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承忖量许久,吶吶开口问道:“若真发生日食何解?”
颜娧也为这问题,轻咬着菱线分明的小嘴思考了下。
“环食大约是半刻钟再加两盏茶的功夫,司天监让皇上上祭台的时间,让你祖母上祭台祭香,这茬便揭过了。”
“当真?”黎承不舍得祖母继续遭人唾骂。
“相信我,心存善念,天可怜见。”
如果有照着颜姒记忆走,那么八月初一反而是妖后的转机。
“祭天那日,我们偷偷把妖后转出宫,要记得把金丝软甲给穿上。”颜娧玫红的唇线微扬,改变了些人,连带着一些事也更动了,先备上总安心。
黎承为这话一怔,眉宇拧得能挤死蚊子,难道这番按兵不动是为了皇帝只身上祭台念祭那瞬?
“承哥别怕!如果能受点小伤,最好。”她笑得胸有成竹,“时间还早,我们还有时间能准备,别告诉祖母啊!省得她太紧张漏了馅。”
他怎么突然觉着,这是要被祖母往死里打的节奏呢?
颜娧拍拍黎承握着酒杯的手,语重心长道:“你还不懂惊慌失措,花容失色在那群腐儒的心中会激起多少水花,且等着看。”
黎承:……
倏地,两人身后站了个墨影,立夏警觉迅速执剑抵在墨影颈上。
“何人?”黎承也起身以剑相抵。
只见来人无声的以骨扇推去剑尖。
“你又长高了!”
颜娧靠着骨扇与指节分明的纤手认清了来人,墨色直缀衬得他如松柏挺立的身躯骨瘦高挑,便绽了姨母笑。
两个持剑的男人,面色凝重地收了剑。
老天!这厮居然能悄无声息地混入宫禁!还是一身惹眼的墨色直缀。
黎承惊愕地问:“你怎么进来的?是我哪里的守卫布防不够充裕?”
祖母现在可是箭靶,不能有万一的。
承昀摊了掌心,绯红的印记隐隐作现。
众人嘴角不住地抽了抽……
三人立夏默默地退回侧殿檐上。
是了,这世上只有两张凤鸾令。
两家暗卫见了的确不拦人。
“我不清楚那些酸儒能激起多少浪花,反倒是我激起了不少。”承昀挂记着方才她的小手抚着黎承!
本来不愿那么早现身,只是悄悄来到廊下听两人对话,瞧着那壶中物快被饮尽而上了屋脊,见着的却是小媳妇正安慰着别人,这手还搭上了!
不舒服!不是说七岁不同席?
颜娧方才绽出的笑花,僵在夜色里,不明白地问道:“这是怎么啦?”
“无事。”
承昀输在了他那一双清澈的眸子里,取走她的酒盏也为自个儿斟满。
“怎么突然来了?”颜娧可没想过他无视宫禁来往自如。
一年多来换了他们俩鱼雁往返,也未曾提起要再来北雍,怎么莫名夜半来访?
黎承见了承昀那喝酒的架势不由得摇头失笑了。
“丫头,妳这酒隔了夜,怎就发酸了?”
两人夜谈练武的事不是秘密,大抵是被人抢了位置……
犯醋了!
颜娧赶忙拿起酒壶就口,郁离醉竹韵悠远在口中芬芳,她意会了黎承的调侃。
再看看似乎赌气的承昀,难不成他是来捉奸?
思及此,她掩不了笑意,询问黎承道:“怎么?黄了德贵妃的亲,想皇后亲赐?”
敢调侃到她头上来了?
“我说丫头,祖母说好让我自个挑的!”黎承只差没举手投降。“先听听承兄为何入宫如何啊!我先走啦!”
说完,黎承飞转身就跑,再也不敢回头。
开玩笑!
颜娧说什么,祖母都是当金科奉着,真给他来一门,还怎么逍遥?
承昀意犹未尽的凝眉,瞧着被一口饮尽的空酒壶不语。
颜娧没辄的从腰际解下随身锦囊,取出了玉瓶装郁离醉递给了承昀。
“三年期喝不喝?”
“我苑里的?”承昀星灿的眸子都亮了。
“我苑里的!”颜娧纠正。
今年住宿费还没上缴呢!
承昀闻言立即从衣袋里取了一沓银票换走了酒。
颜娧嘴角抽了抽……
这小子家里开矿的?
又是面额十万银票十张?
“这是?”
“父王说酒也给他来一些,妳让我带回去的不够。”承昀畅快的饮了大半壶。
“这也用不着那么多啊!”
这一家酒狂?比她还狂?
“母妃说,回颜露她还要要,带回去的快用完了。”
颜娧真服了!
“你这是来找我补货?”
承昀猛然欺身,水安息香的温雅袭来,低沈的嗓音在她耳边细语。
“想妳了。”
简单,直接。
语毕,他慵懒地侧身,曲膝倚肘,举觞邀星。
庆幸这无月之夜,看不清她脸上泛起了一阵潮红。
这孩子回去进修撩妹?
不是说好回去查古籍?
瞪视着手中的银票,她暗自纳罕,凝眉问道:
“这也不需要百万两啊?你们想做什么?”
