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更怯,谭氏原本是不怕的,只是等了一会儿,腹腔内的那颗心脏却逐渐跳的快了,思绪也止不住的开始扶摇不定起来。
那女孩儿……那个被她伤透了心的女儿,现在怎么样了?
她会来吗?
是不是也长高了,漂亮了?
宝珠长高了,她应该也差不多吧?
她要是知道我拿宝珠跟她对比,恐怕会不高兴吧?
谭氏乱七八糟的想着,唐宝珠搀扶着她站在门前,忽然瞥见远处扬尘四起,马蹄声达达,呼吸也在这瞬间跟着急促起来。
来的是一行少男少女,为首的少年容貌英俊,英朗非凡,后边几个少年少女看起来略小一些,大概是东宫和楚王府的郡王、郡主。
谭氏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女儿。
她长高了,周身气度也变了,往脸上看,仍旧不算是出挑美人,只是眉宇间充盈着一股自信昂然,手持马鞭,神采飞扬的同身边少年说话,宝石一般明亮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跟当年一点也不一样了。
她这几年应该过得很好。
白氏是个好母亲,她不是。
谭氏心下黯然,眼底光亮慢慢淡去,马明月察觉到她视线,转头去看,四目相对,二人都显而易见的怔了一下。
唐宝珠挽着谭氏手臂站在一侧,身形不受控制的随之一僵。
马明月显然认出了她们,只是视线并不曾在她们身上停留,淡淡一瞥后很快挪开,神情中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也没有思及当年的恨意,仿佛只是同陌生人对视一瞬,又很快分开。
这样也好。
谭氏无声的叹了口气,说:“我们进去吧,宝珠。”
唐宝珠搀扶着她走进了刘家宅院。
楚王府比马明月小一岁的堂弟瞧见这一幕,别过头去,关切的叫了声:“姐姐?”
“我没事,”马明月勒住缰绳,含笑道:“只是两个无关紧要之人而已,走吧。”
过去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那些灰暗旧事里的苦痛与纠葛也都已经翻篇,未来之路光辉灿烂,又何必自苦,一直在从前打转?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好。
马明月这一生要过得很好很好才行,就这样。
……
晕眩忽的传来,朱元璋再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白雾空间,满以为其余几个老伙计会对自己致以热烈的欢迎,没成想傲然伸开双臂摆了半天姿势,那群人连个眼神都没投过来,只围成一圈对着下个世界意识凝结出的白绢瞅。
朱元璋悻悻挤上前去,脑袋扎进去一瞅,便见白绢上写着几行字:
初见面时,黎江雪是金尊玉贵的黎家小姐,宴弘光是家门败落被父亲收养的远房表哥,她不喜欢他的孤冷漠然,让人将他按下跪倒,用马鞭将他抽的皮开肉绽,他嘴唇紧抿,一声不吭。
再见面时,她已经香消玉殒,死在深爱的丈夫手下,魂魄却不知为何来到宴弘光身边,眼见他横扫天下、一统山河,最终登基称帝。
重活一世,她手打恶毒庶妹,脚踢渣男前夫,前边那个表哥,等等,我来抱大腿啦!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表哥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最后还说要娶她当皇后?!
呜呜,人家最开始明明只是想抱大腿的啊!
朱元璋:“……”
其余皇帝:“……”
高祖皱着眉头,嫌弃道:“这女的脑子有病吧!”
李世民无语道:“表哥不愿意说话就不愿意说话呗,他又不咬人,你打人家干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好歹是远房表哥、父亲收留的人,怎么能这样折辱?”
朱元璋:“前世确定不是因为杀人放火给丈夫撞破被杀的吗?”
嬴政有些头疼,揉了揉额头,不解道:“第二世宴弘光还娶了她?”
刘彻:“emmm,这个世界看起来智商也不像是很高的样子。”
神隐了两个世界的系统弱弱道:“没那么严重吧,她后来都改了啊,第二世,那结果不也挺好的吗?”
“挺好的?你在放什么屁呢!”
刘彻冷笑出声,讥诮道:“好的不就是黎江雪一个人吗?合着满天下都围着她转?!”
他一指身边嬴政,嗤笑道:“就用始皇来举例子好了,你代入一下试试!”
