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三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男人一身雪白色里衣,外面仅松松垮垮披着一件外袍,一头乌发也随意束着,这样衣冠不整的模样,像极了才刚刚起床。
安三早就猜出他身边有个姑娘,他无论如何都没往钟璃身上联想过,想到他前段时间的消沉,以及钟璃带着承儿离京的事,安三眸底闪过一丝诧异,“媳妇真跑了?不对,连未婚妻都不是,你厉害啊,什么关系都没有,都登堂入室了。”
裴邢:……
秦兴眼皮一跳,连忙给安三使了个眼色,可惜安三压根就没瞧见,他含笑看着裴邢,眸中满是戏谑。
怕他挨揍,秦兴连忙拎起一壶水,给安三倒了一杯,“安世子先喝茶。”
安三哪有心思喝茶,他吊儿郎当坐在了椅子上,拿扇子敲了敲手,脸上满是幸灾乐祸,“之前就跟你说,旁的我不行,哄女人可比你在行多了,先说说她是不是被你气跑的?”
裴邢只觉得他有些欠揍,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没将杯子里的水,泼在他脸上,“今日寻你来,不是找你说废话。”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冽,神色也透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疏离。
安三心中痒得厉害,见他神色又冷又淡,也没敢继续调侃,笑道:“说吧,找我能有什么正事。”
安三笑嘻嘻的,阳光下,他那张俊逸的五官,似是会发光一般,透着一丝世家公子独有的气度。
他这才顺手接住秦兴递来的花茶,轻啜了一口。
裴邢道:“我想请你祖母去钟府提亲,说吧,你祖母如今最缺什么?如何才能请动她老人家。”
提亲两字,令安三忍不住呛了一下,他收起了脸上的戏谑,眉头都不自觉拧了起来。
钟璃是镇北侯的继女,还险些嫁给萧盛,这事压根就瞒不住,就算她与萧盛没成,她的辈分,也实打实比裴邢低了一辈,裴邢若真娶她为妻,名声只会更糟糕。
他若真有意登基,理应娶个勋贵出身的贵女,这个节骨眼上,娶钟璃可不是明智之举。
不止安三震惊,隐在暗处的暗卫们也很是震惊,主子中毒的事,他们自然清楚,他们本以为,主子之所以会继续搜寻她的下落,为的是秋后算账。
谁料,竟是要求娶?
此刻,唯一不觉得震惊的,便是秦兴,他早就瞧出了裴邢的心意,也清楚,他对钟璃是势在必得。
安三稳了稳心神,才道:“真非她不可?”
裴邢也端起了秦兴倒的茶,他足足睡了三日,这三日不吃不喝,唇多少有些干,一杯水下肚,他才看向安三,“少说废话。”
清楚他压根就不在乎名声,安三也没再多劝什么,他又重新靠回了椅背上,笑道:“哪还需要送礼,你登门后,只要说明来意,老太太就能为你跑这一趟。”
秦兴清楚,主子是希望老太太心甘情愿的去提亲,这样也吉利不是,他笑着帮主子说了两句,“安世子既然来了,就说一下吧,属下也好让人去准备,投其所好,总比选个她不喜欢的强不是?”
安三也没再藏着掖着,“她一直想要一副双面绣,你若能寻到,她一准儿高兴。”
裴邢问清楚后,就站了起来,让秦兴送客。
安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赖着没走,谁料裴邢却径直回了钟璃的寝室,他可没裴邢的厚脸皮,自然不好入女子的闺房,只得郁闷地离开了。
秦兴寻了三日,才花重金,买到一副双面绣,裴邢是在第四日,去的安国公府,这几日朝中的官员都有些傻眼,裴邢迟迟不登基也就罢了,三皇子竟也称病不见客。
偌大一个国家,一片混乱,当真是国不成国,那些个不肯处理政事的老臣,只得捏着鼻子,入了皇宫,接下来几日,都是几位阁老一同决定的政事。
他们心中难免有些怨言,偏偏打听不到裴邢的消息,得知裴邢去了安国公府时,众位老臣才不由精神一振,以为,他总算是想起了国事。
大臣们左等右等,依旧没等来他上朝的意思,反倒得知,安国公府的老太太去了钟府。
方氏如今正在被禁足,得知安老太太登门时,是钟舅舅亲自接待的她。安老太太并未拐弯抹角,直接点名了来意。
钟隐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此次过来,是为裴邢提亲。这事,他自然不好替钟璃做主。
安老太太却软硬皆施,甚至隐晦地提到了赐婚的圣旨,随后又话锋一转,说起了婚约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若是答应下来,自然是百利无一害,若不肯应,万一到时,裴邢不再求娶,登基后,只将她接入皇宫,无名无分的,又哪里比得上明媒正娶?届时,对钟璃的名声也没什么好处。
