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你知道吗,”他说:“据我所知,名字叫某彻又或者是某某彻的人都很聪明,英明神武,堪当大任!”
朱元璋:“……”
其余皇帝:“……”
嬴政冷笑出声:“朕怎么这么不信呢。”
“事实如此,你爱信不信!”刘彻把脑袋往前一伸,大叫道:“老朱,夸夸他,快,就说他很优秀!”
李世民嫌弃道:“不要抄袭我好吗。”
朱元璋被老伙计给逗笑了,又看面前孙儿实在顺眼,便解下腰间佩刀赐予他:“好好读书,但是也别忘了马上功夫,你爷爷我是在马背上打的天下,孙儿可不能丢了看家本领!”
马华彻双手接过佩刀,眼眸晶亮:“是,孙儿记住了!”
常山王夫妻颇觉与有荣焉,身后将领文官们不动声色的交换着视线,废世子与谭氏站在人群之后,像是两个微不足道的点缀,无人在意。
废世子的目光先后在二弟夫妻身上扫过,最后又不受控制的凝滞在马华彻手中佩刀上,谭氏却不曾想这么多,泪眼涟涟的注视着白氏几个孩子身边的另一个半大少年。
那是她和废世子的长子马华良,从前的吴王世孙。
白氏向来精明强干,如何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落人话柄,既是来迎接吴王入城,废世孙身为吴王嫡长孙,自然不能缺席,且还是站在前排中间位置,与常山王嫡长子并列。
然而即便是这么近的距离,吴王眼睛里边也没有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没跟嫡长孙说句一句话,只是拉着常山王的嫡长子嘘寒问暖,这样鲜明的对比,如何不叫谭氏伤心懊悔?
那孩子从前是多么张扬骄傲的性情,现下却像是烧成灰烬的炭火一样,神情中覆盖着一层银灰色的冷灰,半点温度都没有,脸颊凹陷,双目无神,活脱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谭氏哭的泪湿衣襟,废世子却觉心口发冷,然而更加令他难以接受的还在后边。
吴王既在淮州驻扎,准备以此为跳板北进,自然须得将此地作为后方经营,白氏早早吩咐人将原先的淮州刺史府整理出来,老爷子住正房,底下儿女们住偏房。
现下接到了人,白氏便笑语道:“府里边已经吩咐人收拾出来了,侍奉的也是从前的老人,您老人家不来,儿媳不敢入内,只等着您领头呢。”说着,又把宅院的安置图递上去了。
朱元璋接过来瞧了一眼,便忍俊不禁道:“你倒一点都不藏私,东边那么点地方,住的开吗?”
废世子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就跟被人攥住了似的,有些呼吸不过来。
白氏垂着手,恭恭敬敬道:“长幼有别,儿媳不敢乱来。”
“你大哥家里边人口少,俩大人俩孩子,怎么还挤不过来?你们可不一样啊,七八个孩子在那儿,几个小的还离不了奶妈子,地方小了腾挪不开。”
朱元璋将安置图合上,笑道:“别的都挺好,老大老二住的地方换换吧。”
说完,他就跟刚想起来似的,转头看向废世子:“老大,你没什么意见吧?”
废世子心口被捅了一刀,但是还不能喊疼,满口苦涩,强笑道:“怎么会?”
事情便这么敲定了。
分给废世子夫妻的院落其实不算小,夫妻俩再加上一儿一女,仍旧显得有些空旷,然而废世子心里边便跟被扎了一根针似的,等闲挑不出来,碰一下便有剧痛传来。
这天晚上他久久未能入眠,枯熬一夜,直到天快亮时方才勉强入眠。
而更难过的日子,其实还在后边。
吴王妃既过世,府中诸事便该有谭氏主理,只是她不通庶务,疲于应对,便由吴王开口,令白氏主持府中中馈。
白氏出身武家,父亲乃是吴王麾下大将,办事儿风风火火的,人也爽朗大气,该是多少分例便是多少分例,从不会在内宅事情上叫人挑毛病。
废世子眼见白氏将府内一干事项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又时不时的邀请众将领文官家的女眷过府小聚,宾主尽欢,心里边不是不羡慕的,只是见妻子实在不擅此道,便也不忍强迫于她。
只能独自黯然惆怅。
北伐即将开始,淮州便如同一座巨大的机器一般,缓慢而有序的开始运转,吴王身为主公,一声令下,无人不从,常山王作为他的得力臂膀穿梭于文官武将之间,耀眼夺目之至。
没人打压废世子,也没人难为他,只是同样也没有什么重任交付与他,素日里做的都是些寻常琐事,同要紧之事牵不上边。
就像是一块豆腐被放置在燥热地方置之不理,由着它在难捱的温度之中逐渐发酵、变臭,废世子受不了这种落差,并且忍不住开始变态了。
明明他才是父亲的长子!
