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瑶花笑而不语。姬瑶光越发兴致盎然:“回头我再拷问你!喂,你说甘净儿要听从韩起云的话,挟持阎罗王,另一个原因会不会是阎罗王心中只有一个韩起云,就像小温侯一样,对她的美貌无动于衷,让甘净儿大失面子,就此记恨,才倒向韩起云的吧?”
姬瑶花低笑道:“很有可能。想想甘净儿连碰两个钉子,我觉得很开心呢!”坐在对面的小温侯看着他们姐弟两人谈笑晏晏,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意识到,姬瑶光在有意无意地区隔他与姬瑶花。姬瑶光是不希望他带走姬瑶花,还是根本不希望任何人带走姬瑶花?酒阑之际,姬瑶花闲闲地说道:“罗师兄,韩师姐既然是你娘子,你与小温侯的赌约可又怎么办呢?”
席间本来极是和睦的气氛,立时僵滞起来。
阎罗王身为乡民膜拜的药王,倘若对小温侯毁约,传了出去,那也太有失身份了。但是要他和韩起云一决胜负,而且棋逢对手,很有可能是一决生死……
姬瑶花又道:“我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分出胜负,又不至于伤了罗师兄伉俪的感情。”
姬瑶光叹了口气。瑶花又想干什么?
姬瑶花微笑道:“罗师兄和韩师姐不妨各自请一名帮手,代替你们出战。药王庙若胜了这一局,就请韩师姐移居城外楚阳台,春节大祭,只有药王庙的信徒能够入城,巫女祠的信徒只能在楚阳台祭祀。反之亦然。”
姬瑶花这一番话,当真是语惊四座。
良久,阎罗王喟叹道:“姬师妹思虑如此周全,罗某只能佩服!只是不知姬师妹会选择站在哪一边?”
姬瑶花正欲回答,小温侯已抢先答道:“这个还容我们商议后再作回答如何?”姬瑶花有些意外,阎罗王问的是她,小温侯答什么?
但是略一踌躇,她没有表示异议。同时不无懊恼地想到,在外人看来,只怕已将她和小温侯连在一起了。
出了药王庙,梁氏兄弟立刻叫道:“阎罗王弄出来的药膳,真不是人吃的!走,走,我们快去好好吃一顿!”
临近松峦街便有一家颇为雅致的酒楼。
在楼上雅座中坐定之后,凤凰忍不住问道:“姬师妹,你说药王庙和巫女祠会请什么帮手?”
姬瑶花一笑:“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就让阎罗王和韩师姐自己去伤脑筋吧。”姬瑶光叹息着踱到窗前的竹靠椅中躺下。他头痛得很:这回瑶花自己不去动手、却要借药王庙和巫女祠的力量拉下水的,必定是些十二分麻烦的人物。
酒保已送上酒菜,大家举杯之际,姬瑶花又道:“不知小侯爷和两位梁公子,是否要留下来看看这场热闹?”
梁氏兄弟立刻叫道:“当然要留下来!”
姬瑶花看向小温侯。小温侯的目光停在她的脸上,却不回答。
姬瑶花心中一阵困惑。小温侯以前对她,十分尊重,有时尊重得近于拘泥。但是现在……
凤凰与梁氏兄弟屏息而待。
姬瑶光本来是最有可能出来搅局的,但是他方才在药王庙中已经吃饱喝足,现在正靠在临窗的躺椅上闭目养神。
午后的冬阳如此煦暖,熏人欲睡……
姬瑶花终于吃不住小温侯的注视,别过头轻咳一声,说道:“既然小侯爷不反对,我们就好好儿等着看这场热闹吧!”
凤凰与梁氏兄弟欢呼一声:“好,咱们一起看热闹去!”
小温侯吃一堑长一智,终于知道该如何对付面前这个心机百变的女子了。那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听完这一切后,朱逢春心满意足地想,今年的春节大祭,想必盛况空前,真是令人期待啊……噢,他是巫山县令,维护地方治安才是至关重要的事情,前程攸关,他实在不应该像姬瑶花这些人一样只想着看热闹……
挂在书房正墙上的《巫山血祭图》在灯光下触目惊心。他将这幅图挂在这儿,为的是日日提醒自己。也许今年春节,终究可以避免这样的惨象重演了。就算姬瑶花做的某些事颇为出格、令人恼火,但只这一件,便功莫大焉,足以让人原谅她惯于操控他人命运的癖好。
朱逢春心中感触良多。
他转向姬瑶花道:“药王庙与巫女祠都不好惹啊,姬姑娘你打算站在哪一方?”
