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翔气得满脸通红,不过知道喝醉的人,你要跟他计较就是笨蛋。他只得强压怒火伺候周老板茶水,想等他清醒些再向他揭露胡家父子的险恶用心。
“行了,这里不用你了,去外边招呼客人吧。”周老板见酒菜已收拾干净,立刻就将任天翔撵了出去。
任天翔只好来到大堂。最近有不少客商滞留在客栈中,每日借酒浇愁,据说是因为塔里木河附近有劫匪出没,抢了不少行商,因此大家都不敢再走。以前任天翔对这事并没放在心上,但这次无意间听到两个商贾提到一个老熟人的名字,顿时留上了心。
“听说拉贾老爷已经请安西都护府出兵,护送咱们过塔里木河。”
“就算这次过去又如何?总不能每次都花钱请唐兵护送,那开销算下来,只怕也不比被沙里虎抢去的少。”
“唉,自从出了沙里虎,在这条道上赚钱是越来越难了。”
“赚钱?没丢命就算不错了。前日有个大食商人,由于所有货物被沙里虎所劫,欠下一屁股债,只得上吊自杀了。”
众人纷纷咒骂沙里虎,不过说到最后也只能摇头叹息,一筹莫展。
任天翔听得众人议论,心中突然闪过一个灵感,那是一个店小二决计想不到的灵感。他径自来到后堂,对醉得昏昏欲睡的周老板道:“周老板,我在这儿已经干了一个多月,还从未休息过一天,我要请两天假。”
周老板嘟囔道:“这两天客人这么多,你忙过这几天再休息吧。”任天翔咧嘴一笑,三两把脱下店小二的衣衫,扔到周老板面前。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改变,不然就永远是个一文不名的店小二,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甚至连说的话都没有人相信,想帮小芳避开陷阱都不能够。
“你这是干什么?”周老板有些惊讶。“我不干了!”任天翔将身上所有店小二的标志都扯了下来。“这是为啥?我可以准你的假,你不用为这个冲动。”周老板忙道,见任天翔不为所动,他不由急道,“你小子啥也不会,离开我你能做什么?有种你永远不要回来!”
任天翔哈哈大笑,回屋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带在身上。正要出门,却见小芳悄然进来,小声问:“天翔哥,你是因为我那些话而赌气离开?”
任天翔笑着摇摇头:“当然不是,你啥时候见过你天翔哥如此小气?不过你说得不错,我要是一直做店小二,就永远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连保护你的能力都没有,所以我要做大人物。我不能忍受别人的轻视,更无法容忍喜欢的女孩往陷阱里跳,自己却完全无能为力。你放心,我还会回来,如果你信得过我,就千万不要答应姓胡那家伙的婚事,就算不能一口回绝,也要拖到我回来为止。”他的眉宇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自信,跟以前那个熟悉的店小二截然不同。小芳有些惊讶地打量着他,情不自禁地微微点头:“好!我等你回来!”
“我一定会回来!”任天翔说完大步出门而去,没有片刻的迟疑。天色已近黄昏,长街上熙熙攘攘,商贩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任天翔找到那个龟兹奸商阿普的家,径直上前敲门。不一会儿一个女人打开房门,见是个陌生人,顿时满脸戒备地问:“你找谁?”
“我找阿普大哥,他是我兄弟!”任天翔用龟兹语答道。那女人打量着任天翔,迟疑道:“我没见过你,好像也没听阿普提过你。”
任天翔脸上又泛起那种迷倒无数长安少女的微笑,柔声道:“我跟阿普大哥做过生意,他帮过我大忙。现在我又有一桩赚钱的买卖想要找他帮忙,请你务必让我见到他。”任天翔的真诚笑容打动了那女人,她犹豫了一下,终于打开房门:“你先进屋喝杯奶茶吧,他就快回来了。”
任天翔欣然进屋,边享受着女主人的款待,边逗弄着两个害羞的孩子。没多久阿普收摊回来,见到任天翔十分惊讶。任天翔笑着迎上去,张开双臂招呼道:“阿普大哥,一个多月不见,还认得我吗?我今日突然拜访,没有让你感到吃惊吧?”
阿普只得与任天翔招呼:“兄弟怎么突然来找阿普?莫非又有什么好东西要卖?”任天翔哈哈笑道:“你主要收售一些来历不明的东西赚钱,兄弟我又不是小偷,哪有那么多好东西卖给你?”