安老太太出门前,自然是做了万全准备,清楚裴邢对钟璃是势在必得,她便将这个意思隐晦地告诉了钟隐,将其中的利害关系,也梳理了一下。
最后,见钟隐依然犹豫不决,安老太太不得不下了重料,“他如今只差登基最后一步,今日让我过来说合,盼的就是一个好字,难道钟大人是想抗旨不遵吗?您拖着不点头,可不是为了璃丫头好,说不准会害了她。”
钟隐老实了一辈子,又哪里是安老太太的对手,最后心中只余惶恐,都不知道怎么点了头。
安老太太离开钟府后,裴邢求娶钟璃的消息,才彻底传开,这下更是满朝哗然。
裴邢将皇帝和安王一并斩杀的消息,也传到了广西,连同这个消息传过来的,是他向钟璃提亲的消息。
也不知是谁将她开福佑堂的消息传播了出去,如今大家提起她,都要赞一句德才兼备,一时之间,普通老百姓们将钟璃夸得举世无双。
钟璃此时,并不知道这个消息,她虽然担心舅舅等人的安危,却也清楚她压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耐心等耐,她最挂念的还是承儿的病情,也不知护卫们可守到了薛神医。
她原本在练字,想起薛神医后,有些静不下心,毕竟,今日便是薛神医母亲的忌日。
就在这时,秋月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主子,主子!京城又传来消息了!”
府里丫鬟少,如今都是秋月出府采买,她每次出府,都会打听一下京城的消息,谁料今日竟是听说个不得了的消息。
这不,打听完,该买的东西,她都没买,直接跑回了府。
钟璃还是头一次瞧见她这般着急的模样,一颗心不自觉提了起来,“是战争结束的消息?谁赢了?京城的众人如何?大家可平安?”
“结束了,是三爷,三爷成了最终赢家,打仗时没波及到多少百姓,舅老爷和张妈妈他们应该平安,哎呀,奴婢不是想说这事!”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钟璃的眉头舒展了开来,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水,“还有什么事,让你激动成这样?”
秋月此刻的神情又着急又震惊又喜悦,一个词都难以形容。
她略平复了一下呼吸,才道:“三爷向你提亲了!听说舅老爷已经答应了下来!如今三爷是您的未婚夫啦!”
钟璃手一抖,杯子直接摔了下来,水打湿了襦裙,“你说什么?”
见主子脸上只有震惊,并没有多少喜悦,秋月才收起脸上那点愉悦,神情变得忐忑了起来,“三爷向你提亲了,大家都这么说,也不知真假。”
她说完,连忙上前一步,拿帕子去擦她衣服上的水渍,钟璃呆呆站在了原地,巴掌大的小脸,满是震惊。
不,一定是她没睡醒,所以才听错了,钟璃晃了晃脑袋,又忍不住捏了自己一把,感受到疼痛时,精致的小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第69章 逼迫
阳光透过茂盛的枝叶洒进室内, 将钟璃纤长曼妙的身姿,笼罩了起来,她有一副极其漂亮的相貌, 气质出尘脱俗,平日里清澈沉静的眉眼, 依然染着震惊。
秋月擦了几下她的衣襟, 随即弯腰将落在地上的白玉杯捡了起来,好在杯子争气, 没有摔碎。
“主子, 您先回屋换身衣服吧。”
钟璃这才回神, 她纤长卷翘的睫颤了又颤, 才道:“消息准确吗?”
对上她茫然的神情时, 秋月突然不知该如何作答,思忖了片刻道:“不一定准确, 毕竟京城离广西路途遥远, 所谓三人成虎,不定传成什么样子。”
钟璃却清楚,谣言非空穴来风,众人既敢这么传, 肯定是裴邢当真提了亲, 他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提亲?他疯了不成?还是说, 只是单纯地想逼她回去?
钟璃心中乱成了一团。晚上都没能休息好, 原本的平静生活也一下被打破了, 做什么都有些心神不宁的。
秋叶和夏草等人也听到了这些传闻,她们心中虽好奇,却也没好多问,毕竟主子摆明了不想回京, 三爷的提亲,短时间内,好像对她们根本没什么影响。
觉得措手不及的自然不止钟璃等人,陆衍睿和李洺然也有些懵,两人原本还想寻些机会,给钟璃留个好印象,谁料她却突然离开了京城,甚至被告知她几年内兴许不会回京,说不准等她回来,早已成双成对。
最近这段时间,李洺然尤其蔫,读书都不如之前卖力了,他尚未从第一个打击中走出来,裴邢的提亲,就再次给了他当头一棒,这一个多月,他都有些浑浑噩噩,懊恼、嫉妒、不甘,说不清的情绪萦绕在胸腔内,让他一度悔恨,自己怎么没想到径直提亲这一点,为何得知她离京后,就放弃了呢?
