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叹一口气:“我也好累啊。”
外边仆婢入内传信,满脸惊诧,声音骇然:“郡王妃投井了!”
白氏:“哦。”
王氏:“呵。”
传话的:“……”
白氏:“死了吗?”
王氏:“没死就不是什么大事。”
传话的:“……”
白氏补充一句:“死了的话是天大喜事。”
传话的:“……”
死是不可能会死的,谭氏虽然身体不好、隔三差五的还会吐个血,但老话说祸害留千年,她还有的作呢!
谭氏生无可恋,竟然跳了井,这着实把废世子吓得不轻,一边下令把马宝珠带回来,一边着人去传马老大,顺带着还把儿子马华良叫来了,叫这几个谭氏最挂念的人守在一边,务必要将人叫醒才好。
马宝珠乱着头发被人带来,看一眼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谭氏,霎时间泪如雨下,扑过去痛哭出声:“阿娘,你怎么了?你快睁开眼来看看我啊!”
马华良握着亲娘的一只手,坐在旁边默默的流泪。
马宝珠又扭头去看废世子,前不久他还是慈爱的父亲,现下却毫不留情的将自己送入监牢,她红着眼睛,忽然间跪到地上去,含泪问道:“阿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不要我了吗?为什么他们说我不是你的女儿呢?那肯定都是假的,都是别人说了来诬陷我和阿娘的,那么荒唐的谎言,你怎么能相信?!”
家里边闹出那么大的事情,马宝珠到底也是怕的,拿不准自己到底是不是马家血脉,马家人不会护她,父亲也不会,她迅速思量之后,便将宝全都押到了谭氏身上。
马宝珠狠下心来,一头磕在地上,血马上就出来了。
她擦也不擦,任由血液顺着额头流下来,继续磕头,声声泣血:“阿爹,就算是我有错,我该死,可是你不要怪阿娘,阿娘有什么错?她身子本来就不好,饭吃不了多少,夜里时常会醒好几次,从前阿爹在她身边,她什么都不怕,可是现在阿爹有了新人,已经很少理她了,她半夜醒来,就那么睁着眼一直到天亮!”
废世子听得锥心刺骨,垂泪不语,马宝珠便痛哭着继续道:“阿娘她经常一个人哭,经常会咳出血来,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叫我跟你说,她说你要顾及大业,不要因为她而受到影响,她说爷爷不喜欢你儿女情长的样子,她不想拖累你啊!我做错事惹阿爹生气,阿爹打我骂我,哪怕是杀了我,我都没有异议,可是你不要骂阿娘,不要伤阿娘的心!”
谭氏自昏迷中幽幽醒来,便听见这一席话,“啊”的一声,抬袖掩面,哭出声来:“宝珠,娘的宝珠!”
废世子见她醒了,又惊又喜:“莲房,你醒了?”
谭氏看也不看他,强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要下榻去扶女儿,只是她现下体虚,手脚无力,一个不稳,从床上栽了下去。
仆婢们要来扶她,她拼死不要,把其余人都挥开,半挪半爬的到马宝珠身边去,搂着她放声大哭:“宝珠,宝珠!”
马宝珠紧紧抱着她不放,仿佛是溺水的人紧搂着一根救命稻草:“阿娘!”
“谁也不准把宝珠送走!”
谭氏猛地抬头,双眼猩红,冷冷的看着丈夫:“除非我死!”
马华良无声的站起身来,到谭氏和马宝珠身边跪下,抬头看着父亲,眼底皆是无声的哀求。
废世子心头五味俱全,正痛苦纠结之时,谭老大被人拖着急匆匆赶来了,刚一进门,就见姐姐苍白着脸跪坐在地上,两个外甥同样面无血色,尤其是宝珠,脑袋都破了,哗哗的往外流血。
谭老大一下子就慌了:“这是怎么了?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找个大夫来帮宝珠包扎一下?!”
他以为自己是撞见了家庭矛盾现场,扶着姐姐坐起身来,又语重心长的跟废世子说:“姐夫,你这是干什么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闹成这样?逼的我姐跳了井,我外甥女把脑袋磕破了,华良也吓个不轻,你当丈夫当爹的心里边就特别舒服了?一家人过日子,就得和和气气的……”
废世子没好气道:“你闭嘴吧!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就过来劝!”