阿普脸上一点不见尴尬,哈哈笑道:“你不卖东西,来找我做什么?”
任天翔笑道:“我要向你买一张龟兹附近的地形图,越详细越好。”阿普奇道:“兄弟买地图做什么?这可是违禁品,没有安西都护府的允许,任何人买卖地图都要被抓起来,轻则罚钱,重则按奸细治罪。”
“行了,阿普大哥就别装了,我相信你这里什么都能买到。”任天翔亲热地揽住阿普肩头,“你卖给谁不是卖?难道兄弟的钱就不是钱?”
一个多月不见,任天翔像变了个人,圆滑老练得与他的年纪完全不相称。阿普收起敷衍的话,小声问:“兄弟买地图做什么?这个价钱可是不低。”任天翔笑道:“阿普大哥放心,我不是奸细,不会给你惹麻烦。至于价钱,阿普大哥先将地图拿出来我看看吧。”
阿普只得从隐秘处拿出一张地图,低声道:“这是当年龟兹国地图的拓印件,比安西都护府所用的军事地图还要详细精确。看在兄弟面上,只要一千个铜板。”任天翔哈哈大笑:“一千个铜板是卖给凯子的价吧?”
阿普赔着笑点点头:“八百,这个价很公道了。”任天翔再次大笑:“这是卖给呆子的价吧?拓印一张地图,不过就花几个铜板而已。”
阿普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五百,不能再少了。你看我有老婆孩子要养,所以才冒险做这生意,万一被官府抓到,那可是要坐牢的。”任天翔亲热地揽住阿普的肩头:“五百是卖给外人的价,咱们是兄弟,你忍心卖我如此高价?一百!大哥如果不幸坐牢,我也还有钱去帮你打点。”
阿普满脸肥肉都哆嗦起来:“这个价实在太低了,简直是在抢劫。我…”“一百五!”任天翔笑道,“你不会再多要五十,伤害咱们兄弟的感情吧?”
阿普在妻儿面前,不好再争,无奈道:“一百八!我可怜的孩子又要饿几天肚子了。”任天翔抢过地图,数了一百八十个铜板交给他。阿普仔细收起来后,小声问:“兄弟买地图做什么?莫非也想去跑买卖?”
任天翔笑道:“小弟正有此意。不知龟兹实力最强的商人是谁?”“当然是拉贾老爷!”阿普立刻道,见任天翔用探寻的目光望着自己,他继续道,“他是波斯商人,全名叫拉贾·赫德。他主要走长安和撒马尔罕一线,听说在长安都有他的商行,是本地当之无愧的商行领袖,也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
“他的庄园在哪里?”任天翔问。“在城东的富人区,他的庄园仅次于当年龟兹王的王宫,三岁小孩都知道。”阿普答道。
“多谢阿普大哥,以后再有买卖,我会第一个想到你。”任天翔说着起身要走,阿普忙道:“现在天色已晚,兄弟就在我这里住下吧。我隔壁还有一间客房空着,兄弟住只要五十个铜板。”任天翔想想住客栈也要花钱,也就懒得再找地方,便答应下来。阿普见状大喜,连忙将任天翔领到隔壁客房,却是一间漏风又漏雨的破屋。任天翔在心中暗骂这龟兹奸商,嘴里却道:“这里挺好,有风有雨还有月亮。”
阿普不好意思地笑笑:“兄弟先将就一宿,明天我将屋子好好修整一下。”“不必了,我住一宿就走。你要心痛兄弟,就给弄点吃的吧,我还没吃晚饭呢。”任天翔说着将阿普推出房门,然后点上油灯,将刚买的地图小心展开,仔细将龟兹周围的地形牢记在心中。
第二天一早,任天翔找街头卖字的写了封拜帖,然后又去旧衣店买了身绸缎衣衫,这才往城东富人区走去。拉贾老爷的玫瑰庄园占地极广,十分好找。任天翔稍事打扮,又恢复了几分豪门公子的风采。他施施然来到庄园门外,对守门的家丁不亢不卑地道:“在下长安义安堂少堂主任天翔,特来拜会拉贾老爷,请替我通报!”