大抵唯一高兴的便是顾知晴,她宁可钟璃嫁给裴邢,也不希望,她跟陆衍睿有什么关系,可惜她的高兴却没能持续几日,母亲就为她定下了亲事,对方自然不是陆衍睿,而是她的嫡亲表兄周鑫。
经过这一桩桩事,周氏根本不放心将她嫁入旁的府邸,唯恐她日后惹出事端,她跟周鑫也算青梅竹马,总归有些感情,周鑫的母亲,也是个和善的,没那么多事。
顾知晴知晓此事后,自然不依,好一番折腾,奈何她母亲打定了主意将她嫁给表哥,她拗不过,含泪提了好几个条件,其中一个就是解了她的“禁足”,不许再拘着她学规矩。
不仅她定下了亲事,李洺倩的亲事也定了下来,她竟是被许给了安国公世子安三。
说起来也巧合,郑菲凌出嫁前,她为了给表姐选新婚贺礼,就去街上逛了逛,谁料竟是遇到了安老太太。
李洺倩出府的次数并不多,与安老太太也没太多交集,两人在多宝阁是第一次见面。
安老太太是个精力很旺盛的老人,以前镇北侯府的老太太身体康健时,两人便时常约着听戏逛街什么的,自打老姐们身体出了问题后,她都一年没上街了。
两人进了多宝阁后都在选礼物,不自觉就搭上了话,在不知对方身份的前提下,一老一少竟是相谈甚欢,还约了下次一起逛,多逛了几次,老太太才得知她是武安侯府的姑娘。
她实在喜欢李洺倩活泼开朗的性子,就让人去武安侯府提了亲,安翼是安国公府的独苗,家世好,相貌出众,性子也不是那等阴沉狡诈的,郑氏自然满意。
两人的亲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各自相看的环节都省了。京城大多姑娘都是这么定下的亲事,毕竟自古以来,婚约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钟璃仅担忧了两日,她如今远离京城,定亲的事尚不知真假,多想无益。心态调整好后,她又恢复了逍遥自在的日子,每日仅练练字,刺刺绣,剩下的时间都在陪承儿他们玩。
说起刺绣,她发现,南方有不少厉害的绣娘,会双面绣的也不在少数,听闻在扬州,一块好的双面绣能卖几十两到上百两银子,钟璃便又开始了她的赚钱大业。
她之所以放弃解毒丸,也是怕裴邢万一根据解毒丸发现她的下落,如今几个丫鬟都在跟着她学双面绣。
上午,钟璃陪承儿等人放了会儿风筝,便继续刺绣去了,她如今绣的是一幅五尺长五尺宽的山水图,这么大一幅山水图,自然很考验绣工。
待钟璃坐在绣架前时,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她并未上妆,一头秀发仅用白玉簪绾起,粉黛未施的小脸,温润如玉,眼睫低垂的模样,专注又美好,恍若皎皎明月耀眼灼目,又恍若秋日的风景隽永多姿。
承儿等人每每瞧见她刺绣时,都会不自觉放轻脚步,只觉得惊扰她会是一种罪过。
钟璃绣得专注,落针的手又稳又快。等绣好,单冲这个尺寸大小,都能卖不少银子,不过也很耗时。钟璃已经陆续绣了一个月,才仅绣了一个小山头。
丫鬟们绣的较为简单,皆在绣手帕,双面绣一直很吃香,哪怕仅绣帕子,一个月下来也能赚不少银子。
钟璃绣了快一个时辰,才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秋月等人则不像她这么心无旁骛,总会不自觉想起三爷提亲的事。
见她放下了绣花针,秋月也停了下来,她偷偷瞄了自家主子一眼,多次想将话题引到裴邢身上,对上自家主子怡然自得的模样时,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毕竟,待在京城时,她确实不快乐。
秋月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守门的小丫头跑了进来,对院中的丫鬟道:“护卫又来信啦。”
闻言,不仅秋月精神一振,钟璃也有些紧张,前段时间,护卫们虽然也会汇报消息,毕竟没到薛母的忌日,如今却不同,很有可能是好消息。
丫鬟将信送了进来,钟璃深吸了一口气,才拆开,信上说的并非是寻到了薛神医,而是传回一个重大消息,说薛神医的老宅,似是守着另一帮人,对方有不少人。
个个都很擅长隐匿,护卫之所以发现他们,是因为有一个人才刚刚进入老宅,就被他们抓了起来。不过被抓的这人并非是薛神医,而是薛神医的族兄。
好在护卫是按钟璃的吩咐,扮做卖菜的小商贩守在的附近,若不然,他们肯定也会被抓起来。
钟璃瞧见信上的内容时,一颗心不自觉沉了沉。
会是裴邢吗?
