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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张开双臂,一下子抱紧了成海山,哽咽道:“海山哥,能够再看到你……太好了……”
成海山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终究不像之前那样拘束了。他轻轻地拍着叶华的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叶华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海山哥,你又一次救了叶华啊。”
成海山闻言摇头道:“没有啊。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遂将自己刚才目睹的详细经过说了一遍。
叶华也怔住了,她隐隐地感觉到,似乎有某种东西,一直隐藏在她身边的暗处。
成海山见她一言不发,追问道:“怎么啦?妹子,你不大对劲啊。”
叶华回过神来,站起身来走到井缘,往下张望。月光照映下,她清楚地看到,靠井底处的井壁上的砖石,已经全部碎裂震脱,井底已经变成了瓦砾堆。依稀可以看到,井壁某处,有一个巨大的洞口。似乎曾经有什么东西从这洞口钻出来过。
她提起半截搭在井沿的断绳,一寸一寸往上提,水桶慢慢被拽出深井。那木桶上,兀自搭着半爿鬼武者的尸身,就如同被一把巨大的刀子劈开了一般。叶华只觉背脊生寒,究竟是什么怪物的杰作呢?正自思索间,成海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妹子,别看了,小心染上什么毒。”
叶华回身笑道:“放心好啦,这些蛊毒再厉害也终究是我们五毒教的秘传,怎么也毒不到自己人身上来。”
成海山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一把抓住叶华的双肩:“什么五毒教?你的意思是说……这些毒都是你们撒播的?是不是?”
叶华心乱如麻,不敢看成海山焦急的双眼,道:“海山哥你不要急,听我慢慢说……”
成海山却越发焦躁了,握住她双肩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追问道:“哦,对了,你刚才说你知道我阿爹的事……是不是?是不是我阿爹已经死了?是不是被你们的毒毒死的?”
叶华深深地低下头去,面对成海山的质问,她实在没法回答。虽然当日在船上打捞起海山哥的阿爹的时候,老人就已经是活尸,但老人确是中了蛊毒而死。她不敢去回答,她不知道她点头以后,海山哥还会怎样对她……
成海山情绪激动已极,拼命地摇晃着叶华的肩膀。叶华低着头,躲避着他的目光的审视。她的目光慌乱地游移着,再次掠过那木桶时,发现里面赫然漂浮着一朵火红色的小花!
到底是什么怪物?它一直躲藏在附近吗?叶华顾不得脏臭,伸手从那满桶的脓血中拈起那朵小花,拿近眼前细细观察。
成海山也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她这古怪而诡异的举动。
月光下,那朵两茎四瓣的小花,在微微颤抖。然而,两人清楚地观察到,这朵小花在贪婪地吸取着茎叶上沾着的血水,片刻之后,叶片上沾着的血水竟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朵小花却蓦然间长大了一倍——两茎变四茎、四瓣变八瓣!
夜半潮涨,阵阵凛冽的风也从海边刮了过来,带来一阵透骨的寒意。成海山突然打了个冷战,喃喃地道:“这……究竟是什么?”
“萨瓦阿奇,卡普!”叶华吐出的话语,分明也带着令人战栗的寒意。然而她吐出的这几个音节却是古怪之至,成海山完全不知她在说什么。
他不由自主地裹了裹身上本已残破不堪的衣服,不经意伸手触到了满身的伤痕——木木的,竟没有任何疼感。
“解尸花!”叶华突然又吐出了三个渗着寒意的字眼。
这次成海山听得明明白白,不由问道:“什么是……”话才出口半句,突觉身上伤痕处的麻木之意突然沿着四肢百骸传了开去,使他再难以说出半个字来。他感觉整个人在瞬间僵住了,甚至连脑子都已经变得麻木。
接下来,“咚”的一声,他仰面朝天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它孤独地行走在月光之下。
月光清朗,将它的全身照得纤毫毕现。它的全身上下,覆满了火红色的花朵。它看起来就像一棵巨大的花树,甚至连五官都被身体里长出的这种花朵所遮盖。
现在,它已经来到了山坡之上。藤蔓追逐着它的脚步,如青蛇一般在山坡上爬行。它们爬过的地方,便马上会有新的花朵次第绽放。
它走到了山巅之上,面朝山脚站定。静夜宁谧,在识海深处,它仿佛又听到了那倍感觉亲切的乐声,唤醒它那似乎曾经存在过的“意识”。
很快,它循着声音找到了那个吹奏乐曲的人。但是,它并不敢现身。因为它明白,自己的出现是一场无法遏制的灾难。它只敢偷偷躲在暗处,偷偷观察这个令它倍感亲切的人;当她遭遇危险的时候,它甚至忍不住为她解除困厄。因为它知道,只要这个人在,她一定会再次吹起那乐声。
它无法抵挡这种诱惑。
就在它渐感失望的时候,一缕缥缈的乐声在山脚下的渔村里适时地响了起来。这独特的乐声,就像指路的明灯,牵引着它那早已迷失的神志。渐渐地,越来越多的记忆碎片在识海深处翻涌起来——
幽暗的火光与雪亮的刀光,形成鲜明的对比。
身后的石案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溜拇指粗细的中空竹筒。这是他耗费数月心血所炼制成的,同样,也将是世间最恐怖的蛊毒。
然而这刻他却觉得,原来这世上再毒的毒药,终究比不上人心之毒。虽然他早已料到这个结果,但没想到的是,这结果来得是如此的迅速。
鲜红的血,沿着雪亮的刀刃滴滴淌下——那是他自己的血。拿着刀的人却在微笑,他说:“岛津家主、还有关白大人,一定全铭记你们五毒教的功劳的。盛淳也是奉了岛津家主之令,迫不得以。教主,你就安心地去吧。他日关白大人征服天下之后,定不负我们当初的允诺。”
他目眦欲裂,恨意欲狂。
盛淳的刀再次扬起,在那一瞬间,他听到自己喉头被割破的声音……
在腐尸成堆、尸气弥漫的万尸坑中,他竟莫名其妙地醒了过来。
这里是山腹之中的最深处,在这里,就算他不死,也绝无可能逃离得出去。他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尸堆中,一动也不能动。很快,他已经猜到自己能够醒来的原因了——这里的死尸皆是死于蛊毒试炼中的“木头”。他们每人的体内都携带着蛊毒,在这样密闭的空间内,蛊毒从腐尸身上挥发又聚集到一起,把这个万尸坑变成了充满了“尸瘴”的地方。他现在之所以能够从那样必死的伤势下醒来,其实是感染尸瘴的前兆。他知道,“尸瘴”即将侵蚀他的神经,令他异化成为活尸!
