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洁白脸庞,他一时心中激荡,情难自抑,抓住她的手。
银屏抽了一下,又抽了一下,还是没抽出来。
“你——”
“银屏——”
银屏实在心慌,慌忙一把抽回自己的手。
这次因为力气大,一下就抽出来了。
她慌忙站直身体,故意往窗外看了看。
“我好像看到一个熟人……”
然后人便匆匆走了,找的藉口也实在蹩脚。
纪劼靠在那儿,重重地叹了口气。
心道:皇兄啊皇兄,当初你是怎么娶到皇嫂的?银屏都如此难,当初你娶到皇嫂,大抵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当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我不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身份都套用了几个。
看到堂弟的来信,纪景行暗道。
不过他现在也算功德圆满了,抱得美人归,有妻又有子,而这个堂弟还需努力。
“你在笑什么?”
颜青棠从外面走进来,好奇问道。
“没什么”他顺手将信塞进抽屉里,又站起来迎她,之后两人来到龙案后坐下,纪景行看了看她肚子,道:“你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吧?”
是的,颜青棠有了。
也就刚把出脉象,陈女医说还不到两个月。
与上次怀昦儿的时候差不多,她没感觉到任何不适,甚至连嗜睡都没有了,反而每天精神抖擞的。
“我挺好的,你藏了什么?”
她望向那个抽屉,挑了挑眉。说明她看见了,但没有主动去拿。
见此,纪景行只能把信拿出来。
“没什么,就是纪劼的来信。”
“说什么了?”
他也没答,把信塞给她看。
颜青棠疑惑地接过来,越看眉尾挑得越高,然后将目光慢慢转移到他身上。
“你们……”
“什么叫兄授之策无用,还望兄另授之?”
“纪劼想娶银屏?”
这时,纪景行终于露出了点尴尬之色。
“这不,就如信中所言,纪劼心悦你那丫鬟,但你那丫鬟如你当初一样,难以说服,纪劼就找我求教经验……”
而他就把以前用过的一些招数,一一诉于信中,传授给了对方。这封信算是验证所学的回信,可惜纪劼悟性太差,又来信求助了。
颜青棠嗔了他一眼。
“什么叫丫鬟?银屏现在不是丫鬟了。”
“好好好,她不是丫鬟了,是我口滑。反正大概就是这样,他落花有意,可惜流水无情。”
颜青棠想了想,皱眉道:“银屏由于幼年经历,吃过许多身为女儿身的苦。当初她父母只有她一女,一家三口倒是和乐,可惜家中有爷奶,还有叔伯,一大家子住在一处,因为她家无后,因此受过不少排挤和冷眼。”
“她爹是个老实人,日里在外面或父母兄弟那受了气,回到家也不会对妻女多说什么,家里的活儿他都是抢着干。她娘也是如此,碰见妯娌之间的排挤打压,她都会隐忍下来。你知道的,没有儿子,尤其又在乡下,就会底气不足……”
“可即使这样,也没换来好日子,日里一家三口干着最多的活儿,吃着最差的饭,逢着过年,兄弟家的孩子都有新衣穿,银屏却没有,因为她爷奶说,一个丫头片子不需要新衣裳。”
“若不出意外,其实这样的日子也不是不能过,可偏偏出了意外……”
那一年雨水少,却又正赶上稻谷灌浆,因此村民们都非常紧张,各家各户都要安排人巡夜,免得半夜被人掘了田埂,偷了田里的水。
夜晚蚊虫多,还不能睡觉,因此这是一个苦差事。银屏家几个叔伯都不愿意干,就推给了银屏的爹。她爹倒也没有推脱,天一黑就早早出门,和邻居家巡夜的人结伴看田。
偏偏有一晚出了事,竟有邻村的人来偷水。
两村的稻田有一多半相邻着,说是怕被人偷水,其实就是怕邻村的人来偷。
当时黑灯瞎火,只靠着几根火把照亮,反正不知怎么两边就打了起来,本来银屏的爹还从中劝和,不知从哪挥来的一锄头,正好砸在他头上,人当场就没了。
从此,母女俩唯一的天也塌了。
丧事还没办完,银屏的奶奶就骂母女俩是克星,克死了她儿子。后来,天天吵天天闹,最终母女俩被扫地出门。
无奈,银屏的娘只能带着女儿回到娘家。
可娘家哪有她的容身之地?
