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
吃惊得不可置信的眸光,纷纷投到眼前一身褴褛的男人身上,这小娃儿说真的假的?他们都娶不起老婆了,眼前连茶汤都没能来上一盏的男人,真娶妻了?
方才还讪笑人家的几个佃户,都纷纷闭了嘴,眼睛时不时地盯着车驾,期望藉由帘幔随风飘舞的机会,能够一探帘内的究竟。
几人还没来得及平复涌上心头的酸涩,便听得帘内的委屈不舍得的软嫩嗓音传来。
“当家的,把它给了那位农家哥哥吧!能换多少果子,都给烈儿换了,他说得对,我们不能苦了孩子。”
一双白皙纤瘦的藕臂探出车帘,手里揣着一条看似纯银打造的银锁片,曦阳映照得在那惨白之上,明眼人一看便知晓那病态的白,更是能拖垮一家子的经济重担。
男人眼底含着泪光,心疼地紧握着妻纤瘦的葇荑,众人也在此时看清了依偎在男人大掌上的纤弱女子。
那的确是男人看了都会心动的温婉女子,却也心知肚明,那样的女子不是他们这几个庄稼汉能供得起的妻子。
“娘肚子里的娃娃,一定也想嚐嚐叔叔们种的果子,我居然一个人全吃光了....”说着说着百烈的泪珠,又趴哒趴哒地落在黄土里。
听得百烈的哭诉,投向承昀的眸光,已不再是妒忌,而是满满的同情,能娶妻生子是好事,要是娶了个拖垮了家里的病秧子,那可就惨了。
“没事儿!你家娘亲要是喜欢,你帮她多采几颗好不好?”杨梅果农再次提议道,“叔的庄子还缺人手,你们一家可以一起过来。”
“叔,你人真好,”百烈身上那抓襟见肘的衣裳,连抹泪都嫌短了些,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感谢着。
杨梅农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个木制的徽记,上头刻着畔苦岭的山形与杨梅果的形状,走到破旧的马车前交给默默在一旁抹泪的两口子。
“我们这群人都是从畔苦岭来的,那儿一年四季的果栽都有,肯做不怕担不起家的担子。”杨梅农再次拍拍那坚实的背脊,鼓励着眼前男人,“看着嫂夫人也快临产了,赶紧地帮她安顿好,别让两个孩子一起受苦。”
承昀眼眶里泪光不停闪烁着,话语哽咽在喉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颜娧主动伸手接过木徽颔首道谢。
“谢谢农家哥哥的帮忙,前些日子雨下个不停,南郡那儿走了山,我们宅子太靠近山涧,给泥石流淹了,原本一家八口只剩仨了,仓促间什麽都没能带走,只剩下这匹老马车,承蒙农家哥哥肯收留,我们一家子感激不尽。”
“南郡死了不少人呐……”原本担起香蕉蒌子的农户也拧起眉宇,不由得叹息说道,“能活着就好,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都没有命重要,老杨梅都肯帮忙了,你们就好生待着,山上唯一的好处,就是饿不死!”
“行了!行了!收拾一下都赶紧把货给交到西市去。”老杨梅看着城门已经开始放行,连忙催促着果农们赶紧进城,“你啊!那锁片也别卖了,孩子一出生,就得有一件值钱的东西锁住他的福气,拿着这个木牌子到城里的各个铺子,都能赊我老杨梅的帐,男人的面子,不是用来逞能的,把嫂夫人生产需要用的东西,都给准备齐全了再上山,听见没?”
眼底含着泪光的承昀实在说不出话,只能默默抹着眼泪地颔首,又是颜娧感激地接话。
“谢谢农家哥哥。”
“行啦!相逢自是有缘,嫂夫人赶紧身体养好,改天生个大胖小子,给我们来顿洗三宴沾沾喜气啊!”
老杨梅也挑起担子准备入城,停在城门口查验路引,不忘塞上几颗杨梅给戍卫们嚐嚐掀,像是托付了什麽事儿地指了指他们的车驾的方向。
百烈抹净了鼻涕眼泪靠了过来,为表示感谢之意,不停的朝着老杨梅鞠躬哈腰,直到人影消失在瓮城里,这才蹒跚地爬上辕座,看着两个演戏比谁都行的贼夫妻,细声质问着。
“我说你们两个这样骗取他人同情,日后遭不遭天谴啊?”
