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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要不咱们就去看看?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若再找不到地方住,今晚我们就要露宿街头了。”
纪景行蹙着眉不说话。
同喜:“公子……”
终于挪步了。
见此,李贵忙在前面引路。
却不知身后有人看了看他的背影,又顺着他方才的目光,看了一眼不远处停着的马车。
马车里,素云忙把车帘拉了上。
“姑娘,这书生不会发觉我们了吧?”
殊不知颜青棠自打派出李贵,心里就一直乱着,根本没往那处看,自然也没看到方才那一幕。
“李贵如今领着人去看房了,那我们现在去哪儿?房子是磬儿守着的,也不知他知不知道配合李贵。”素云显得忧心忡忡。
她现在应该担心的,难道不该是屋里没人,从哪儿变出个赁房的小两口?
其实颜青棠心里已经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太冲动,准备都还没做好,就急急忙忙要把房子赁给人家。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房子已有,也安排了人看屋,想圆也不是圆不过来。
“没人赶车,我们怎么走啊……”
她从不是个事到临头反而退缩的性格!
颜青棠一咬牙,撩起裙摆,走出车厢。
“行了,别絮叨了,我来赶车。”
正好她穿着丫鬟的衣裳,看着也不显突兀。
素云也跟了出来,满脸愧疚。
“姑娘,都是我没用,竟让你赶车。”
颜青棠嗔了她一眼:“少说这种废话,先回去再说。”
临到门前时,颜青棠意识到的问题,李贵也意识到了。
他心里一边嘀咕着磬儿那小子可千万机灵点,一边敲响门,又对二人说:“到了,就是这里。”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了,钻出个十来岁的小童。
正是李贵口中的磬儿。
他原是颜家的小厮,因为人机灵,被颜青棠安排来做自己的‘侄儿’。
磬儿看见李贵,正想说什么,又看见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人,当即闭上了嘴。
“这是房主的侄儿,你家叔叔婶婶呢,难道不在家?”
接受到暗示,磬儿忙道:“是不在家哩。”
“你叔不是说要把东厢赁出去,我带人来看屋了。这可是难得的赁主,你看就两个人,还是读书人,我先带他们进去看看。”
说着,一行人进了门。
这房子确实很新,宽敞的小院,迎面是三间正房,左右各是东西厢房。院子里有一颗大榕树,因为有些年头了,树的枝叶很繁密。
树下有石桌、石凳,夏日用来纳凉,应该是极好。
“这儿有灶房,因为主人家讲究,还有个浴间,你们要用都能用,但用完要收拾干净。你们看这屋子多宽敞,三间大屋,一间拿来做书房,另外两间足够你主仆二人住了,铺盖都是现成的。”
纪景行看着这干净整洁像是没有开过火的灶房,虽水缸浴桶齐备但一点私人用物都无的浴间,再看这就像从来没有人住过的东厢,意有所指道:“这么大的房子,赁租应该不便宜吧。”
“赁租不贵,看你们打算住多久。”
李贵瞧了瞧对方泛白的衣角,斟酌道,“起租一个月,一个月应该足够你们赶考了吧,只要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
这是嫌贵了?
“最低八钱!”李贵一咬牙道,旋即想这赁租是不是太便宜了,忙又解释,“其实主人赁房,也不是图这一点赁租,这家还算是个有钱的,男人是个做生意的,只是经常跑商不在家,家里没有老人,只有个妇人和一个半大的小子,及一个丫鬟,便想把房子赁个妥当的人,权当是为门户安全着想。”
其实同喜哪里是嫌贵,他是觉得太便宜了,要知道他们住客栈,一间客房便要两钱银子,还是最下等的客房。
八钱银子也就能住四日,如今八钱都能住一个月了。
“公子,要不我们就住这里吧?”
李贵跟着劝:“是啊,就住这儿吧,外面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再出去找别的房子,恐怕不容易。”
男人不在家,却要把房子赁给两个年轻的男人?
这是为安全着想?
纪景行脑中闪过方才那辆马车——
马车乍一看平平无奇,但若细看其实很精致,厢壁上甚至有各式雕花,车帘是淡蓝色的,明显是女人的马车。
“公子——”
纪景行看了看一脸央求的小书童。
“这房子真不错,要不我们就住这儿吧?”
同喜挤眉弄眼,只差明说他们的银子也不多了,真要去找客栈住,也住不了几日,恐怕事还没办完,就要被人扫地出门,再说还不一定能找到客房。
纪景行面色不显,从袖中拿出钱袋扔过去。
见此,同喜大喜过望,忙拉着李贵要出去付他银子及商谈其他细节。
李贵见事情落定,心里也安稳不少,想着要摸清对方来路,也好回去告知姑娘,便顺势跟了出去。
看着小书童欢天喜地的背影,纪景行的额角隐隐作疼。
他就不该当时因一时心软带他出来,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银子。
可对方到底什么目的?
