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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世安不愧是个老社会老油条,很快就从局促之中调整出来,他眯着眼笑道:“有意思,天不早了,不如明日我取了纸笔算盘前来与你细细一算?”
卫景平:“……”
哦哦,此乃遁术也。
卫景平心想,不过鱼儿已上钩,顾世安明日还要来找我,我急什么,明日再让他“师”我也不迟。
“好,”他赶紧道:“那我明日习完字帖就来繁楼见顾先生,还想请先生指点我读圣贤书呢。”
最后还要表明自己对读圣贤书的渴望。
顾世安闻听“讨教圣贤书”这句话大喜,心道:此子明日向我讨教正经学问,我必拿出本事来要他入我彀中!
非入了魔要来书院念书不可。
二人各揣着心思,双双作揖告辞。
卫景平没急着走,他一边吃着冰碗一边浏览着店里古朴典雅的装潢,等他两位兄长送餐完毕回来。
店小二时不时送些碟子来,有炒豆、瓜子等,都是些用嘴消磨时光的小吃食,卫景平嗑得都快要睡着了,赶紧找到刻在头顶梁柱上的一行繁体字提了提神,等他默默在心里记下来,终于等到酉时过半,卫景英和卫景川送完最后一家的餐品,返回结账来了。
这时候,吃晚饭的客人也陆续上座,看着他们二人口袋里鼓鼓的,旁人投来嫉妒的眼红,先前店小二跑去送餐,打赏的人家少而又少,换了他俩,那些人贵人家里看到虎头虎脑的两个小娃儿,大都会手一松给几文钱的赏钱的。
许德昌给他们结算了工钱,一共是17家,204文钱,外加繁楼提供的晚餐,许德昌今日大方的见鬼,竟给了两份新出锅的脆皮蹄膀,端出来色泽红润,形状如丘,造型丰满,拿筷子一戳肉烂胶粘,吃到嘴里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香醇味美,别有一番风味。
“来不及吃了,”卫景英看看天色道:“麻烦小二哥您给包起来。”
他爹卫长海每日酉时半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校场监督他和老三习武,要是被堵了,少说也得在他手里过两招才肯重新找回父慈子孝。
卫景平担忧地道:“二哥和三哥还是少吃些东西垫一垫肚子吧。”
免得到了校场拎不动刀。
“不了,”卫景英拖着卫景川匆忙赶去校场:“老四你先回家去吧,对了,别忘了给二叔送一份蹄膀。”
卫景平:“……”
他二哥好淳朴好大方啊。
卫景平想起来了,上次卫长河买了猪蹄给他们吃,为此苏氏和他大吵了一架,想来是卫景英心里过意不去,一有机会便惦记着要还回去的吧。
他二人虽然饿着肚子出了繁楼,但仔细看,会发现他们的步子都迈得比别人昂扬些。
卫景平浅浅一笑,悠闲地晃了回去。
……
第二日散了学,顾世安背着手慢悠悠地从白鹭书院出来,他打算路过繁楼的时候进去打包一份蒜泥白肉,给侄子顾思炎捎几个胡麻饼,再和卫景平聊会儿,把人收入囊中,接着去书店看看,市面上最近有什么新的话本子没有,想起话本子,他不由得心塞起来,最近世面上不是写某某员外家的大小姐看上进京赶考的穷书生与其私定终身了,就是哪里出了位大侠,功夫出神入化所向披靡,在十里八乡行侠仗义匡扶正义,或者哪里又来了青天大老爷,断了什么奇案,无头尸案……他都看腻了,甚至都能按这个套路写出比市面上所有话本子更离奇的。
顾世安急死了,迫切期盼下一次恩科提前到来,每一次恩科之后,新一批的落第文人愤而执笔之时,都是新的话本子面世的高峰期,到那时,就一定有他最爱的哪家庙里的俊俏小和尚和小寡妇勾搭上了,小和尚还俗,小寡妇重新嫁人这种喜闻而乐见的话本子了。
……
卫景平午睡起来去繁楼找顾世安,刚走到大路上眼看着要拐弯了,忽然望见不远处的县衙门口一阵骚乱,有穿着县衙衙役服饰的官差面色慌张,扯着破锣嗓子大喊:“抓大盗了,都散开,都散开。”
上林县的百姓平时没事就爱凑个热闹,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群见闹哄哄的一大片,不仅没有听话自觉向四周疏散开去,反而起哄全挤上去了。人群乌泱泱地挤成一团,县令武念恩被堵在县衙里面急得直跺脚,若是撒开捕快们去跟大盗搏斗吧,动辄容易伤到人,最怕一旦造成踩踏,说不定还得闹出人命。
要是不下令围捕吧,好不容易被引入彀中的大盗们眼看着就要跑了,武念恩一时竟想不出两全的法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名逃窜许久的江洋大盗麻溜地钻进罅隙里向外逃窜。
卫景平看了会儿急得嗷嗷叫却不敢贸然出手的衙役们,心想:这儿人多的太碍眼了。
本来没想着管闲事的,结果一摸兜里正好揣了一把钱,忽然急中生智想起一个主意来。
他跑近人群,将手里的钱往空中一撒,高声喊道:“那边有人撒钱了。”
