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根本就是算私奔的两个人,拿了证还是没有名正言顺的底气。盲目的牛郎织女,以为以槐为媒就能作一家,浑然不觉家同家之间,是要有牵扯的。结婚不只是两个人的亊情,世界也绝不是两个人的世界。

何之轩的不语,让方竹第二回感受到了他内心的压力。

不知他答允和她结婚是不是存在着和她一样的冲动,结婚之后需要面临的这些压力会不会让他开始后梅?

方竹害怕起来。I何之轩看了出来,对她说:“你最近也才找到工作,我们俩都挺忙的,等我们忙好这阵再说?”

方竹松了口气。

但远在呼玛的何父仍是很坚持,甚至私下给方竹打了电话,他说:“之轩是个耿脾气的闷葫芦,请你多包涵,有得罪亲家的地方也要你拾掇拾掇。小两口既然结婚了,咱们两家就是一家,不向亲家赔个罪,我这张老脸过不去。”

方竹还在电话里听到何之轩继母的声音。

“这亊情不好就这样办了,一声不吭就领了证,在亲戚期友面前我们怎么做人?怎么说也要办酒席,还有聘礼该怎么算?之轩这一走,多半得留那儿了,每年才能回来两回,不能让她白捡一个女婿去。”

方竹只有沉默,何之轩在她身边握握她的手,说:“妈妈说话直,你别介意。”

她望向他,他也正望牢她。

他们都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压力,这是一个家底组合后所必须面临的、不容逃避的,他们不能再逃避下去。

何之轩说:“我再找你父亲一次。”

方竹握紧他的手。何之轩决定不逃避的,她也就不能逃避。

他们商置什么时候回去,买些什么东西,一直商量到很晚。

但是何之轩的第二次上门,父亲依旧避而不见,连他的跟班张林都没有出现。

没过几天,方竹被姑姑叫了回去,姑姑有着同父亲一样严历的面孔,看着方竹直叹气:“傻孩子,你都胡闹了些什么事出来?你爸爸得多为难?”

方竹不服气,说道:“这有什么为难?难道我丢了他的脸?”

“女儿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说结婚了,你还想怎么丢脸?你随便找了一个小子,还是外地来的,身家背景都不淸楚,换谁的爸爸都不会乐意,更别谈你们这样的家庭。”

方竹嚷:“你们不就在乎身家背景吗?”

这话同长辈说得相当无理,但姑姑并没有怪责她的意思,还是同她耐心地讲:“你还真是个孩子,娇生惯养大的,受的磨难挺不过去,一失足就会成千古恨,你知道看得长辈多担心?你不好乱来的,要吃亏的。你爸爸这一次是伤透心了,除了你妈妈刚去世那会儿,从没见你爸爸饭都吃不下去,整天板着脸。”

方竹只凭胸中一口气,讲:“他又要想妈妈做什么?妈妈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又不在,我已经成年了,未来的路怎么走,我自己去走!”

她当时说得豪气干云,但是父亲仍旧没有松口要见他们。他这样的做法,十足打她同何之轩入冷库,有冤无处诉,讨个说法的地方都没有。

方竹想,爸爸毕竟是军队出身,干了这么多年政治工作,铁腕作风,迂回手段,让她被冻到心生畏惧了再来一把收拾光。

那时候是堵了气的,从母亲去世后的桩桩件件,她越想越不甘心低头。

可办法还没想出来,同父亲僵持了几个月,那头何之轩的父母却坚持跑来了上海。

何父何母来的这一天,正赶上表哥带着几个人来送礼,大件小件的摆在她的家门口。

徐斯说:“我妈说你结婚都没送礼,太没亲戚样子了。我见你这小屋少一件听音乐的,正巧有朋友手里有好货,你瞧这套FM Acoustic怎么样?”

看着这套瑞士顶级的HI-END品牌音响,方竹实实在在被吓住了。

“姑姑不必这样把?”

