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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是谎言!

闻裕内心里大喊。

可他的捏着文件袋的手在发抖。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到恐惧。

如果他不是闻国安的孩子,那他是谁的孩子?

闻裕这一辈子,全部的快乐、幸福、嚣张、恣意,都建立在他是闻国安的孩子这一基础之上。

这个基础一旦瓦解,他的整个人生都要坍塌了。

闻裕的手在抖。

他想撕开信封,一撕,没撕动。

杨远叹了口气,挣扎坐起来,说:“没封口。”

闻裕手指一摸,翻开了信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纸。闻裕凝目看去。

几秒后,杨远看到那张纸也抖了起来。

他又抽了几张纸巾,给自己擦了擦,抽着气说:“你要是不信,我可以陪你再去做一次鉴定。”

“但是,不管做几次,”他说,“都改变不了你是我儿子的事实。”

闻裕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凶狠,不留情,肋骨击穿,心脏破裂。

他抬眼看着这个被他揍得鼻青脸肿的中年男人,想咬牙切齿地说“你胡说”,可是手里实实在在地捏着的这张薄薄的纸,又清楚地告诉他,这个男人没有在胡说。

在今天早上冷静下来以后,不,实际上,是在昨天夜里他就已经冷静下来了。冷静之后,他再一次重拾了信心,坚定相信程莲之死,一定有蹊跷。

他相信闻国安。他这老爸爸是一个多么深沉、多么能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人啊!无论是什么原因,无论是程莲偷了钱还是偷了人,都不会叫他失去理智。

可如果,如果是闻国安突然得知了他不是他亲生孩子的真相呢?

闻裕的信念再一次崩塌。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闻裕颤声问。

“很早了。”杨远说,“但我不想破坏你的生活,你在闻家能过得很好,那时候我还没钱,那种生活我给不了你,所以我决定忍了。只要你过得好,我就远远地看着你就行。”

这些狗屁话,根本就没进闻裕的脑子。

但杨远接着说:“但是你妈,你妈本来同意了的,就让你这样好好的生活。可是她这两年,尤其是去年,更年期发疯发得厉害,非要离开闻国安。她说她受不了了。我劝了她很多次,但她听不进去,她急起来的时候说,要把真相告诉闻国安……”

“住口!”闻裕把那张纸捏得变形,咬牙,“不许胡说!”

杨远看着他,说:“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明白。”

闻裕咬牙咬得腮边变形:“如果是真的,你可以去告诉警察!”

“我不能那样做。”杨远叹气,“那样的话,你会失去一切。”

停车收费员拧开保温水壶,倒了杯温水给自己。一抬头,刚才那个开悍马,却进了一辆豪车里的小伙子推开车门出来了。

收费员刚抿了一口温水,那小伙子拉开自己车的门又上去了。哎哟,这是要走?

收费员放下杯子,挎着包刚站起来朝悍马走了两步。大悍马已经起步,扬尘而去!

“哎!哎!那同志!交费!交费!”

收费员追了几步,眼看着车子消失,气得要死:“越有钱越抠门!”

一转头,看见那辆加长豪车还停在那里。他过去敲敲副驾的玻璃:“哎,你们是一起的吧?给他把停车费交了吧!”

闻裕今年才二十,二十一岁的生日都还没到。他在同学里显得特别成熟,其实和他们一样,还非常年轻。

他一连两天,人生经历了惊涛骇浪般的跌宕起伏,信仰摧毁,重立,再摧毁。

这次,没有能再重立的基础了。

他的人生整个坍塌了。

闻裕觉得脑子乱哄哄的。

这一次他甚至没去找纪安宁。

一直以来,他追求她,照顾她,暗中扶持她,靠的是什么?是他富二代的身份和财力!

闻裕突然发现,没了闻氏继承人的身份,他什么都不是。他就变得和陈浩和孙凯一般无异。会为了给女朋友买个新手机,愁秃了头。

闻裕的大脑里混乱成了一团。根本没去想,如果他不是闻国安的儿子,也还是另一个有钱人杨远的儿子。

在他混乱的想象里,根本没有把杨远这个男人纳入其中。他只是突然意识到了在他过去二十年的人生里,原来是靠着闻国安安身立命的。

闻裕把车开到了桥北路江岸边,他站在堤坝上望着滚滚的江水,吹着冷风,脑子里一直嗡嗡嗡。

不知道吹了多久的冷风,他的手机响了。闻裕没动。

那手机响了挺长时间,然后断掉,再响。

打电话的人相当执着。

闻裕终于从混乱中分出一丝心神,掏出了手机。

来电显示是华大的徐主任。

这种人生的混乱时刻,哪怕是华大的校长,对闻裕来说,也都是无关的路人。他伸出手指想挂掉这通电话。

就在指尖即将接触屏幕的那一刻,突然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在心头划过。闻裕在最后一瞬改了主意,点了“接通”。

“闻裕!闻裕!你在哪呢?”徐主任的声音有些焦急,“你赶紧过来,纪安宁她……”

闻裕的脑子里,轰的一下。

纷繁杂乱,苦涩扭曲,都被徐主任告诉他的消息炸没了。

闻裕的脑子里,只剩下纪安宁!

