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给我。”许飞头也不回地说。

“什么?”

许飞回过头,面上已无半分表情:“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吗?!”

会不会又是一个陷阱?!

“你直接说不就行了!”鉴于一朝被蛇咬所带来的后遗症,钟旭对许飞的话将信将疑,迟迟不肯伸出手去。

许飞重重地叹了口气,抬眼看定她:“你以为我现在还能对你怎么样吗?!”

钟旭心下一动,莫非他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是,旁观者,又岂能用常理来判断。

“把手给我!”见她还在犹豫,许飞挪了挪身子,主动把手朝她伸出来:“我带你去找回遗失了十五年的东西。”

“啊?!”钟旭不懂他口中玄之又玄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快一点,趁我现在还有这个能力。”许飞的脸越来越苍白,几乎有了透明的错觉。

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不弄个水落石出,她死不瞑目。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切且随机应变罢。

钟旭皱了皱眉,毅然把自己的手放在了许飞宽大的手掌中。

咝!

钟旭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许飞的手,真凉啊。若非看到,肯定以为自己握着的,是一块千年不化的冰呢。忆起当初在医院里,许飞覆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掌,那种暖人的感觉,跟现在迥然不同。很难想象,这会是同一个人的手。

或许,有温度与没温度就是人跟鬼之间最大的区别吧。

钟旭胡思乱想之际,一股乍暖又寒的力量从许飞的手心里传出,如同缠树的藤蔓一般迅速缠满了她整个身体。

眼前的光线渐渐暗了下去,直到彻底陷入不见五指的黑暗。一如当初在长瑞大厦里身负重伤人事不醒时所看到的情形一样,钟旭觉得自己再次坠入了一条没有灯光的幽深隧道。唯一不同的是时,这一次的“隧道”,多了许多星星点点的光斑,流星一样在隧道里飞速穿梭,一丝不乱地运行着飞行,消失,出现,飞行的单调步骤。

尚未适应环境的钟旭用力揉着眼睛,试图看清楚自己究竟被许飞带到了一个怎样的怪异空间。

片刻,她睁大眼睛仔细一瞧,发现脚下仿佛踩着一条以光速运行的传送带,根本不劳自己动腿,整个人就身不由己地朝前滑去。而前方,许飞背她而立,紧紧拽住她的手,领头人般牵引着她,朝隧道的一端赶去。

过了好一阵钟旭才明白,动的不是那些星子样的东西,而是他们自己。错觉的产生是因为他们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到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快要陷入被溶解掉的危险。

前行途中,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钟旭好几次想开口说话,却怎么也张不开嘴,上下嘴唇被缝了线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带着这种难受的滋味,钟旭跟许飞继续朝隧道的深处“走”着。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一片刺眼的亮白突然在钟旭的眼前炸开来,她本能地伸出手遮在面前,试图挡住这比十个太阳还厉害的光芒。可是,完全徒劳,带着强烈磁性的光线穿过她的手掌,无限地扩张开来,把他二人迅速地扯入了另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咯咯咯咯……

耳际忽然传来了一阵银铃般动听的笑声。

钟旭猛地睁开眼,第一眼就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碧绿的水面上。

她试着抬起腿,又小心翼翼地放了下去,立刻就有一圈一圈的水纹在脚下漾开,

不是吧?!居然踩在水上如履平地?!

钟旭绝不以为眼前所见是自己轻功了得所致,她抬起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心,四下扫视着这个从不曾见过的诡异空间。

这里,是一个没有任何边界的地方,如浩淼的海洋一样无限制地向四方延伸,根本看不到尽头。除了脚下的一泓碧水,就是氤氲模糊的白色,或重或淡、或明或暗地填充着所有钟旭能看到的地方。

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窜上她的心头,不是恐惧,也不是排斥,似乎是一种……共鸣。没错,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心灵,与这个从不曾接触过的空间产生了莫名的共鸣。

“你把我弄到什么鬼地方来了?”钟旭回过头,狠狠地质问着许飞。

“鬼地方?!”许飞呵呵一笑,“这里是你丢了十五年的东西,属于你自己的一部分啊。”

“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招?”钟旭被他的态度和不着边的话语惹得火大,伸手就去揪他的衣领。可是,这回她没有成功——她的手从许飞身体里一越而过,没有半点阻碍。

“你……怎么……”钟旭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许飞,不明白怎么会这样。虽然他们两人现在都是没有肉身依托的灵体,但是只要是相同特质的存在方式,彼此间仍然能够产生实质性的接触。就如同人与人之间可以拥抱,魂魄与魂魄间也可以。但是,如果人跟魂魄拥抱的话,通常只能抱到一团空气,这就是因为彼此间的“构造”不同无法兼容而造成的。

钟旭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不能跟许飞有所接触,难道他的“结构”改变了?!