是不是冲着他来的?
纪景行站在窗下,看着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色。
磬儿和同喜两人年纪相差不多,不过一会儿两个小子就混熟了。
李贵喜滋滋地功成身退。
眼见外面天色暗了下来,磬儿怕等会同喜问自己怎么不吃晚饭,便借口今天叔婶不在,给了他银钱让他自己买吃的,打算出去一趟。
正好同喜也要出去买晚食,两人便一同出去。
两刻钟后,两人买了吃食回来。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同喜看了看依旧没有点灯的正房,不禁好奇问道:“磬儿,你叔婶今晚不回来啊?”
“这……我也不知道,应该要回来吧?”磬儿不确定说,心里暗中着急,也不知姑娘那儿是怎么打算的,怎么还不见人?
两人各自回屋。
磬儿刚放下吃食,点燃烛台,院门被人敲响了。
他撒丫子跑去开门。
东厢,纪景行听到外面的动静,起身来到窗前,就见昏暗中两个女子大包小包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一个在前,穿海棠红色的衫子。
一个在后,似是个丫鬟。
磬儿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姑娘——
就见本该是姑娘打扮的姑娘,此时完全换了一副妇人的模样。
一袭海棠红衫,宽袖掐腰,浅绿散花的水仙裙,不显俗艳,反而更添妩媚。
她梳着妇人的发髻,两鬓松松,低垂一缕头发在脸侧,发髻上斜插了把扇型赤金镶宝石的发梳。
纤细的颈子,白玉似的耳垂上,坠着一对红翡滴珠的耳铛,衬着她粉面红唇,让人心惊动魄。
“你个傻小子,认不出婶婶了?”
纤白的指,点在磬儿额头上。
女子丹口噙笑,摄人心魂。
那日颜青棠回去,把在苏小乔那儿记下的重点,重新腾挪在一本册子上,甚至根据‘丈夫无用又怨其不能生的富家太太’这个人设,做了许多补充。
丈夫是跑商的,常年不在家,是为了有单独相处的时间。
有个小侄儿陪伴,是怕对方顾忌与女眷单独相处,专门安排的。
一个什么样的女子,才会在丈夫不在时,与人‘私通’?
她应该是大胆的,同时又是哀怨的。
应该是极美的,美到足以让人蠢蠢欲动,这样‘勾引’起来才事半功倍。
这样的女子注定与她平时形象不符,不光性格不符,穿着打扮都需注意,甚至是说话做派。
她做了许多假设与准备,于是才有此刻的颜青棠出现。
其实此时颜青棠的心里,多少也是有些慌的,但她这个人喜欢迎难而上。
不就是演吗?
商人历来懂得见风转舵,随机应变,逢场作戏的唱念做打更是手到擒来,这些她不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现在天色已暗,应该没人看出她其实很僵硬。
开个好头,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是吧?
她不着痕迹地瞅了东厢一眼,如是在心里说。
磬儿讷讷地把有人来赁屋,钱已经收了,人也已经住下的事说了。
颜青棠嗔道:“你叔也不知怎么想的,非要把屋赁出去!赁出去就赁出去吧,银子呢?”
磬儿把银子给她。
她接过来,又顺手把手里的大包小包递给对方,一副不吝于使唤侄儿的模样。
“你叔又出门了,以为给我买点东西,我就能原谅他三天两头不着家?一天到晚见不到人,留你个臭小子与我作伴!”
说话的同时,她心想:这么大的声音,对方应该能听见吧?如此一来,又解释了为何男人总是不在,自己为何怨气丛生。
这边,磬儿实在接不住姑娘的戏了,忙借着放东西,抱着大包小包跑进了屋。
颜青棠扶鬓失笑,跟着走进正房。
至于素云,早就惊叹姑娘的‘变脸’,一趟下来,颜青棠没慌,她汗都出来了。幸亏天黑,廊下也没点灯,看不出来。
颜青棠这会儿也入戏了,进屋后睨着她道:“你赶紧收收,别到时候漏馅儿了。”
素云忙放下东西,直起腰杆,保证道:“姑娘,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坏事的。”
要知道这趟鸳鸯本来说要来的,还是姑娘见她一向仔细妥帖,才带了她,她可不能坏了姑娘的大事,定要好好配合。
“叫太太。”颜青棠订正道。
“是,太太。”
“你借着天色,去把灶房和浴间里的东西补一补,免得被人看出端倪。至于厨房里的菜米,你明早让磬儿带你去买,他们应该不会注意到这些。”
“我这就去。”
第18章
◎颜太太,你还好吧?◎
之后,正房屋里又传来一阵询问‘是否吃了’、‘我已经吃了’之类的话语声,跟着婶婶又使着侄儿去给她烧水泡脚,把丫鬟也使弄得进进出出。
这女子,倒是个性格骄纵的!
