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他们这行的人多了去了。
“前两年在《华尔街日报》工作来着,”宋女士又低下头,“好像挺厉害的。”
这个提示管用。
能在《华尔街日报》任职的华人本来就不多,对方又姓纪,乔茵只用了两秒钟,就知道了他的名字。
宋女士话匣子一拉,话滔滔不绝地往外蹦:“前段时间我跟你魏叔在机场见到他的时候,还跟他提你来着。”
“提我什么?”
“都是做新闻的嘛……我跟他说如果碰上了,让他照顾照顾你。”
乔茵:“……”
怪不得他不仅知道她叫乔茵,还知道她是记者。
话刚说完,宋女士“啊”一声——又死了。
她干脆不玩了,丢开手机笑眯眯地捏了捏乔茵的脸:“你知道小纪跟你魏叔关系还不错,前几年没联系是因为人家在国外……照顾照顾你也没什么见外的,再说了,他比你厉害一点儿……”
“厉害一点儿?”乔茵皱眉。
“好吧好吧,厉害太多了。”
乔茵没说话,抿了下唇,她还皱着眉,秀气的眉毛底下一双眼睛莹莹亮。
可不是厉害太多了么。
乔茵从上大学就开始剪报纸上的精品报道,“纪寒声”这个名字,在她的剪辑本上出现了不下五次。
他们干纸媒的,名字和长相对不上很正常。
再知名的媒体人,如果不是同事的话,可能根本不知道本尊长什么样。
就比如,乔茵之前一直以为,纪寒声是个不下四十岁的、光名字好听的、和她们主编一样油腻腻的地中海。
到了今天,乔茵完全把以前的观念推翻。
两人隔了四五米,乔茵趁着男人没注意到她的视线,仔仔细细把他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
眉目干净,细致又温柔。
宋女士凑过来:“长得还挺好看的是吧?”
乔茵无意识点头。
“对了宝贝,你以后别‘纪叔叔’的叫了,把人家叫的跟四十岁一样。”
乔茵:“……”
-
纪寒声今晚是过来送画的。
纪老闷着头画了一个多月,前几天跑去长白山散心采景了,画就只能让自家儿子先送过来,然后再由魏延转交给魏老。
四个人转了一个圈,年纪小的两个成了纽带。
晚饭纪寒声是在家里吃的。
乔茵一顿饭吃得战战兢兢,全程连头都不抬一下,宋女士给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
宋女士可满意了,一股脑给她宝贝女儿夹了一碗她平常不怎么吃的猪蹄。
乔茵啃的费劲,更费劲的是,饭桌上其他几个人聊着聊着,话题转移到了她身上。
宋女士又夹过来一块猪蹄:“宝贝什么时候转正啊?”
“明天……”
乔茵顿了一下,“就不干了。”
宋女士立刻心疼起来:“是不是太累了?”
“没有,打算换个报社。”
她这人一向有主见,想做什么基本不跟家里人商量,最常用的手段就是先斩后奏。
前几天就已经给其他报社投了简历。
宋女士“嗯”了声,“先说好,不能做深度调查。”
“社会民生类的最好也不要跑,女孩子不适合做这种新闻。”
朝五晚九,甚至人身安全可能都没有保障。
宋女士一想起前几年有个跑社会的记者,有一次去地震现场报道的时候,被余震砸下来的石头砸成了植物人,她就开始心悸。
怕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宋女士还特地问了下纪寒声的意见:“小纪,你说是吧?”
乔茵没说话,一抬头,刚好和对面男人的视线对上。
那人眉角轻佻,眼眸深深,半晌,乔茵听见他“嗯”了一声。
“……”
还真是巧了。
乔茵在简历上写的意向部门,就不偏不倚的是这四个字:社会部门。
她连猪蹄都啃不下去了,胡乱扒了几口饭之后,碗一推筷子一放,“妈,我先回去了。”
“今天就在家睡吧?”