钟璃没法确定,毕竟,往年,时不时也有人会为了其亲属,大力搜寻薛神医的下落。
京城,裴邢总算搬到了皇宫。
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安王谋反被诛,当今圣上被斩的消息,不仅仅传入了广西,也传入了周边的小国,好几个国家皆蠢蠢欲动,想趁大晋处于内斗时,攻其不备,讨点甜头。
其他小国尚在观望时,鞑靼最先偷袭了大晋的边疆,好在,守城的将领是位骁勇善战之辈,经过数日的殊死搏斗,才成功将其驱赶走,大晋虽暂时取得了胜利,这一战却折损了不少士兵,粮草也几乎用尽。
求援的密报一封封传往京城。鞑靼入侵的消息,可谓给了大臣们当头一棒,那些个铮铮傲骨的文臣们,尤其担忧大晋的未来,鞑靼控制着大漠草原一带,他们若攻破北境防线,下一步,就会进攻京城,这场内战已折损不少兵马,万一其他国家一并入侵,内忧外患之下,大晋说不准会迎来一场浩劫。
目光长远者,想起战乱时,百姓流离失所的场景,愁得觉都睡不着,意识到三皇子立不起来后,他们只得将目标放在了裴邢身上。
好些位大臣聚在一起商讨一次又一次,一并去了镇北侯府,竟是长跪不起,恳请裴邢尽快登基。他大抵是史上唯一一个,谋反后,被群臣恳求登基的皇帝。
裴邢对当皇帝没兴趣,不过他也不希望有人骑在他头上,见鞑靼竟敢来犯,他眼眸冷得厉害,考虑到当了皇帝,还能给钟璃无上的尊荣,裴邢才在大臣们的恳求下,入了皇宫。他当即让秦兴率兵去了北境。
秦兴能跟在裴邢身边,自然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他年长裴邢近十岁,是韩王一手为裴邢选出的心腹,他的父亲是韩王身侧的指挥使,统领十万大军,秦兴耳染目濡之下,也很痴迷兵法和武学。若非为了誓死守卫裴邢,他早去战场大放光彩去了。
这次出征,很合他心意,他领了旨意,便去了北境,寻找钟璃的事,他则交给了珞瑜。
登基大典是在四月份举办的,裴邢向来缺乏耐心,繁文缛节一省再省,登基大典也变得异常简洁,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被他废了大半,一些文官只觉不合规矩和礼法,裴邢的态度却很强硬,根本就不听群臣的劝谏,大臣们被他的肆意妄为,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偏偏敢怒不敢言,很怕他一怒之下,撂摊子不干。
他虽混账了些,武力值却没得说,鞑靼入侵的烂摊子也需要他来善后,大臣们自然是百般隐忍。
他登基后,又大刀阔斧进行了改革,上朝的日子由每三日一次,变成了每五日一次,朝会时间也晚了一个多时辰,以往寅时,大臣就会在午门外等候,每逢上朝时,有的大臣甚至睡不了一个时辰,这个改革倒是利于众人的休息,大臣们倒也没再劝谏。
四月中旬时,杭州的消息,传回了京城,暗卫们将所有给薛母上过坟以及返回薛家老宅的人,皆抓了起来,误抓二十七人后,终于逮住了薛神医,如今暗卫正押着薛神医回京。
除了这个好消息外,暗卫还察觉到了“小商贩们”的不对劲,审问过后,才得知他们皆是从广西过来的。虽然护卫口中吐露的消息,与钟璃没有半分关系,出于谨慎,暗卫还是往京城去了一封信,等待裴邢的裁决。
裴邢瞧见这个消息时,不由捏紧了信纸,心脏跳动的速度都不自觉快了几分。他当即让人快马加鞭传回了杭州,让他们分出一队人马,以最快速度赶往广西,另一队人马则将薛神医护送到京城。
钟璃也并非没有防备,她让护卫们每日,都要汇报一下薛神医的行踪,不管是否有消息,都要汇报,一连两日,没收到护卫的汇报时,钟璃便清楚,他们肯定是出事了。
她当机立断让丫鬟收拾了一下行礼,随即她便过来看了看承儿,承儿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不由眨了眨眼,“姐姐,咱们得走了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的。
瞧见他这个神情,钟璃神情微顿,她在金丝檀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将承儿小小的身体圈到了身前,“承儿不想走吗?”