“父王说了,摄政王府不怕妳搬,只要把这两个东西想办法让西尧也能有。”
颜娧还真满脸尴尬。
雍城的铺子才开始不温不火的开始,就要她展店到西尧,会不会跳得太快了些?
“我服了你们了!”她扶额苦思。
一百万两银子,没那么好挣……
光运送过程就脑壳疼了!
看了话少得故意的少年,颜娧觉着,他是在逼她问话的节奏啊!
初见那长篇大论,与现在对比,静默得异常。
“怎么着?”
她清楚,承昀大老远一趟回来找她补货,这事该上归武山而不是到皇宫。
承昀见到长开了的颜娧,心中初到的欢喜过了。
现下想的是父王所说的治疗方法,万一有什么岔子……
打断她手,内伤又没能好转,这感觉不是赔她几万两能了结的事儿啊!
“我的内伤无药可医?”
颜娧能猜只有如此了。
“是真无药可医,可是丫头别担心,再怎么难治愈的伤,等我們成……”
這會換顏娧欺來,小手指壓在他稜角分明的薄唇上,眼裡滿滿示警。
“別說了,我不想等。”
还好她年纪小啊!
这话听起来,像她内伤有解却不好解,让他烦忧了?
“没药医,不医便是了,不需要伤怀。”颜娧拍拍他逐渐厚实的肩膀宽慰着。
“打断妳的右手……”
承昀的话语隐没在夜色里,声音细小清晰。
颜娧吓得缩回正安慰他的右手,吶吶问道:“你是回来报仇?”
“我能报什么仇?”承昀哭笑不得。
“我没有知恩图报,这就要打断我的手?”她说话尾调都提升了好几个音调。
这是在计较无视她救命之恩?她知道救命之恩难还,亲也给他订了还不够?
“原来丫头也知道何谓薄情寡义。”承昀倏然躬身对望,眼里全是被苛待的委屈。
言下之意是说她?
颜娧被看得无言以对,搞不懂她怎么薄情寡义了?
这傲娇的熊孩子,吃错药不成?
她没好气地问道:“你给我说说,我哪儿对你不好?”

第58章 错节
“妳刚刚还握了黎承的手宽慰他。”承昀将委屈发挥得淋漓尽致。
“轮到我这,千里奔袭带来疗伤方法,只有一壶酒也就算了,还瞪我瞪得心慌……”
颜娧:……
难不成真要再打断她一次?
不是吧?
承昀见她小脸满是惆怅,不由得笑了出来。
“对于要再打断这手,我心里是激起不少浪花无误。”他以骨扇轻点她。
“真得打断?”颜娧不自主轻抚着右手。
承昀再次轻点她的右手,似笑非笑道:“打断妳摸外男的手,正好!”
“我去你的外男!那也是我孙儿。”她没有半点客气地挥开骨扇问道,“究竟是真是假?”
这种洗涮人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承昀听到孙儿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年纪比她大的孙儿啊!
迟疑了半饷才回应她:“真的!”
“说清楚来着!”颜娧已经掩不下怒气。
小媳妇生气了!
承昀还没见过她张扬的模样,不由得又迟疑了半响。
火苗漫在她杏眼里……
可惜了,人小了些真看不出威胁性……
只见她双手紧拧着襦裙,看似身旁的白玉盘有往他砸来可能,他才悠悠说道:“我父王年轻时,曾因好胜心切潜入北雍京城,意图窃取魏国公府上的北雍南境布防图,被魏国公生擒了,一番逼供无果,也受过削骨剑。
好在当时战事未起,西尧太后日夜哭求皇帝,以十万两黄金与千匹良锦换回只剩一口气的父王,原以为父王这一生到此为止了,不承想痊愈后,他的风破心法没有凤鸾令调和也顺利勘破了七重。
父王问我妳受伤的情况后,便大胆地推测,如若能同他一样四肢尽断,或许内力停滞不前的问题也能解了。”
话毕,颜娧思索了一会,武学本就有相生相辅,她理解,但要打断没伤的就完全不理解了。
用现代话来说,这是说她右手血液循环不好的意思?
四肢全断造血、造骨细胞一起忙活过,才算解决了?
也不是没听过为了复原再打断过骨头,但是为了治病要打断没断过的那只手,当闻所未闻啊!
承昀见迟迟没有回应,只能红着脸继续说道:“丫头若是不急,日后我的内力也能为妳所用。”
承昀深怕又会被喊闭嘴,只得跳过她不喜欢的字眼。
“你的内力大风刮来的?还不是得日日勤练!”颜娧不是平白占人便宜的性子,何况他们才几岁?只能求日日平安?
思索了许久,她闭上眼断然地伸出右手,慷慨就义般道:“虽然只是猜测,打吧!赌上一把!”
她的大义凛然成了他的迟疑,握着骨扇颤了颤,迟迟不敢下手。
空等许久的她睁了只眼提醒道:“来啊!”