“不必惊讶。”许飞缓步走到她身旁,看着她:“这个地方,除了你自己,任何人都无法进来,包括我在内。你现在看到的,只是我的虚象罢了。”

“虚象?”钟旭不相信地把手在他身体里又挥了几个来回,终于信了。

“我只能带你找到通往这里的路……属于你一个人的地方……”许飞减去几分笑意,平静地说:“你遗失的记忆之河。”

“记……忆……之……河?”钟旭打从出娘胎起就没听过这号名词,更别说还是什么“遗失的”记忆之河。

“你的记忆,并不完整罢。”抛下这句话后,许飞径直朝前头走去。

不完整?自己有什么不完整的?

钟旭还是想不透他的意思。

这时,刚来时在她耳边出现的清脆笑声再次响起,声音的来向,正是许飞的去处。

她不再多想,赶紧朝许飞追去。

穿过层层迷雾一样的白,钟旭看到前面的许飞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疑惑地跟了上去,正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许飞正望着前方某处,目光深沉得吓人。

循着他的目光,钟旭也朝同一个方向看去。

嗳?!

前方有人?

一个,两个,还是三个?!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除了自己跟许飞,还会有何方神圣存在于这个糊里糊涂的空间里?!

正当钟旭警觉地忖度着要不要走近些看个究竟时,眼前的人影却已经渐渐放大,渐渐清晰起来——

“姐姐,接好哦。”

三、四岁的卷发小女孩,穿着粉艳艳的衣裳,红扑扑的小圆脸上挂着几滴亮晶晶的汗珠,忽闪着黑亮有神的大眼睛,兴致勃勃地把手中的玩物往前抛去。

红色的弧线从钟旭面前一划而过,红色的皮球稳稳地落在了另一双白皙柔嫩的手掌里。

钟旭的注意力被牢牢粘在了小女孩的身上,这样的衣裳,这样的脸蛋,这样的汗珠,无一不让她联想到曾经站在医院香樟树下窥视她的女孩,准确的说,是那只女鬼。还有那只皮球,实在太熟悉了,根本就是那女鬼一直带在身边的家伙嘛。

可是,钟旭立即否定了这女孩与女鬼是同一人的想法,她们虽然年纪相近打扮相似,玩的东西也一样,但是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模样与神态。因为到现在为止,钟旭仍然忘不了那双隐没在香樟树下,与外表形成突兀对比的幽怨眼神;而面前的这一位,眼里流露的却是不加任何掩饰的快乐与天真,一个表里如一非常完全的孩子,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呵呵,你看看你,一头的汗。”

同样稚气未脱的声音,里头却饱含着无限怜爱,微风一样飘到钟旭的耳朵里,轻柔而和煦。

钟旭这才回过神来,循声转头寻找声音的主人。

还是个女孩,或者可以称作一位少女,约莫十二、三岁左右,标准的瓜子儿脸白皙而红润。与同龄人相比,她的个头稍显高挑,一身剪裁得体的淡青色连身裙长及脚踝,浓密且垂顺的长发齐整地披在肩上,泛着健康的光泽。

待她长大之后,必是个让人动心的女子,美丽而不刺眼的那种。

钟旭微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她轻轻地把皮球放到一旁,带着一脸笑容,目不斜视,迈着轻盈而不浮躁的脚步走向对面的小女孩,脚边的裙倨随着她的步态微微飞动,飘逸简单,轻灵过人,处处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静与成熟。

“来,姐姐给你擦擦汗。”

走到小女孩面前,她蹲下身子,掏出一方手绢,仔细地拭去了女孩脸上的汗水。

打理妥当之后,少女收起手绢拧了拧女孩的鼻子,嗔怪道:“每次一疯起来就没完,看看你,跟花脸猫似的。”

“嘻嘻,我就是喜欢当花脸猫猫,反正有姐姐帮我擦。”小女孩揉着鼻子,歪着头顽皮地笑。

“你啊!我算是被你这个小魔头赖上了。”少女无奈地笑着,扶住小女孩的后脑勺,将两人的额头靠在了一起:“可是,赖就赖吧。谁让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呢。”

小女孩顺势搂住了少女的脖子,吐着舌头扮鬼脸:“我要赖着姐姐一辈子呢!”

咯咯咯咯……

呵呵呵呵……

不同年龄的两张脸,绽开了花一样的笑颜,幸福纯洁得让人感动。

钟旭也笑了,情不自禁地笑了,一种久违的温暖与熟悉在心底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