他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自己变成活尸的那一刻来临。然而,也不知多长时间过去了,尸毒却并未发作。而且,他的视力竟在漫长而绝望的等待中适应了这样的黑暗环境。
接下来,他吃惊地发现一件奇事——在身周无数腐尸身上,竟然纠结缠绕着青色的藤蔓。藤蔓上,开着一朵朵火红色的小花。
他开始研究这些藤蔓和花朵,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吃掉了那样的一朵花,更加不可思议的变化,便接踵而来了。
一方面,他发现自己似乎成为了这些花儿的寄生体,另一方面,他又感觉自己的神志在日渐消退。他不知道自己最终将变成什么样的怪物,直到最后,他化身藤蔓从数十丈深的山腹地底破岩而出之后,便彻底地迷失了自我意识,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他肆无忌惮地在这个岛上每一寸地方撒播着自己的种子,让青藤如蛇般蜿蜒爬满了整个山头……
记忆的碎片在识海深处渐渐被那乐声引导,拼接成一幅完整的记忆画面。在这样的过程中,“它”终于又变回了“他”。他想起了很多事,也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身份……
血泪
与此同时,山脚渔村的废屋中。
成海山昏迷不醒地躺在柴堆上,叶华守候在旁边,捧着芦笙忘情地吹奏着。屋间的空地上,一小堆木柴正在熊熊燃烧着,却丝毫温暖不了她那颗堕入冰窖的心。
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孤单和无助过,这个她所倾心、所倚靠的壮硕如山的大哥,就这么倒了下去,仿佛从她身体里抽掉了主心骨,让她倍感茫然、失措。接下来该怎么办?她全无主意。她只得吹起芦笙,来排遣这压顶而至的孤单和恐惧。
成海山裸露的胸膛上,纵横交错地布满了黑紫色的鞭痕。这些都是被那鬼武者的触须抽打的,显然,他正是感染了鬼武者所携带的尸毒。这种尸毒却又不同于叶华在苗疆所常见的那些毒类,身上所有可以解毒的药丸全给他喂下了,但丝毫不见起色。
叶华知道,等待她的结果只有两个。一是海山哥就这么安静地死去,与她永诀;或者是这毒素在海山哥体内产生异变,将这个壮如铁塔的汉子变成行尸走肉……她不忍再想,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滴落在成海山的胸膛上。终于伏在成海山身上,号陶大哭起来。
“别哭了!”一个嘶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是那个被称作九十七的人。
九十七的神情极为委顿,好像被抽去了全身的精力似的。他扶着门框,盯着昏迷不醒的成海山,继续道:“如果你不希望看到这位兄弟变成像我这个样子,那么,就趁毒未变异之前,杀了他吧……”
“当”,他把一把苗刀、一柄钢叉,扔在了叶华身前的地上。正是他们的兵器。看着这两件锋刃毕露的兵器,叶华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
九十七走到火堆前,慢慢地坐了下来。他盯着叶华看了两眼,又道:“不忍心下手是不是?嘿……等他变成了怪物,你更下不了手了……”
他看了半晌火堆,道:“我叫李玄霆,朝鲜国京畿道兵马大元帅。
“姑娘刚才吹奏的曲子,让我想起很多年以前的事来……
“倭寇侵略了我的国家,我和一帮兄弟们被擒后,被押运到这个小岛来,倭寇对我们进行残忍的活体试炼。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才知道,他们妄图以尸毒为引,把活人炼制成没有知觉,无惧生死的‘鬼武者’。我和刚才那几个都是所谓的‘鬼武者’,只不过我一直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我用意志力与尸毒抗衡着。
“我一直在寻找机会逃走……”李玄霆停了一下,又继续说了下去,“但是,倭寇的那整个基地,都是建在那山腹之中的,而且守卫森严。寻常的木头经常一连数月不见天日都是常事……嗯,木头就是倭寇对我们这些试炼体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