“不了,有东西忘带过来了。”
乔茵跑去茶几上抱笔记本,宋女士跟过来,不放心地把围巾在她脖子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等她捂得严严实实出了门,正好看到那辆宾利停在门口。
副驾的车窗降下来,乔茵看不见男人的脸,视线所及之处只有那双干净漂亮的手,无比随意地轻搭在方向盘上。
然后男人的声音从里面穿出来,被凉风一带,清清冷冷:“一起。”
宋女士还在门口翘首看她,乔茵哈了口气,围巾一扯坐进了副驾驶。
-
乔茵租的公寓在市中心地带,距离魏家别墅大概二十分钟车程。
一言不发的话实在太尴尬,乔茵憋了半分多钟,才憋出来一句道谢的话:“谢谢纪……小叔叔。”
她实在太听宋女士的话了,宋女士嫌“纪叔叔”显老,她就在前面加了个“小”字。
简洁又大方。
安静半晌,那人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乔茵松了口气,开了手机热点,然后打开笔记本联网,登录邮箱一看,一封新邮件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前几天投的简历有了回复。
乔茵大学读的是中传,又拿了四年的奖学金,基本不愁找工作的事。
她底气十足,点开一看,那封回复里果然开头就夸了她一通。
小姑娘五官都小巧而且精致,就安安静静坐在那里,连敲键盘的声音都放的很轻。
纪寒声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差点就不小心闯了红灯。
乔茵根本没注意路况,自顾自一目十行地往下看,页面拉到最底下,她看到上头的一串电话号码。
下面还附了一行字:【乔小姐,我们报社的老师们实习生可能都招满了,我这边再跟我们总监确认一下,先把联系方式给您,您自己可以提前联系一下他。】
乔茵毫不犹豫地拿出手机输入那串电话号码。
拨出去的同时,车刚好停在她的小区门口。
乔茵再次道谢,余光瞥见男人放在仪表盘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她也没在意,刚要下车,手机“嘟”的一声,那头把电话给挂了。
乔茵一愣,手在门把手上一顿,车门都忘了开。
下一秒,她继续打。
然后那头继续挂。
乔茵眉头皱得更深,觉得今天真是邪了门了,再想打过去,就听见纪寒声开了口:“人就在你旁边坐着,还打电话干什么?”
第4章 小气男人。
这话一出口,乔茵屁股离开座位仅仅两秒,又老老实实落了回来。
笔记本已经被她合上抱在怀里,连打开核实的机会都不给她,旁边男人已经拿过手机底下压着的一沓纸。
最普通不过的A4白纸,大概有十来张,只简单用回形针固定在了一起。
那人手生的漂亮,右手食指轻抬着的时候,手背上还能看到不大明显的血管纹路。
他只翻开随意一瞥,眼皮轻掀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乔茵也抬头看他,然后视线一低,看到纪寒声手里拿的实习生投递的简历。
她的就在第一页,因为是打印出来的,右上角印着的照片还是黑白的。
乔茵手在笔记本边沿轻蹭了下,“嗯。”
男人手指往下,“社会部门?”
他语气淡淡,越淡乔茵就越揣摩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
乔茵抿了下嘴,没说话。
就在半个小时前,宋女士还当着纪寒声的面提了不让她跑社会,结果半个小时后的现在,他就在她的简历上看到了“社会部门”四个字。
这就好比高中的时候,一行人围成圈吐槽班主任,结果聊得正欢的时候所有人都突然都闭了嘴,只有乔茵一个人还在那里说。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班主任已经出现在了她身后。
结局可想而知地惨烈。
宋女士可比班主任可怕多了,激动起来一哭二闹三上吊都可能。
乔茵越想越头疼,她抬手揉了揉眼睛,闷着声应:“小叔叔,您能不能别跟我妈说啊?”
她是南方人,性子不软,但是说话比谁都柔,温声软语的,像是沾了西湖的烟雨气。
纪寒声点在“社会部门”四个字上的指尖稍微用力,“门”字轻微变了形。
他的关注点和乔茵不一样,“您?”
乔茵:“……你。”
男人唇角半勾着,桃花眼轻挑着看她半晌,然后才合上简历,“下周一过来面试。”
“还有带实习生的老师吗?”
“暂时没有。”
乔茵专业知识再强,资历拿出去也照样差的远,一个好老师比什么都重要。
她呼了口气,沮丧失落的情绪一向后知后觉,还没涌上来,旁边的男人又转头看她:“你来了就有了。”
乔茵整个晚上的心情,就像是坐了一趟的过山车,跌宕起伏。
过程虽然艰辛,但是好歹结果是好的,她嘴角一牵,开门下车之前再次道谢:“谢谢小叔叔。”
-
乔茵一激动,当天晚上难得失了眠。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半天,一直到十一点半,人还没睡着,一通电话又把她从床上叫了起来。
这时候打电话过来,摆明了是没法睡觉了。
乔茵一接听,已经自觉地把床头柜上的笔记本拿来开了机。
下一瞬,那头的编辑语速极快地开口:“乔乔,有个稿子又吹了,主编让你再补一个。”
聊天界面弹开,上头编辑发过来的消息里,本来已经排版好的图,有一部分已经被替换成了一片空白。
乔茵揉了揉眼睛,“好。”
明天就是杂志截稿日,下午五点之前,排版校对工作必须全部完成,然后五点整送到出版社。
“还有新稿子吗?”