谭老大被他说的讪讪,到底惧怕姐夫,没敢多说,转头一瞧马宝珠脑袋嗑成那样儿,可是心疼坏了:“你这丫头心眼也太实了,流了那么多血,待会儿叫大夫好好看看,可别留下疤!”
他这么一搅和,屋里边气氛霎时间便缓和起来,谭氏左边搂着马宝珠,右边站着马华良,娘仨什么都没说,静静等待最后的宣判。
废世子头疼欲裂,只是见妻儿如此,到底也不忍心再闹一场了。
今天妻子能投井,明天她就能上吊,一个一心想死的人,怎么可能拦得住?
左右宝珠是个女儿,并非男嗣,将来老爷子坐上那个位置,她也得不了什么王爵封号,留下给口饭吃也就是了,何必非得将妻儿逼死呢。
废世子沉沉叹一口气,颔首道:“都别板着脸了,我答应你们就是了。”
谭氏神情一松,旋即湿了眼眶,低头在马宝珠沾着血污的脸上亲了亲,爱怜不已:“娘的好孩子。”
又把马华良搂住,笑道:“华良也是。”
马宝珠抽抽鼻子,破涕为笑,马华良也跟着翘起了唇角。
废世子眼见雨过天晴,心绪放松,也不禁想要跟着笑起来,忽然察觉到一道不同寻常的目光,顺势去瞧,便见李惠儿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神情木然。
他心脏猛地一跳,无须别人提醒,也知道这一家四口和谐相处的一幕在女儿眼里有多刺心,又有多不合时宜。
废世子收敛笑意,站起身来,语调里甚至平添了几分小心翼翼:“惠儿,你来了?”
李惠儿想笑一下的,只是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嘴角抽动几下之后,倒像是在哭:“我,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怎么会?你什么时候过来,阿爹都是欢迎的。”
废世子说了几句车轱辘话,后背上仿佛也察觉到了来自妻儿催促与不安的目光,他顿了顿,终于半蹲下身,平视着亲生女儿,温声道:“惠儿,你娘她说的也有道理,当年的事情错在唐氏和李大郎,宝珠她毕竟是无辜的……”
李惠儿木然道:“所以呢?”
废世子也觉得这话太伤女儿的心了,可是他没办法。
不把宝珠留下,莲房就要寻死,反之,若是把宝珠留下,惠儿会难过。
但是那孩子这么会体谅人,又那么温顺懂事,饶是一时不愿,以后应该也会理解的,到时候他再多叫人给她找些女孩儿喜欢的衣裳首饰,应该能哄好的。
废世子狠了狠心,说:“叫宝珠留下跟你作伴,好不好?你要是不想管她叫姐姐,那就不叫……”
谭氏脖子上到底顶的是个脑袋,也知道这事太过叫亲生女儿难过,这时候便强撑着站起身来,叫婢女搀扶着走过去,温柔中带着些许诱哄,说:“惠儿,就叫宝珠留下吧,好不好?之前是娘不好,太过偏激了些,当年之事罪在唐氏和李家,问罪也是应该的,阿娘没有异议,只是宝珠她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她是无辜的呀。”
李惠儿想说不。
可是她不能。
他们根本没有给她说不的权力。
明明他们都已经决定好了,明明都已经决定要把那个小偷留下了,现在还假惺惺的问她做什么?
她不是早就说过不了吗?
现在说不,爹还会这么和善,娘还会这么温柔吗?
李惠儿很想哭,但是冥冥之中有种声音告诉她,哭是没用的,只是消耗掉血缘所带来的短暂亲近,却于事无补。
她强迫自己从喉咙里挤出来一个:“好。”
废世子跟谭氏同时松了口气。
废世子有些僵硬的招呼马宝珠:“来跟惠儿打声招呼,也行个礼,以后要好好相处,惠儿才刚刚过来,有什么不明白的,你要多多帮助她。”
谭氏这时候也热情起来:“惠儿,你的身量跟宝珠差不多,她的衣服你应该能穿,首饰什么的也都能用……”
废世子猛地拉了她一下:“胡说什么呢,咱们又不是买不起,明天再叫裁缝来量体裁衣便是了。”
谭氏这才发觉那话听起来不对,讪讪一笑,又柔声道:“缺了什么少了什么,都来跟娘说,想出去玩也跟娘说,淮州城里可热闹呢,庙会也好玩儿。”
马宝珠到了近前,给李惠儿行个礼,顺从道:“惠儿妹妹,我能这么叫你吗?”
