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吧?”闻裕忍不住扶住她肩膀,低声问。
手掌之下,能感觉到那肩膀的单薄瘦削。偏偏这样纤瘦羸弱的女孩子,每天中午傍晚,提着两袋沉沉的饭盒,奔波在食堂和宿舍楼之间,汗湿额发。
闻裕想起他这几天观察到的情形,又想到她的家庭情况,心中就忍不住对她生出了怜惜。
纪安宁的眼泪差点落下来。
“你能不能……能不能……”她有些哽咽,“以后不要打架?”
闻裕眨眨眼:“什么?”
纪安宁看着眼前的闻裕。他嚣张、霸道、自以为是,完全就是她记忆中那个讨人厌的富家子的模样。他要是能一直这样,好好地,平平安安地过他的人生,该多好啊。
再也不要为了她而死了!
“我就希望你以后,遇到事情,不管什么事,都别冲动,行不行?”纪安宁微微哽咽着,请求他。
她从来没有这样跟年轻的异性说过话,哀哀怜怜,充满乞求。
闻裕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发现她眼底真情实感地带着对他的担忧。这份担忧不知所起,不知所为,但决不是装出来的。
“咱们才刚认识吧?你就开始管着我了?”他戏谑地问,“师妹,你是我什么人啊?”
这说话的腔调,完完全全就是一直让她讨厌的闻裕啊。
纪安宁冷静了些。她别过头去抹了把脸,把一颗没忍住落下来的泪珠抹去。再转回头来,语气平静了许多:“我不是你什么人,就是希望你以后遇事不要冲动,别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她知道以闻裕的视角来看,他们认识的时间还短暂,这种规劝的话听来莫名尴尬,但她就是忍不住说出来。
纪安宁话音才落,手机就响起来了。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六上十安盛赵”。
意思是,周六上午十点,安盛花园,姓赵。这是她明天上午该去做家教的那户人家,是她重生前自己从网上找的活儿,已经去上过一次课了,明天该是第二次。
但今天上午她整理自己的时间表,给姓赵的女人发了信息,取消了后面的预约。
姓赵的女人可能上午在忙,这会儿才有时间打电话过来。不出纪安宁所料,一接通就是她恼火的诘问:“小纪你怎么回事啊?上礼拜我还跟我老公夸你,觉得你挺靠谱的!说不来就不来了?你让我现在上哪去现找一个老师来?白白浪费我孩子一个周末的时间!”
“抱歉,赵姐。”纪安宁平静地说,“但我真的不能去了。”
“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吧!说不来就不来啊?”赵姐恼火地说,“理由呢?总得给个理由吧?”
纪安宁沉默了一下。赵姐其实是个还不错的大姐,为孩子为家庭可以说是鞠躬尽瘁殚精竭虑也不夸张,她对她也还挺照顾的。
她斟酌片刻,开口:“因为您可能常常周末要去做美容,家里只有您儿子和……您先生。所以我建议您以后找老师,尽量找男孩子比较好。”
电话那边突然沉默,过了一会儿,赵姐犹疑地问:“你什么意思?”
纪安宁心中轻叹,说:“我言尽于此,您看着办吧。”说完,她挂了电话。
一抬头,闻裕的表情有点冷。
“怎么回事?”他问。
纪安宁跟他纠缠了那么久,知道他的脾气。她当即便说:“没事。”
骗鬼呢?闻裕皱眉:“这家男的对你动手动脚了?”
纪安宁说:“没有。”转身就走。
“嘿!”闻裕一把扯住她手腕,挑眉,“你还真是个招事的体质啊。”
什么体质不体质的。她从来没有做过不规矩的事,从来没去勾引过别人。这世上女孩子被骚扰,被欺负,被侮辱,只有一个原因,是男人们管不住自己的欲望。
可恨的是,却总有像公交车上的胖大妈那样的人,将事情归咎于受害的女孩。
别人说她,死过一次又活过来的纪安宁会怼回去。
可闻裕不是别人,他这么说,纪安宁愤怒之外,还感到羞耻。
在他眼里,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呢?他纠缠她,恫吓她,还轻薄过她。他的心里,到底是把她当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呢?
纪安宁挣脱他的钳制,生气地说:“你别动手动脚!”
比起刚才脸色苍白,单薄柔弱的模样,她粉面含怒,反而充满勃勃生机。
闻裕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青年,不是胖大妈那样思想陈腐的老人家,他看到纪安宁眸中两团火焰在烧,心思一转,立刻明白了她生气的原因。他立刻举起两只手道歉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说,“当然不是你的错!这种事肯定是男人的错,要不然昨天我干嘛去教训那傻逼呢?”