叮叮当当铜板落地的声音随之响起来,格外悦耳。
与看热闹比起来,对于平民百姓来说,有人一辈子未必能遇到捡钱这种好事,刺激啊,登时,一个跟着一个鱼贯向卫景平这边涌来。
县衙门口那边很快被让出一条大道来,五名大盗想浑水摸鱼的计划落了空,无所遁形。
衙役们占着人数多,一下子就把大盗们给围住了,他们配合打进攻,很快就抓住了三个,剩余一个还在往人多的地方没命地窜去。
顾世安拎了一盒蒜泥白肉正往回走,忽然听不远处的县衙门口有人高喊“散开,都散开。”,还有小娃儿稚嫩的声音在吆喝“撒钱了”,好不热闹。他两腿不听使唤地就朝着人多处去了,挤进去一看,卫景平正高高举着铜钱,小小的人儿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试着把手里的那几枚铜钱抛高一些,远一些。
顾世安看着从县衙门口跑过来捡钱的人群,又一看衙役们在空地处毫无顾忌地喊打喊杀,一下子就明白卫景平撒钱的用意了。
他是要把人从县衙门口都引到这边来,给衙役们腾地,让他们好大显身手全力抓捕盗贼们。
顾世安毫不犹豫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钱来,也高喊:“撒钱了。”
他手一扬,半空中顿时落钱如雨,叮叮咣咣地砸向地面。
人群中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叫声:“捡钱啦”
最后一撮围在县衙门口碍事的人终于被更大的动静吸引,潮水一般撤了过来。
捕快们伺机而动,终于将最后一名在逃的盗贼抓捕归案。
卫景平和顾世安相视一笑,不出意外地从他眼里看到了服气,更确切一些应该说是“称赏”。
这一瞬息,某种直觉告诉他,只要待会儿他趁热就昨个儿的话题煽点儿风,进白鹭书院的事稳了。
作者有话说:
平哥儿:嘿嘿这回是真稳了。
第25章 得赏
(“我的平哥儿出息了。”)
钱都撒出去了,不好意思上繁楼占位子喝茶,如今两个身无分文的男人不约而同地靠着墙根席地而坐,看起来都想要聊点什么安慰一下对方。
“卫四,”顾世安先开口了,他抬头望了一眼对面不远处的繁楼:“刚才看见你两位兄长了卫二和卫三了。”
他进繁楼时,那两个矫健的小身影正在热火朝天地挣钱。
卫景平:“嗯,是我二哥和三哥。”
顾世安:“……”
卫景平:“……”
好像尬聊也找不到能说的话了。
“听说你每日都去后山观摩姚疯子写字?”思索片刻,顾世安又道。
前几天,韩端那个大喇叭已经迫不及待地跟他炫耀过卫景平这个孩子了,大有要收为学生之意。
顾世安当时很是不屑,今日有点紧张了。
卫景平:“嗯,我每日清晨都去看姚先生写字。”
顾世安:“真是个好后生。”他又斟酌了字句道:“其实咱们县里头,武官家的孩子送在书院读书的也不少。”
卫景平:“……”
这个他当然知道。
“那你,”顾世安不想兜圈子了,更进一步直白地问:“想不想进书院念书?”
卫景平微怔,然后小手掏了掏空空如也的裤兜,可怜巴巴地道:“想啊,可是……。”
但他没钱,交不起每年12两银子的束脩啊。
顾世安瞪眼看着他比脸都干净的裤兜,瞬间没了再兜圈子LJ的耐性,忽而无声地笑了笑:“好。”
卫景平:“……”
顾老狐狸这个“好”字是什么意思,他没明白。
是他想的那个好事吗?这么说他昨晚想了一夜预备的如何煽风如何演的戏全用不上了?
“算起来,你和你二位兄长每月能赚不少钱吧?”顾世安话锋一转道:“听说许德昌一日就要支给你们三人小100来文钱。”
送一家的餐挣12文钱,据他观察,每日在繁楼订餐的平均下来少说也有七八家了,这么一算,卫氏三兄弟每人每个月能挣上一两银子啊。
顾世安不止一次觉得他们挺有本事。
卫景平点头:“我二哥和三哥给繁楼送餐只能做一时的,到了秋日天凉爽了,订餐的人少了,许掌柜自然不会再雇他们,况且,我二哥长大了也是要考武举的人,早晚跟我大哥一样,一天到晚把时间花在校场上。”
顾世安:“……”
卫四人小但看得长远!
他深深地看了卫景平一眼,有个想法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突地一下子冒尖了:他要破格免束脩收卫景平进白鹭书院。
这个念头来得太快,以至于顾世安把自己吓了一跳,不敢宣之于口,他得回去冷静下来再想一想。
卫景平呢,因为一早在心里给自己做好了规划,他要跟白鹭书院耗着,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花钱进书院念书,除非顾世安破格让他免费进学。
一边跟顾世安耗着一边攒钱,等他钱攒够了也等不起了,就不起别的心思了,那就认命乖乖交钱进白鹭书院吧。
虽然做好了交钱的打算,但卫景平一直坚信自己耗得过顾世安。尤其是今天闹出了点儿动静,想来到了明天他就是县城里小有名气的人物了,白鹭书院能错过他不收入囊中?