“始皇小时候住在赵国,有这么一个出身尊贵的少女,就算她是赵国公主吧——这位公主生性刁蛮残酷,动辄就提着鞭子抽他一顿,带着人打他一顿,按着他膀子逼他下跪,强迫他学狗叫,总而言之就是怎么作践他怎么来,终于有一天始皇回秦国了,你觉得临走之前他心里边想的是心肝小公主我们再也见不到了我好难过呜呜呜吗?!”
系统:“……”
刘彻“呸”了一声,又道:“始皇回到秦国去发愤图强,一展宏图,赵国小公主呢,识人不明又或者说是自己作死,出嫁之后被自己丈夫弄死了,然后魂魄跑到始皇身边,发现被自己欺负成狗的人发达了,一统六国了!”
他嘿嘿一笑,继续道:“然后这位公主又活了一次,趁着始皇落拓的时候对他关怀备至,哄得他动了心,许诺说娶她当皇后。那么我请问——假如有一天始皇恢复了记忆,想起前世这位小公主打他骂他拿他当狗,现在走了狗屎运窥探天机,为抱大腿才对他好,你说他会把这个女人五马分尸、还是千刀万剐?”
系统:“……”
系统挣扎着说:“起码第二世他们之间是有爱的吧?”
“是啊,”刘彻啧啧道:“前世只是被虐身,养养就好了,第二世被骗了感情,心也没了,妈呀,更惨!”
系统:“……”
刘彻就跟刚想起来似的,转头问嬴政:“始皇,灭赵之后见到当年虐待你、欺压你们母子二人的赵国人,你有什么感受?”
“谢邀。”嬴政说:“人在咸阳,刚灭赵国。挖坑一起埋掉,心情很是舒畅。”
第61章 直男癌的胜利1
系统无言以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刘彻自觉胜了一仗,趾高气扬的正准备说句什么,就觉面前视线忽的一花,再回过神来时,便觉背上一阵剧痛传来。
“嘶!”他倒抽口凉气,脸颊随之抽搐一下,便觉有撕裂般的痛楚传来,伸手去摸,却是一手腥热,原是因为方才动作将脸上还未结痂的伤口重新撕开了。
马德,这是打得有多狠!
刘彻心头一阵憋火,略微动了一下,便觉背上疼痛难忍,他抽着气缓了会儿,又转着眼睛打量室内环境如何。
这房间布置寻常,空间不算大,瞧着倒挺整齐,东边摆了张书桌,上边码着几本旧书,墙上挂着弓箭、佩刀,都有很重的使用痕迹。
不过想想也是,从家门败落到称孤道寡,原男主没点马上功夫可不成。
属于原主的记忆还未涌入,刘彻也只能根据那一点儿世界梗概进行分析,一边抽着气,一边跟空间里边的几个老伙计说:“别管之后怎么样,黎家是不能待了,鬼知道那个黎江雪是什么时候重生的、重生之后脑子有没有添什么瑕疵!好歹是个大男人,到哪儿还不能容身啊!”
高祖颔首道:“这倒是真的,建立自己的势力之前别跟傻子待在一起,他们想一出是一出的,备不住什么时候就绊你一脚。”
李世民迟疑道:“这个宴弘光不是被黎江雪的爹收留的吗,走之前不得跟他说一声?不然之后再有什么龃龉,怕是会被他为难。”
嬴政听得一哂,讥诮道:“黎江雪脑子有病,她爹只怕也不怎么正常,寻常人家儿女辱骂客人都是大过,须得好生管教,黎江雪倒好,无缘无故这样折辱表哥、将人打成重伤,直到现在黎家也没个说法。以我之见,要不就是她父亲管家无力、耳目不明,要不就是此人沽名钓誉、阴险小人,不足与谋!”
朱元璋幽幽道:“说不定他爱女儿,就像谭氏爱弟弟呢……”
刘彻礼貌的说:“谢谢,有被恶心到。”
众人说了一通,刘彻也稍稍适应了背上伤痛,手臂发力、徐徐坐起身来,房门却在这时候被推开了。
“呀,宴公子你怎么起来了?”
门外边走进来个丫鬟妆扮的少女,手里边端个托盘,上边仿佛是膏药、绷带之类止血消肿的药物,见他业已坐起身来,满脸急色:“大夫说了,你伤得很重,不能乱动的!”
刘彻心想这小丫头是谁?