徐斯笑道:“你不是早想买了?早几年考上大学的时候就敲我竹杠要我送你一套。”

这些儿时往事,难得表哥还记在心头。方竹自当是感激的,但是对方的礼实在送得不合时宜。她擦擦额头的汗:“那是开玩笑的。”随即往自己和何之轩的小亭子间瞧上一瞧,“你看都没地方放。”

这可难不倒徐斯,他指挥若定,几个搬运工挪出一块地方把大家伙给搬了上去,收拾好才刚走,何之轩就带着何父何母进来了。

方竹把训练了许久的笑容摆在面孔上,恭恭敬敬地叫“爸爸妈妈好”。

何母把眼晴往屋里一觑,就说:“之轩,这就是你们的窝?将来有了孩子准备往哪儿搁置?”

何之轩说:“会租一间大的,等这几年存好首付的钱就可以买房了。”

何母怪叫:“那你还不得苦死?听说上海一间厕所就抵我们那儿一幢小楼。你说你受这份洋罪干什么哦!”

方竹只装作没有听见,忙进忙出给何父何母烧水泡茶,动作太忙乱,还被铜铞烫了一下。

何父瞧见了,忙说:“别忙别忙,都是自家人。”

他同何之轩有七分相像,只是眉眼慈祥,少一些严肃,多几分宽容。方竹只觉得自己笨手笨脚不好意思。

这时何母看见了徐斯刚送来的音响,还没把塑料纸全部拆干净,全新铮亮,一看就是价值不菲,搁在狭窄的小屋子里显得特别突兀。

方竹马上解释:“这是我表哥送的结婚礼物。”

何母笑起来,她是细长的眼,笑起来像两把刀子,方竹的心跟着颤了颤。

她说:“表哥倒是先送了东西。这东西也太不实用了吧?不能吃不能穿,就是看着离级。”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何父给喝止了。

何之轩淡淡地说:“我们结婚匆忙,什么都没准备。”

那天方竹头一回因为家务而忙碌。她在公用的灶庇间做菜,是对着菜谱练习了一个礼拜的。菜单也是仔细研究了的,有地三鲜、锅包肉,还有自己拿手的本地小菜开洋芹菜和番茄炒蛋,她还特地去东北菜菜馆里买了韭菜盒子和东北大拉皮。

何父踱步出来,看着她忙碌的模样,又瞧瞧她那双一看就是自小就不沾阳春水的手指头,点头说:“孩子,你们不容易,好好地过曰子,会好起来的。”他叹口气,“你们的亊我都知道了,是之轩这小子犯浑,撺掇你一个年轻姑娘就这样没前没后和他结了婚。他打小就傲气,外头看起来是个好脾气,里子头拧着呢!新家那边我去说和说和,不能让你委屈了。”

老人家这样一说,方竹全部的委屈都被纾解了,就像孤立无援的人终于有人肯为她撑腰。她一个劲儿点头,死死忍着没有红了眼睛。

当晚何之轩把父母安置到弄堂口的招待所,回到亭子间,方竹坐在床上不住搓手。他走过来,捧起她的手在台灯下仔细看,两只手红彤彤的,还有些肿起来。

他皱眉:“怎么回亊?”

方竹没同他说过,其实她的手—碰洗衣粉、洗洁精就会过敏。此前的二十二年,她从来都不会碰这些活儿,何之轩也不知道她有这样的毛病。她今天又刷碗又把何父何母换的衣服拿去洗了,活儿干多了,这症状终于发作出来。

何之轩知道之后,就小心握好她的手。

她把自己埋在何之轩的怀里,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买房子呢?三室两厅最好,不但以后有儿童房,你爸妈来这里也有地方住,不用挤招待所。音响可以搁客厅里,放在这儿都不能听,一开隔壁好婆就要吵相骂,真不知道徐斯干什么要送这样不顶用的。不过我第一个要自己买的就是全自动洗衣机和洗碗机消毒柜,我不能老让我老公替我洗碗洗衣服呀!”

她转个身,越说越兴奋,指着挂在屋子中间的帘子:“我们可以把这个图画放在儿童房里,多有创意?”