承儿点头又摇头,小眉头皱了起来,奶声奶气道:“走也行,可我的木菠萝和荔枝可怎么办呀?”
他们在院中种了荔枝和木菠萝,已经快要成熟了,承儿几乎每日都会去看一眼。
见小家伙一心惦记的是吃的,钟璃才松口气。她道:“那我们去个水果更多的地方好不好?也会有木菠萝和荔枝。承儿若还有要求,尽管提,姐姐努力帮你实现好不好?”
承儿小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开心点头,“承儿想张妈妈和祖母了,姐姐让她们过来好不好嘛。”
钟璃闻言,不由一怔,这并非是承儿第一次提起她们,不论是张妈妈还是老太太,在承儿心中都有非同一般的地位,可张妈妈年龄大了,不适合长途跋涉,老太太自然也不能过来。
钟璃心中莫名有些发酸,“很想很想她们吗?”
承儿重重点头,伸出小手圈了一个大圆圈,“这么想!”
想想又觉得不够,又重新比划了一下,“不对不对,比这还要多!好多好多,这里好玩,让她们也来玩嘛。”
对上小家伙清澈的眼眸时,钟璃一时竟说不出拒绝的话,她嗓子深处,像被人塞了一团棉花,突然堵得厉害。
承儿歪了歪小脑袋,“姐姐,不可以吗?”
钟璃喉结滚动了一下,才艰难道:“祖母和张妈妈年龄大了,没办法一直坐马车,让她们赶路,太累了,她们身体撑不住。”
承儿皱着小眉头仔细回想了一下,他们过来时,好像确实赶了好久好久的路,久到有好几次,承儿坐马车都坐累了。
他失望地嘟了嘟小嘴,“好吧。”
他的小脑袋不自觉耷拉了下来,直到这一刻,钟璃才意识到,自己离开京城的决定,对他来说,也许并不是那么好,他确实更依赖自己,就算有她陪着,他依然会思念祖母和张妈妈,她根本没法代替她们。
钟璃突然就有些迷茫,想到曾经那段东躲西藏的日子,她莫名生出一丝抵触。
可若被抓回去,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呢?她毕竟算计了他,他真的会饶过她吗?
钟璃不敢赌,也没办法拿自己的未来去做赌注,她想了想,对承儿道:“等明年或后年,风头没那么紧后,姐姐再带你回去看望她们好不好?”
承儿只听懂了最后一句,他知道什么是看望,一想到可以再见她们,承儿的五官又生动了起来,眸中溢满了小星星,“我还要看望津儿!”
钟璃弯了弯唇,“嗯,姐姐答应了。”
她如今只盼着裴邢能尽快选秀,宫里的女人多了,他估计也没心思惦记她了,届时,她说不准真的可以回京。
毕竟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变了,大皇子也死在了皇宫内,她就算回京,也不必再忌惮大皇子。
丫鬟们很快便收拾好了行礼,钟璃让青松暂且留了下来,“你将宅子卖掉吧,铺子可以留下,日后让掌柜的将账本送往京城就行,等你卖完宅子,再去会稽寻我们。”
青松怔了一下,这才明白,她当初为何让他将会稽的宅子留下,他恭敬地应了下来。
时间缓慢流逝着,天气逐渐热了起来,不知不觉又到了百花盛开的季节,院中的花儿一朵比一朵娇美。
裴邢今日又出了宫,他先去探望了一下老太太,这两个月,老太太格外嗜睡。
裴邢过来时,老太太依然在昏睡,丫鬟怕她长时间躺着肌肉会萎缩,正在给她按摩小腿肚。
她长时间不动,吃得又少,瘦得仅剩一把骨头,见皇上来了,丫鬟们手一抖,连忙拉下了老太太的裤腿,赶忙跪了下来,她们正要喊皇上万岁万万岁时,就见裴邢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丫鬟本就怕他,如今他又成了皇上,对他的畏惧,更是达到了极点,连忙住了嘴。
唯有张嬷嬷敢与他搭话,她低声道:“老太太一切都好,前两日她醒来时,还问着您呢,皇上不必担心。”
裴邢微微点头,他伸出修长的手,为老太太拉了一下被子,才退出内室。
看完老太太,裴邢就来了摘星阁,一路上不少丫鬟小厮瞧见了他。