李惠儿死死的咬着嘴唇,别过脸去,低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第54章 真假千金23
谭老大看得云里雾里,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这个忽然间冒出来的惠儿是何方神圣?
怎么姐夫和姐姐好像都很在意她似的?
难道是姐夫的私生女?
不应该啊,真要是私生女,姐姐还能那么小心翼翼的对待她?早就闹开了。
他忍不住想问,迎头挨了废世子一记眼刀,立即便老实了,闭上嘴站到一边去,想着得了空再悄悄问。
这时候时辰也不早了,晚风从窗外吹进来,谭氏受了凉,不禁咳嗽几声。
废世子心疼她,又不欲叫惠儿和宝珠过多接触,想着进京在即,这之前将此二人隔开就是了,便道:“莲房,你身子一直不好,如今又……还是得好生将养为上,宝珠,你留在这儿照顾你阿娘一段时间。”
马宝珠自无不应。
废世子又转向李惠儿,真心实意道:“今日累了一天,你也辛苦了,且先回去歇着吧。”
李惠儿小声说了句:“好。”
废世子亲自送她出去,到了门边,又放柔声音,歉然道:“惠儿,对不起,阿爹知道,这件事太委屈你了。”
李惠儿低着头,没说话。
废世子暗叹一声,道:“你放心吧,在阿爹这儿,她永远都是越不过你去的,咱们家的女儿只有你一个,等到了京师,大房能得到诰封的马家小姐也只有你一个。”
闹了一整日,也只有这算是个好消息。
李惠儿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抚慰,勉强一笑,说了声:“谢谢爹。”
仆婢领着李惠儿往马宝珠的房间去,进门之后,便觉异香扑鼻,暖意融融,内里陈设极为华美,罗帐轻绡,青瓷玉盏,当真是神仙也住得了。
李惠儿刚刚得到抚慰的那颗心脏,霎时间重新裂开了。
她在门口站定半晌,方才举步往里走,整套的檀木桌椅、案上的琉璃花瓶,隔间处悬挂着的罗绡帐,内里设置有一个小书房,香炉、书架、文房四宝齐全,另一边是卧房,梳妆台极尽静美,妆奁里摆满了她叫不出名字来的珠玉宝石……
这就是马宝珠从她手里窃取的富贵人生吗?
这就是马宝珠从她手里窃取的富贵人生!
……
谭老大听姐夫将当年之事讲了,也觉匪夷所思,可是人证物证俱在,又实在不能说是假的。
要说偏向,那他肯定是偏向于马宝珠的,毕竟这个外甥女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至于那个什么惠儿,今天也才是第一次见呢。
只是谭老大也知道自己是指望什么过活,姐姐在的时候啃姐夫,姐姐不在了啃外甥,至于外甥女什么的,跟他也没多大关系,他才懒得掺和这些事。
废世子心下沉吟,倒没注意这个小舅子神情,只拉着谭氏手掌,说:“宝珠可以留下,但家里边两个女孩儿终究是不一样的,万事都要以惠儿为先,吃穿用度都得尽着她,宝珠必须排在她后边。”
谭氏下意识想要拒绝,下一瞬便见丈夫目光投了过来,加重语气道:“这是为了她好!老爷子那一关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能过去?我倒是肯松口,可他老人家肯吗?”
谭氏立马就老实了。
说到底,她其实也不傻,知道什么事情该什么时候做,要死要活跳井自杀这种事她只敢在丈夫面前做,但凡老爷子和老太太有一个在家的,打死她都不肯这样自断后路。
那俩人可能真的会看着她去死,然后反手让人去门前放几串鞭炮。
谭氏悻悻的应了。
大夫来给她诊脉,手指头刚搭上去,心头便是一个咯噔,到底还记着从前那位险些遭遇不幸的同行教训,硬是挺住了没有泄露出半点不对劲儿,开了方子之后,才寻个时机,苦着脸去同废世子禀报实情。
“郡王妃这病忌讳伤心动怒,也忌讳受凉吹风,今日遇上这么一档子事,将不能犯的忌讳都犯了一遍……”
废世子听大夫们打了无数遍预防针,对此早有预料,望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夜,沉声道:“你只需要告诉我,她还有多少时间?”