本就是普通庄户人家,一大家子人就靠着那几亩地吃饭,养了老的养小的,兄弟们也都成了亲,各自有了妻子和孩子,在家里住几天可以,住久了谁也容不下她们。
银屏的娘也是个好强的,就寻了邻居帮忙,帮她在城里寻了个给人洗衣的活儿,带着银屏来到城里。
只可惜她的命太不好了,也不知是积劳成疾,还是丈夫的死对她打击太大,命运又颇多坎坷,活儿没干上几天,人就患上了风寒。
连着养了几天也不见好,供母女二人借住的人家实在怕惹事,就将二人撵了出去。
无奈之下,幼年的银屏只能寻了个破庙供母女俩安身,却因身无钱财,请不起大夫,最后娘也死了,她自己则成了孤女。
这才有她自插草芥,卖身葬母,又被路过的颜世川买下这一出。
可以说,银屏一家三口的悲惨的命运,全是因“无后”而起。颜青棠之所以知晓这些,还是银屏来到颜家后,慢慢从她口中零碎言语中拼凑而出。
所以银屏是尝过世间最苦的人,知晓这个世道待女子的苛责,她平生最大期望,就是能靠自己掌握住自身命运,不受他人摆布。
这样的她,又怎可能去成亲?
听完,纪景行陷入沉默。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颜青棠缓缓道:“反正该告诉你的,也告诉你了。你替我对纪劼说,若无真心,若无决心,就不要去招惹她。”
她并未说出任何威胁之言,但纪景行何尝不明白她的意思。
人是她的人,她自然会护着,若纪劼真心也就罢,若只是图一时新鲜,胡乱招惹了人,之后兴趣没了,又弃如敝履,她是一定不会放过对方的。
哪怕这个人是端王世子。
“纪劼不是这样的人。”他说,“我肯定叮嘱他。”
见她柳眉紧缩,不甚开心,纪景行转移话题道:“对了,那学府筹办得如何了?”
颜青棠说:“本就是借了算学府的地方,修起来也不甚复杂,大概再有一月便能竣工,是时便可以开始招学生。”
当初算学府所用占地本就大,用了大半个皇庄,如今颜青棠打算建一座书院,把算学府包含进去,所以在此基础上修建即可。
“可想好了书院名字?”
“你觉得百川如何?”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有教无类,因地制宜。说明此地不光授文,也可以教授其他的,只要是对朝廷、大梁有利的,都可教的。
“此名甚佳,不过你要提前想好如何将学生们划分开。”他提醒道。
“此事我想过了,学生甫一入学,先学三个月,三个月后选择自己想学的主科与小科。其中学府划分,算学府是一府,农学府是一府,医学府是一府,兵学府是一府,暂时只划分这四大学府,其他可之后再补充,再设小科,由学生自己选修……”
夫妻二人商量了许久,互相拾遗补缺,直到同喜来提醒二人,快午时了。
两人回到东宫,刚进门,姝宁等人也来了。
“嫂嫂……”
“娘……”
怡宁和昦儿像个小炮弹似的,冲向颜青棠。其实主要是昦儿,他如今正是活蹦乱跳的时候,又不太懂事很莽撞。
见二人直冲冲就过去了,姝宁忙从后面一手一只把二人揪住。
“大嫂、你娘,现在有了身子,小心冲撞了她。”
怡宁对大姐的凶悍早已习以为常,一扒拉大姐的手,就挣脱了。倒是昦儿有点不能适应这个凶巴巴的大姑姑,他也不敢还嘴,也不敢挣扎,可怜巴巴地被拎着衣领子看着姝宁,像一只被抓住脖颈的小猫。
怡宁见此,忙心疼地一把将小侄子抢过来。
“大姐,你凶昦儿做甚?”
“我凶他了?”
“还没有?你看看昦儿……”怡宁忙将小侄子抱进怀里,哄道,“昦儿,咱们走,大姑姑坏,我们不与她玩。”
本就是玩笑话,哪知昦儿当真了,学道:“大姑姑坏,不跟她玩!”
颜青棠本想出言纠正一下儿子,哪知昦儿下一句道:“真不跟大姑姑玩?”说着,他还有些为难地回头看了看姝宁。
怡宁逗他:“那自然是假的。”
昦儿这时看出小姑姑是在逗他了,皱起小眉头道:“”
“小姑姑也坏!”
“都坏,都坏!就昦儿不坏是不是?”
“昦儿好!”
“就只有昦儿好?还有谁好?”
昦儿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小姑姑:“”
“小姑姑也好。”
“还有呢?”
又看看爹娘。
“爹好!娘好!”
“还有没有?”
他又看看大姑姑:“大姑姑也好?”
这话说得有点疑惑,不过很快他又找到了新目标。
“小叔叔,好!”
走在最后面的纪裕,心想:他可一点都不好,最近他把他这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


第119章 番外之姝宁怡宁上学记(一)
(七)
几人这时候来,自然是来用膳的。
以前都是在凤栖宫用,现在改成了东宫,不过再过阵子,就又要回到凤栖宫了。太上皇和太上皇后迁宫之事已毕,只待选个吉日,颜青棠就能迁入凤栖宫。
用饭时,颜青棠把百川院这个名,告知了姝宁和纪裕。
二人都觉得这名不错。
尤其姝宁,对书院的兴致一直很高,再加上颜青棠有意让她参与其中,包括如何分府,如何安排课程,如何设定院规等等,更让她有种参与感。
听说再过一个月,书院就能竣工,她兴致高昂地拍拍胸口道:“大嫂,女学生这你不用担心,京中各家适龄女儿应该都会去。”
说完,她还去看弟弟。
纪裕忙道:“消息我已经透露出去了,也说了我会去,至于到时能有多少人会去,这个暂且还不知。”
听到这话,颜青棠还没说话,姝宁先不满上了。
“你到底能行不能行啊,就一点事都办不好?”