原主的记忆没过来,他谁都不认识啊。
心里边这么嘀咕,却还是顺从的趴了下去。
好在宴弘光原本就是这么个脾气,沉默寡言,不喜说话,那丫鬟也没觉得奇怪,把托盘放在床边,微红着脸说:“宴公子,听雨来帮您处理一下伤处,好吗?”
原来她叫听雨。
刘彻扭头看她一眼,沉声说:“多谢。”
听雨被他那双深邃眼眸一看,脸色红意更浓,抿着唇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帮他将上身虚虚穿着的外裳扒下,擦拭掉伤口处沁出的脓血之后,放轻动作小心的开始上药。
“大小姐这次也太过分了,看把您背上打的,皮开肉绽的……”
听月看着男人背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实在胆战心惊,加之室内又没有旁人,不禁埋怨出声:“好歹您也是她的表哥,您父亲又对老爷有恩,她怎么能这么做?叫老爷知道了,就算有夫人说情,怕也要被骂的!”
刘彻:“……”
先等等。
感情原主不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是原主爹对黎江雪她爹有恩,所以才被黎家收留的?
马德,那黎家人更可恨了!
纵容女儿这么虐待恩人的儿子,你们还有人性吗?
知道忘恩负义怎么写吗?!
刘彻听得心头冒火,属于原主的记忆却在这时候疯狂涌入脑海之中。
宴家从前也是阔绰过的,只是到了宴弘光的祖父那一代,家底就被败得差不多了,宴弘光的父亲宴纲不甚长于文墨,倒颇有些勇武,为了重振家声,便与三二好友一道投军去了。
宴纲这一走就是三年,期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宴弘光与母亲薛氏无以为生,日子过得十分拮据,没过多久,与宴纲一道投军的好友送信回来,说是宴纲已经战死,宴家的天霎时间就塌了一半。
日子本就贫寒,现下宴纲已死,薛氏与宴弘光母子俩算是彻底没了指望。
薛氏尚且年轻,容貌美丽,宴纲既然死了,便有人前去说媒,她迟疑再三,问过儿子意思之后,便点头应了下来。
其后薛氏在宴家待满孝期,便带着宴弘光改嫁到了关家,继父家的人倒也不难相处,只是宴弘光作为宴家之子寄人篱下,终究觉得别扭,没过多久,便辞别母亲和继父,独自回到宴家祖屋里与几位老仆一同居住。
如此过了半年,黎家的人便找到了门上,宴弘光这才知道自己父亲是为救同袍而死,被救的不是别人,正是岭南黎家的家主嫡长子黎东山。
黎东山一见宴弘光,便是声泪俱下,搂着他嚎啕大哭,自责说自己来晚了,害的世侄受了这么多苦,捶胸顿足,痛悔非常。
宴弘光听他提及亡父,也觉伤心,二人相对落泪,彼此倾诉良久,黎东山便做主收留这恩人之子,将他带回了黎家。
那时候宴弘光尚且是个半大少年,虽然因生父早逝、母亲改嫁而心性敏感,但毕竟识见太少,不谙人间险恶,现下换成刘彻,一眼便能看出其中蹊跷。
宴纲是什么时候死的?
从他死到还有送回他的死讯,中间已经间隔了很长一段时间,从宴弘光与薛氏母子俩接到宴纲死讯再到薛氏改嫁、宴弘光孤身返回宴家祖屋居住,又是很长一段时间。
然而就是这么久的时间里,黎东山作为家世显赫的岭南黎家家主继承人,竟然一直都没能找到救命恩人的妻小,对他们加以照拂?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时候宴弘光年纪尚幼,刚进黎家的时候,黎东山还是很维护他的,聘请名师叫他习武学文,每天都要过问他的功课,只是时间久了,黎东山的态度也就慢慢发生了变化。
他很少再见宴弘光,教授宴弘光的师傅也被请去教导黎家别的子嗣,而宴弘光这个黎东山的救命恩人之子,似乎被黎家的所有人淡忘了,地位逐渐下滑,最终竟沦落到只比奴仆好一些的地步。
宴弘光曾经有过寄人篱下的经历,虽然伤心黯然,却也记着黎家的抚育教导之恩,不曾说过什么,反倒是刘彻见了他记忆之后,迅速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黎东山的爹,黎老爷子死了!
