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时候,女孩已经走丢了。
孟家人当时也在找,但若她真是林家骨肉,林太爷必定不会让她改做孟姓。
毕竟这可能是林朗风的唯一骨血。
到底是在霞照市,林太爷早一步行动,在霞照市几个大大小小孤独院都取了血样做DNA对比——因为林朗风出轨离婚,再加上此后几年都未曾关照过这个孩子,孟家与林家算是结下梁子,两相都不说话,林朗风也不好意思再去讨要女儿的照片;这么一来二去的,林家人竟然没有一个知道这小女孩长什么模样。
做DNA检测,还有林朗风的另一个考量——如果这孩子真是他亲生的,就接回来好好养着;如果不是,就再帮着孟家继续找,算是一种补偿。
把孩子成功接回之后,他与纪珊珊也是耗费了不少精力在这个孩子身上,衣食住行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啊
林朗风已然坐不住了:“北杨啊,难道你过来找我们,就是为了说这个事?”
旁边坐着的顾太太,脑子却转开了——
她先前信了林家的话,以为林媛真的是从小到大一直养在身边的;可这要是被拐卖过、在孤儿院里待过的,那可就不一样了。
这最大的影响就是林媛可能会有童年阴影啊!搞不好性格会偏激,会杀人的!再说了,孤儿院那种地方,里面肯定黑暗的不得了,林媛耳濡目染,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不好的习惯……
没到五分钟,顾太太已经脑补出了自家孩子的一百八十种死法。
坚决不能让林媛同顾启订婚。
“当然不是,”祁北杨微笑着说,“我今天的主要目的是告诉你们,在这之后,大家都被蒙蔽的另一件事——当初为了找到这孩子,取了不少孤儿院孩子的血样,但中间出了差错,有两只试管贴错了标签,恰巧,就有真正的孟南桑。”
余欢记起来了,慈济院的确组织过抽血的活动,只说是为了化验有没有什么传染病;抽完血的那天下午,她吃多了西红柿,上吐下泻,病的很突然;晚上还发起了高烧,也因此,没赶上第二日送林媛离开。
祁北杨瞧着林媛,目光冰冷,毫无暖意:“原本的孟南桑被留在了孤儿院,而另一个却被接了回去,作为独女,使着林家千金的身份,千宠百娇着长大。”
话都说到了这里,林朗风已经全然明了。
他震惊不已:“这……这……”
抖了好几次,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事情发展,远远超过他的认知。
自己这么多年养的女儿,竟然是个假的?亲生女儿就在慈济院中,因为工作人员的差错,叫他抱了个假的回家。
林朗风一时承受不住打击,眼前一黑,多亏纪珊珊站在旁边,一把扶住了他。
林媛直冒冷汗,她什么都不敢说,也什么都说不出。
交换试管的事做的私密,她不相信祁北杨能查的出来。
——只要余希不开口。
祁北杨声音缓和了不少:“如果您不相信的话,现在可以带林媛重新验一次DNA。”
林朗风无力:“不用了。”
既然祁北杨如此笃定地说出来,他事先一定做过了鉴定。
林朗风问:“那你已经查到……南桑的下落了吗?”
他看着余欢,这个跟在林定身后的姑娘。
祁北杨转过脸,指了指余欢:“她就在这里。”
余欢抬起一双眼睛看他,没什么笑意。
这目光令祁北杨一颤。
他甚至开始怀疑今日自己这做法是否正确。
只是余欢这反应,的确出乎他的意料。
瞧起来,她既没有对自己身世的震惊,也没有什么找到亲生父亲的喜悦。
余欢安静地听着这些,觉着这像极了一场荒谬的闹剧。
本来以为是别人家乱成麻的私事,结果兜兜转转,又说她才是这狗血大剧中的女主人公。
不可思议。
她甚至有点怀疑,这故事都是祁北杨捏造出来的。
林朗风也心情复杂地瞧着余欢。
其实余欢同孟恬的长相也不同,孟恬长相艳丽明媚,如五月的玫瑰,性格却软软糯糯,温吞不已。
这也是林朗风后来厌弃她的原因。
但余欢更加温婉可人,干净透彻到像清晨竹叶上的露珠。
太阳一晒就散了,碰也碰不得。
他的亲生骨肉,这些年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却如此出众。
林朗风止不住的心疼起来,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她的名字:“南桑。”
余欢纠正:“林先生,我叫余欢。”
林朗风被她这句话砸懵了,急切问:“难道你不想认我?”