第79章

纪安宁给外婆开药的社区医院,离华大家属楼只有两站地。坐车去也行,走着去也行。但公交车得等,所以只要天气不是太差,纪安宁一般都走着过去。

春节过去之后,气温就一天比一天暖和了。

纪安宁开好了药,跟几个相熟的大爷大妈打过招呼,背着背包,脚步轻快地往回走。

这一来一回的路上,她都在想闻裕。

这辈子,不会再错过了,她想。她会一直跟他在一起,陪他走过这段最艰难的时期。

至于杨博,纪安宁并不是特别担心。

依照在时光漩涡里她所听到、看到的信息,不论杨博和闻裕之间有什么恩怨,如果不是因为赵辰的事,闻裕本来应该是那个赢家。

这辈子,赵辰的事不会再发生了。闻裕不会再被杨博抓到把柄,不会满盘皆输。

他会是那个赢到最后的人。

纪安宁走在路上就听见了鸣笛声,由远及近。她回过头,看见了救火车从她身边的马路上疾驰而过,朝着前方驶去。

正是华大的方向。

纪安宁不由得多望了两眼。天空上能看到烟,但被附近的建筑物挡住,不知道源头是哪里。

又走了几步,一个和她同向的大妈遇到了一个对面走来的大妈,她们相识。

这边的大妈凑过去问:“哎哟,这是哪着火了?”

那边的大妈说:“是华大对面,可吓人了!”

纪安宁的脚步因这一句顿住,她犹疑了一下,凑过去问:“阿姨,具体是哪啊?您看见了吗?”

“看见了!我都看见明火了!”大妈说,“就是肯德基后面。”

肯德基后面……就是华大家属院!

纪安宁拔脚就跑!

两个大妈面面相觑。

一个说:“这……”

另一个说:“不会这么倒霉吧?”

纪安宁发足狂奔!

心脏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强烈的不安和恐惧攫住了她。不祥的预感像铁锁一样勒住了她的脖子,氧气到达不了肺泡,几欲窒息。

肾上腺激素爆发,纪安宁这一生都未曾跑得这样快过。

可还是晚了。

肉眼都可以看得清,明火和浓烟是从三楼冒出来的。那是纪安宁家的窗户。

纪安宁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叫,疯了一样推开别人向里冲。

围观的人意识到了什么,纷纷闪避给她让开了路。可纪安宁还是被拦住了。

现场有消防员和警察,连华大的保安队都来了。他们把她拦住,不让她再往前冲。

“我外婆在家里!我外婆在家里!”那个姑娘的尖叫声能穿透耳膜,“你们救救她!求求你们救救我外婆!”

附近的围观者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后来他们给别人讲起今天的事,说起那个姑娘,想了许久,除了“撕心裂肺”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惨。”他们说的时候,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老楼的好处就是不高。云梯架起来,高压水龙喷上去,很快控制住了火势。

消防员破门而入,抬出了外婆的尸体。

尸体装在黑色的裹尸袋里,不让看。

纪安宁先开始还不知道那抬出来的黑色袋子是什么。

出事的时候,后勤徐主任正好在学校,闻讯过来主持大局。消防队的人跟他先做了沟通。

纪安宁看到消防员跟徐主任耳语的时候,还扯着另一个消防员追问:“您看到我外婆了吗?您看到一个老太太吗?她有事吗?”

而后徐主任那边沟通完,徐主任用复杂为难的目光看了一眼纪安宁。

“小纪,小纪,你来一下,老师跟你说点事……”徐主任用特别温柔和气的语调招呼纪安宁。

纪安宁慌里慌张地过去:“主任,徐主任!他们看到我外婆了吗?她有没有事?”

她小脸惨白,眼中充满了恐惧。一双手抓住了徐主任的胳膊,都把他掐疼了。

徐主任向来自诩看透世情,不会轻易付出怜悯和同情,此时此刻都觉得于心不忍。

但他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说:“小纪啊,你听老师说,人啊,有旦夕祸福……”

只这一句,纪安宁的脑子就轰的一声。

“就是啊,咱们啊,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啊……”徐主任继续哄她。

消防队员这种场面见得多了,倒是更冷静,看徐主任说不到点子上,直接说:“同学,麻烦你来认一下死者身份。”

他是蹲在地上的,他的手边,就是黑色的裹尸袋。

纪安宁呆住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差点摔倒。徐主任赶紧扶住她,搀着她胳膊几乎是半架着她一起走过去的。

这几步,耗光了纪安宁全身的力气。她站在裹尸袋前几步距离,再不敢往前走。

腿打颤,牙关打战。

消防员叹了口气,把裹尸袋掀开了一个角。

纪安宁看了一眼。

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纪安宁做了个梦。

她看到一盏巨大的天平。

虚无中伸出了一只巨大的手,将她轻轻地放在了天平的一端。

她立刻往下沉。

那只大手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思考了片刻,忽然张开,向她的身体一抓……

那只手穿过她的身体而过。但纪安宁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自己的缺失,那是手将她的“一部分”带走了,使她变轻了。

但纪安宁深知,那“一部分”对她来说太过重要了。因为她体会到了身体被撕裂般的疼痛。

残缺的她发出尖利的、刺耳的一声“不——”,也不能阻止那只手带着满意的态度消失在虚无中。

天平恢复了平衡。

纪安宁睁开眼,入目一片白色,像是身在医院。

她的手被紧紧地握着,有个人趴在她的床边,因为她的轻动,乍然惊醒:“你醒了?”

纪安宁转过脸去,那个人是闻裕。

他脸色苍白,眼睛通红,神色里透着疲惫和憔悴,样子甚至比昨天还难看。

这是她得到的。

她因此失去了外婆。

因为上天不允许她拥有太多。

纪安宁流下眼泪,望着闻裕,动动嘴唇,却只发出了沙哑的“啊啊”声,不能成言。

“你说什么?你想要什么?”闻裕焦急的把脸贴近她,想听得清楚些。

可纪安宁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喑哑,难听。

她说不出话来,于是闭上嘴,望着他静静地流泪。

“失语症。”医生来看了她,告诉闻裕,“受到太强烈的刺激,暂时性丧失了语言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