明明他才是吴王之位的正统继承人!
这天晚上回到家中,晚饭时废世子与谭氏相对而坐,谁都没有说话。
跟平日里夫妻缱绻的样子不太一样。
半晌过去,谭氏小心翼翼的放下筷子,声音娇怯:“夫君,你,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废世子道:“什么?”
谭氏脸上有些难为情,踌躇半晌,难堪的掉了几滴眼泪:“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二弟年纪渐长,也该娶妻了,长姐如母,我接济他一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又来了。
废世子注视着她,语气中有难以发觉的疲惫和不耐烦:“你又给了他多少钱?”
谭氏怯怯的看着他,抽泣道:“我给了他二十万两银票……不过他说会还的,等手头松了,就再还给我!”
废世子面无表情道:“嗯。”
往常这种时候,他都会宽慰自己几句的,今天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吃饭,一言不发。
谭氏心里有些慌,勉强笑了一下,不安道:“夫君?”
废世子慢慢将口中食物咽下,同时搁下了筷子。
“莲房,对不起。”
他语气迟疑,却也坚定:“我要娶徐将军和柳参军的女儿为侧妃。”
谭氏手里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第39章 真假千金8
我要娶徐将军和柳参军的女儿为侧妃。
话音落地,谭氏手指一松,筷子直直的跌落地上,面孔也霎时间一片惨白。
废世子眼见她如此情状,眼底不禁闪过一抹痛惜,深吸口气之后,又握住她手,郑重承诺道:“莲房,你放心,徐氏和柳氏只是侧妃,唯有你才是我的妻子。我向你保证,即便她们入了府,也决计越不过你去……”
谭氏苍白着面孔看着面前深情款款的丈夫,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她想问既然如此,我们当初许下的誓言又算什么呢?
话刚到嘴边,谭氏便瞥见丈夫眼底泪意,再回想前些时日两个弟弟说过的话、一双儿女的将来,那些个控诉与委屈,就全都给咽下去了。
泪珠滚滚落下,她抬手擦了,低着头,慢慢道:“也好。你娶两个侧妃进门,身边也能多个人照顾,再添几个孩子,也能缓和同父王之间的关系……”
废世子见她如此通晓情理,心痛之余,更添深深感动:“莲房!”
他起身到爱妻面前去,拥住她单薄的身体,动情道:“你要相信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我对华良和宝珠的看重,也决计不比你少!”
谭氏心中且酸且暖,反手搂住丈夫腰身,叫眼泪悄无声息的沾湿了他衣襟。
……
废世子虽被废黜掉了世子名位,但终究还有个郡王头衔,又是吴王嫡长子,即便现下不得重用,将来吴王一统天下,想也能得个亲王勋爵,他说想要娶个侧妃,将领文臣们还是很愿意回家去参谋一二的。
徐将军同常山郡王妃的父亲一样,都是跟随吴王打天下的旧人,武将之中颇有声望,却又同常山郡王妃的父亲不睦。
废世子心知自己在武将之中助力太少,这才想娶徐氏为侧妃,给自己增添几分人脉。
徐氏是徐将军的幼女,诸多兄弟姐妹中年纪最小,却不骄纵狂妄,很是端方得体。
这样一个千娇百宠的女儿嫁过去做侧妃,徐将军与徐夫人都有些不情愿,只是己方与白家有隙,眼见白家凭借女儿和外孙势力大盛,心中难免有所忧虑,这才会考虑同废世子结亲,缔结联盟。
废世子也明白他们心思,几次登门,耐心劝道:“郡王妃向来不理庶务,将军也是知道的,令爱入府之后,便是头一份的体面,我再去求父王,准允令爱主持府中诸事……”
废世子妃的秉性,吴王旧臣们的女眷都是知道的,徐夫人也颇有耳闻,说的好听点是清高才女,说的难听点就是作天作地不理世务,对于废世子承诺的管家之权,倒是也未曾怀疑。
徐家乃是武将门庭,废世子有拉拢之意,柳家便要简单得多,低阶文官,略有薄名,最重要的是柳氏身段丰腴,看起来像是能生儿子的。
老父不就是希望自己膝下能多添几个儿子吗?