那家丁将任天翔上下一打量,顿时收起了几分狂傲。任天翔那种豪门公子的气概,普通人说什么也装不出来。那家丁也是眼光活络之辈,忙接过拜帖道:“请公子在此稍候,我这就替你通报。”
少时那家丁出来,神情冷淡了许多,对任天翔示意:“请公子跟随侍女进去,她会领你去见老爷。”侍女是个肌肤如雪、金发碧眼的胡姬,抬手向任天翔示意:“公子请!”
随着侍女进入大门,即便见多识广的任天翔,也不禁暗赞这庄园的华美。他最后被侍女领到一处偏殿的门外,侍女小声道:“公子请在此稍候,听到传唤再进来。”
偏殿中有胡笳鼓乐之声,以及舞姬脚铃那动人的脆响。任天翔从珠帘中望进去,就见一个年逾六旬的波斯商贾半躺半坐在绣榻之上,几个妙龄侍女正为他捶腿按摩,他却百无聊赖地望着偏殿中央,那里有几个近乎全裸的胡姬,正抖动着腰肢在激情而舞,那浑圆的小腹随着鼓点急速抖动,令人有种血脉喷张的感觉。
任天翔等了片刻不见传唤,撩开珠帘便闯了进去,径直来到舞池中央。几个舞姬见有陌生人闯进来,一时乱了节奏,不由愣在当场。舞姬一停,乐师也不由自主停止了演奏,殿中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闯入的任天翔身上。
绣榻上的波斯商贾稍稍抬起身子,眯起眼打量着任天翔,并没有开口,他一只手拈着颌下浓密的髯须,另一只手插在一个侍女胸兜中把玩着,并没有因意外而停止。
“拉贾老爷?”任天翔用波斯语淡淡问,与波斯人目光一对,他立刻感觉对方就像是一只慵懒的狐狸,酒色过度的外表下隐藏着一双深邃精明的眼眸。波斯人没有吭声,浅浅地抿了一口酒,这才冷冷问:“义安堂少堂主?现在义安堂的老大是碧眼金雕萧傲,他好像没有儿子,不知又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少堂主?”说着一把将拜帖扔了下来。
任天翔捡起拜帖,笑着一撕两半:“这拜帖只是来见拉贾老爷的敲门砖,您老不必当真。”拉贾一声冷哼:“来见我做什么?求我赏你几个铜板?还是做我的门客吃闲饭?”
任天翔莞尔:“拉贾老爷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在这龟兹做个土皇帝,就以为天下人都要来巴结你?你也许正在焦头烂额,一筹莫展,所以才如此烦躁吧?”拉贾扫了任天翔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任天翔淡淡笑道:“近日全城早已传遍,自从悍匪沙里虎纵横大漠以来,这条通往长安,连接西域和大唐的商路基本阻断。拉贾老爷是靠东西贸易才打下这偌大家业,如今财路被阻,所以只能在家看肚皮舞解闷了。”拉贾一声冷哼:“小小毛贼,岂能断我财路?我有安西都护府兵马护驾,还怕那区区几百号小匪不成?”
任天翔呵呵一笑:“安西都护府兵马是保西域四镇的平安,不是你拉贾老爷的私人卫队,请他们护送商队,代价恐怕也是不低吧?一两次还可承受,时间一长就不知你是否吃得消咯?”见拉贾默然,任天翔便知点到了对方的死穴,不过他并不急于说出自己的解决办法。他知道只有沉着镇定,才能将自己的智慧卖个好价钱。果然,拉贾在沉吟了半晌之后,终于沉不住气问道:“你今日前来见我,莫非是有什么解决办法?”
任天翔淡淡笑道:“拉贾老爷也实在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是被义安堂抛弃的无用废物,自身的麻烦都无法解决,如今更是一文不名,哪有办法为老爷解决这麻烦?”拉贾也是修炼成精的老狐狸,听任天翔话里有话,立刻一拍手,对下人果断吩咐:“设宴,我要好好款待任公子!”
巨富就是巨富,不过盏茶功夫,各种美味佳肴就陆续传递上来,其中竟有不少是传自中原的名菜,甚至还有产自长安的状元红。拉贾指着酒菜示意道:“我知道在这龟兹不容易吃到正宗的长安菜,所以请了个长安会珍楼的名厨带在身边,请任公子品评。”
任天翔也不客气地在拉贾的对面盘膝坐下,立刻有侍女为他斟满酒。就见拉贾举杯道:“公子远来是客,老朽权尽地主之谊,先敬公子!”
