟她学呀,学得一手春蚓秋蛇,赶明儿拿出去,不怕叫人笑话手抖?”
“哈哈哈哈……”听的人跟着乐呵起来:“千万别跟她学,手抖。”
这时候陈二妮没耐心了,她从围观的人中点了两名十二三岁的小子:“李疙瘩,丁栓牛,过来。”
两个人要溜,被她一手一个提溜出来:“再跑打断你们的腿。”
陈二妮揪着两个小子扔到台下的座位上,竖起柳眉吓唬他们:“快叫我女夫子。”
两个小子嘻嘻哈哈地叫她:“女夫子。”
姚春山几乎按捺不住地要上前阻止陈二妮胡闹,却见卫景平频频使眼色:等着,真没到该出手的时候呢。
有名五十来岁的马姓老秀才见他们这般嬉闹,仰天叹息:“‘夫子’二字岂可当儿戏哉!”他越想越气,末了气血上涌,愤而上前道:“罢了,我来当这个半日师。”
说着他就要从陈二妮手中夺过毛笔,这时卫景平踩着点从屋子里出来,指了指告示上的字道:“马秀才,陈姑娘既然说她会写字,那这半日师头一个便是她了,您愿意的话,明日再来吧。”
这话一出,直如在围观的人群中丢了个雷,霎时炸窝了。

第40章 挣钱了
(一锭售六两银。)
“这也太胡闹了。”那些个自称饱读诗书妙笔生花的文人雅客, 此时一拂袖子,没走, 坚持要把陈二妮赶下来, 让马秀才上去做这个半日师:“万不可误人子弟。”
马老秀才更是气得一说话就漏风,语速还特别慢:“不……不……可。”
陈二妮则感激地看了卫景平一眼,仰头哼了声:“你怎知道我教不好?”
虽然她不爱读书,但跟着夫子习字那会儿, 她也是仰慕过左棻、谢道韫、李清照等才女的, 平日闹着玩嫌她一个粗鄙武人就罢了, 今日可不成, 他们越瞧不起她, 她还偏要争这口气,就不肯把头一个半日师让给马秀才。
马秀才自然不肯跟一个黄毛小丫头辩论, 只冷冷地哼了声,立在那儿不下去。
火候到了。
马秀才不走也好办, 卫景平缓了态度, 朝他揖了一揖, 搬了个凳子说道:“请坐。”
又给卫景川使眼色, 叫他倒了杯清茶来,卫景平亲手给马秀才奉上, 说道:“既然马秀才您不肯明日来,那就劳烦您今日当个半日师的老师,”他看了一眼陈二妮:“要是陈姑娘有写的不对的地方,烦请您给纠正过来,您看这样好不好?”
陈二妮是半日师, 马秀才是半日师的老师, 众人绕了两绕, 等绕过来这个弯弯,瞬时火气没那么大了。
人家卫四没下马秀才的面子不是,还抬举他了呢。
要是再不依,非要去跟陈二妮一个女孩儿家争,那就是为老不尊了。
人人心里此刻都只顾着骂卫四这小子太人精去了,早把陈二妮也能当夫子岂不是误人子弟丢上林县的人的事抛脑后去了,纷纷说道:“好,这样说得过去。”
当事人陈二妮大大咧咧地道:“怎么不行,行。”
她本来就是一时心血来潮想趁着热闹来玩一玩的,此刻一看这头一个半日师拿到手了,也争到这口气了,旁的就不管了。
纷纷接受了卫景平的提议。
还有几个目不识丁的,见台上夫子叠夫子,起了兴致要当半日学生,卫景平点了点人数,一共加了四张椅子才安排他们坐下。
陈二妮憋着一口气,提笔振腕,想了四个字南山有鸟。①
她本来想写个“天人火日”玩一玩的,但是为了和马秀才较劲,要显摆她胸中有文墨,不是秀才老爷们眼中的武人草包,于是想了句晋朝左棻的诗,也是她唯一能记得住的一句,颤颤巍巍地往宣纸上写。
底下坐在学生位子上的,有人连拿笔都不会只能胡乱画一气,写了个什么自己都不认得。
陈二妮写到“有”字的时候,卫景平拿镇尺过来,一边给她使眼色一边说道:“给陈姑娘压一压纸。”
陈二妮停下来想了想:卫四那意思,好像是让她故意出破绽给马秀才挑毛病?
这么一分神的功夫,她的“有”字的一横写歪了,还没提笔就立刻被马秀才挑了毛病:“你这个‘有’字写得不好……”
陈二妮在出错的这一刻终于骤然放松下来,她知道卫景平为什么给她使眼色了,马秀才今天必然是要挑她的毛病的,就算她能把“南山有鸟”顺畅地写下来,他立刻就会问别的,直到赶走她为止。
所以最聪明最体面的就是卖马秀才个小破绽,让他理所当然地接过去这个摊子,叫她没那么难堪地下去就是了。
“给你,”陈二妮不耐烦地把毛笔往笔架上一挂,让出了位子:“你写的好你来。”
说完她拍拍屁股走人了。
马秀才这点气量还是有的,说不跟一个黄毛小丫头计较就不计较,他也不去坐那个位子,就着站姿稳稳地写下了“南山有鸟”四个银钩铁画的大字。
那字在日光下光泽熠熠,且因为是浓墨,不一会儿就散发着淡淡的桃花香气,有浸淫笔墨多年的读书人一边赏字一边说道:“这墨确实不一般。”
不仅看着好,写出来的字也漂亮,的确是做工精良的上品好墨。
尤其是那些个爱墨如痴的读书人,恨不得马上把马秀才赶下来,自己上去当那个能免费用墨书写的半日师。
这下正如了卫景平的意,他示意卫景英拿出一张纸来,依次登记上之后来当半日师的人的名字,当秀才公们放下了身段,报名来习字的学生就哗啦多了起来,他算了算,起码要添两张长桌子才行。
如是三天,铺子里天天人满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