因此这一刻面对顾世安终于释放出来的邀请,卫景平神色淡然,他眯了眯月牙般的眼笑道:“多谢先生。”
……
县衙里。
盗贼被抓住后,县太爷武念恩捋了捋胡须:“是谁把围观的百姓引开的?”
此举真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是有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大喊一声‘有人撒钱了,”,一名衙役回道:“那些人一听有钱捡,就都奔那边去了。
“七八岁的孩子?”武念恩惊愕。
主簿宋京点点头:“那孩子是敦武校尉家的小儿子,卫四卫景平。”
敦武校尉卫长海。
武念恩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的卫家老大卫长海啊,那人一看就是个大老粗,想不到他的小儿子竟这么机灵。
“本县要给他一些好处,赏他。”紧要关头卫景平解了他一大围,武念恩想着不能亏了一个孩子,欣喜之余当即命主簿宋京从县府库里支取纹银10两,并两匹松江产的斜纹棉布一并送到卫长海家里去,以示嘉奖。
翌日。
一大早衙役们敲锣打鼓,纹银用托盘端着,下面垫着红绸布,由主簿宋京引路浩浩荡荡往卫长海家来了。
那10两纹银生生被气氛组弄成了百两纹银的既视感。
一路上看热闹的人加入送纹银的队伍,等到了卫长海家门口时,已经排了长龙一般的一支队伍,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看。
卫景英和卫景川最先得知消息,连校场都没来得及去,撒丫子就跑回了家。
“阿娘,老四立……立立功了,”卫景川扑到孟氏身上道:“县……县太爷送……送钱来了……”
由于前一日宋京“忘了”打发人来卫家报个喜知会一声,说到底还是那日他家二儿子宋玉临吃了卫景平的亏,他心中有怨气,故意没当回事。
因而卫长海和卫景明和往常一样在校场习武,男人不在家,孟氏懵了,她没见过这种场面,慌着叫卫景英去请卫长河出面:“英哥儿,快去找你二叔。”
卫景平拉住他娘道:“阿娘,不要去请二叔。”
孟氏反问他:“那……那没个人主事啊?”
卫景平道:“阿娘去就行了。 ”
孟氏抬手摸了摸鬓边的头发,愣怔着。
“阿娘快去换身衣裳吧。”卫景平道:“再准备些赏钱。”
他为何要他阿娘去而不是卫长河,卫景平心里是有算计的,要是他阿娘出去迎那赏银,少撒出去一些赏钱没人说什么,毕竟是精打细算掌着材米油盐过日子的妇道人家,总不能和大老爷们儿出手那样大方吧。
能拿出赏钱来就不错了。
要是换成他爹卫长海或者他二叔卫长河来,撒出去多少赏钱合适,这又是个划不划算的问题了。
因为没有经验,男人家出面万一办砸了还落人话柄,所以卫景平才决定让孟氏一个妇道人家出面去接赏银。
孟氏看着小儿子,神差鬼使地听了他的话,进去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还洗了个脸,脸上涂了点粉。
这一拾掇,卫景平惊讶地发现,原来孟氏长的这么周正,他这才想起来,孟氏才将将三十岁出头,正是一个女人最好看的年纪,他心想:以后要挣更多的钱,给他娘买好看的衣裳穿,短褐和粗布裙子实在是配不上他娘的容貌。
宋主簿带着赏银已经热热闹闹地到了家门口,孟氏带着三个儿子和刘婆子出去开门,见了宋京屈膝行礼道:“叫宋大人跑一趟,真谢谢了。”
刘婆子上前接过赏银和布匹,掏出一个布袋,她抓了半贯钱放在托盘里:“给大人们买酒喝的。”
衙役们见这一家男主人不在家,全是妇孺,却还是周全地准备了赏钱,于是笑着道:“让夫人破费了。”
又浩浩荡荡地走了。
短短片刻功夫,孟氏如做梦一般,紧张地出了一身汗。
等县衙的人走了,她倏然放松下来,开心地摸着纹银和那两匹斜纹棉布,抱着卫景平喜极而泣:“我的平哥儿出息了。”
“是老四得的赏,这一匹要留这以后给老四做衣服穿。”孟氏先拿出一匹布,让刘婆子收了起来。
卫景英和卫景川没有异议,他俩根本不在乎这事儿,却被卫景平一句话引了过来:“还是先给大哥留着吧,他明年要去省城比武,得多准备些换洗的衣物,余下的给二哥做衣服吧,二哥长的高长的快。”
个头大了再穿短褐和半截腿的裤子就不好看了,该穿圆领长袍子了。
孟氏被小儿子懂事得会心一击,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可这是你挣来的东西啊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