他身材高大,气质冷淡疏离,饶是不曾龙袍加身,身上属于上位者的威压,依旧令人喘不过气。他所到之处,丫鬟婆子皆跪了下来。
自打与钟璃定完亲,他再来摘星阁时,就没再瞒着任何人,如今府里的丫鬟小厮,皆发现了他对钟璃的心思。
有不少人都在私下议论他和钟璃的事,甚至有人说,钟姑娘就是发现了三爷的心思,才一走了之的。这个传言甚至传到了镇北侯耳中。
得知裴邢又去了摘星阁后,镇北侯赶忙从军营赶了回来,他来到摘星阁时,却被侍卫拦了下来。
镇北侯虽是裴邢的嫡亲表哥,实际上,在裴邢这儿,他压根就不曾得到过兄长应有的尊敬,这会儿裴邢又成了皇上,镇北侯不敢造次,规矩道:“劳烦侍卫帮我通传一下,我有事与皇上商议。”
他毕竟是侯爷,又与裴邢有血缘关系,侍卫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便朝寝室的方向走了去。
窗户没关,侍卫一眼就瞧见了室内的场景,裴邢靠在榻上,阖着眼,显然睡着了。
裴邢睡得并不沉,他耳力好,自然听到了镇北侯和侍卫的对话,他懒得见他,便没有睁眼。
侍卫没敢进去,出来后,便压低声音道:“皇上近来睡眠一直不行,难得休息一下,侯爷还是稍等片刻吧。”
镇北侯哪里料到他跑来这里,是睡觉来了,只得站在外面候了候,这一候便是两个时辰。
日头逐渐西斜,橙黄色的暖阳,柔和地倾泻而下,将整个摘星阁都染上一片暖意。
裴邢缓步走了出来,他一身暗紫色锦袍,微风拂动着他的衣袍,男人挺拔健硕的身材尽显。
他这才掀眸,淡淡扫向镇北侯,“何事?”
他五官棱角分明,下巴绷得有些紧,眸中没有半分情绪,短短两个字,却透着一丝不耐。
镇北侯连忙行了一礼,他本想询问一下他究竟对钟璃何意,钟璃又是否肯嫁给他,对上他不耐的神情时,他才意识到,他根本没有立场询问他们的事。
他的唇不自觉抿成了一条线,索性拐弯抹角道:“朝中已有人主张,恳请皇上与钟璃退亲,想让您另娶一位身世地位堪当国母的贵女,许是用不了几日,大臣们就会联袂上奏,不知皇上要怎么应对?”
“与你何干?”裴邢丢下这话,便径直离开了。
镇北侯被他堵的哑口无言,他一张脸着实臊得厉害,也没好意思追上去,只叹息了一声。
裴邢回宫后,就收到了暗卫快马加鞭传回来的消息,说广西那处住宅,已人去楼空,前段时间便易了主。
裴邢薄唇微抿,下颚线条绷得有些紧,眸中的情绪也沉得有些深,通身都散发着一股难以克制的冷厉。
他冷声道:“薛神医还有多久,能到京城?”
暗卫道:“最迟一个月。”
为了压缩行程,暗卫们几乎在昼夜不休地赶路。
裴邢立在窗前,沉默地站了许久,直到暮色降临,月亮升起时,他仍旧站在原地,晚饭也不曾吃。
她的躲避无疑再次刺伤了他,他本不想来硬的,所以才至今不曾拿张妈妈等人的命威胁她,此刻,他的耐心却在逐渐告罄,这种见不到她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裴邢薄唇微抿,突然冷声道:“去张贴皇榜,就说薛神医触犯龙威,罪不可恕,半年后斩立决!将消息传下去,要确保传遍每个地方。”
钟璃此刻,已带人来到了会稽,他们刚下船,就听到众人在议论薛神医的事。
薛神医治好的百姓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他在民间素来有活神仙的称号,老百姓对他也无比敬仰,得知他被判了死罪,一个个异常惋惜,港口的搬运工都在议论他的事。
“哎呦,也不知,薛神医怎么得罪了皇上,竟是要秋后问斩,实在是可惜了。”
“可不是,他若好好活着,能救多少人,新帝当真是糊涂。”
“嘘,新帝什么样,哪里是我们能议论的。”
他们声音不算小,钟璃等人自然也听到了这话,钟璃身形都不由一晃,下意识攥紧了秋月的手臂。
“你去问问,究竟怎么回事?薛神医真的被他抓住了?”