大夫迟疑着说:“若是保养好了,兴许还会有一年寿数。”
一年。
他们的夫妻情缘,竟只有一年了吗?!
废世子一拳打在窗棂上,黯然神伤。
……
这一晚李惠儿都没怎么睡着,第二天天刚亮便起身梳洗,收拾完之后叫人领着自己去给爹娘请安。
毕竟是外边呆了十多年才回来的姑娘,她怕别人背地里取笑,说乡下女孩儿没规矩,不懂礼数。
正房外边炉子里边熬着药,用不着进屋就能闻到那股子药香味儿,马宝珠正跟谭氏身边的两个陪房守在药炉前,有说有笑的,见她来了,一群人脸上的笑模样都没了。
马宝珠怔楞了一小会儿,便站起身来,笑着叫了声:“惠儿妹妹。”
李惠儿心头一刺,勉强笑了下,问:“这是给娘煎的药吗?我端过去给她?”
“不用了,”马宝珠说:“这药还不到火候,惠儿妹妹也不知道娘吃药的习惯,这些个粗活叫我来做就是了。”
谭氏的两个陪房迟疑着看着她,想说句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得道:“郡王妃醒着,姑娘去陪她说说话吧。”
李惠儿应了一声,叫秋月秋兰陪着进门,这时候谭氏正叫仆婢们扶着坐起身,一眼瞧见她后愣了下,又觉得昨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对不起这女儿,很快又冲她招手,神情温柔道:“惠儿,到娘身边来坐。”
李惠儿顺从的坐过去,娘俩你来我往的寒暄了会儿,很快便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尴尬。
谭氏喝了口茶,干巴巴道:“你爹说得给你找个女先生,人选么,一时之间却不好找,不如先叫我教你,等到了京城,再慢慢找个好的老师?”
李惠儿自无不应:“好。”
她这样乖顺,谭氏瞧着便格外顺眼几分,点点头,笑问道:“在家的时候读过什么书,喜欢哪位大家的诗词?”
李惠儿:“……”
谭氏说那话的时候没过脑子,说完了才发觉不对,看女儿局促的捏着衣角不知如何回答,她也跟着尴尬窘然起来。
好在废世子与马华良便在这时候一道过来了,也将她从那份几乎凝成实质的尴尬中解救出来。
马宝珠端着药从外边进来,边走边小心的吹着汤药碗,等到了床边,她为难的看向李惠儿,说:“惠儿妹妹,你能让一下吗?娘要喝药了。”
李惠儿半是尴尬、半是难堪的站了起来。
马宝珠的脸也红了,小声解释说:“惠儿妹妹,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娘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喝药,也都是我喂她的,你别多想……”
李惠儿笑的实在勉强。
马宝珠做错了吗?
好像没有。
但她说的话、做的事,甚至是那些微小的细节,都叫李惠儿很不舒服。
她的一言一行都在告诉自己,你是个外来的陌生人;
那一家四口每一个会意的微笑,每一次不需要言语的默契配合,都在提醒她此前十一年的缺失,以及难以融入这个家庭的事实。
可明明她才是马家的女儿啊!
这天晚上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废世子为谭氏盛了碗汤,又帮李惠儿盛了一碗,笑吟吟道:“京师已稳,老爷子下令叫咱们进京,收拾一下东西,就这几天了。”
谭氏几人又惊又喜,李惠儿也是如此,虽说淮州富足,但终究与京师不同,人往高处走,谁不想更进一步?
马华良一贯阴沉的脸上略微显露出几分笑意:“只是不知道当年卖红烧肘子的老板是不是还在那儿。”
“是啊,”马宝珠也笑了:“那时候阿爹带我们去京师玩儿,还想让那老板到咱们家来当厨子呢,哪知道人家舍不得祖业,死活不肯!”