“不敢!”任天翔忙举杯还礼,“咱们唐人是以长者为尊,应该我敬您老才是。”二人举杯相碰,一饮而尽。拉贾一拍手,鼓乐又再次响起。几名舞姬鱼贯而入,又开始了那火热撩人的肚皮舞。拉贾指着舞姬笑道:“龟兹乐舞享誉西域,波斯舞姬更是天下驰名,将这两者融为一体,只怕繁华如长安,也未必能看到吧?”
任天翔点头赞叹:“确实是人间至美,我在长安也未曾得见。”
二人只顾喝酒吃肉,大谈风月,却都不提方才的话题。直到酒至半酣,拉贾才对一名随从低声吩咐两句。那随从点头而去,少时便捧着个大红托盘进来放到了任天翔面前。任天翔见托盘上盖着红布,奇怪地问:“这是什么?”拉贾拈须笑道:“这是今日一道主菜,希望公子喜欢。”
任天翔依言揭开红布,就见眼前白花花一片闪亮,耀人眼目。定睛一看,竟是六个大银锭,每个只怕有七八两重,总共差不多有五十两,价值五十贯钱,这对普通人来说,是一辈子也未必能赚到的巨款。
“您老这是什么意思?”任天翔不为所动,几十两金豆子都能随手赏人,这点银子在他眼里自然不值一提。“公子既然有办法解决老夫的麻烦,这点钱不成敬意,算是老夫送给公子的见面礼。”拉贾见任天翔并未心动,不得不故作大方,白送给对方。
任天翔呵呵一笑:“如果这只是见面礼,那就太重了,在下愧不敢受;如果这是替您老解决麻烦的报酬,又实在太轻,在下也不能收。”拉贾抚须打量着任天翔,冷冷问:“那你想要多少报酬?”
“半成!”“半成?怎么算?”
任天翔拿起银锭,摆在桌上解释道:“这是龟兹,这是焉耆,中间是塔里木河。沙里虎主要是在龟兹和焉耆之间活动,这也是通往东方的必经之路。凡挂着拉贾老爷飞驼旗的商队经过这一地区,都要付我相当于所有货物价值半成的佣金,我保证货物经过这一地区的安全。”
拉贾一怔,跟着哈哈大笑:“你的胃口也实在太大了,你知道我飞驼商队每年运送的货物总价是多少?半成又是多少?”
任天翔淡淡笑道:“我相信是笔巨款,不过与你请安西都护府出兵护送的开销比起来,恐怕就微不足道了。”
拉贾盯着泰然自若的任天翔默然半晌,最后终于点头道:“你先说说你的办法,如果确实可行,那就照你开的条件,付你半成佣金。”
乐师和舞姬被拉贾挥手喝退,伺候二人饮宴的侍女也悄悄退了下去,殿中顿时静了下来。任天翔开始用银锭作为标示物,将地图摆得更详细一些,他已经将龟兹附近的地形图完全记在心中,所以很快就在桌上复原了地图上所有的关键地点。
“这片沙漠是东去西来的必经之路,尤其是塔里木河流经这一地区,是沙漠中穿行不得不依靠的水源之地,所以沙里虎将打劫的地点设在了这里。”任天翔侃侃而谈,“这一地区如此重要,就算我们剿灭了沙里虎,难保将来不会有另一股盗匪出现,就像铲掉灰灰草,又长出骆驼刺一样。因此最好的办法不是消灭沙里虎,而是与他们结盟。”
“结盟?”拉贾一脸的莫明其妙。“没错!”任天翔从容笑道,“在大多数时候,人都是在为利而动。如今由于沙里虎的出没,东西往来的商队不敢再轻易冒险,使这条商路基本中断,这不仅损害了所有商队的利益,同时也损害了以抢劫商队为生的盗匪的利益。因此恢复这条商路,不仅是商队的愿望,同时也是沙里虎的愿望。商队与盗匪之间,在某些时候其实有着共同的利益目标,这也是双方结盟的基础。”
拉贾眼里闪过若有所思的神色,微微颔首道:“说下去!”任天翔点头道:“如果拉贾老爷愿意从商队的利润中拿出一部分,作为买通沙里虎的赎金,我想沙里虎定愿意给予你安全的保证,当你的利益与他的利益绑在一起后,他甚至会成为你飞驼商队的护卫和保镖。”
“什么?你让我花钱将盗匪养起来?”拉贾怒道,“这样的办法就连白痴都不会接受!”任天翔微微笑道:“这办法看似荒谬,其实非常合理。抛开对盗匪的痛恨不谈,如今沙里虎在这一地区早已尾大不掉,既然无法铲除,就只有想法与之共存。他的手下那么多人也要吃饭,除了花钱买路,恐怕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这办法看起来你似乎有些吃亏,不过实际上你会从中获利,甚至比你过去赚得更多。”