姬瑶花皱起了眉:“若要我选,虽然觉得很对不住阎罗王当年诊治瑶光的恩情,我还是只能选巫女祠。老实说我对巫女祠那些无孔不入的毒虫害怕得很,宁可与阎罗王明刀明枪地斗一场,也不愿意让一群蚂蚁或是蚊子咬死。”
凤凰脸上厌恶又不无恐惧的神情,表明她深有同感。
姬瑶光淡淡地道:“阎罗王又岂是好对付的?楚阳台前,他不过小试锋芒,便逼得我们个个低头。梦花——唔,沅湘之间,除了梦花,还有好些奇草,不知道下一回他会不会用笑草、迷魂草或是不请自来草,以他的制药之术,当真是让人着了道儿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老实说我宁可给毒死,也不愿意笑到肠穿胆裂而死,又或者是被迷了心智、迷迷糊糊地跑到某个你决不想再见到的人身边。”
朱逢春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且等一等,药王庙和巫女祠这一战,我是巫山县令,自然该秉公处理、不可偏向任何一方;姬姑娘你们并没有这个官身限制,本来大可以袖手旁观的,为什么——”
姬瑶花姐弟一向不是最喜欢做这种坐山观虎斗的事情吗?这一回怎么要这样热心地襄助其中一方了?
姬瑶花似笑非笑地道:“我们若是袖手旁观,朱大人你只怕要头痛了。”
朱逢春会心一笑,转而看向梁氏兄弟。
梁氏兄弟左右为难,搔搔头道:“我们听小温的。”
小温侯微笑道:“我自然是选阎罗王。因为我用不着害怕巫女祠。”
他自腰间小革囊中取出一方墨玉蟾蜍:“这是辟毒蟾蜍,佩在身上,百步之内,虫毒不侵。”
小温侯府上,网罗天下各色奇玉,居然连传说中才有的辟毒蟾蜍也在其中。姬瑶光脱口说道:“辟毒蟾蜍一雌一雄,这是哪一只?”
小温侯道:“这只为雌。我袋中还有另一只。”
他显然是有备而来的。房中静了下来,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姬瑶花。谁都明白小温侯取出这只雌蟾蜍、递到姬瑶花面前的用意。
姬瑶花心中矛盾得很。有了这只辟毒蟾蜍,她便可以轻松自如地面对韩起云和她的巫女祠了,为主为客,全在于她而不再在于韩起云。
这么诱人的东西,这么美妙的前景……
但是瑶光在一旁狠狠地盯着她。如果她敢接过来……
不管了,先度过眼前这道难关再说……
姬瑶花终于接过了小温侯递过来的辟毒蟾蜍。
姬瑶光俯身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回头你发现你将自己给卖掉了的时候,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瞪着小温侯。曾几何时,这个任他们姐弟欺弄的小侯爷,也学会请君入瓮这一套了?
小温侯向后一仰靠在椅中,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方才他的心中委实紧张得很。就算是两军对垒、生死系于一发,也没有这样紧张过。因为他对姬瑶花会否吞下这个她明知是诱饵的饵全无把握。如果姬瑶花能够克制住她的欲念,不上这个当……他还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一直屏息静候的朱逢春四人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朱逢春笑眯眯地想,这件事总算搞定了一小半,也许哪一天他可以拿出县太爷的威风来,硬派这尊玉蟾蜍是姬瑶花收的定婚之礼?
只是姬瑶光那小子难对付得很,还得千万小心才是。
姬瑶花对着灯光仔细打量着手中的蟾蜍,脸上的神情飘忽不定。
墨玉人手,带着淡淡的泥土般的沁凉。
小温侯却又说道:“玉乃有情之物。你若对它不理不睬,任它自生自灭,它不过是一块顽石。要想让它生具的灵性鲜活起来,一定得时常摩挲把玩,如养宝刀。”
姬瑶花举着玉蟾蜍的手僵在那儿。
玉乃有情之物……
小温侯存心说出这么令人尴尬的话做什么?真是令人痛恨!
她的确是一脚踏进了泥潭。她是应该立刻将玉蟾蜍还给小温侯,还是先硬着头皮拿在手中、等对付完了巫女祠再还回去?
她实在不应该贪心的。
现在只怕是已经骑在虎背上了……

七、恨海原是情天

冬阳煦暖,楚阳台的断壁残垣已清理一空,三层松木三层矮桩,搭起了一人来高十丈见方的一个平台,台面打磨得甚是光滑。平台东侧,是药王庙扎的一座松棚;西侧是巫女祠扎的一座花棚。而正上方则是巫山县令朱逢春朱大人的看台。
站在药王庙这一边的信徒,很明显男子居多,巫女祠那边则有众多的女信徒,但无论男女,都是身佩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