娶个这样的女人入府,正可以应付过去。
两家各自敲定之后,废世子便将具体事项告知家中妻儿,谭氏早就知道这消息,饶是刺心至极,也只得勉强微笑,废世孙马华良与马宝珠却是勃然变色,当即便出声反对。
“我不要!”马宝珠怒道:“阿爹,你怎么能这么做?你对得起阿娘吗?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我才不要她们嫁过来呢!”
废世子板着脸道:“此事我已经决定,只是告知你们罢了,并不是在同你们商量。”
马宝珠气的浑身颤抖:“好,你娶!等你娶进来了,看我怎么收拾那两个小娘皮!”
柳氏也就罢了,这时候徐氏却是绝对得罪不得的,至少表面上,必须给她仅次于谭氏的敬重与礼遇才行。
废世子听得恼怒,巴掌举起便要扇下去,却在对上女儿清亮而愤怒的眼眸时黯然落下。
他少见的在儿女面前显露出几分颓然,坐下身去,苦笑道:“我如此为之,难道是为了我自己?”
谭氏心头一酸,紧跟着落下泪来,到底是心疼丈夫,抽泣着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讲与一双儿女听,末了又道:“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难道还要再失去你们吗?因为你们父王膝下子嗣不昌,你们祖父是如何恼怒、如何冷待你们父王的,难道你们当真一无所知?”
她目光委屈,夜色中看向二房夫妻所在院落,伤怀道:“明明你们父王是嫡长子,咱们是马家长房,正房之外最大的院子却叫你们二叔家占了,这些时日以来所有人都围着他们转,鸠占鹊巢,你们就当真咽的下这口气?”
马华良与马宝珠齐齐沉默下来。
谭氏说的事情,他们心里边其实也明白。
从前马华良是吴王世孙,马家的正统继承人,尊贵无匹,所有人都围着他、奉承他,可现在呢?
世态炎凉,从前讨好他的人,都一窝蜂跑到二叔家的堂弟跟前去了。
马宝珠是废世子夫妻唯一的女儿,极受宠爱,她喜欢金玉珠宝,也喜欢被闺阁少女们围着奉承讨好,但是自从父王被废掉世子之位之后,旧日的小姐妹们都逐渐的疏远了她,地方官员前来奏事时带了什么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譬如珠花绸缎什么的,也是先送到二叔家里去,转了一圈儿才能轮到她。
这不公平!
明明她才是马家最尊贵的姑娘,二叔家的几个堂妹有什么资格跟她争?!
想到此处,马宝珠心中怨气重重,猛地一拍桌子,恼怒道:“爷爷他是不是老糊涂了,怎么能这么对我们?!”
回想起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从二哥哥的死到父王的备受冷待,以及自己遭受的那些委屈,她气的眼泪直掉:“二哥哥难道不是爷爷的孙儿吗,他怎么就能那么狠心,眼睁睁看着二哥哥死?都说是虎毒不食子,我看爷爷的心肠比猛虎还要恶毒!”
废世子听得悚然一惊,赶忙抬手捂住她的嘴,警告道:“胡说什么呢?若是叫你爷爷知道,有你的好果子吃!”
“在自己家里说说都不行吗?”马宝珠一把拨开他手,像头受伤的小兽一样,跳着脚,恶狠狠道:“难道爷爷有千里远顺风耳,我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瞒不了他?!再说,我说的本来就都是实情!”
她拉着谭氏的手,气愤不已:“二哥哥已经死了,阿娘又做错了什么,要被爷爷当众那样羞辱?!整整三十军棍,阿娘差点活不过来!”
谭氏回想起当日所承受的屈辱与刑罚,心中尤觉恐惧,拥住女儿身子,无声的抽泣起来。
马华良咬紧嘴唇,别过脸去默默流泪。
废世子看得锥心刺骨,仰头长叹一声,又近前去将妻儿搂住:“给我一点时间,好吗?徐氏跟柳氏都只是权宜之计,在我心里,你们永远是最重要的!”