承昀将木牌顺手收进腰际,俐落地落坐百烈身旁,轻轻吆喝着马儿前行,这才冷哼说道:“天不天谴我是不知道,他们的天谴倒是在眼前了。”
百烈:……
他漏掉了什麽重要的消息吗?
怎麽突然怎么听不懂承昀的意思了?
一座专门种植果树的山头,能有什麽不为人知之事?

第735章 舒心
颜娧凝望着那些担着果实进城的果农,挺拔颀长的身躯的确与寻常的庄稼汉有所不同,太过整齐划一的动作与脚步,看着像是训练有素的军士……
怔愣地抬眼回望面前的男人,客栈与春分一别,他们几乎都同在一处,他又是何时得知的消息?
为何能提前知道此处有人等着?
来到城门口如常地上缴路引接受盘查,有了方才老杨梅的介绍,几个戍卫不着痕迹地交换神色后,唇际勾着似笑非笑的放行。
“谢谢官爷。”
承昀恭谨揖礼,收回路引塞进腰际里,旋即扯了扯缰绳进入嘉梁城,马车缓缓地走在青石板街道上,百烈也充分发挥败家子的天分,看到能吃能买的物什,拿着木徽不客气的直买。
走不到两条街,承昀发现身后有小尾巴跟了上来,不动声色地交换了眼神,寻了一间看着极为朴素的客栈投宿,小二一见木徽,二话不说地安置马车,店内另有小厮引导三人,前往二楼极为偏远简陋的雅间。
房门一开启,桌面椅凳全落了满满尘灰,灰褐窑烧的水壶里一滴水也没有,榻上也是充塞着霉味的枕席,令人不喜的腐臭味一下直冲几人的鼻息,逼得颜娧没忍住地呕上一口酸水。
“就这间,要住不住随便。”领路的小厮没好气地冷哼了声,要不是看在那木徽的份上,才懒得理会衣衫褴褛的一家人。
承昀不舍地轻抚着仍不停作呕的背脊,神情里尽是难堪地说道:“谢谢小哥,我们住。”
“算你识相。”小厮拿着布巾挥了挥迎面而来的霉味,不屑地冷哼了声,头也不回地关上房门离开。
待确定门外之人走远,承昀随手拎了桌上的包袱,往百烈头上砸去,淡漠地命令道:“滚去座屏后换。”
被砸得猛地一晕的百烈,哪敢得罪衣食父母?乖乖地躲去竹制座屏后,麻利地换上包袱里锦缎织制的衣物。
承昀脱下身上的衣物,为她整理了一块乾净的方圆得以落坐,随后也开始为她整理梳妆,半个时辰后,那个病态衰弱的农家妇人,已成了娴静雅致的温柔的世家贵妇。
承昀此时也换上了藏青为底的君子兰绣面的圆领直缀,翩翩濁世佳公子扶持在爱重的妻子身畔,犹如天造地设的人间佳偶。
躲在座屏后迟迟不敢探头的百烈,探头偷看时,看着犹若神仙眷侣的模样也不禁愣在当场,呐呐地问道:“人在外面守着,我们能去哪?”
“你不知道我媳妇能拆窗,我能拆楼板吗?”
承昀眼底似笑非笑的戏谑,惹得颜娧小脸一阵红。
“原来你都知道?”她还以为当初拆梅珍堡之事没被渲染呢!
“任征怎么说也从我这拿了不少方便,加上惜儿与熙儿那两张崇拜得不得了嘴,有什麽能不知道?”轻拧了粉嫩的琼鼻,男人扬着兴味浅笑道,“他也是个皇商,没有父王的同意他哪敢真把令牌交与妳?”
