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礽和颜瀚海大致又商量了几句后,就离开了这间舱房,而颜瀚海由于寻粮之事不禁想到了当年,也想到了颜青棠。
想她身为皇后,如今大抵过得极为幸福安乐,也算全了她父亲的一片遗愿。又想起自己那点不为人知的心思,以及那场中道崩殂的婚礼,一时间心中是万般复杂,难以诉说。
他来到窗前,背手看着窗外那一望无际的大海,以及那蔚蓝色的天空。
“望你能幸福安康,一生顺遂。”
纪礽回到自己的舱房,此时朵儿正在舱房里擦桌子。
纪礽由于性格关系,再加上常年处身军中,并没有带太监随身服侍。平时他舱房里的收捡,多是找手下随便弄一下。
都是粗汉子,哪有那么仔细,因此他舱房看似还算整洁,实际上也是表面上,边边角角都是灰尘和脏乱。
朵儿正擦得满腹怨气,她哪里做过这等粗活,别看她是个海盗,平日里在岛上家里,也是有丫鬟服侍的,如今却来服侍人。
所以一见到纪礽回来,她非但没有笑脸相迎,反而给他了一个白眼。
因为这个白眼,纪礽停住了脚步,本打算是里间,改为来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朵儿也不理他,继续擦着边角。
“上茶。”
纪礽突然说。
“你这小丫鬟当得不称职,看到主子坐下了,难道不知道上茶?”
朵儿气的扔下抹布,隐忍道:“你要喝什么茶?”
纪礽瞅瞅她神色,挑眉道:“喝什么茶,你还要问主子?难道不是你心里该有数?”
朵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想打,看看他体格,肯定打不过,便气呼呼地出去了。
这间舱房旁边就是一间茶房,同时这里还住着一个兵卒,此人名叫二顺,因矮子里面拔将军还算细心,因此留在这里平时帮纪礽料理些杂务。
之前朵儿来后,就是他告知她要做些什么活儿,以及抹布和水在什么地方。此时纪礽要喝茶,朵儿自然来找他。
二顺早已烧了水,茶也沏好了。
见朵儿气呼呼地来了,他也不说话,指了指一旁盛着茶的茶盘。
端茶朵儿还是会的,她端起茶盘回到方才的舱房,见他悠哉悠哉坐在那儿等着喝茶,一时怒从心起。
她手指摸着盏壁,感觉这茶应该不算太烫,大概也是泡了有一会儿了。这样的茶泼上去,只会让他狼狈,不会真的烫伤他。
倒不是朵儿怕烫伤纪礽,而是她还是知道把人惹怒了对她没什么好处,毕竟她和索汪他们的性命,都还捏在他的手上。
她作势从茶盘上端起茶,却在端给纪礽时,突然脚下一绊往前跌去。
眼见这茶将全部泼在他的身上,料想他是时一定十分狼狈,朵儿甚至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怎么这么不当心,端个茶都不会?”
随着这话,纪礽看似高大壮硕的体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了开,还有功夫回头嘲讽她。
而此时,朵儿整个人都摔在了椅子上,手里端着的茶自然也泼在了自己身上。
明明见他要让开时,她已经极力想稳住自己了,偏偏不知怎么回事就砸了过去。
看看身上的茶水和满身茶叶,再看看对面说着风凉话的他,朵儿粉嫩的脸颊鼓起又回缩,鼓起再回缩,最终还是忍不住了,哭出了声。
“你欺负我,我要告诉我娘!”
哭得那叫一个凄惨悲凉。
甚至因为想到自己这趟出来完成成人礼,竟事事不顺,这么倒霉,如今还沦为阶下囚,要给仇人做小丫鬟,更是悲从心来。
“我欺负你了什么?”
“你就欺负我了!”
“小丫头你不讲理,明明是你跑来杀我,我饶你一命,只让你做丫鬟抵命,你倒好,还想用茶水泼我?”“你才是小丫头!”