他说:“我就想问问这家男的是不是对你怎么样了?要是的话,我去教训他?”
纪安宁情绪稍缓。
“他没做什么。”她说,“我就是……觉得不太舒服,未雨绸缪,决定以后不去了。”
赵姐的丈夫在这个时候还没做什么。赵姐盯了一个月,觉得纪安宁挺靠得住,放心在周末把孩子交给她,然后自己出门去做美容。这时候,男人才蠢蠢欲动。
幸而家里还有小孩,纪安宁拿孩子当挡箭牌,躲过了男人的咸猪手。然后再也没去过那家。
这都是该一个月后发生的事,然后因为她给孩子补习期间,孩子成绩有明显提高,赵姐一直打电话想让她回去。她拒绝了。
“还挺聪明。”闻裕夸她。
他含笑看着她,说:“纪安宁,做我女朋友吧。”
天朗气清,阳光和暖,这英俊又性感的年轻男人却说着可恶的话,并且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话哪里有问题。
“做我女朋友,我来照顾你。”
“你过得太辛苦了,真没必要。你这样的女孩,就不该过这样的生活。”
“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你现在遇到的一切困难,我都能给你解决。”
这个人自信满满,一本正经地说着让听的人想给他一拳的话。
纪安宁想起来了,她讨厌闻裕,真不是没有原因的。
第9章
闻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他这个人可能因为家里太有钱了,不管他外表怎么人模狗样,他骨子里都信奉钱能买到一切,包括爱情。
同样因为纪安宁对钱很敏感,在他第一次要她做他女朋友的时候,她就从他眼睛里看明白了这一点。
纪安宁得亏是经历过一次,已经不会再脸上变色,转身就走了。
她冷淡地说:“不行。”
闻裕:“……”
他挑眉,保持微笑:“为什么?”
纪安宁绕过那些“我和你不熟”、“我还不了解你”的废话,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没有时间交男朋友。”
闻裕揉揉额角。
“我刚才的意思你没听明白?”他说,“你要是作我女朋友,不用这么辛苦的。我给你生活费。”
“然后呢?”纪安宁抬眼,幽幽地看着他,“我就从传说中的特困生,变成了拜金女?每天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闻裕扑哧又笑了。这时候,他与她初相识,还是这么的爱笑。
后来他追得越紧,纪安宁就对他越冷淡,甚至避之如蛇蝎,他的笑就都变成了冷笑。
“你怎么这么逗?”闻裕眼睛都笑得弯了。
他不知道,每次把他逗得笑喷的话,纪安宁都是严肃认真地说出来的。两个人之间隔着两辈子认知的差异。
纪安宁知道,闻裕是不会明白那些流言蜚语带给她多大伤害的。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只有当事人才明白。
纪安宁仰起脸静静看他,不说话。
阳光打在她的脸颊上,白若初雪,雪中有淡淡粉梅。她的目光像宁静的潭水,在水面之下,你不知道有多深,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暗流湍急。
闻裕看着她的眼睛,便笑不下去了。
纪安宁原来不是在讲笑话,她居然是认真的。
闻裕收了笑,咳了一声:“你想得也太多了。谁跟谁交朋友谈恋爱,关别人什么事?”
纪安宁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我们每个人都是生活在社会群体中,人是社会性动物,不可能一点不受别人影响,或者不影响别人。有时候舌头能逼死人。”
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死”上头来了?
闻裕自问并不迷信,可是纪安宁说这话的时候,他莫名的感到一阵不舒服。
“管别人说什么,别让我听见就行,让我听见没他们好果子吃。”他强行拉回话题,“所以,做我女朋友吧。”
他目光灼灼,盯着纪安宁。
大概他这样的人,就无所畏惧吧。可纪安宁做不到。
光是一句“都傍上富二代了,还申请什么助学金啊?”,就能压倒她。
她每天奔波,打三四份工,挣生活费挣医药费,他们都看不到。他们只看到闻裕对她围追堵截,送花送礼物。
当然,她对闻裕的拒绝,他们也看不到。
选择性眼盲。
“女朋友不行。”纪安宁沉默片刻,“我顶多……只能和你做朋友。”
她是认真的。对闻裕,她依然无法接受,却也不能像前世那样甩手不理。
听在闻裕耳朵里,却是矫情到极致了。
男女之间哪有什么朋友?特别是像纪安宁这样漂亮的女孩,接近她的男人,不管摆出什么面孔,哪个终极目的不是想睡了她?
漂亮女孩一本正经的跟男生说“只想做朋友”,十之八九都是吊备胎,剩下一两个,是假天真。
纪安宁是想拿他当备胎呢?还是假天真呢?
