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江执舟一来到这里,心情就会格外的轻松。今天似乎也不例外,他漫步走进大厅的时候,脸色平静,嘴角带笑,看不出任何的异常。只是,等在大厅中的客人却并不这么想,他浑身都在颤抖,似乎正被巨大的恐惧压榨着。
“放松,啊,放松点,李秘书,给我们的黄老板放一段莫扎特的小夜曲,免得他这么紧张……”江执舟吩咐身边的女秘书道,“我说黄老板,你也算是上海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怎么遇到一点小事还是那么惊惶呢?”
“对不起,江少,这次的买卖被我搞砸了……”
“坐下,我怪你了么?没有吧?不就是区区一点小钱么,用得着你吓成这个样子吗?”江执舟亲切地拍了拍黄吉祥的肩膀,“别忘了,我们,都是做大事的人,做大事的人,就应该有做大事的气度,不是吗?”
“是,江少……”黄吉祥感激地点了点头。
“那个所谓的鬼夜叉,真的很厉害吗?”
“的确厉害,我的眼睛几乎跟不上他的动作,那种速度,相信我们手下的枪手绝对无法击中他……而且那家伙杀起人来,眼睛也不眨一下,冷静得象鬼一样,难怪被称作鬼夜叉……”黄吉祥心有余悸地道。
“是吗,这可太有意思了。好了,现在跟我说说事情的经过吧,我想知道所有的细节……”
“明白,其实,当时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江执舟听着黄吉祥的叙述,脸色忽明忽暗,久久,他终于恢复了笑容:“不错吗,既然那个人已经开出了价码,那这件事就是一个生意了,如果说到谈生意的话,我想,整个上海还没有人是我们的对手吧?”
黄吉祥胖胖的脸上堆满了阿谀的笑容:“是,是,谁不知道江少是上海滩上的头号大亨啊……”
“我没有那么了不起……”江执舟挥了挥手,“做人么,还是要低调些好。现在时局很乱,一不小心,整个身家都会折进去。不过这样也好,乱世出英雄,这次的乱局对我们来说未必不是一次大好的机会。黄老板,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才能制造最大的财富么?”还没有等到黄吉祥回答,他已经肯定地道:“权力!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够制造至高无上的财富!我喜欢钱,因为这个世界是被金钱所驱动的……只要有了钱,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收买的,哪怕是……超念者……”说着,他轻轻按动了手上的遥控器。
随着一阵低微的电子嗡鸣声,一扇玻璃门缓缓移开,三个男人走进大厅。
这三个男子看起来并不强壮,但黄吉祥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类似于鬼夜叉给他的那种强大压迫感。
左面的男子是个外国人,身材颇高,衣冠楚楚,且带着股诗人般的浪漫气息。右面的男子身材矮小,面容冷狠,浑身都散发着冰冷的杀气。中间的青年看起来非常平凡,衣着也十分朴素。但不知怎地,黄吉祥却本能地觉得他是三人中实力最强大的一个。
“各位,向黄老板做一下自我介绍吧。”江执舟笑吟吟地说。
“华利·金……来自法兰西佣兵团的超念者……”那风度翩翩的外国男子微微地一躬身。
“橘五郎……我,来自日本!”矮个的男子冷声道。
“石勉,来自湖南B组……”最后一个青年男子漠然道。
“这三位都是我花重金请来的超念高手,相信有了他们的协助,那个鬼夜叉再厉害也逃不出我们的掌握……更何况,青社中已经有了我们的内应……”江执舟悠然道。
“那是自然。其实,您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凭您和警方的关系,只要一句话,青社的那帮人恐怕一个也跑不了。”黄吉祥奉承道。
“你别把超念者看得太简单了。凭警方的力量,灭掉青社是没什么问题。可要象抓到那个鬼夜叉,恐怕就难之又难了。就象石勉兄,他其实也正在被警方通缉。全国甚至发出了红色通缉令。结果怎么样,以警方的力量根本没人能奈何得了他……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如果我们动手却没有抓到鬼夜叉,被他找上门来,那……”江执舟笑了笑。
黄吉祥想起萧矢那神出鬼没的速度,不由在心中抹了一把冷汗:“江少高见。”