让东厢的纪景行不禁暗想,难道他疑错了?其实对方并没有什么问题,就只是一户很普通的商人家?
殊不知,这会儿正房里的‘婶婶’正暗想,既然开始了,就开个好头,要不要借故送点东西什么的,也好先打个照面?
从小为了逼自己‘男子行,我也行’,其实颜青棠是有些强迫症的,越是该退缩的时候,她偏偏就喜欢迎难而上。
于是在素云眼里就成了——姑娘泡完脚,趿拉上薄底绣鞋,明明该是去歇息了,却突然说让她把带回来的点心装出一盘,她给赁客送点过去。
素云虽不知姑娘在想什么,但她看得出来姑娘在逼自己。
总是这样,姑娘一直是这样。
逼自己,把自己逼得无所不能,于是才有外人眼里光芒万丈的颜少东家,殊不知姑娘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
她既是心酸,又是感慨,装出一盘点心来。
颜青棠端起盘子,走到门边时,又倒回来去了镜前看了看自己。
起初,素云不知姑娘在做什么,紧接着就见她歪了歪头,扶了扶鬓角。
就像颜青棠记忆中,苏小乔那样。
东厢的灯亮着,纪景行睨着同喜。
“公子,你看奴……小的做甚?”
小书童同喜,穿了件土黄色的褂子,头上绑着同色布巾,个头矮,脸圆,眼睛也圆,因此总给人感觉圆滚滚的。
如此这般疑惑地看过来,还真有几分懵懂无知的蠢样。
人家侄子都给婶婶烧水泡脚了,难道你一个书童不该也去打盆水来给主子泡脚?
还算同喜不蠢,虽反应迟钝,多少能看出点眼色。
他忙站了起来,一边委屈道:“以前在东……家里,这些粗活都是那些粗使的……小厮干的,小的这便就去。”
正要去开门,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同喜面露疑惑,打开门。
夜风吹拂,暗香浮动。
门外,女子含丹而笑,煞是妩媚。
“你家公子可睡了?我今儿出门买了不少糕点果子,你们初来乍到,大概什么都没准备吧,特意给你们端了些来,也免得夜里腹中饥饿却没东西可吃。”
同喜愣在那,说不出话。
起初,纪景行以为这小书童不争气,莫不是被美色所迷?直到他走过来看见门外的女子,他也愣了一下,旋即恢复正常。
“你是房主太太?”纪景行学着普通书生那样,略显得有些局促,“实在太客气了,怎么能要您的糕点?”
“你就别客气了,端都端来了。”
颜青棠不由分说把盘子塞进他手里,又看了他一眼。
“时候不早了,公子也早些休息吧。有什么缺的需要帮忙的,与我说或与我那侄儿丫鬟说都可,咱家里人口简单,千万不要客气。”
“自是……不会客气的。”
房门闭了,这时同喜才反应过来,似乎觉得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丢人,他欲盖弥彰道:“公子,你有没有觉得这房主太太有些眼熟?”
“是有些眼熟。”
纪景行眼神意味深长。
“公子也觉得眼熟吗?可小的一时半会竟想不起来到底是哪儿眼熟了。”同喜挠了挠脑袋道。
你想不起来,但并不代表我没想起来。
纪景行想到那晚从水中救起的女子,颜氏商行的少东家,一个女东家,一个十分聪明也狠绝的女子。
明明不会武,是个弱质女流,却在危及性命关头,能在水中反杀一个会武的壮汉。甚至只通过只字片语,便知晓他差冯泽过去的目的,顺势而为,借刀杀人,足见其手腕。
那日后,他以为两人不会再有交集,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此时的她,竟摇身一变成了个商人妇。
什么样的商人,值得她为妇?
之前还是做未嫁姑娘打扮,现在却成了妇人,这么快就成亲了?冯泽不是说她还未成亲,才会被同宗之人逼迫上门要瓜分家产?
还是说——
她认出了他?知道他的身份?
纪景行脑中又闪过那辆马车。
所以才会故意将屋子赁给他,如此一来那叫李贵的人,和这屋里的种种异常也有了解释。
可旋即他又推翻了这种想法。那晚他见过她的脸,但当时她正处于昏迷状态,是不可能见到他的。
包括她身边的护卫下人,也没人见过他,顾虑到怕走漏行迹被人注意到,他一直没露面。
所以她是不可能知道他长什么样。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又该如何解释她这种种行径?
是夜,无眠的岂止一人。
颜青棠在想,自己方才的表现真糟糕,太不自然了,这也就是晚上,若是白天肯定蒙不过人,明日又该如何与这书生相处。
而纪景行则想得更多,他想到自己此番前来苏州的缘由,想到疾风司递给他的那些密信,又想到颜家及这个叫颜青棠的女子,想了许久许久。
雄鸡报晓,天色初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