承昀苦笑,只得运气施力到骨扇上,在快到手臂上时,颜娧突然收手抱在胸前,来不及泄力的风势,便这么击破琉璃瓦。
瓦片落在静谧的夜里,惊动了内殿守夜的立春,瞬及破瓦而出,见着颜娧抱手模样,不由分说琉璃双匕攻势凌厉,就往承昀招呼,逼得他连退的数步。
立夏见状,赶忙上前以剑鞘推开了立春的腰腹,制止她再出招。
“无事!”立夏在偏殿都听清了两人的对话。
立春不解,“姑娘无事?”
颜娧尴尬点头,满脸歉意道:“要劳烦春姑姑重新铺瓦了。”
总不能说后悔断臂吧!只能觍着脸求铺瓦。
还好屋顶喝酒众人习惯了,踩破几个琉璃瓦也是常有,殿里早备下了。
承昀松了口气坐上屋脊,满是惊恐问道:“丫头!妳这是想谋杀亲夫?”
她身边高手云集呢!要不是他反应快命都没了!
“不是!我只是突然想到,不能这么白白断了。”她红着脸反驳。
必须断手这事也得好好利用啊!
承昀定定的看着对他使眼色的女娃,想起她曾说过的话也了然了。
看着她投来的舒眉巧笑,也只有宠溺地笑了。
“我想问问,能用削骨剑的确定只有魏国公府?”
这话是对着问立夏的。
“回姑娘,魏国公府不外传。”
她沉思了下才继续问道:“岳贵妃宫里就没有藏个会削骨剑的人?”
人家藏着不敢出来,那她自个儿挑枪杆子撞撞总成吧!
否则这盘根错节的勾勾缠缠何时能解?
立夏迟疑了一盏茶才犹豫地报上人名。“李公公便是。”
颜娧纠结的手不停撮着襦裙,楚楚可怜的看着立夏问:“夏叔,我只预计被断一只手,您可得看准了,能行不?”
立夏再能忍也忍不住的眉尾抽了抽,姑娘果真名不虚传的作死病又犯了!
乖了这些日子,终于露出本性了!
承昀也无奈扶额,这小媳妇的性子,还真改不了。
“在下自当尽力,还是请姑娘莫以身犯险为好。”
这小宫女莫名其妙没了的,又岂在少数?
各殿阁这一年来看得还少?后宫本就是非之地,犯了事直接被杖毙之人多了去。
“这得在祭天前做,这天祭不了,便让黎后能为女祈福。”
承昀失笑问:“妳真当女儿啊?”
“当!怎么不当?”颜娧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小宫女都能被传言成私生女了,不善加利用怎行?
不懂事的小宫女厌烦了宫中生活,自行偷溜出殿阁,多好的机会?
……
清晨,三更天,颜娧便偷偷摸摸溜出承凤殿,蹑手蹑脚往岳贵妃的瑶光殿去。
所幸,终于在祭天前一日值夜了!雍德帝也在这日特意在岳贵妃居所歇下了。
早探听好孙公公喜欢在小厨房内饮酒,颜娧故意从殿内侧门偷偷潜进了小厨房。
魏国公府特意安排这位公公,仅仅在于管教宫规之用,平时并不上御前伺候。
交代在他手上的宫女内监可不少,平日只需在殿内使使眼色,做事都能麻利百倍,就怕李公公手上的剑来在自个儿身上划上几刀。
受了伤的人在刀伤痊愈仍得继续工作,可总是在恢复工作没几日之后,骨断穿腹而亡。
一两个人来当意外还能行,可这几年下来,瑶光殿内侍从们受了伤,总是这结局,能叫人不害怕?
一路故意制造动静,磕花踫栏,充分表现小娃的粗心来到小厨房门口。
门扉半掩,宫女已开始忙碌准备早膳,她前脚才猫过门前,后脚都还没跟上,颈间就传来一阵凉。
“何人?”孙公公阴柔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宫内少有的带刀内监,李公公便是其一。
虽然早预期会被刀拦下,心里还是拔凉拔凉的。
颜娧爱撮着襦裙上的粉嫩菊花锈面,动作轻缓地避着剑身问好。“公公好!娧儿只是想来看看圣上。”
“瑶光殿可是妳想来就来的地方?”李公公长剑又近了颈项三分。
“我就看圣上一眼。”颜娧可怜兮兮求着,“就一眼!”
李公公瞇起眼睛阴冷的问道:“小姑娘认为陛下是相见就能见的?”
颜娧扬着尴尬笑容,轻轻推开剑身。“以前倒是经常见到,不过陛下已经很长时间没去娘娘殿里,所以我才会过来看看!真的就瞧一眼!”
在人员安排妥当后,雍德帝恢复了早朝,也如同以往的雨露均沾,给足了机会,却偏偏这么长时间,除了日常请安,姊妹寒暄,什么都没发生。
顶多笑话,黎后再世又如何?半年椒房独宠后,还不是按着宫内规矩了。
“入宫都多少日子了还一口一句我啊我的,妳有多少条小命能垫上?嗯?”李公公已然想起这如玉小宫女打哪来的。
岳贵妃屡次想方设法,打算安排人手进承凤殿探听消息,都没能成功探入,想不到人家却主动送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