废世子回忆起往昔,眸光也随之和煦起来,向妻子道:“那家的红烧肘子的确好吃,入口即化,不甚油腻,饶是你这样不喜荤腥的人竟也吃了好几口……”
谭氏眉宇间盈满了温柔:“你还记得呀。”
饭桌上气氛和谐而热闹,下一瞬忽然僵住了。
李惠儿木然坐在一边,端着碗静静吃饭,一筷子菜都没夹,只是默默的吃碗里的白米饭。
废世子有些愧疚:“惠儿……”
“我吃饱了,”李惠儿放下筷子,说:“爹,娘,大哥,你们慢慢吃,我回去了。”说完,她行个礼,转身出门。
饭桌前的尴尬气氛还未散尽。
马宝珠放下筷子,白着脸,小声说:“我也吃饱了。”
“总共才吃了几口,这就饱了?继续吃!”
马华良脸色阴沉,将她按在椅子上,朝窗外冷笑道:“甩脸子给谁看呢?就为了她一个人,从前那些事就不能再提了?这也太霸道了点,唐氏欠她的,李家人欠她的,我可不欠她的!也不是什么娇养着长大的小姐,倒是一身娇贵脾气!”
废世子一掌击在案上:“华良!”
马华良冷哼一声,将筷子拍在了桌上:“我也饱了。”说完他抹抹嘴,看也不看父亲神色,快步走了出去。
好好的一顿饭,吃到最后却是不欢而散。
马宝珠怯怯的坐在一边儿,小心的抹着眼泪:“都怨我,不然也不会变成这样,娘,爹,你们还是把我送走吧……”
谭氏瞪她:“说什么胡话呢?”
又忍不住同丈夫抱怨:“惠儿也太小家子气了点,一天两天也就算了,天天这个样子,谁受得了呀。”
废世子头疼欲裂:“闭嘴吧,都少说几句。”
……
真假千金的事情关系到马家血脉,废世子与白氏、王氏自然不敢隐瞒,各自修书传往京师,将此事告知老爷子和家中男人。
朱元璋耳目灵通,消息知道的比他们还全,甚至于李惠儿的下落还是他吩咐人指点着白氏的属下找到的。
这天淮州的信件到了京师,马家爷仨各自回房翻看。
常山王隔着信封摸了摸厚度,就不禁开始咂嘴,拆开一看,脸色就跟调色盘似的变换不停。
马宝珠果然不是马家的种,我跟我媳妇没猜错……哇,唐氏那婆娘真是人面兽心,替换了别人家女儿不算,还叫我侄女去换亲?!
嗯?大嫂是不是疯了,亲生女儿不要,非得收留那个野种?
卧槽,大哥居然动手给了大嫂两巴掌,说好的爱情呢……等等,大嫂为救马宝珠居然跳了井?她这到底是咋想的?!
什么,大哥同意把马宝珠留下,还当是自己女儿养?!
跳井的不是大嫂吗,水怎么进了大哥脑子?!
噫,还是我媳妇好,万事都办的妥妥帖帖,老爷子跟老太太眼光真好,娶媳妇就得娶这样的!
另一边,武安王也把自己媳妇的来信打开了。
卧槽,宝珠居然不是马家血脉,而是产婆与人私通的奸生女?!
好大一个瓜!
哈,我不在的时候大哥大嫂合起伙来欺负我媳妇?!
马老大你欺人太甚!
等等,大哥大嫂商量之后居然决定把那个野种留在家里当马家小姐养?!
……是大哥大嫂不正常,还是我不正常???
他们俩看的信都不算少,但跟朱元璋比起来,那就不算什么了。
试想一下吧,淮州吴王府里边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得着人盯着?
王澄和蔡先生总揽淮州军政大事,他们那儿是不是也得着人盯着?
水运、粮仓等军事重地是不是也得分外谨慎?
还得防着有人狗急跳墙,跑到老朱老窝里边儿去搞破坏!
真千金回去了的事情朱元璋知道,但这几天具体发生了些什么,却还未曾了解,大军初入京师,须得处置的事情不少,他白日里忙活了一天,晚上叫人打了盆热水,把脚放进去,又吩咐叫负责监视淮州的锦衣卫指挥使来回话。
锦衣卫指挥使抱着厚厚的一沓文书过来了。
朱元璋大吃一惊:“总共也没多久,竟有这么多情报传来?!”