闻裕磨磨牙,脸上却笑得有风度极了:“行啊,那就先做朋友。”
闻裕自觉这笑容能欺骗纪安宁,扮演一个绅士的、有风度的高年级学长。殊不知纪安宁前世饱受他无赖与无耻的苦,早知道他的真面目。
但他要这么演,纪安宁也不能拆穿,她只能点点头,说:“好。”
下午上课,课间时,有女生过来问:“哎,纪安宁,你中午跟大三的闻裕一起吃的饭是吗?”
纪安宁的手顿了顿。肯德基就在学校门口对面,被人看见是理所当然的。
“是。”她言简意赅地回答。
女生兴致勃勃地追问:“你认识他啊?”
闻裕在学校里也算是风云人物,但此时才九月中下旬,作为大一新生就能知道闻裕,这女生消息也很灵通了,是典型的社交达人。
她叫孙雅娴,称得上是个美人。如果没有纪安宁的存在,她进了大学大概就能直接登顶班花、系花乃至校花了。
可惜,她遇上纪安宁。
开学第一天,全系集中在阶梯教室里,系主任说给大家讲个励志的故事,于是巴拉巴拉的讲了一个女孩在妈死爹失联的情况下,是怎么跟外婆相依为命考上了大学,又是怎么背着外婆,从另一个城市来到这里,不离不弃。
主任煽情地说,你们很幸运,能和这个女生做同学,她就是我们系的纪安宁。
来来来,纪安宁,上来跟大家认识一下。
系主任冲后面招手,大家都回头望去。
坐在后面不起眼角落里的女生,无奈只能抬起头。
似空谷幽兰,似山巅雪莲。
嘈嘈杂杂的阶梯教室里,忽然有一瞬静得落针可闻。
那一刻起,孙雅娴班花、系花、校花的野心,就都破灭了。
纪安宁乌黑的眉眼凝视孙雅娴,点头:“是。”
多说一个字会死啊。又傲又冷,跟个公主似的,其实是连荤菜都舍不得吃的穷鬼呢。
孙雅娴腹诽,脸上却一副兴致勃勃的神情,直接坐到纪安宁前面的座位上,胳膊搭在她桌上,说:“闻裕可是咱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呢,你怎么认识他的啊?”
她胳膊一挤,挤到了纪安宁的书本。纪安宁的笔在本上就划了一道。
一个晚上三千块?她值吗?
孙雅娴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纪安宁目光凝在那划在纸上斜斜的一笔上。
孙雅娴犹自一脸八卦,心痒难挠地想打听纪安宁是如何认识那个据说家里超级有钱的闻裕的。
“就是认识。”纪安宁一个字都不多说,抬头,“同学,我写作业。”
她晚上要打工赚钱,没有时间像这些住校的学生一样慢悠悠一杯奶茶,在图书馆消磨时光,她在白天得抓紧时间学习。
这逐客令下得很不给面子了。孙雅娴这么漂亮的女生鲜少遇到这种待遇。她有些尴尬羞恼,站起来讽刺:“你可真努力学习啊。”转身走了。
回到自己座位上,跟周围的人抱怨:“什么人啊,会不会说话,傲什么傲。”
同学们面面相觑,安慰她:“她平时说话挺正常的,可能今天心情不好吧?”
孙雅娴冷笑:“得了吧,你看她平时理过谁?人家大中午的就跟富二代一起吃饭呢,没见这么冷傲,可见就是不愿意搭理我们这种普通同学。”
同学们顿时八卦魂都烧起来:“什么富二代啊?”
孙雅娴说:“闻裕你们知道吗?不知道?你们消息可真闭塞。下次遇到我指给你们看……”
纪安宁安静学习。
孙雅娴几个人说话虽然都压低了声音,但若竖起耳朵听,还是能听到一些的。
还有同学为她说话,纪安宁有点意外。然后她才想起来,这个时候,同学跟她虽然还不熟悉,但起码相处都还正常。
都是因为闻裕的出现,后来才变成那样子。
孙雅娴对闻裕求而不得,转头就天天讽刺特困生纪安宁傍富二代。一开始同学们都还不太信,还总有人帮她说话。
慢慢的流言蜚语多了,闻裕为她打了几次架,就没人帮她说话了。
纪安宁知道,那些谣言中,有一半都出自孙雅娴,另一半是已经有的谣言自行发酵分裂出来的。越传越离谱,最后连“一晚上三千块”都出来了。
都说她装穷,卖惨。
女生们都要跟她撇清,连曾经喜欢过她的男生都开始用轻薄的、鄙夷的目光看她。他们热烈地附和着这谣言,为她不喜欢他们、不接受他们告白做出了最最“合理”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