从宴家祖屋到黎家大宅,两地约莫有五六天的路程,当年黎东山接上宴弘光,便一路快马往黎家去,人到了,宴弘光也病了。
那时候他晕晕乎乎的,下了马就弯腰大吐,黎东山没叫人去请大夫,耐着性子宽慰了他几句,便领着他进门去给黎老爷子请安。
黎老爷子说了些什么,宴弘光头晕脑胀的根本没有记住。
那位老爷子腿脚不好,很少出门,宴弘光在黎家住了几年,见他的次数也并不很多,只是知道黎老爷子为人端肃,十分严苛,居住的屋里常年弥漫着一股子浓重药气,小辈们进去之后个个噤若寒蝉,十分惧怕这位尊长。
宴弘光胆子大,倒不怕他,只是平时也没什么机会见到他,倘若他再细心一点的话,就会发现自己的优待都是黎老爷子在时才有的,等黎老爷子西去,他的待遇立即就下去了,很快便落得无人问津的地步。
刘彻从宴弘光头脑中的讯息分析,很快就得到了当年诸事的真相。
宴纲的确是为救黎东山死的,只是黎东山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归家之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直到这事被黎老爷子知道,训斥过他之后,他才带人往宴家祖屋那儿走了一趟,把宴纲之子宴弘光带了回去。
宴弘光那时候才多大啊,被大人夹带着骑了五六天马,人都虚了,黎东山不管不顾,大夫都没找就先领着他去给黎老爷子复命,可知往宴家去的那一趟纯粹就是听了黎老爷子吩咐,之后得到的优待也是黎老爷子吩咐给的。
之后的事情就更加简单了,黎老爷子死了,黎东山不需要再做样子了,至于这所谓的恩人之子,给口饭吃就算是仁至义尽了,别的他才懒得管呢!
刘彻将这段旧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心下冷笑不止,黎东山这种人,用忘恩负义、畜生不如来形容,半分错处都没有!
宴家祖上与黎家有亲是真的,就算没有沾亲带故这回事,你的表兄战场上为救你丢了性命,你又不穷,叫人带一笔钱去安抚一下宴家的孤儿寡母会死吗?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要不是黎老爷子吩咐,只怕他都想不起来为他而死的表兄家中还有妻儿。
什么东西!
宴纲为救这种人死了,害的自己老婆改嫁、儿子无依无靠,真踏马不值当!
刘彻心中大骂不止,身边听雨已经替他处理好伤处,小心的包扎起来:“这药膏已经用了一半,剩下的就先搁在这儿,我明天再来帮您涂。”
到底还急着出门前主子叮嘱的话,听雨迟疑着道:“您伤成这个样子,大夫说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才能起来活动,大小姐从前就总爱针对您,现在不仅没改,反倒愈演愈烈了,您还是去同老爷说一说吧,总归有您父亲的情面在呢,老爷子再怎么宠爱大小姐,怕也会责备她的!”
刘彻真想大笑三声,你也说了我被黎江雪欺压不是一两天了,难道黎东山瞎了聋了,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他可不信!
只看黎江雪半点避讳都没有,反而一次比一次过分,就知道她跟她爹都是个什么东西了,指望黎东山帮自己主持公道?
怕不是得等到母猪上树才行!
听月的主子是黎东山的庶女、府上三小姐黎江月,生母郁氏是黎家老太太的娘家亲戚,轮一下辈分,她得管黎东山叫一声表哥。
郁氏虽是妾侍,却是官府过了文书、给过聘礼抬进来的贵妾,生的花容月貌、娇艳妩媚,很是笼络住了黎东山的心,加上她肚子又争气,前后位黎东山生下两儿一女三个孩子,这会儿在黎家后院里势力仅逊色于正妻韦氏,底下仆婢们见了,也会恭恭敬敬的叫一声郁夫人。
贵妾郁氏与正妻韦氏是天生的对头,郁夫人所出的黎江月和韦夫人所出的黎江雪自然也是冤家,黎江雪性情骄纵蛮横,名声不佳,黎江月却是温柔体贴,美名在外,虽说黎东山碍于韦家和韦夫人的缘故颇为宠爱长女,只是真将两个女儿摆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更加偏爱三女儿一些。
同样是女儿,一个乖巧懂事,时时记得为父亲分忧解难,另一个刁蛮任性,不时在外闯出点祸事来败坏家族名声,换你你喜欢哪一个?