一家四口无声饮泣,这个秋日,似乎分外凄凉。
……
朱元璋在官署中忙活了一日,晚上又加了个班,等到深夜时分,方才吩咐人打了盆热水来泡脚,以手支颐,闭着眼听锦衣卫汇报近几日发生的事情。
“昨日白府设宴,常山王与郡王妃一道去了。”
“嗯。”
“大公子昨日在书房跟三公子起了争执,不过没闹大,很快便散开了。”
“嗯。”
“参军黎斌似有不轨之心,与北边有所接触,属下令人乔装打扮,混入黎府一探究竟,有结果之后再来向主公回禀。”
“嗯。”
“……郡王近几日与徐将军接触颇多,也曾与柳参军私下小聚,似乎是有意纳徐、柳两家的女儿为侧妃。”
朱元璋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没出息的玩意儿,只能想到纳妾娶小老婆,老子当初废他世子之位,难道是因为他不肯娶小老婆?脑子被狗吃了不成?!不必管他,我便看他能翻出个什么花儿来!”
锦衣卫不敢做声,等他骂完,略顿了顿,方才继续道:“昨日谭家兄弟去探望郡王妃了,以谭家老二娶亲在即为名义,从郡王妃处索取了二十万两银子。”
朱元璋:“嗯——等等!”
他猛地睁开眼睛:“索取了多少银子?!”
锦衣卫心头忐忑,低声道:“二十万两。”
朱元璋:“二十万两什么?!”
锦衣卫声音更小:“二十万两银子。”
朱元璋饱含希望道:“是冥币吗?!”
“……”锦衣卫小心翼翼道:“是二十万两银子。”
“他妈了个巴子!”
朱元璋心脏疼的一抽,一脚将脚盆踹翻,怒目圆睁:“老子冒死在外边打仗,银子跟流水似的往外花,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她眼睛都不眨一下,二十万两就扔出去了?!娘的,这还有天理吗?!”
锦衣卫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朱元璋扯过旁边巾帕,胡乱在脚上擦了几下,狠狠将其丢到地上:“谭氏哪儿来这么多钱?”
锦衣卫道:“郡王的私房一直都是郡王妃掌管的。”
朱元璋捂着心口,脸色发白,点点头,又问道:“就这一次吗?谭家兄弟来问谭氏要钱的事。”
锦衣卫小心道:“从前还有过几次。”
……还有过几次!
这得是多少钱!
老朱当了皇帝之后,都不忘在御花园里种菜,能吃蔬菜就不吃肉,这贱婢竟敢拿着他用命挣来的血汗钱补贴娘家!
朱元璋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当场撅过去,阴沉着脸,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锦衣卫毕恭毕敬的站在下首,小心道:“主公的意思是?”
朱元璋道:“谭家兄弟说是谭老二要娶亲,所以来跟姐姐要钱?”
锦衣卫道:“是。”
“老子的钱也敢拿,只怕他有命拿没命花!”
朱元璋冷冷一笑,目露凶光:“你点几个人悄悄过去,把钱拿回来,再把谭老二的皮给我扒了!此贼不死,不足以泄我之恨!”
第40章 真假千金9
锦衣卫听得心头一颤,忙应声道:“是!”
谭老二死期预定,朱元璋郁气微散,揉了揉心口,心满意足的舒了口气:“这会儿舒服多了。”
刘彻时刻不忘找个人杠一杠:“好残忍哦!谭老二那么可爱,为什么要杀谭老二!”
嬴政:“……”
高祖:“……”
李世民:“……”
朱元璋瞪大眼睛,反驳说:“难道我不可怜吗?一把年纪的老人家,儿子不孝,且还是个脑瘫,儿媳作精,拼死挖夫家墙角补贴娘家,我老人家每添一笔花销,半夜都心疼的睡不着觉,儿媳却拿着几十万两银子出去打水漂,真是越说就越难过……”
说完,还伤心的流下了眼泪。
“……”刘彻:“算了,你就当我没说。”
话音未落,朱元璋已经擦干了伤心的泪水。
刘彻:“……”
“彘儿,你快老老实实的吧,”高祖正跟李世民玩抽牌游戏,听完他们对话头都没回,说:“咱们当皇帝的心都脏,你难道是到今天才知道?”
刘彻:“……”
刘彻选择安静如鸡。
朱元璋听得失笑,目光瞥过毕恭毕敬立在室内的锦衣卫,复又正色道:“还有什么别的要说吗?”