“哟,竟敢还嘴?”
“我就敢还嘴!”
甚至因为看出他没生气,朵儿更是恶从胆边生朝他扑了过去。也不管有没有兵器,用什么招数,反正抡起粉拳就是一通捶。
纪礽那里见过这种招数?
下手吧,就以她这小身子的细胳膊细腿儿模样,恐怕一下就捏折了,因此颇有点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味道,反而捱了几计粉拳。
倒是不痛不痒,但是小猫不就该老老实实乖乖巧巧,任凭撸不炸毛?这般调皮的小猫就该教训!
他二话不说,大掌一把拿住她颈子,将她提了起来,任凭她如何挥舞手脚都打不着也构不着他。
“你快放开我,放我下来。”
朵儿使劲挣扎着,甚是气恼,简直羞愤欲死。
他竟然又捏她颈子,实在太丢人了!
“你快放我下来!”
放她下来?当然不!
“把手伸出来。”
朵儿一愣:“你干嘛?”
“把手伸出来,若不伸,我就顺着窗子把你丢出去。”
纪礽也是个狠角色,当即拎着朵儿来到窗边。
他这间舱房本就处在四楼,又因为地处特殊,窗外一览无遗,窗子下就是海面。从这里被丢出去,那是直接丢进海里了。
纪礽为了吓她,专门把她拎出窗外,让她感受了一番被海风吹拂,即将落入海中的恐惧。
这钜舰高大,正宗的九桅十二帆的巨船,它的四楼可不同寻常楼船的四楼,竟有三十多米高,且四楼往下的船体也十分高大。
从这里往下看去,几十米的高度,那海水蓝得发黑,简直太吓人了。
朵儿甚至可以想像,如果自己真被丢下去,以钜舰航行的卷力,恐怕顷刻间就会被吸入船底,死无葬身之地。
“我伸,我伸。”她哭道。
纪礽这才把她从窗外收回。
之后,他瞅着她,她抽抽搭搭伸出一双小手。
手很白,手背也很细嫩,不过看得出她因为习武,大概吃了许多苦,也下了苦功夫的,手指间不少薄茧。
纪礽一只手拎着她颈子,另一大手拍打了她小手一下。
“以后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
简直太羞耻了!
朵儿以前养过一只猫,那只猫很顽皮,每次她教训那猫时,就会让小丫鬟提着猫颈肉,她用手打它的小猫爪。
明明打得不重,那猫也知道喵喵叫求饶。
而她现在,仿佛就是那猫。
他竟然把她当猫教训!!
难道这凶残的大坏蛋也养猫?
“以后还敢怎么办?”
此时的朵儿完全处于震惊中,因此没说话。
于是纪礽又重复了一遍。
“以后若还敢怎么办?”
朵儿瞅瞅他凶狠的大脸,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敢了不敢了。”
纪礽这才把她放下来,而她宛如受惊了的兔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到了一旁去。


第133章 番外之纪礽vs女海盗朵儿(四)(沐浴、风暴)
(二十一)
因为这一吓,之后朵儿很老实,几乎是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船上燃起重重烛火。
海上的黑是真的黑,若是没有月亮,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天虽黑了,但船还是不停的,依旧朝着司南所指的方向航行着。
水兵们在甲板上,说笑走动着,换着班去用晚饭。
这边,朵儿在二顺的指引下,去端来了纪礽的晚膳。
饭菜很丰富,竟有三菜一汤,而且量很大,都是用大碗装着的。以朵儿的食量,她大概吃上两天都吃不完。
而这是他一顿的饭食?
接下来,她就眼睁睁看着纪礽把这些饭菜都吃完了,期间她好几次去瞄他的腹部,可他的肚子波澜不惊,一点起伏都没有,仿佛那些被吃进去的食物都是假的。
“你饿了?”