秋月应了一声,连忙去打探了一下。怕消息有误,她特意多问了几个人,回来后,便告诉了钟璃,“主子,皇上已张贴了皇榜,说是秋后问斩。”
钟璃不由咬紧了唇,精致的小脸上,血色尽失。
第70章 抱她(三章合一)
承儿几人不知道谁是薛神医, 只好奇地听着。
钟璃浑身的力气好似被抽干了一般,单薄的身形都不由轻轻晃动了一下,夏荷担忧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姑娘?”
钟璃眼睫轻颤,脸色染上几分疲倦, 她只摇摇头, 掀眸对夏草道:“夏草,你去置办马车吧, 我们在茶馆候着你。”
港口到新府邸, 尚有一段距离, 他们又带着孩子, 不可能徒步走过去, 夏草连忙点头。
秋月和夏荷面带忧色,陪着她入了茶馆。
茶馆内果然有好几人在议论薛神医的事, 薛神医出自医学世家, 父兄医术皆很精湛,整个薛家人在江南一带都很有名,薛神医是年轻一代中最出色的子弟,十几岁时就曾治好不少疑难杂症, 会稽城内也有不少百姓, 曾得过他的医治, 他还不收穷苦之人的诊金, 提起他, 没人不竖拇指。
他秋后问斩的消息,刚从京城传来,大家几乎压不住心中的愤慨,有胆子大的甚至骂起了裴邢, 说他残暴不仁,凶狠毒辣,难怪能做出谋逆之事。
江南远离京城,裴邢登基的消息,原本并未引起寻常百姓的关注,毕竟,不论谁当皇帝,日子不照样过?只要战火别烧到他们身上就行,唯有鞑靼侵犯的消息传过来时,引起了他们的大肆议论,这会儿薛神医被问斩的消息再次引发了他们的不满。
不满的自然不止江淮两地的百姓们,大臣们同样不满,薛神医的名号如此响亮,大臣们哪舍得他被杀,得知裴邢要将其斩首时,大臣们就联袂上奏,恳请他收回成命。
裴邢根本没理,大臣们在朝堂上足足跪了两个时辰,裴邢依然不为所动,没几人知晓事情的真相,见他不听劝谏,他一意孤行,肆意妄为的形象一度深入民心。
第二日无需上朝,数位大臣却再次觐见,说来说去,依旧是薛神医的事,让裴邢慎重行事,他若真斩了薛神医,说不准会引起公愤,他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
裴邢眉宇间满是不耐烦,冷声道:“不服气的,就吱声,可陪薛神医一道被问斩。”
大臣们顿时噤若寒蝉。
见他们总算安静了,裴邢紧蹙的眉,才舒展开来,随后就让侍卫,将他们轰出了皇宫。
大臣们气得心肝肺都是疼的,只觉得颜面受损。
先帝尚在时,虽无政绩,对他们这些老臣,却再恭敬不过,时常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他们的意见,他也愿意倾听,到了裴邢这儿,皇宫真真是成了他的一言堂,气得老臣们忍不住破口大骂!只觉得江山交到他手中,早晚玩完!
裴邢依旧我行我素,甚至让人将消息以最快速度传了出去,所以,远离会稽的钟璃,才能第一时间得知消息。
钟璃一路上只觉浑浑噩噩,连承儿都瞧出了她的不对,小家伙依偎到她怀中,蹭了蹭她瓷白的脸颊,小手搂住了她,“姐姐不舒服吗?”
对上他担忧的小脸时,钟璃才压下满腹顾忌和忧虑,她回抱了他一下,笑道:“没有,姐姐就是坐船坐久了,有些累。”
承儿坐在了她身侧,特意坐直了小身体,拍了拍自己的双腿,“姐姐躺下休息会儿。”
他累时,钟璃都是让他趴在她膝盖上睡一觉,小家伙有样学样,钟璃弯了弯唇,心中都轻松了些,“一会儿就到家了,回去再睡。”
承儿还蛮失望,乖乖点了下脑袋,“好吧。”
他不自觉嘟了嘟小嘴,小模样可可爱爱的,钟璃圈住了他小小的肩头,将人往怀里搂了搂,“咱们过两日就回京好不好?”
承儿咦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是要回去看张妈妈和祖母吗?”