锦衣卫指挥使讪笑,往边上一躲,身后是两个搬箱子的下属:“属下拿的是目录,淮州送来的情报都在这里边。”
朱元璋:“……”
朱元璋大怒道:“情报贵在精简,不必长篇累牍,再有如这般繁琐赘言者,杀无赦!”
锦衣卫指挥使听得额头冒汗,不敢辩解,简单讲了几句淮州现状,见主公脸上怒气稍歇,这才道:“主公说府中事无大小,皆要尽数探查,告知于您知晓,底下人不敢怠慢……”
朱元璋脸色稍稍和缓了些,吩咐人将箱子抬到近前,根据日期和事件的发生顺序,从头到尾开始翻阅。
四月十五日上午,郡王长子及幼女归府,大公子神色阴鸷,不喜多言,宝珠姑娘与郡王妃相拥大哭,母女独处时有不敬之语,譬如“匹夫老矣,寿数无几,且待来日”,又言说主公年老昏庸,一味偏爱常山郡王,诸多怨语,力劝郡王妃收回管家权,郡王妃应允。
朱元璋视线扫完这几行字,就开始骂骂咧咧,再往下看,就见写得是:
四月十六日上午,郡王妃与宝珠姑娘一道去向常山郡王妃讨取管家权,正逢武安郡王妃亦在,常山郡王妃一口应下,郡王妃与宝珠姑娘喜,相携而归,白、王二郡王妃笑其母女二人蠢钝如猪。
“笑的对,这俩人不是娘俩胜似娘俩,脑子没一个清醒的!”
朱元璋冷笑一声,继续翻阅下去,见常山郡王妃并不曾隐瞒王氏真假千金一事,不禁暗暗颔首,再见她接到人之后先同王氏通风、再去同大房夫妻俩商讨此事,神情中便流露出几分赞许来。
“老二媳妇比老大家的好多了,”他说:“要是换成个搅家精,知道这事儿之后根本不会告诉老大,直接一封信把事情闹到我面前来,再借由老大媳妇对马宝珠的看重大做文章,真假千金碰撞在一起,老婆哭哭啼啼死活要保假的那个,老大即便不死,也得元气大伤。”
李世民颔首道:“娶妻娶贤,的确是这个道理。”
朱元璋又往下看了几眼,便见上边说白氏、王氏待李惠儿甚为亲厚,不由颔首,只是再看下去,事情就开始朝着奇奇怪怪的方向发展了。
譬如说谭氏有被迫害妄想症,觉得这事是两个弟媳妇联合起来偏她,譬如说谭氏说宝珠无辜,无论如何也不许丈夫伤害她,再譬如说谭氏见了唐氏之后,竟被她给打动了,觉得唐氏亦有可怜之处……
朱元璋看得满头问号,这一页却在这儿停住了,他不耐烦的喝了口茶,翻开下一页继续瞧,不时点评出声:“老大倒还有那么一点样子……嗯,那丫头长得像她奶奶,是个小圆脸?圆脸好,圆脸的人有福气!怎么处置唐氏和李家人,要杀了他们,说得好,这伙子王八蛋不杀是留着过年吗,什么,谭氏这个作精把亲闺女骂了,说她冷血无情?我的天看把这婆娘慈悲的,以后也别去庙里拜佛了,干脆就拜她好了!”
朱元璋眉头紧皱,茶水也顾不上喝了,开始往后边翻:“天,两口子吵起来了,妈呀,老大把他媳妇打了?干得漂亮!我大儿终于活的像个男人了!作精被打蒙了,哈哈哈——作精跳井了?真好,死了吗?赶紧搬块石头把井口给我封上,没那么大的石头就找点小的往井里砸!啊,救上来了啊,可惜了,等等,我大儿答应她把野种留下了?!!!”
这是个什么操作?!
朱元璋一脚把脚盆踹翻!!
气死了!!!
果然还是得扒皮!!!
朱元璋憋了一肚子火儿,再往下翻,后边的就没了,他光着脚在屋里转了几圈,忍着火气问锦衣卫指挥使:“后边的呢?!”