人之常情罢了。
这回黎江雪刚把宴弘光打成重伤,后脚黎江月便派身边婢女听月来向他示好了,至于亲自过来探望——
嘻嘻嘻,无权无势的落魄表哥当然不配啦,让丫鬟去走一趟还不够抬举他么。
刘彻心知她这么干纯粹就是为了踩黎江雪一脚,所谓的赠药也只是顺势为之,自然不会有多感激,脸上略微带笑,说了句“多谢”,等听月离开,表情旋即便冷漠下去。
身上的伤还没有好,短时间内想离开,怕是难了,且离开此处之后,又该往何处去?
刘彻短暂的同空间里边的几个老伙计商讨一会儿,便得出了结论,黎家不可久留,待恢复行动能力之后,便可辞别此处自寻出路,至于是什么出路么……
这方世界的架构类似于魏晋南北朝时期,南朝崇文,北朝尚武,南北几方势力纷战不休,也给了他最好的晋身之道。
原男主的气运和本领加成,刘彻也非凡俗之辈,再加上空间里几位老伙计襄助,何愁大事不成?
待离了黎家,便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自有一番天地。
刘彻定了主意,便不再胡思乱想,就此合眼睡下,修养精神。
……
刘彻很快沉沉睡下,黎江雪却在深陷噩梦,难以自拔。
眼前是提着剑向自己走来的丈夫,耳畔是呼啸凛冽的秋风,她浑身发抖,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撞到床柱时,才满脸绝望的停了下来:“不,不要,夫君,不要!”
男人脸上凝结着一层寒霜,面对结发妻子丝毫没有心软,狞笑一声,举剑刺了过去。
雪白的脖颈浮现出一道红线,黎江雪双眼惊恐大睁,徐徐倒了下去,喉咙里咯咯一阵细微声响,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死亡的脚步近了,她的目光开始涣散,余光却望见室内垂帘一掀,一个身形窈窕的女郎缓缓入内,瞥见满地血腥,吓得惊呼出声。
黎江雪听见自己的丈夫柔声抚慰那女子:“阿瑶,别看,她死了,以后我们就可以长相厮守了……”然后又是种种温声细语。
黎江雪如同置身冰窟,双眼大睁,目光怨毒,在绝望与痛恨之中死去……
“啊!!!”
忽的一声尖叫传来,惊醒了守夜的婢女,她匆忙掌灯,入内室去问:“小姐?您是不是做噩梦了?!”
黎江雪冷汗涔涔,身上中衣几乎被汗水湿透,捂着心口,像是一条离了水的鱼一般,大口大口的喘息。
婢女吓了一跳,忙又唤道:“小姐,小姐?您还好吗?!”
黎江雪的视线随着那声音转移,落到婢女脸上时,忽的顿住了。
她若有所觉,低头去看自己双手,便见十指纤纤,分外白皙,仍旧是未出嫁时养尊处优的模样,再慌张打量内室四周,很快便认出此处乃是她出阁之前居住的闺房。
这是梦吗?
黎江雪在自己腿上掐了下。
会疼,不是梦。
那就是现实了?
她回到了自己未出嫁的时候?!
黎江雪错愕至极,回过神来之后,忽然想到了一件极为要紧的事情——宴弘光!
她一把抓住婢女的手,目光兴奋,以一种迫不及待的语气,追问道:“宴弘光在哪儿?他还在府上吗?!”
婢女见她今夜古古怪怪的,心里便格外多了几分警惕,这会儿听她忽然间提起宴弘光,还当是她又想出什么主意来折磨他了,顿了顿,才道:“宴公子这时候还在府上,只是……”
黎江雪唯恐到手的天下之主飞了,赶忙追问道:“只是什么?你快些说,别吞吞吐吐的!”
婢女知道这位小姐的脾气,不敢拖延:“只是宴公子伤的很重,大夫看过了,说是得养一段时日才行……”
宴弘光受伤了?!
怎么伤的?!