锦衣卫迟疑几瞬,忽的一掀衣摆跪地:“宝珠小姐因您近来冷待郡王夫妻一事心生怨怼,说了好些不敬之语。”
废世子还未被废黜时,马宝珠得了个县主称号,现下她老子都不是世子了,她自然也没有那一层优待,称呼重又变成了宝珠小姐。
若他不提,朱元璋险些忘记自己家里边还有个吃白食的,眉毛猛地一竖,沉声道:“她都说什么了?你一五一十的讲。”
锦衣卫告了罪,放低声音将马宝珠说的话从头复述出来,旋即便低下头去,不敢看吴王神情。
朱元璋听得大怒,眉宇间怒火腾腾,有意分化锦衣卫内部职责,便不曾将任务安排给面前之人,遣他回去,另唤人来,吩咐说:“我这些天耳朵里传过来些闲话,是同宝珠有关的,我记得谭氏生她时是在驿馆,人多眼杂,你再去查查当年旧事,看其中是否另有蹊跷……”
锦衣卫领命而去,朱元璋心中却是怒火未消。
第二日午间在府中行家宴,马宝珠因为进门时先迈了左腿,惹得吴王大怒,当即下令掌嘴五十。
马宝珠颇觉荒唐,本就对祖父不满,此时不禁大叫出声:“爷爷,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什么左腿右腿?简直滑稽!”
“宝珠!”朱元璋还未发话,废世子便是一声厉斥:“谁叫你这么跟爷爷说话的?还不跪下!”
马宝珠满脸愤怒,坚决不肯,废世子便按住她后颈,硬生生把人压倒在地,父女二人一同跪下请罪:“父王,宝珠年幼,言语冒失,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同她这等无知小儿计较。”
谭氏与马华良也赶忙跪下请罪。
常山王夫妻见老爷子忽然对马宝珠发难,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夫妻二人悄悄对视一眼,没有贸然开口,站在一边静静观望事情发展。
朱元璋坐在椅上,脸上笑眯眯的,说:“都起来吧,我请你们吃饭,怎么都苦着脸?叫人怪没胃口的。”
废世子勉强笑了一笑,还没来得及再说几句好话,便听老父继续道:“老话说是虎毒不食子,都是自家儿孙,我难道还能故意为难你们?若是如此,我心肠岂不是比老虎还要恶毒。”
废世子听得微怔,只觉这话颇为耳熟,再一回想,便记起这话乃是女儿说的,因为征讨江州时老父不肯求华耀性命的缘故,咒骂他比猛虎还要恶毒。
他倏然一惊,身上的寒毛瞬间竖起,毛骨悚然,膝行几步近前,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阿爹明鉴,我身为人子,绝不敢有此大逆不道之想!”
厅中地砖坚硬而冰冷,废世子接连叩头,却是用了全力,不多时,额头上便见了血,顺着他面颊流下,分外可怖。
谭氏与马华良、马宝珠同样反应过来,明白那日一家四口说的话已经被吴王知晓,当下惊惧交加,两股战战,跪在地上叩头于地,不敢作声。
朱元璋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直到见废世子血流了一脸,沾湿衣襟,这才抬手制止,慢慢说:“老大,你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的人瞧见了,倒觉得我这个做父亲的不慈爱,想逼死自己的儿子呢。”
废世子顿首道:“向来父为子纲,天经地义,阿爹若有吩咐,儿子岂敢不从?若真有人为此学舌多嘴,也必然是挑唆是非的小人,阿爹胸吞万流,又何必在意这等胡话?”
“嗯,听听,”朱元璋便笑着一指他,同常山王夫妻说:“你们大哥不愧是念过书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常山王夫妻眼见老父作色,再见废世子一家如此反应,便知道他们肯定是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偷偷作死了,无语之余,又觉得躺赢的滋味实在美妙。
常山王笑着奉承老爷子几句,白氏则吩咐仆婢们呈酒上菜,言笑晏晏,将方才冷却的气氛重新炒热。
仆婢们无声入内,持了巾栉来帮废世子擦拭面颊上的鲜血,迅速而简便的上了些药,另有仆从入内,一左一右挟了马宝珠往庭中去,遵从吴王吩咐掌嘴五十。
若是在从前,马宝珠撒个娇,这事儿可能就过去了,马华良求个情,或许也会翻篇。
但是废世子一家知道自己翻了车,又不被老爷子待见,哪里敢在这时候作妖,战战兢兢、惶恐不安的落座,一颗心提得高高的,喘气儿都不敢大声。
侍婢鱼贯而入,一一将菜肴呈上,青菜豆腐,鲫鱼汤,红烧茄子,东坡肉……没什么稀罕菜,都颇为家常。
朱元璋坐在椅子上吃他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啧啧有声:“还是这东西对味儿,好吃!”