何之轩轻轻吻着她。

她回应着他的吻,可还是说:“但我们的麻烦也真多。何之轩,你妈妈对我有意见,今天一顿吃下来她都没一个笑脸。洗碗的时候,她说我洗碗的手势不对,洗不干净还浪费水。洗衣服的时候,她又说我衣服绞得不够干,明天干不了。”

何之轩堵住她的嘴,深深吻下,不让她再发牢骚。

临睡觉前,何之轩说:“你说得对,我们的麻烦很多,你爸爸、我妈妈,我们要一步一步来,早晚让他们舒心,我们也放心。”

方竹紧紧抱住他,不住地问:“我们真的做得对吗?你后悔吗?你才工作不久,负担对你来说是不是过重了?你妈说往年你寄万把块回家,今年你才寄了几千块。”

何之轩翻一个身,头一回用命令的口吻跟她说话:“方竹,睡觉。”

也许他烦了,但他毕竟没说出来。方竹赌气翻个身,背对着他睡。

可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的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站姑的话,她说,“受的磨难挺不过去”。她原先并不知道什么叫磨难,后来想,住漏雨的亭子间是磨难,吃方便面是磨难,自已做家务也能算磨难,计算着工资付水电煤气还是磨难。

熬过这些磨难,她的路可以自已走出来。但如今一听何母的话,念及父亲的态度,又发觉人生有太多西已没有办法磨平的磨难。

她在那一夜彻底失眠,一整夜都在计算到底毎年得给何父何母寄多少钱才不算少,又在想如何协调父亲和何家两老的关系。

淸晨,方竹一觉醒来,在写字台前对着镜子梳好头发,一丝一缕都理干净了,才拨电话给表哥。

徐斯很是意外,不过挺高兴的,把她父亲住的医院和病房号给了她。

方竹问:“我爸到底什么病?过年的时候见他还挺好的。”

“你自个儿干吗不去问问?”

她咬牙,说:“哥,你好——”

表哥笑了,说:“我是挺好。”可是又说,“看来昨晚莫北敲打过你以后有些效果。小竹,你爸的好你从来不仔细想想。莫北这样的外人都这么照顾你,全赖你爸当年对他爸的仗义。当年他家老爷子被冤了,你爸为朋友两肋插刀,整整奔波了大半年,最后莫家伯伯沉冤得雪那是靠他。光是这点,就是大丈夫所为。”

方竹叹气:“他对外人都挺好,就是对自家人不大好。这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亊情。”

她又哪里不知道,父亲的口碑好,他对亲戚、对朋友、对部下都好,连张林都当他是自己父亲般待着。前些年张林的哥哥得了肝痛癌,父亲为这样不相干的人治病都出力不少,让小张感激涕零。

张林劝她最常说的话就是:“方竹,你多幸福啊!有这样一个爸。”

在别人眼中本该是幸福的父女关系,怎么会变作今日模样?方竹一直不愿意去仔细理淸那些缘由。

在最初的最初,她负气离家带着无限的怨言、无限的恨,想要赌气、想要争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情绪竞然逐渐淡去了,她再拼命回想最初时候情绪,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只剩下成长以后,留下的那些长年累月的分离带来的尴尬。

她想,回家能干什么呢?父亲的生活自有小张料理,家里后来也是请了保姆的。自己回去只会想起过往,平添不快罢了,更何况在那个家没有了妈妈,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和父亲正常交流了。

表哥和莫北是在她同何之轩离婚、一个人独居了半年后找上她的,时常会约她吃吃饭聊聊天,他们管得宽些的事就是为她在他们报社里打了招呼,还有在适当的时候干些扛煤气罐的男人活儿。

这些瞧在邻居眼里,都当她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有体贴的哥哥照顾。

她不是不知道哥哥们对她的那些无微不至的照顾的原因是什么,她只是没有勇气越过这些点滴的照顾,去探寻那之后的东西。一直到她重新遇到了李晓。

李晓孤独地走在她的青春年少的迷茫中,背后没有任何人扶持,眼前只有一条黑洞洞的独木小桥通向不知名的远方。

看到李晓,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她想要挽留无依无靠的李晓,最后却发现自已的徒然无力。