黎江雪听得眉头紧皱,再回想起年少时候发生的事情,忽的心虚起来。
将宴弘光打成这样的人,八成就是自己。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谁叫宴弘光就是那么个脾气,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实在不算讨人喜欢。
黎江雪心里边帮自己开脱了几句,也渐渐从重回年少的震惊与欣喜之中回过神来,下榻到镜子前去打量自己几眼,见仍旧是杏眼桃腮、难掩鲜妍,这才启唇一笑,吩咐婢女替自己更衣,趁夜去向宴弘光送药。
黎家虽是江东高门,却也只是看似光鲜,祖父去后家中无人支撑门第,子弟又多半不成才,败像已显。
记忆里七年之后北齐发军征讨,南朝屡屡败退,不得不向北齐乞降,又厚赠大量布匹财帛,国力更衰。
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二年董贼攻破建康,满朝公卿遭辱,黎家与其余几乎高门家眷仆婢被董贼押到江边斩首,一日之间被杀者逾万,江水都被染红,人头堆得像山一样高。
荣耀了几百年的岭南黎家就此覆灭,唯有几个出门在外的子弟和出嫁女得以幸免,但想要支撑门楣,也已经是不能了。
那时候黎江雪身在建康之外,自然不曾遭难,只是黎家覆灭,她作为黎家女,覆巢之下,又焉能有完卵?
若非失了娘家支持,那畜生又怎敢杀她!
南朝河山惨遭践踏,哀鸿遍野,宴弘光却在此时声名鹊起。
他率领一支奇兵轻装简行,奇袭建康,逼退董贼,旋即又屡建军功,以南朝统帅的身份击败北齐,此后东征西战,前后不过七年,便一统南北,登基称帝。
那时候黎江雪以魂魄的状态跟在他身边,无时无刻不在懊悔喟叹,若是当初黎家能将他留下,若是她当初能与宴弘光结好,甚至于,若是她那时候求一求父亲,下嫁于他,此时黎家又该是何等盛况?
若真是如此,等到宴弘光登基称帝之时,与他一道站在高台之上接受万民跪拜的便该是她了啊!
上天庇佑,她竟得以重回年少,这样一个腾飞在即的人物,这样一份滔天富贵,她一定要替自己、也替黎家把握住!
她匆忙穿戴好衣衫,那边婢女已经取了最好的伤药过来,小心翼翼的递上去,又迟疑着说:“大小姐,三小姐今天已经派人去过宴公子那儿了……”
“谁?黎江月?!”
黎江雪想起昔年冤家,意图与宴弘光修好又被人抢了先,当真是新仇旧恨分外难忍:“这个贱人!她是非得要同我争么?区区一个庶女,竟也跳到我头上来了……”
婢女低头听着,不敢作声。
黎江雪原也不指望她能回话,咒骂几句发泄掉积累了多年的怨恨情绪,方才整理了神色,借着夜色遮掩,悄悄往宴弘光所在的院落里去。
……
刘彻这时候也已睡下,忽然听耳边传来李世民的呼唤声:“嘿,哥们儿,醒醒!抱你大腿的来了!”
他迷迷瞪瞪的睁开眼,便见门上映出来一道影子,看身形轮廓,仿佛是个妙龄女子。
刘彻无声的打个哈欠,百无聊赖道:“大腿不是很想叫她抱呢。”
高祖笑:“你现在可还没发达呢,真跟黎江雪撕破了脸,她豁出去把你给弄死,那可没地方说理去。”
刘彻也笑了:“谁说要跟她撕破脸了?”
嬴政听得眉头微动:“哦?”
“是时候让你们见识一下老刘家的传统艺能了。”
刘彻以手支颐,悠然道:“譬如说煮爹分羹啊,踹儿女下车啊,赐死亲儿啊,赐死钩弋啊,阴丽华和郭圣通旧事啊……不把黎家和黎江雪的最后一滴血榨干,我简直都不配姓刘!”
第62章 直男癌的胜利2
黎江雪披着斗篷,站在门外,迟疑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才好。
直接进去吗?
时间好像有些晚了,宴弘光会不会已经睡了?
万一他没睡,白天才提着鞭子把他打了一顿,晚上又来此殷勤献好,他心里会怎么想?
给他道个歉的话,他会原谅自己吗?
黎江雪左右为难,踌躇一会儿,忽的瞥见院中陈设简陋,心思忽的坚定起来。
有什么好怕的?
宴弘光现在还没登基称帝,只是托身在黎家的一个寻常子弟罢了,饶是自身资质优秀一些,也不可能越过她去!
自己都这样纡尊降贵来讨好了,难道他还会得理不饶人,非得用鞭子打自己一顿才肯罢休?