拉贾也是精明之辈,任天翔稍加提点他便有所领悟,立刻冷静下来,忙道:“愿闻其详。”任天翔微微一笑:“如果您老与沙里虎达成秘密协议,你的飞驼商队凡经过沙里虎的地盘,都拿出一定比例的货比如一成,作为付给盗匪的安全保证金。在沙里虎来说,商道因抢劫而中断,不符合他的利益,如果不用冒着烈日在沙漠中守候,就能拿到一成的货物作为报酬,细水长流自然比杀鸡取卵要有利得多,他当然乐得坐享其成。在拉贾老爷这边来看,虽然多花了一些路费,不过由于其他商队在沙里虎的威胁下,要么放弃这条商道,要么花钱租借您老的飞驼商队旗帜。你仅靠租借商队旗帜就可以弥补付给沙里虎的损失,这还不算东西往来的货物减少后,在长安和西域两地造成的价格上涨带来的额外收入。”
拉贾眯起三角眼,露出了沉思的神情。他也是心思敏捷的老江湖,立刻看出这办法的可取之处,不由捋须沉吟道:“这办法最关键一点,就是双方都得信守承诺。盗匪都是反复无常的小人,与他们打交道,怎么能令人放心?”任天翔笑道:“我与沙里虎打过交道,就我看来,他也是个聪明人,知道怎样才能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如果他这次失信于拉贾老爷,那以后就不会再有人相信他。他或将面临无商可劫的窘境,或将面临安西都护府最严厉的征剿。毕竟这条商道是如此重要,一旦中断太久,必将惊动朝廷,到那时就是安西节度使也要吃罪不起。”
拉贾在心中盘算良久,终于颔首道:“一成,这是我能付给沙里虎的最高价钱。”任天翔点点头:“我会照这个底线去跟沙里虎谈,请拉贾老爷明日为我准备三匹骆驼,驮满烈酒和牛羊肉干。”
“做什么?”拉贾诧异问。“我去见沙里虎,总不能两手空空啊!”任天翔笑着摊开手,“总得先送上点见面礼,才能表明您老结盟的诚意。”
拉贾想想也在理,点头道:“没问题,我这就令人去准备。”
正事既已谈完,宾主双方尽皆开怀畅饮。任天翔虽然表面轻松从容,但心里却还是有些忐忑。这是他在江湖上真正踏出的第一步,成功与否,将决定他今后的命运。到目前为止,这一步还仅仅成功了一小半。
任天翔牵着三匹驮满美酒和肉干的骆驼,独自踏上了龟兹往东那一望无际的大沙漠。这是一次带有赌博性质的冒险,一人三驼在沙漠中就如沧海一粟,实在微不足道,也许走上十天半月也未必能找到沙里虎。
别人出门祈求千万不要遇上盗匪,自己却盼望着早遇匪徒。任天翔想到这就觉得有些好笑。虽然不带向导使危险倍增,但任天翔不得不去冒这个险。他必须成为沙里虎和拉贾之间唯一的联络人,才能保证自己不会被人替代,只要双方都离不开自己,他的利益才会有真正的保障。
幸亏阿普卖给他的地图足够精确,任天翔在三天后又来到了塔里木河畔,这里是上次兰州镖局遇劫的地方,也是商队取水的必经之路,他相信沙里虎的老巢离这里不会太远。
在河边水草茂盛的地方扎下帐篷,任天翔开始耐心地等待。在茫茫大漠中像没头苍蝇一样去找几百号人,不如守株待兔等侯在河边,他相信沙里虎迟早会到河边来取水。
夕阳将逝,天地昏黄,眼看一日就要过去,任天翔回到帐篷中。估计盗匪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他便想早点养精蓄锐,等待新一天的到来。
帐外风声呼啸,吹拂着沙棘沙沙作响,任天翔正将睡未睡间,突然被一阵随风飘来的驼铃声惊醒,他急忙出帐循声望去,就见昏黄如血的天地间,一队骆驼正鱼贯而行,由西向东缓缓而来。驼背上是些白巾蒙面的白衣男女,均穿着相同的服饰,看打扮不是任天翔在龟兹见过的任何一个夷族,也不像是东去的商队,驼背上并没有满载什么货物。