见到亲生父亲,她这反应,也有些太过冷淡了。
而余欢沉默半晌,轻声说:“能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吗?这事情发生的有点突然,我一时间接受不了。”
林朗风点头表示同意。
林媛已经完全被忽视掉了。
她就像是一个透明人,虽然此事也牵扯到她,但在祁北杨说出真相的时候,她就已经被排除在外了。
她死死地握住了顾启的手,宛如捉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顾启还处在震惊当中,被林媛这么一拉,回过神来,安抚地握着她的手背:“别担心,咱们俩的感情不会受任何影响。”
林媛的手抚着胸口,慢慢地呼出一口浊气来。
这一屋子人,没什么比林定心情更复杂的了。
原本一直被他怀疑不是林家人的林媛,还真的就不是林家人。
不过他也感激祁北杨,到底是顾及到两家的情分,才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揭露了林媛——祁北杨原本打算给林媛个教训,可惜她如今到底姓林。
贵妇人脸色变了又变,瞧见了顾启与林媛的小动作,冷冷地叫:“顾启,你跟我过来。”
她原本对这桩事就不太满意,现在林媛的身份爆出来,她更是一万个不乐意了。
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孩子,霸占了林家千金的位子这么久,还好意思缠上她的宝贝儿子?
她原瞧着林媛的行事就不舒服,没有点千金大小姐的气度,心思沉重;真正的林家千金就好的多了,哪怕流落在外,这一身的气骨是遮盖不住,看来有些东西,真的是流淌在血液里,刻在骨中的。
再说了,林媛一定是哪里惹到了祁北杨。不然,这事大可私下里悄悄解决了,瞧瞧被祁北杨摆上明面上来,还叫了她。
——还不是祁北杨拿准了,她必定会在了解到林媛真实身份后,阻碍顾启的婚事。
祁北杨什么都没说,但态度表露的很明显。
林媛仍拉着顾启的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千万别丢下她。
但顾启松开了,走到顾太太旁边。
顾太太站起来,笑着说:“哎呀,我有些累,不好意思,得先走一步了。”
她死死地拽着顾启的手,也要把他带走。
顾启忐忑不安,他实在放心不下林媛,但刚刚的那话,对他来讲也是个不小的冲击,他深深看了林媛一眼,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头也不回的离开。
林媛跌坐在沙发中,怔怔出神。
全完了。
她偷来的这一切……如今都要再还回去了。
祁北杨站起来:“我今天要说的就是这个,话已经说完了,我也该走了。”
他这么一走,其他几个人都站起来离开,包括余欢。
林朗风艰难地叫了声她的名字,而余欢回头瞧了他一眼,满眼的茫然无措。
林朗风不忍心为难她了。
罢了……看样子她也是刚知道自己身世,一时接受不了,缓一缓,就好了。
这房间里只剩下林家三人。
纪珊珊开口了,她泪眼朦胧地对着林朗风说:“叫欢欢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实在是我们这做长辈的不对。欢欢接回家里以后,咱们一定得加倍地对她好,来弥补之前做的错事……只是,媛媛怎么办?”
“好歹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她哽咽,“我实在舍不得。先生,咱们家也不是什么养不起孩子的家庭,您就当多了一个女儿,成么?”