“那个两面拿好处的家伙,比我还商啊!”颜娧想起当初任怔交与令牌时,那不情不愿的模样着实地摇头。
“他一个败家子要撑得起那一亩三分地,还得维持败家子的形象,哪有那么容易?”承昀将她安置在小杌上,迳自来到墙角的木造地板旁,以长指丈量着需要的距离,轻巧提气便不动声色的取下数块地板,在确认下层无人后,再次提气取下数块木板。
起身回到方桌旁,承昀满意地看着百烈已将三人换下的衣物,全都折叠整齐并放上一路供他花消的木徽,上好了客厢门闩,乖乖落坐在颜娧身旁,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他率先牵起那双柔弱无骨的葇荑,缓步来到开好能让俩人顺利通过的通道,轻缓地提气无声地落到一楼客栈的储物间,百烈看准了承昀伸出的长臂,闭着眼睛往下一跳,准准地落入男人的手臂里。
来到储物间门口,哪管他上的什麽锁,又是无声息的一个提气,迅速地将门上的木板连门环带橫開鎖全给拆了下来,大摇大摆地走出储物室,正午正忙碌的客栈,后院哪有人守着?
三人开了角门便神情自若地离开了客栈,承昀也在确定没有小尾巴跟上后,看似漫无目的地往他们要去的标的前行。
一路上又买了不少吃食的百烈,欢快地跟在两人身后,有着前头令人称羡的神仙佳偶领路,走在路上都有面子啊!
来到开张不久的米糧鋪子,才停下脚步,原本敲着算盘的掌柜,一瞧门口贵客,连忙飞也似地上前揖礼介绍。
“客官请进,我们今天恰好送来了新鲜的梗米,保证不是压仓的陈米。”
承昀薄唇勾着一抹淡然,一副全听夫人安排的模样,同百烈站在门口守着。
“目前家里也就我们四口子,掌柜的可否愿意送米到府?”颜娧抓起米斗里的一颗颗新鲜饱满的米粒,扬着笑脸请托道,“我们夫妻刚到嘉梁城落脚,宅院里的杂役们也都还没有着落,只有一个老奴相伴,掌柜的是否有可靠的人伢子的介绍?酬庸绝不会少了您。”
“那有什麽?小店刚开张不久,还得夫人好生照顾呢!”掌柜又一个揖礼延请,“正午时刻多半寻不着人,要不三位先在小店稍待,我遣二愣跑一趟伢行,帮您把人请来可好?”
“夫君可好?”颜娧温婉的回身,询问站在踏垛上的男人的意思。
被一声夫君给喊得舒心的男人,笑得唇际几乎挂不住淡漠,立马跟进店内揽上纤瘦的腰际,捂着浑圆的孕肚道,“夫人说得都好,别累着你们两个都好。”
看着俩人恩爱两不疑的缱绻模样,掌柜不由得老脸一红地笑了笑,转身掀起帘幔,领着人走入内院,一面吆喝丫环上茶。
“赶紧地,有贵客到,把家里最好的茶给备上来。”
店舖后头一阵忙碌,掌柜走在前头领路快走过廊道,穿过几个月洞门,来到后院不起眼的角门旁,旋即恭谨地单膝跪地问候道。
“参见世子,世子妃。”
“在外不行大礼,赶紧请起。”承昀深怕泄漏了身份,赶紧扶起跪地不起的男人。

第736章 烟幕
“属下来晚了,让世子与世子妃受苦了,小主子也受苦了。”
杨将军心里更是自责得眼眶泛红,尤其瞅了颜娧那明显的孕肚,恨不得卸了膀子来谢罪,若不是承昀扶着恐怕已经跪伏在地了。
“杨将军,切莫自责,世子妃的真实状况,本就没有办法透露。”承昀再次扶起人,语重心长地安慰着。
“太好了!王爷盼了那么多年,总算是盼到了。”杨曦语带哽咽地捂着泛红的眼眶子。
方才一见到世子妃他硬是愣在当下,刚开张不到两日的铺子门可罗雀,米粮行的生意有稳固的根基哪有那么容易?
这种要餐餐入口的重要民生物资,沒有一传十十传百的口碑,怎可能有什麽大户人家来下订?