黎江雪心里边有了底气,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吩咐婢女在外边守着,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宴弘光居住的屋舍同她想象中一般简陋,不说是家徒四壁,却也瞧不见什么值钱物件,饶是屋内不曾掌灯,一片昏暗,也能看见空旷的厉害。
一张床、一张书桌,床边还有个衣柜,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大件家具了。
黎江雪简单扫了几眼,便迅速挪开视线,拿着婢女匆忙找来的上品伤药,放轻脚步,靠近床边。
这晚正是十五,窗外月明皎皎,宴弘光入睡时并不曾将床帐放下,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朦朦胧胧的洒在他脸上。
黎江雪站在床边驻足观望,居然看得痴了。
宴弘光有一张十分英俊出众的面容,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双眸狭长而锋锐,素日里总是漠然而清冷,仿佛万事都不放在眼里,此时他沉然睡着,那双眼眸闭合,眼睫垂下,竟平添了几分温柔。
南朝向来门第森严、等级分明,他生父早逝,母亲改嫁,早不入品,但即便如此,出门时也总有贵族小姐私下窥探,府中婢女丫鬟提起他时两颊也会泛起红晕,全都是这张脸的功劳。
黎江雪几次三番寻衅于他,不也是觉得这个相貌英俊的表哥过分冷淡,从来不像其余江东子弟那般对自己趋之若鹜?
英俊的外貌,坎坷的身世,再有后世一统天下的帝王之气加成……
黎江雪的面颊也不禁微微烫了起来。
宴弘光后背上有伤,这时候是趴着睡的,黎江雪平复一下心境,小心翼翼的扒开他上衣,拿出伤药准备帮他涂抹,却见他背上伤口早就被处理过、包扎的整洁干净,心头霎时间便沉了下去,回想起婢女回禀过的事情,心中更恨黎江月抢占先机。
伤口已经被处理妥当,她总不能硬生生扒开再帮宴弘光涂一遍药,只是就这么走了,黎江雪又觉得不甘心。
本来就是专程送药的,无功而来,岂不是白跑了这一趟?
那还怎么叫宴弘光知晓自己的歉疚和拳拳关爱之情?
黎江雪心绪迟疑,思忖着该怎么办才好,忽听宴弘光口中呢喃出声,梦中低语。
寂寂夜色之中,她耳畔如有雷声,险些被吓得一蹦三尺高,捂着心口凑近一看,却见宴弘光睡梦中似乎极不安稳,浓眉紧锁,嘴唇不时开合几下。
黎江雪视线迅速在屋里扫了一遍,瞥见桌上摆着一壶冷茶,便快步过去倒了一杯捧在手里,准备到床边去喂给他喝,正待坐下去时,却听他梦中语调温柔,似是喟叹一般,轻轻唤了一声:“江雪……”
黎江雪如遭雷击,端着茶杯愣在当场,回过神来之后,心中惊喜交加。
她半蹲下身去端详着男人英俊的面庞,半是急切、半是难以置信:“什么?你方才说什么?”
宴弘光眉头仍旧皱着,却久久不曾做声,黎江雪蹲在床边等了大半晌,直到腿脚发麻,想要站起身来,才听他呓语般又唤了一声:“江雪。”
黎江雪腿上吃力不住,跌坐在地,双眸慌乱而惊喜的看着塌上男子,好半天过去,才“啊”的一声惊呼。
声音落地,她慌忙捂住嘴,见宴弘光仍旧睡着,不曾被那一声惊醒,方才抚着自己涨热的面庞,尽情的释放着内心深处的惊诧与欢喜。
原来宴弘光、这上一世的真龙天子,心中竟然是深深恋慕着自己的?!
难怪他那些年东征北战,身边虽有妾侍,却也不曾娶妻!
难怪当年他在黎家时自己百般欺辱,他从不还手,也不去向父亲告状!
难怪自己死后魂魄竟会到他身边去,必然是上天感动于他对自己的一片真心,有意成全他们两人的姻缘!
也难怪她会重活一世,正好重生在未出嫁之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黎江雪心中一片惊涛骇浪,然而那波涛与海水却全然都是由欢欣组成的,带着她忽上忽下,如同身在云巅。
她逐渐平复了心情,起身到床榻边上落座,痴痴的看着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呢喃出声:“你怎么不说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黎江雪伸手去抚摸他面庞,眼底柔情脉脉:“宴弘光,你这个傻瓜,你真是全天下最大最大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