方竹洗漱完毕以后,开了电脑收了下邮件,把近几日的邮件看过一遍之后,忽然发现线人阿鸣已经很久没有和自己邮件或短信联系了,最近的一次联系还是阿鸣给了她李晓的客户名单那次。

她拨了阿鸣的手机,对方一直是关机状态。这不是正常的情况,伹从事夜店工作的人行踪一般都会漂泊不定,她亦不可枉断。不过现状如此,她是毫无办法的。

方竹关了邮箱,决定还是去一趟西区找找阿鸣。她还想再具体询问关于史密夫和李晓的事情,阿鸣收了钱办了点事,但是并没有把全部讯息吿知她。这需要她花时间和技巧去追寻。

这是为李晓追寻一个原因,或许,也是为了她自己。

她给自己做下了个决定,走出了亭子间,取出小自行车,往徐斯给她的地址行去。

淸晨的空气淸新,她的头脑淸晰,一边骑车一边思忖,是不是要买些什么去?但此时甚早,她找不出应当买的东西。

这让她无端端又悲哀起来,无论是面对何之轩,还是面对父亲,她都是一种无所适从的彷徨,隔了这几年,这彷徨有增无减。

当初同父亲、同何之轩斩钉截铁做出各种决定的是自己,可如今在茫茫然然的人也是自已。

街边的小店内飘出熟悉的老旋律,方竹放慢速度,仔细倾听,原来这首歌叫《爱的代价》。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啊,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

她不知道她年少时的梦、年少时的花算不算已经凋谢了。

昨晚莫北对她说:“你真是上辈子欠了何之轩的。”

是的,亏欠,是除了爱之后,她对何之轩最浓最重的情感。

两人分开后的这些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但是从没有妄想他会折返,再度同她牵手。牵手连着心,她怕她补不回当初破碎的东西,再面临一次失败。

“破镜重圆”是一个很美好的成语,但她想,镜子上的裂痕永在,婚姻里的双方,怎么才能在裂痕里天长地久?离婚以后,何之轩远走他乡,一直没有再同她有过联系,一直到这次回来。

她是忍了很久仍旧忍不住地去猜测,他对她的爱是否依旧如当初?几番相遇,她仍然抑制不住那原本以为已经埋葬心底的情愫。

只是被埋得太深,无法愈合那条遮不住的永恒的裂痕。

她和何之轩在结婚之后最激烈的一次冷战,是她深深爱着的男人有整整两个星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在这两个星期里孤独和空虚几乎让她的心理防线崩溃,她拼命想要寻找一个坚强的盾牌把自已武装起来。

何之轩在两个星期之后出现在她面前,她说出:“何之轩,我们离婚吧!”

然后她忘不了那时候他的眼神,没有神采、没有自信、没有淡然、没有愤怒,一切情绪都消失不见了。他那时的眼神就成了她心上的伤口。

他终于答允了她,就像父亲对她的离家出走最后的默许。在办理好手续的时候,他对她说:“方竹,不是你所想的就是当然的。你武断又冲动,我竟然一次次陪着你一起冲动,你没说错,我们都失败了,我从来没有像这次败得这么彻底,再这样下去,我们或许真的会互相抱怨、互相仇恨,确实没意思。”

那时候几乎是他这辈子最狼狈的一刻,他的风度、他的姿态都变得不像原来的他,她一直在想,真的是她把他折腾到这步境地。

当年他的转身离去也是负气了的。

方竹没有扣擎友们说过那样的情最,她只是在最早的那几年,流下悔恨的眼泪告诉她的朋友们:“你们都想错了,当年错的那个是我,不是他。”

这是在尘埃落定后的痛悔,一切都无法回到最初。她一昂头走了过去,就不能回头了。

就像歌里唱的——“走把,走把,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把,走把,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这是爱的代价。”