钟璃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半晌才颔首,“会见他们的。”
马车一路南行,车轮滚滚向前,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噪音,不知不觉就到了新府邸。
承儿等人也有些累了,用完膳,便歇息去了。
清楚主子肯定想沐浴一番,秋月便吩咐丫鬟烧了水,钟璃这一次泡得格外久,室内水雾氤氲,将她嫩白的小脸蒸得粉嫩嫩的,雪白的脖颈,也透着一层粉。
秋月帮她擦过背,自然清楚,她这身雪肌有多柔软细腻,她根本不敢多瞧,每当水要凉时,会自觉给她加水。
等钟璃沐浴好,秋月伺候着她穿上了里衣,这件里衣,是上等的蜀锦制成,入手绵软细腻,质量再好不过。
直到伺候她穿好衣服,秋月才小声问了一句,“主子,后日当真要回京吗?”
秋月自然清楚,她多向往自由,薛神医被斩的事,若真是三爷布下的局,主子此番回京,不啻于羊入虎口,哪里还能逃出来……
钟璃眼眸轻动,粉嫩娇软的唇,不自觉抿了一下,“回去。”
若是不回,他当真斩了薛神医,该如何是好?钟璃不能赌,也不敢赌,薛神医是承儿唯一的希望,若能治好承儿,母亲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钟璃已经没有精力,去猜裴邢的心思。
不管等待她的是何等报复,她既算计了他,就只能承受他的怒火与惩罚,承儿也是他的侄子,只要她肯回京,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他应该会让薛神医为他诊治。
钟璃不想她们担心,露出一抹笑,安抚道:“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与其在外漂泊不定,还不如回京。时辰不早了,你们快下去歇息吧,休息个两日咱们再启程。”
秋月没再多说什么。
时间一寸寸流逝着,路上,薛神医一脸麻木,他被暗卫带着赶了许久的路,颠得骨头都要散架了,身边还足足跟了十个顶尖高手,简直插翅难飞,想逃走不啻于痴人说梦。
这些暗卫,也不知是不是铁打的身子,一路上风餐露宿,客栈都不住,只闷头带着他赶路。
来到溪边时,为了喂马儿喝水,暗卫们才停下歇息了片刻。
他们席地而坐,根本没有将薛神医放下来的意思,薛神医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被绑在马背上,喝水吃饭,都需要人喂,他多少有些心累,苦口婆心道:“兄弟,你们好歹透漏一下,是谁想让我治病吧?你们的主子是谁?”
暗卫们闷头啃饼,根本不理他,薛神医原本还以为他们是群亡命之徒,如今朝夕相处了一个月,对他们几个的性情多少有几分了解。
他嘟嘟囔囔抱怨了几句。
暗卫啃完饼,才走到他跟前,喂他吃东西,说实话,这些暗卫吃得都是粗粮,喂给他的却都是做工精细的糕点、包子一类,得知他爱饮酒时,水囊里也给他灌了不少酒,伺候得还挺周道。
见他们不肯搭理自己,薛神医忍不住发了发牢骚,“不需要你们喂,一群大老粗,你们给我松绑,我自己喝酒。”
暗卫依旧没理。
见他唉声叹气的,其中一个年龄小点的忍不住开口道:“你医术了得,肯定擅长用毒,我们老大是怕你逃走,才不给你松绑,主子说了,你狡猾得很,得让我们看好你!”
这一个月,也就这位十几岁的少年,会偶尔搭理他一下,薛神医嗤道:“依我看他才狡猾得很,一路上将我这么绑过来,也不怕我到了京城,不肯帮忙医治。”
少年被凌三淡淡扫了一眼,他瞬间有些怂,安静地缩到了一边,薛神医没好气地瞪了凌三一眼。
直到入了京城,薛神医才总算松口气,他本以为又是哪个贵人,得了什么罕见病症,谁料,暗卫竟是一路将他押进了皇宫,入了皇宫,压根没人召见他,也没让他治病的意思。
他都有些怀疑,刚登基的这位皇帝,是不是有些怕死,才在没病的情况下,将他大张旗鼓绑了过来。
这两日,裴邢都在忙政务。
秦兴那边还算顺利,到了北境后,就借东风烧了鞑靼的营地。他这一仗,打得十分漂亮,在不损失人手的情况下,不仅扬了国威,还打了个鞑靼措手不及,各小国得到这消息后,蠢蠢欲动的心思都被灭了下去。
大臣们没了担忧后,又开始搞事,好几位大臣都有心将女儿嫁给裴邢,今日,在朝堂上,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提起了他和钟璃的亲事,说钟璃身份低下,不堪为国母,话里话外都在逼裴邢将这桩亲事就此作罢。
裴邢听到这话时,漆黑的眉眼间满是戾气,若非不想造杀孽,他一准儿将这些人拖出去砍了。
裴邢低垂着眉眼,居高临下审视着他们,轻蔑道:“她不堪为国母,谁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