他们缓缓来到河边,开始停下来取水。任天翔急忙迎上前,看他们肤色似乎是波斯人,便用波斯语好心提醒道:“你们这是要往东去么?这一带有大股盗匪出没,就你们这几十号人,实在是非常危险。”
在沙漠中偶遇同类,通常人都会非常高兴,但那些人对任天翔却十分冷淡。只有一个取水的少女小声答道:“你一个人都不怕,我们怕什么?”这少女白纱蒙面,仅留双眼在外。任天翔见她眼眸碧蓝如海,心中顿生好感,嘻嘻笑道:“我一个大男人,遇到盗匪最多绑我入伙。像你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遇到盗匪恐怕就只有做压寨夫人了。”
“啥叫压寨夫人 ?”少女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望向任天翔。“压寨夫人…就是土匪头子的老婆。”任天翔笑道。那少女想了想,问道:“比刚入伙的小喽啰地位高些吧?”
任天翔一怔:“大概是吧!”那少女莞尔一笑:“你做小喽啰都不怕,我还怕什么?”任天翔见这少女如此有趣,轻薄之心顿起,压低声音嘿嘿笑道:“其实我就是土匪头子,你想不想做我的压寨夫人 ?”那少女扑哧失笑,脸上的纱巾飘落下来,露出一张肌肤胜雪、美艳绝伦的小脸,看起来竟只有十五、六岁模样。任天翔一瞥惊鸿,不由看得痴了。
“艾丽达,快回来,我们要上路了。”一个老者在驼背上招呼,眼神不怒自威。少女赶紧戴上面巾,提着水囊像小鹿一样跑回了驼队中。
艾丽达!任天翔在心里默念着少女的名字,目送着驼队继续往东而行。他几次想上前与那些白衣人结识,不过对方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以及自始至终透着的神秘气息,终令他却步,他只能目送着这队来历不明的白衣人,渐渐消失在塔里木河畔那稀疏的林木之中。
结盟
待那帮白衣人走远后,任天翔突然想到,这帮人目标更大,肯定比他更容易遇到沙里虎!这样一想,他立刻收起帐篷向那帮白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天色渐暗,留在地上的骆驼脚印越来越模糊,任天翔追着脚印越走越远,直到彻底在丛林中迷路。塔里木河畔的原始丛林,借着河水的浇灌沿河畔而生,虽然不及南方的原始丛林茂盛浓密,不过黑夜之中,也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颓然在丛林中停步,任天翔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正为难间,突听前方隐约传来羯鼓之声,像是来自地底一般的低沉哑闷。他循着鼓声的方向慢慢摸去,不知走了多久,就见前方丛林中透出隐约的火光,羯鼓声正是从那里传来,除了鼓声,还有无数人隐约的吟唱。
任天翔将骆驼系到一棵沙棘树下,往火光传来的地方悄悄摸去。此时已是深夜,无论是羯鼓还是吟唱,都透着一种见不得人的诡异和神秘。
慢慢爬到一丛灌木后,任天翔透过灌木的缝隙,只见空旷的河畔呈品字形点着三堆篝火,几十个人正匍匐在篝火前,跟随一名老者在低声吟诵,老者边吟边敲打着羯鼓,那鼓点就像是在为众人的吟诵伴奏。
任天翔听不懂他们的吟诵,那不是波斯语也不是龟兹语,不过听起来发音与波斯语有些相似。虽然他不知道这些人在干什么,不过也知道定是在举行某种仪式。江湖上有颇多禁忌,未经允许偷窥别人的仪式,后果可大可小,任天翔好歹也是在义安堂长大,也知道这个规矩,正想悄悄退回,就听鼓声陡然一变,变得急促高亢起来。随着鼓声的变化,匍匐的众人也开始兴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