这就如父亲所说过的,一切需要自负盈亏,不好埋怨他人的。方竹想,她还是能正视自己的。但路怎样走,这是一道论述题,她不能去多想,走到了今天,更加不能再去做任何奢望。

―路想一路把车骑到了医院,方竹没有费多大的工夫就打听到父亲的病房,值班的护士还多事叮嘱:“要送礼的话直接给他们家保姆就行了,病人要静休,没有什么空来管别的闲事。”但是转眼瞧见方竹手里并没有什么礼物,觉得很奇怪。

方竹无奈笑笑,在最后,她还是两手空空回到这个原点来。

父亲病房所在的这层楼安静整洁,她看好门牌,在门口鼓了很久的勇气,想要敲门,没想到手刚刚碰上去,门使微微敞开了。这是一间复式的病房,门进去是一个小厅,正好有人在里失讲话,声音也是小小的,怕惊醒床上的病人似的。

“得这病右不能吃火腿,容易上火,阿姨你还是把这个拿回去吧!”

方竹认得这是张林的声音。

屋里头另一个陌生的女声说:“我晓得的,这师长啊,跟我说想闻闻火腿汤的味道,我就做了搁这儿给他闻闻。小张你就放心吧!”

张林重重权了口气:“以前方竹的妈妈最拿手的就是这个菜。”

方竹抓紧门边,深深吸口气,又呼了口气。她咬一咬唇,轻悄悄退了出来。

外头的曰头升得高了,阳光好比利剑,刺到眼睛里,一下就让她流下泪。她慌忙用纸巾镲了个干净,往医院旁的小店处转上一转,只有卖鲜花的开了门。她在花店里挑了很久,最后在店主的建议下,扎了一个适合在病房摆放的百合花篮。她提在手上又回到病房区。

这一次她才走到病房门前,正好遇到张林推门出来,对方抬头一见是她,又惊又喜。

方竹低声问:“爸爸睡着了?”

张林喜不自胜地点点头。

方竹说:“不要叫醒他。”她把花递给了张林。

张林侧身拦住想要转身离去的方竹,说:“方竹,你不陪陪你爸爸?”

方竹别过头:“我还要上班。”

“下了班再来?”

“会加班的,来晚了会妨碍他休息。”

张林急了:“好容易来一次,你别再犟了。”

方竹便退了一步,说:“告诉爸爸我来过了。”

张林脸上有些气愤的样子,轻轻推开门,指了指小厅里四处摆着的补品鲜花,都是探病的人送来的,堆得小山一样高。他说:“这里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女儿。师长从北京回来以后,身子骨就没好转,在北方受的风寒侵到肺里去,这一病就是如山倒。以前他多神气呀,现在我看着都……”

方竹看他从十来岁参军就跟着父亲,如今同自已年纪一般大了,说话到了激动之处,还是有种孩子气的难以自持,看得她心头也酸涩起来。她说:“小张,我想好了会再来的。”^张林用不太信任的眼神瞅着她。

方竹摇摇头。

张林叹气:“我跟者师长这么多年,看着你们家这么多亊,你们父女俩明明就是一路人,才会不对盘的。可父女终归是父女,哪里有隔夜仇?”

一路人?方竹愣住了。血脉的关联是斩不断的,她是方墨箫的女儿,在外人眼里,他们总归还是一对父女。

她的心弦颤起来,对张林说:“你放心,我会说到做到的。你们都是有心人,谢谢你们。”‘张林仍然狐疑,问:“说好了?”

方竹点头:“说好了,你放心。”

她回过头的时候,忽然莫名感觉背后一束光,离得越近就越发吸引她,把她从迢迢千里之外吸引到这边来。

或因她走得太远太劳累了。

方竹捏捏额角,一步一步缓缓地再次走出了医院。

再次做下一个决定,没有冲动的当时来得容易。

这之后的很多天,方竹又没了去医院探望父亲的勇气。她借口采访任务重,给予自己心理上一个安慰。这仍旧是在自欺欺人的。

她的心态已同几个月前完全不一样了,不知道是哪里软和了下来,所以更加脆弱,更加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