纪礽瞄了她一眼,挑眉道。
缩在墙角的朵儿忙摇了摇头,说:“我没。”
话音还没落下,一阵腹鸣响起,等于昭告了她在说谎,朵儿顿时脸红如着火,羞愤欲死。
是的,朵儿饿了,中午就没吃,一直到现在。
纪礽看了看大海碗里还剩了点的饭,以及另外几个碗里的菜底子,他端过几个菜碗,把里面的菜底子通通倒进饭碗里。
然后端起,对朵儿挑了挑眉。
朵儿不可思议地瞠大双目。
她的眼睛本就大,瞳仁偏琥珀色,像猫眼。
此时这么一瞠,越发像猫的眼睛。
纪礽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对着剩饭扬了扬下巴。
朵儿顿时宛如被踩了尾巴的猫,跳了起来。
“你竟然让我吃剩饭,你怎么敢让我吃剩饭!”
纪礽淡淡道:“海上航行,淡水和米菜所带有限,船上做饭都是有定数的,一个人一份,多的没有。你们突然出现,今天你那些同伴大概是没饭可吃,至于你,若是不吃,那就饿着。”
饿着就饿着,她才不怕!
朵儿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偏开脸。
见此,纪礽也没再勉强:“那把东西都收拾下去。”
朵儿气哼哼地端着碗筷下去了,至于那碗剩饭,则被她狠狠地放在了茶水柜上,引得二顺看了她一眼。
吃罢饭,纪礽出去了一趟。
朵儿也不知他出去干什么,她饿得肚子咕咕乱叫,心情烦躁。
突然,她眼睛一亮,围着屋子转了一圈,把所有柜子打开来看了一遍,竟然什么吃的都没有。
“他到底还是不是人,房里竟然一点吃的都不放?”她小声哀嚎。
哪像她,屋里从来就断过零嘴和糕点,若是饿了,随便就能找到吃的。
半个时辰后,纪礽回来了。
回来后,他竟说要沐浴。
海上航行,所携带的淡水本就有限,常年在海上航行的,有时连喝水都得计算着,他怎么敢沐浴?
可他就是敢,而她出去与二顺说了,二顺也不以为然。
本来朵儿有些想不通的,可想到他是秦王,就能理解了。
人家堂堂的亲王,天潢贵胄,用些水洗澡怎么了?说不定这些水就是从下面那些水兵口中省下来的,反正也不是省的她的,与她何干?
洗澡水备了两大桶,二顺带着朵儿将水提去了浴间。
浴间不大,整个屋子都用木板铺就,地板也是木制的,正中放着一个矮浴桶,临着墙边有一个矮柜,及一张凳子。
浴桶旁放着一张长条案,案上是一个大铜盆,旁边则是一个挂衣裳的架子。
由于是在海上,淡水要节约着使用,所以沐浴大致流程是把水盛在铜盆里,人站在浴桶里,淋着擦洗。
洗完的脏水是不会倒掉的,而是会被拿去再次利用,例如浇菜洗马桶什么的。
朵儿被指使着去拿干净衣裳和洗澡帕子,一切准备就绪后,她正准备下去,被纪礽叫住了。
“你去哪儿?留下给我擦背!”
擦背?!
朵儿的脸都被骇青了,随即是恼羞成怒的涨红。
他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他是男子,她是女子,哪怕她在海盗窝里长大,最起码也明白一些浅显的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他分明是意图不轨。
可望着他正在脱衣的高壮背影,再想想索汪哥说的话,她一时又十分沉默,徘徊着到底是一刀捅死他,还是隐忍下来之间。
最终前者占据上风。
她也是果断,随即小手探入裙下腿侧,手在摸到一个硬物后,当即拔了出来,人就往那边冲了去。
“想让我帮你沐浴,你做梦!”