林朗风皱眉:“那是当然,都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哪里能说赶就赶。”
林媛转过身来,抱着林朗风哭。
林朗风心情复杂。
他当然知道这事怨不得林媛,毕竟她也只是个孩子……但一想起刚刚余欢那安安静静不哭不闹的模样,做父亲的心就钻心的疼。
余欢跟随苏早去换衣服了。
林定递给祁北杨一支烟,两个人站在阳台上,安安静静地看着远方。
良久,林定轻声说:“二哥,我脑子有点乱。”
祁北杨“嗯”了一声。
“我现在想想你之前做的那些事啊,真的想打你一顿。”
祁北杨看了他一眼。
林定顿时泄了气:“算了,打不过你。”
林定狠狠地把烟头掷掉,眉目舒展:“这下好了,以后这就反过来了。”
他拍着祁北杨的肩膀,一本正经:“以后你就叫我堂哥,我叫你一声妹夫啊哈哈哈。”
“滚。”
—
林定送余欢回去。
怎么说也算是堂兄妹了,但余欢显然还没适应过来,没怎么说话,也没叫他堂哥,整个人都处于梦游状态,晕晕乎乎的。
林定开的车,都准备走了,祁北杨才走过来,拉开后面的车门,挤到了余欢的旁边。
林定吓了一跳:“二哥,你干什么?当着我的面抢人?”
“闭嘴,我就看看桑桑。”
余欢往里挪了挪,空出一大片来。
还是一声不吭。
她已经换掉了旗袍,只是头发还挽着,松了一些,垂在耳侧。
“那洛铃怎么办?”
“司机会送她回去。”
祁北杨出声,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默:“桑桑,我给你讲点笑话好不好?”
余欢不吭声,祁北杨只当她是默认了。
祁北杨讲了几个,余欢没有丝毫反应,依旧低着头,倒是林定阻止住了他:“二哥,你再讲下去,我都要冻成冰块了。”
太他娘的冷了!连企鹅北极熊挨个拔毛喊冷这种冷笑话都说出来了!
祁北杨着实不是个讲笑话的高手,他想了想,又问:“那我给你讲点有趣的事行吗?”
余欢依旧沉默。
祁北杨已经习惯了:“我十二岁那年,祖父家里来了个小朋友,三岁多,路还走不太稳,走起来摇摇晃晃,难得的是口齿伶俐,比同岁的小朋友都爱说话。祖父热爱些精巧的稀奇古怪小玩意,家里有个储藏室,里面都是些搜罗来的东西,平时不许人进去。我小时候也调皮,带着小朋友晚上去探险寻宝,谁知道出师不利,刚进去没多久,就被人察觉到了。我拉着她趴在书柜后面,躲藏起来,只有那小朋友傻乎乎地亮起手电筒,往外面一边照一边奶呼呼地问,谁啊?”
未等祁北杨说“那小姑娘其实就是你”的时候,坐在前面的林定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我觉着这家伙应该是个傻子,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地活到现在。”
祁北杨真想找个什么东西把林定的嘴巴给塞上。
他压着怒气,转脸看了眼余欢,瞬间手足无措了。
余欢垂着眼睛,头抵着车窗,默默地掉着眼泪,一声也不出。
祁北杨抽出纸巾,也不敢给她擦,只举着。
良久,余欢接了过去,罕见的没同他道谢。
祁北杨的一颗心被狠狠地揪住了。
“你别哭啊,”祁北杨放软声音,“别哭了好不好,桑桑?”
犹豫一下,他又说:“要是真难受的吧,你还是哭吧;哭出声来,桑桑,别忍着……我们不会笑话你。”
话音刚落,余欢把纸巾拿下来,鼻子红红,声音还带着哭腔,倔强的要命:“不哭了。”
祁北杨最瞧不得她这副可怜的模样。
他沉吟片刻:“你还是哭出来比较好。”
苏早念过一则真假性不知的“科学研究”,说眼泪中含有害物质,憋着会影响人的健康。
余欢终于有了反应:“一会叫人哭,一会又不叫人哭,你这人烦不烦啊。”
被她抱怨了,祁北杨却只觉着开心。
他一直提着的心也缓缓沉入腹中,顺着她的话,微笑:“那我不说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不好?”