“其实,机会还是很容易找到的,那个人不是说,鬼夜叉明天要去古城公园吗?”说着,江执舟的唇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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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扫黑署的署长办公室内,司马远威正埋头于厚厚的案卷中。近一年来,上海黑社会组织间的冲突已经大为减少,其主要原因便是绝大多数的组织都已经被江执舟收买,形成了一个超大规模的黑道托拉斯。面对着这样一个强大的对手,虽然江执舟身为高级警司,且明知这些黑道组织的背后操作者是谁,却也束手束脚,无可奈何。毕竟,江执舟的父亲身为中央有数的高层,其地位绝不是自己一个小小警司可以摇撼的。
毕竟无法根治啊……司马远威烦恼地将卷宗合上,向后一躺,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共和国建国的一百五十年中,随着国民经济的增长,五花八门的黑社会组织如同被欲望滋养着的毒瘤,愈渐庞大。这里面有客观的原因,更有人为的因素。随着越来越多的政府官员和黑社会分子沆瀣一气,铲除黑帮早已成为警方最绝望的口号。而那些横夸黑白两道的所谓红色帮主,更往往是各大中城市内最强势的人物。自己一个小小的警司,哪怕拼尽全力,也不过是一只妄图晃动大树的蚍蜉罢了。
“这么苦恼啊,怎么样,姜太公,署长的工作可不象你钓鱼那么轻松吧?”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在门口处响起。
司马远威猛然回头,见门口正站着一个身穿风衣的高个男子,正满面笑容地望着他。
“好你个班大个,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司马远威高兴地跳起来,跑到那人面前,重重地在他肩上杵了一下。虽然已时隔多年,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他在反恐培训中心结识的好友,现任A组组长——班鸣卓。
“昨天才到的,这不,马上就来象你报道了!”班鸣卓象到了自己家里一样,舒舒服服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司马远威把嘴一撇:“得了,我还不了解你?要是没事,你肯定会最后才会想到我这里来。说吧,什么事?”
班鸣卓挠挠头:“真不愧是老同学,什么都瞒不住你,还真是有一点小事。前些日子B组出了一些问题,有一个成员杀了很多同学和教官后逃走了。考虑到他的危险性,上面就派我来追查他的下落,这不,找来找去,就找到你的头上来了……这是那个人的资料!”说着,将一沓文件重重丢在桌子上。
“上面,你口里的上面,怕不就是那位邵大局长吧?看来,他可是把你当块宝了啊……”司马远威冷笑道。
“什么意思?”班鸣卓的眉头皱了起来。
司马远威叹了口气:“我说你啊,论身手,怕没人能比得过你,不过说到政治头脑,你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你也不想想,现在的北京是个什么情况?那是个火药桶,稍微有点儿火星都能炸起来,这个时候把你派到外面,不就是让你避开这场风波?邵定中为了保全你,可谓是用心良苦啊……”
班鸣卓一愣,他没想到这件事的背后竟然有着这样的背景。
“没发现?一看你就知道,你呀,政治感还是那么差,照这么下去,小心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司马远威摇了摇头。
“政治感?那东西有什么用?能吃还是能穿?再说了,我们A组已经完全继承我的人生座右铭,那就是——莫谈国事。哪怕天塌下来了,不是还有咱们邵定中大局长顶着么?”班鸣卓嘿嘿一笑。
“不是我说你,你呀,性子又懒,心肠又软,又容易激动,太不适合待在国家机关了,如果对政治真的感冒,那最好还是早点抽身吧。A组所在的位置太敏感了,时间一久,难免就会出篓子。”司马远威劝道。
“放心吧,我们A组的人,家教都很好的。”班鸣卓自我安慰着。
司马远威撇了撇嘴,别人不知道,不过红白黑的那些丰功伟绩他可没少听,A组的家教——实在令人侧目。
“都说不谈国事了,来,赶紧帮我找人!不然就吃穷你!”班鸣卓恐吓道。
“好啦好啦,我帮你打听一下,不过可不敢肯定有消息。真是的,除了胃口越来越大,真不知道这么多年你什么地方长进了。喂,你该不会把贪吃这个习惯也传给A组了吧?”