纪裕无辜道:“大姐,我年龄在此,与许多人也没什么交际……”
“你可以通过……”
颜青棠打断道:“好了,入学皆是自愿,还是莫要强求。”
姝宁嘟起嘴:“可是大嫂——”
纪景行说:“听你大嫂的,人宜少不宜多,宜精不宜杂。书院初开,突然来这么一帮养尊处优的公子姑娘们,是时大概会很乱,人少点也好。”
颜青棠也补充说:“再说到时还有其他平民家的子弟,说不定又要超额。”
这般,才把姝宁劝下。
这时怡宁却突然道:“若到时小哥大姐都去读书了,那我怎么办?还有昦儿,你们打算扔下我们两个?”
后面这话是对兄姐所言。
几个人看了看怡宁粉嘟嘟的脸蛋,颜青棠犹豫说:“那要不把年纪往下挪挪?”
书院招学生范围,年龄定在八岁到二十之间。
之所以会定在八岁,是因为这般年岁的大多都启蒙过了,不至于入学后还要从识字教起。
这事姝宁是知晓的,此时见大嫂为了怡宁,要把岁数往下挪,这无疑是破坏了已经成型的计划。
而且会推翻很多东西,甚至很多东西都要重新准备。
就好比像怡宁这般年纪,势必无法独立,那就需要有人侍候她。
可按照计划,学生入学后是需要住在书院里的,十日才休沐一日,期间不能带小厮丫鬟。
这不能带人侍候的主意,还是姝宁拍板的。
这些日子,颜青棠与她商议其中细节,特意提出一条,要磨一磨这些娇生惯养的勋贵子弟官宦千金们。
怎么才能磨砺到他们?
那自然是衣食住行都要自己打理。
就仿照之前的算学府,书院里会设立食堂,学生一日三餐都需到食堂解决,并有宿馆,四人一间房。
三日一沐浴,洗衣这事可交由浣衣房的大娘们代劳,但需付少量银子作为辛苦钱,若不想付银子,自己洗也可以。
由于算学府的学生大多都是平民,有些岁数还不小了,这些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但对这些娇生惯养的勋贵子弟和世家千金来说,已经算得上是磨砺了。
就因为这种种超出常俗的规矩,姝宁一直对去书院读书兴致勃勃,就是想去体验一下这样的日子是如何有趣。
现在小妹竟要搀和进来,那她还怎么体验?
她把书院的规矩说了说,故意吓怡宁,又道:“你能吃的了这个苦?再说,你年岁也不够。”
“我年岁不够,大嫂可以给我开特例。再说,大姐你怎么知道我吃不了苦?”怡宁嘟着嘴说,显然没被吓住。
“你就吃不了那个苦!”
“我肯定能吃苦……”
见姐妹两人争起来,颜青棠忙劝道:“书院都还没开,你们吵什么,等到时再说。”又忙给姝宁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之后再与她解释。
饭罢,姝宁找机会把怡宁支走了,她则找嫂嫂说话。
“大嫂,那丫头我知道,做什么事都是一时兴起,坚持不了的,你让她去做什么?”
颜青棠眨了眨眼,笑道:“你都知道她一时兴起,说不定等书院开了,她已经忘了这事?”
这倒也是。
“那若到时候她没忘记,还闹着要去呢?”
“那就让她去,吃到苦头,她自然会回来,不过我倒希望她能出乎我的意料。”
转眼间就是一个多月过去了。
这期间,颜青棠的封后大典如期完成,书院也竣工了。
一切都按部就班。
开院当日,夫妻二人专门去了书院观礼。
虽然当时没有什么外人在场,但此事也流传了出去。帝后前去观礼,这让本来还犹豫观望的许多寒门子弟,都纷纷涌往书院。
入书院是要入学考的,类同算学府,不过这次的入学考并不难,只考是否会识字读书。
由于是朝廷承办,书院是不收学生束修的,只收取少量的食宿钱。
主要是食。若家境贫困者,可向书院申请勤工俭学的名额,是时书院会安排一些洒扫的活儿,来抵扣食宿钱。
听说要和一群平民一起读书,甚至入学后还要住在书院里,还不能带人侍候,一些提前得到消息的各家子弟和贵女们,顿时打了退堂鼓。
可先有姝宁公主和睿王大张旗鼓去参加入学考,后有许多嘴里说着不去不去,其实偷偷去的人衬托。
本来不情不愿的一些人,也不得不给自己找台阶下,去了。
想想,一群人住在一处,衣食住行读书都要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