锦衣卫指挥使小心翼翼的擦着冷汗:“淮州距离京师有三日路程,这边接收到的最新情报就是三日前,不能再快了。”
朱元璋气的叉腰,咆哮道:“马上去催!”
锦衣卫指挥使忙恭敬应下,正待退下,又听他添了一句:“叫淮州那边尽快动身往京师来,别拖了,越快越好!”
“是!”锦衣卫指挥使应了一声,又道:“主公既深厌那奸生女混淆马家血脉,何不叫属下为您分忧,将她铲除?”
朱元璋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失望道:“暗地里动用私刑,害人性命,你心里边都在想些什么?这天下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锦衣卫指挥使忙请罪道:“属下妄自揣度主公心思,望请主公恕罪!”
“嗯,”朱元璋欣慰的点点头,又冷笑道:“暗地里动用私刑不好,要杀就光明正大的杀,不磨磨刀宰几个人,都以为老子成佛了呢。”
锦衣卫指挥使听得冷汗涔涔,暗地里替废世子和谭氏捏一把汗,见主公再没有别的吩咐,这才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因为朱元璋的催促,第二天中午——不需要等到晚上,他就见到了三天前发生在吴王府里的事情后续。
朱元璋迫不及待的将信件拆开,然后发现:
原来大儿不是走迂回路线,而是真把马宝珠给留下了?!
她还腆着逼脸管我孙女儿叫惠儿妹妹?!
这么点装可怜的小伎俩,大儿你看不出来?!
还有谭氏,你把奸生女留在身边当闺女养,你亲闺女同意了,转头你就觉得她听你们提起之前的事不高兴心眼太小?!
爹的好大儿……当年你妈生你是不是把孩子扔了把胎盘养大了?!
玛德,你皮没了!!!
朱元璋原以为这事儿能有个逆境反转,叫自己消消火儿,万万没想到居然一垮到底,火上浇油,烧的他头顶都要冒火星子了。
这天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高祖看不下去了,劝他说:“快睡吧,不然过几天见到人了,打儿子你都没力气。”
朱元璋:“……”
朱元璋翻个身,强迫自己赶紧睡觉。
终于睡着了。
一个时辰之后,他猛地翻身坐起:“傻x儿子傻x媳!难怪他们俩王八看绿豆能对上眼!!!”
众皇帝们:“……”
你快睡吧,真不早了!
……
谭氏跳了一回井,本来就不好的身子算是彻底废了,走几步就喘,管家就别指望了。
马宝珠倒是想管,但以她的身份,这会儿低调都来不及,怎么敢再去伸手触碰马家的中馈权柄?
怕不是活够了想找死。
柳氏没这个资格触碰中馈,李惠儿没有经验,无力办这件事,最后废世子厚着脸皮去找了白氏,请她继续操劳一二。
白氏冷笑道:“大哥,下回你们两口子想办个什么事,麻烦提前商量好,前脚找我要了管家权,后脚又还回来,当我是山上猴子耍着玩儿呢!”
废世子只得赔笑。
吴王已经入驻京师,称帝近在眼前,吴王府众人都想早日赶往京师,早早收拾好了行囊,由淮州军队护送着往京城去。
白氏既执掌中馈,此次也负责安排一干行路诸事,相关马车、用具自然也是其一,如此一来,好些事情上马宝珠便尴尬起来。
出行第一日,晚间众人在驿馆之中落脚,白氏吩咐人巡查一遍有无漏洞,又安排婆子在二楼守夜、士兵在楼下执勤,驿馆内的婆子毕恭毕敬的过去,说:“郡王妃,为两位小姐准备的洗澡水已经烧好了……”
白氏并未多想,顺手将手中暖炉搁下,道:“不是说过了吗,底下几个女孩儿年纪太小,路上怕遭风,不叫她们洗了,倒是惠儿大一点,身体强健,料想无碍。”
那婆子赔笑道:“是,您吩咐说,老身记着呢,只是大爷家里边不是有两位小姐吗?年纪都差不多的呀。”
白氏脸色微微一沉:“你听谁说大房那儿有两位小姐的?”
婆子见她变色,不禁惧怕起来,小声说:“都,都是这么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