“哈哈,哪儿能呢,我们A组的人又不是饭桶。”班鸣卓心虚地干笑了两声。
司马远威怀疑地望了他一眼,翻了几眼资料后,拿起了电话。
看着司马远威在那里四处为自己打听消息,A组的队长大人却全然没有觉悟地在老友的办公室内淘宝似的四处乱翻着。
突然,他的目光被一份简历吸引住了,顺手从纸堆中将它拣了出来。
这个少年分明是自己那天在银行中遇到的那个超念者,原来他叫萧矢啊,等等,他是孤儿……班鸣卓的眉头攒成了一团,这样的话……,他又翻向下一页,出生地,上海,三岁时父母双亡,后失去踪迹,三年前回到上海投奔叔叔家,半年后离家出走……这十年的空白,他是怎样度过的?他的能力又从何而来?种种疑惑在心头闪过,班鸣卓又继续看下去。
怀疑和某黑社会集团有密切关系?这么年轻就……可惜啊,从那天在银行内他的反应来看,应该是个出色的超念者,冷静,智慧,判断力都是一流的。好在他的年纪不大,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老江,这次来上海我可算是拣到宝啦!A组的组长暗暗打起了最擅长的拐人主意。
“看什么呢!你要找的人有线索了!”司马远威打断了他的思考。
“哦,这么快!”班鸣卓惊喜地道。
司马远威得意地道:“那当然,也不看看你是在谁的地盘上!我的一个线人得到情报,江执舟前些日子新收了几个超念者做手下,虽然不清楚他们的具体身份,不过其中好像就有你要找的人。”
“江执舟?上海太子党的领军人物?”班鸣卓一愣,“这下可麻烦了!”
“怎么,以你们A组的分量,还动不了这个小小的太子党?”司马远威笑问。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江执舟和上海黑道的新闻我不知道听了多少了。你这个反黑署的大署长恐怕受了他不少气吧?不过,相信你也清楚,他的父亲江云在中央可是实权派人物,听说深得老头子的宠爱。想扳倒他可没那么容易。”班鸣卓没好气地道。
“行啦,不用你提醒,这个我还不清楚?我只是有些不甘心而已……”司马远威有些落寞地道,“你不清楚,上海市的黑帮已经猖獗到了怎样的地步。在老百姓的眼中,黑社会甚至比警察更有权势,虽然犯罪率居高不下,可报警的人却越来越少。学校里超过百分之五十的青少年都加入了各种少年黑帮,甚至有学生公然在作文上写自己长大后的理想就是当黑社会老大,你说说,这成什么样子!”说着,司马远威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
“国将不国,民心自散……”班鸣卓叹了口气,“这些,不是你我这种小人物能够改变得了的。我们只能尽自己的力量做好本职工作而已。在政治这个大染缸中,能够保持洁身自皓就已经不错了。”
“看不出来啊,你居然当起隐士来了!”司马远威斜了他一眼,“不过你说的倒是不错,天意如此,非人力能够挽回了。国家兴亡,与我们这些匹夫何干?!”语气中饱含着愤懑和悲痛。
“红日将息唤不回,仅以此身向明月。”班鸣卓低声吟道。
两人相对无语,办公室内一片沉静。
五
傍晚,萧矢一个人孤单地来到古城公园南角。
古城公园建于一九八一年,它坐落在古城地区腹地,占地近三公顷,四周是近百万平方米的住宅楼群,因此又被称为“楼中之花”。萧矢所在的南角是儿童乐园,虽然是冬季,可因为溜冰场和正在举办的冰灯展,还是有不少孩子在这里嬉戏着。
萧矢在几个游戏的孩子中穿行而过,一个孩子手中的球突然滚到了他的脚边。
萧矢停了下来,望着脚边的球。
“大哥哥——,麻烦你把球给我们扔过来好吗?”那个孩子叫道。
萧矢看了他一眼。
孩子被他那冰冷的眼神吓住了,畏缩地向后退了一步。
萧矢拣起球,扔向那个孩子。
孩子本能地接住球,突然转身就跑,其余几个孩子也连忙跟上。
望着孩子们远去的背影,萧矢的嘴唇抿得更紧了。
静立了许久,他才继续前行。
几分钟后,他来到了和隐者约定的见面地点——镜子迷宫。
面对着千百面镜子中的千百个自己,萧矢的神情仍旧淡定,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他平静地向前走着,镜子中的无数个萧矢也同时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