“没了。”
乔茵继续揉眼睛。
刚才没事的时候,怎么在床上滚来滚去催眠都不管用,这回事儿一上来,她反倒开始困了。
编辑又问:“那怎么办?”
“剪旧新闻重新编辑吧。”
乔茵已经打开文件夹,里头照片和文字剪切多到数不过来,她敲了几个关键字搜索相关文件,不出十秒,上头已经罗列出一排。
那头的人显然也是困了,哈欠声一传过来,乔茵也没忍住捂了捂嘴巴。
“今天估计两点前又回不了家了。”
乔茵没说话,选了照片开始想内容。
她这会儿困得不行,连脑子运转地慢,一心放在选题上,只把那人的念叨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我已经两周没和我老公一起睡觉了,性生活严重不和谐。”
乔茵随口一应。
屏幕上已经出现了几百个字。
她从头过了一遍,然后又噼里啪啦一顿敲,删到最后只剩下了一句话。
“乔乔,你有男朋友了没啊?”
“没有。”
“打算什么时候找啊?”
“暂时不打算找。”
她实习的这几个月,整天不是在补觉,就是在东跑西跑,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思去找男朋友。
宋女士前几天还让人给她物色相亲人选来着。
现在是还没瞅见合适的,估计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被赶着到相亲的饭桌上。
乔茵头更晕,电脑放在一边,下床冲了杯咖啡。
一直就忙到将近凌晨一点,乔茵把稿子给编辑发过去,然后再由那边编辑整理。
这么一折腾,乔茵也不失眠了,手机一扔,洗了把脸之后倒头就睡。
乔茵这次难得定了一个闹铃。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闹钟一响,她手伸出去,结果没摸到手机,反倒摸到了一条纤细地胳膊。
乔茵猛地清醒过来,眼罩刚扒拉下来,就被熊抱了个满怀。
那人眼睛都没睁,抱着她深呼吸:“哇,我们家小乔还是这么香……”
乔茵一颗心还在快速地扑通扑通跳,呼吸和声音都在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点多……”
“你们导师带着你去了深山老林?”
“可不是嘛……根本就没信号,还累的要死。”
“文物好看吗?”
“……”
“念念?”
纪念又被她提醒了不堪回首的回忆,连觉都不睡了,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好看个屁,我们光在那里给它擦土了,不能磕着不能碰着,妈的比我哥事儿还多!”
乔茵在床上颓了几秒,然后抓过衣服穿:“你哥怎么了?”
她和纪念认识时间不算太长。
大二的时候学校和邻校有一场篮球联赛,乔茵作为班干部必须去加油,结果她就坐在那里什么都没干,硬是被飞过来的一只球迎面砸到了肩膀上。
不小心砸到她的高个子过来道歉,纪念和他一起——
纪念那会儿是他女朋友。
两年过去,纪念男朋友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反倒跟乔茵砸出了一条感情线来。
乔茵知道纪念有个哥哥,但是毕竟是人家家里的事,她也就没怎么问过,这回纪念提起来了,她眼睛一转,顺道问了一嘴:“你哥也姓纪吗?”
话刚说完,纪念一只枕头飞了过来:“废话,我哥不姓纪,难道还姓乔吗?”
乔茵摸鼻子:“叫什么啊?”
“问这干嘛?”
纪念眯了眯眼睛,笑得跟狐狸一样,“想当我嫂子啊?”
乔茵白她一眼,下床去洗漱。
纪念紧跟过来,乔茵刷牙她就在旁边绕,“小乔,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乔茵:“……”
她刷牙力度一重,一不小心就把牙膏末飞到了纪念脸上。
纪念丝毫不嫌弃,抹了把脸之后干脆这一茬举了个例子:“你要是像这样把牙膏末喷在我哥脸上,他肯定就……”
乔茵已经漱完口,“他肯定就怎么?”
“有机会的话你可以试试。”
“你怎么不自己试?”
“我试过啊,”纪念倒了水开始刷牙,“整整一个月吧……我不想看见牙膏这种东西。”
乔茵一惊:“他让你把牙膏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