更别说来找一个新开张的铺子打探伢行的消息,瞧着两口子合作无间的模样,杨曦感动得只能将满腔热泪压抑在心里啊!
要不是见着在外头候着的世子,根本认不出来眼前的娴静优雅的女子,是几年前在王府行笈礼的那位小姑娘,几年的光景小姑娘出落得更加落落大方,小小年纪能有她如今的成就,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当真自叹弗如。
王府能有这样的少年主母是西尧的福气!
承昀慎重地揽过纤腰,望进那双剪水般的眼眸,审慎地握住那双纤白的葇荑,缓缓说道:“所以我们更要将她安全的送回北雍,本世子才能尽早以梅绮城为礼,采风海为聘,将她风风光光地迎回西尧。”
“好!我杨曦把命给豁出去,也要保世子妃安全地回到北雍。”杨曦豪气地应允着后,猛地觉得地点不太对地抬眼,呐呐地看着自家世子,话都说得坑坑巴巴了,“不...是回..西尧?”
他还以为直接把人带回西尧,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就有洗三宴可以……
怎么跟预想的不太一样呢?
“回西尧的路得按着国礼嫁娶,本世子要四国皆知,她是我此生唯一的妻。”承昀轻撮着手中葇荑,珍视地落下一吻。
颜娧眼底绽出了一抹柔媚,菱唇上更是掩不住地温柔,她本以为孩子都有了,婚事从简也就罢了,没承想他竟比她还在意。
在他眼里竟然如此重要……
“这世上谁都能受委屈,唯独不能委屈了她,清楚了吗?”承昀深邃眸光里尽是冷然的警告。
闻言,杨曦猛地一震,也明白了为何所有来往的消息,全都没有世子妃有孕的消息,是他大意了!
在女子名节大於一切的北雍,即便两人只差请期与迎娶,都不可能容得了女子先有后婚之事?他差点就害了世子妃啊!
“领命。”杨曦恭谨地单膝跪地,随后立即起身,领着两人来到角门,外头马车原先悬着嘉梁城同知府邸的徽印,杨曦扬手扯去上头的织锦,显露出来的徽印,正是西尧摄政王府家徽。
“肇阳公世子稍早在茵姑娘的协助下,已经恢复原有面容,也回到客栈,换上您留在客栈的衣物,与茵姑娘往畔苦岭去了。”
摄政王世子受邀入越的消息一经传开,白尧便随着摄政王府的亲卫一路南下,顶着客卿的脸面,赁下不少荒废的宅院,并打造成各色民生所需的店舖,融入各个城镇。
除了第一时间放出往珠海城的消息,此次规划六辆马车的行经路线,每个必经的城镇与店舖,皆是白尧亲自规划的布置动线,世子究竟走哪条路线,根本无法探得更无从打听。
谁能猜得出世子居然多准备了第七条路线,甚至眼前西尧摄政王府的马车,正是第八条路线,谁能知道世子如此大胆,胆敢光明正大搭乘王府马车?
只要过了下一个城镇,就算半只脚踏进入北雍的范围,北雍那儿遣来的人马又哪儿比西尧少了?
谁能相信他们的世子妃,居然连北雍皇室的亲卫都能请得动?目前小黎后认下的嫡子祈郡王,正领着一万锦戍卫屯兵於暮春城外三十里。
连带那以世代纯臣出了的黎家,都遣了大量暗卫予以祈郡王号令,若不是亲眼所见,他这辈子打死也不相信,世子妃的人面如此广阔……
“怎能让茵师姊冒险?”颜娧停下了脚步,拧起黛眉不悦地凝望打算扶他上马车的男人,本以为在越城已经规划好了一切,怎么到此处仍旧扯了闫茵下水?
承昀轻抚着泛着薄怒的背脊,宽慰着怀中人的不悦,淡定问道:“往畔苦嶺的路可清好了?”
“请世子与世子妃放心,有尧世子在今晨领着一千府兵,已经荡平了畔苦岭,俘虏假扮农户的军士一共二百七十四人,其余混入城中的二十六人已全部被同知大人以贿赂官员的名义羁押,如今通往暮春城的官道已没有任何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