坐在前排的林定默默叹气。
看来,无论什么时候,祁北杨妻控的帽子是摘不掉了。
一直把余欢送到楼下。
余欢先下的车,她转身,伸手挡在车门前,阻止了祁北杨。
祁北杨讶然地望着她。
夜幕浓浓,她的眼睛要比今晚的繁星还要亮,鼻尖通红,呼出柔软的白气。
余欢轻声说:“祁北杨,你别对我这么好了。”
……再这样下去,她会心软的。
第33章 第三十三点贪欢
祁北杨只是冲她微笑。
“回去好好睡觉,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他声音温和, 恍惚间, 像是余欢当初最喜欢的模样。
林定也从前面探出头,扯着嗓子叫她:“不好意思找他的话, 找我也成。”
他还想多说几句话,但想想之前的事, 也挺惭愧——不得不说, 以往瞧着祁北杨同余欢之间的纠缠, 他除了同情余欢之外, 也没有别的心情;但在得知这姑娘是自己堂妹之后,那立刻就不一样了。
真的想爆锤祁北杨一顿。
可惜只能在心里面想想。
余欢没有回应他,还是垂着眼睛,露出一截细嫩白净的手指;良久,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身走了。
“让她自个儿好好想想,”祁北杨点燃了一根烟,顺手递给林定一根,眯着眼睛, “我先前还觉着你二叔虽然怂包了点, 但好歹也疼孩子;不过今天瞧了瞧,有点大跌眼镜。”
林定猜到他心中所想:“二叔不可能赶走林媛。”
祁北杨不置可否, 淡淡出声:“我也没逼着他赶, 只是, 我不放心让桑桑同林媛住在同一屋檐下面。”
林媛的那些个小心思, 祁北杨已经领略过一次,坚决不放心让余欢再同她深交。
林朗风比祁北杨想象中要高尚那么一点点,竟然没有赶走林媛。祁北杨甚至开始思索了一下,是不是自己太阴暗了些。
林定有些费解:“那照你的意思——”
“我同孟老太爷打去了电话,他如今正好在故乡祭祖,”祁北杨睁开眼睛,微笑,“林定,不是我信不过你,是信不过你二叔。”
林定的眉毛突突地跳。
孟老太爷,余欢生母孟恬的父亲,出了名的铁血无情。
因着孟恬同林朗风的事情,两家已经有十几年不曾联系;林媛刚刚被找回来的时候,林家人怕孟家人来抢夺,不肯让孟家人见林媛。后来林媛长到十多岁时,不知受到了哪里的影响,也不肯同孟家人见面,大约是这样的态度伤了孟老太爷的心,他也不曾再提见她的要求,只当这孩子已经不在这人世间了。
祁家老爷子和孟老太爷关系不错,据闻,就连余欢的那个本名,孟南桑,都是祁老爷子给取的。
但这话说回来,如果孟老爷子回国,那就没林家人什么事了——
“你这是想叫她改姓孟?”林定懵了,“这样我怎么同我爷交代?”
“怎么交代是你的事,”祁北杨不疾不徐,“我只考虑怎么样选择对桑桑最好。”
林定无法否认。
祁北杨的做法无疑是正确的,林朗风为人优柔寡断,林媛不走,那余欢在林家的日子必定不会舒心。
他这个二哥,真是处处都为余欢谋划啊。
比起来林家,雷厉风行的孟老太爷更能保护的了她。
但这也意味着——往后祁北杨想对桑桑下手,那也不容易了。
孟老太爷出了名的护短,要是叫他知道祁北杨曾经对桑桑做的事——
别说打断腿了,直接火葬场见吧。
祁北杨这简直像是自断生路啊。
林定深思,自己是不是该替二哥挑个骨灰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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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欢的头脑都乱成一团。
突如其来的认亲。
那照这么说,林定才是她的堂哥。
余欢瞧着林定,有些匪夷所思——这怎么看,这人同自己都没有相像之处。
还有房间里见到的那个中年男人,中等个儿,说话声音很缓。
那竟然是自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