短小的匕首在快刺到对方身体时,被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及姿势捏住了手腕,朵儿简直怀疑他后脑勺上长了眼睛。
随即一只粗壮的手臂环住她纤细的腰,整个人也被禁锢在宛如铁铸般的怀抱里,并被提了起来。
“想杀我?胆子不小。”
朵儿手一疼,匕首落在地上,发出响声。
“士可杀不可辱!”
低沉的笑声在他胸腔内响起,震得朵儿都能感受到。
“士可杀不可辱?你这只小猫还懂这个?”
“你才是猫!”
他竟然真把她当成猫了,可恶!
眼见匕首也没了,朵儿索性伸出手就想给他一爪子,只可惜再次被人拦住。
他将她纤细的小手捏在大掌里,一吋寸摸索揉搓,细到让朵儿头皮发麻,甚至惊恐,感觉他在寻找怎么才能把她手骨捏碎的角度。
“你、你想做什么?”她怕得不得了。
纪礽眯着眼盯着她小脸,又用指尖搓了搓她掌心。
“我不做什么。”
她浑身紧绷,本来是惊惧惊恐,渐渐转化成一团火,从她掌心里燃烧开来,烧至手腕手肘、大臂、肩膀,蔓延至她的脖颈、脸颊。
“你……”
她脸红似火,在即将崩溃的前一刻,他突然松开手,放开她,并哼道:“老老实实给我擦背,再跳嚣把你爪子捏折了。”
哇呜!
他太吓人了!
她忙抽回自己的手,捂着手站在一旁,一动也不敢动,直到纪礽脱下衣服,仅着里裤迈入浴桶,又用水瓢舀了水往身上浇。
“站着做甚?帮我浇水。”
朵儿宛如被烫了也似,几步走上前去。
可水瓢是接下来了,怎么浇?
他那么高,她那么矮。
似乎察觉到她的窘境,他往身后瞥了一眼道:“笨死了,旁边不是有凳子。”
朵儿这才忙去把凳子搬来,自己站去凳子上,如此一来,她倒比他高出了半头,正好方便施为。
一瓢瓢的水浇下去,期间朵儿还在他的命令下,笨拙地用帕子帮他搓了搓背。
纪礽很是嫌弃她的笨手笨脚,朵儿又是一肚子气儿,还得忍着。
好不容易洗完,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去将他干净衣裳捧来,自己则退到屏风外去。
过了一会儿,纪礽换了身干爽的衣裳走了出来。
“看你服侍得还行,剩下的水赏你沐浴吧。”
朵儿瞅了瞅那边还剩小半盆的干净水,再看看旁边浴桶里的污水。那点子水根本不够用,他的意思是让她用他的洗澡水沐浴?
她更气了,小脸气得通红。
可纪礽并未再理会她,走出了浴间。
留下朵儿看着那水,再看看自己折腾得满身是汗,陷入了犹豫中。
汗黏在身上会难受,但船上淡水有限,哪怕她没被抓来,在自己船上,不是难受到了极点,也不会选择把淡水浪费在沐浴上头。
所以在他们海盗眼里,是没有水脏不脏的问题,只有淡水和海水的区别。
在海上,等到淡水耗尽时,莫说是洗澡水,尿都得喝。
朵儿虽没有经历过这般场景,但从小都是听着长辈们教导在海上淡水要珍稀的故事长大的,所以脏不脏在她眼中并不重要。
而且那水看着并不脏,那人也不脏,顶多是沾了些汗。
要不就洗洗?也免得难受?这么沾着一身汗,恐怕晚上是难以睡着了。
这时,响起一阵敲门声。
朵儿去打开门,外面站着捧着一身干净衣裳的二顺。
“殿下让我给你送来的。”
是一身男人穿的短打。
对她而言,大是大了点,但它干净啊。
最终,朵儿还是接下了衣裳,而接下衣裳也就代表她终于还是想通了。
之后,她就着那桶被纪礽用过的洗澡水,把自己洗了洗。最后又用那小半盆干净水,掩耳盗铃地给自己冲了冲,算是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