常山王笑着附和几句,朱元璋亦笑眯眯的应声,废世子一家三口坐在桌前食不知味,竹板打在脸上的脆响声,就在这时候从庭中传入耳孔。
谭氏起初还能忍住,到最后听得外边马宝珠哭声传来,自己也跟着抽泣起来,眼睫一垂,泪珠子滚进了汤碗里。
白氏坐在她旁边,见状倒也觉得大嫂有些可怜,别管宝珠是为了什么挨打,天下哪个母亲眼见着女儿受刑,还能忍着不哭?
谁见了不会觉得有所触动呢。
朱元璋就觉得一点触动都没有。
他转过头去看向谭氏,和颜悦色道:“老大家的,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是不是厨子做的菜不合你心意?”
谭氏心中惊惧,委屈与忧虑交织在一起,想要求情,又不敢开口,眼眸一抬,正对上朱元璋森冷目光,心头一个哆嗦,忙垂下头去,颤声道:“儿媳没事,只是眼睛里进了沙子,过一会儿便好了……”
“那就好。”朱元璋欣然颔首,举杯环视一周,笑眯眯道:“来,咱们爷几个喝一个?”
常山王含笑举杯,废世子木然随之抬手,吴王其余几个年幼些的儿子悄悄交换一个眼神,跟随父兄举杯,至于心下究竟作何想法,那便未可知了。
庭中的噼啪竹板声终于停了,在谭氏与废世子揪心的视线之中,仆从入内来向吴王复命:“宝珠小姐晕过去了。”
谭氏心头一痛,咬紧嘴唇,没有哭出声来。
“严重吗?”朱元璋面露关切,神情中透露出些许不满:“你们都是怎么办事的,居然把宝珠打晕过去了?!”
“不算太严重,只是掉了两颗后槽牙、脸也肿了而已,养一个月就好了。”
仆从忙道:“大概是因为没挨过打的关系,以后再挨几次可能就习惯了。”
“……”谭氏:“?????”
“……”废世子:“?????”
“是这个道理。”
朱元璋面露赞许,欣然举杯说:“行了,送她回去养伤吧,来,都别愣着了,为了不在这里的宝珠,咱们再喝一个!”
众人不敢拂老爷子的面子,举杯与他一道共饮,饶是废世子心中担忧马宝珠如何,此时也不得不强颜欢笑,即便味同嚼蜡,也强撑着奉陪到底。
杯中酒饮尽,朱元璋放下酒杯,笑容满面的招呼一众晚辈:“行了,都是自家家人,别拘束,吃好喝好!”
然后他转头看向谭氏,畅然道:“大好的日子别苦着脸啊,老大家的,高兴点!哈哈哈哈哈!!!”
第41章 真假千金10
宴饮的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短,起初的时候废世子夫妻还能强颜欢笑,到最后却是笑的嘴僵心酸,面容歪斜,任谁都能瞧出不对劲儿来。
朱元璋恍若未觉,不时同常山王夫妻说笑几句,又几次出言勉励底下年幼的儿子们。
老爷子兴致好,晚辈们只有捧着,不敢扫兴,你来我往的奉承了一遍,直到夕阳西下,暮色渐起,方才兴尽而散。
晚饭没必要再吃,但加班是一定要加的,这么快乐的事情,朱元璋绝对不可能放弃。
仆从们送了醒酒汤过去,他咕嘟咕嘟几口喝完,随手一抹嘴,转身往书房里边去处理军务。
常山王夫妻毕恭毕敬的送了老爷子离开,瞧见人走远了,脸上笑意方才落下,夫妻俩对视一眼,吩咐几个孩子各去读书歇息,回去的时候叫侍从们远远跟着,低声说起今日之事。
“老爷子脸上在笑,心里边只怕恼的厉害,女孩儿家的脸面有多重要?那可是嫡亲的孙女儿,即便不喜欢大嫂,等闲也不会这么作践的。”
白氏回想起侍从前去回禀时提及的马宝珠惨状,尤且心有余悸:“大哥只是磕头,大嫂那么能作的人,硬是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敢说,可见是知道理亏,不敢分辩,只能求饶。”
常山王听得嗤笑:“宝珠满嘴没个忌讳,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八成是私底下说了些什么,叫老爷子给知道了。”
说及此处,他神情微微一凛,下意识回头去看旁边侍从,见都是相隔一段距离远远跟着,这才低声道:“你有没有感觉到最近有点不对劲儿?”
白氏见他说的郑重,神色随之一肃:“什么意思?”
常山王将声音压得更低:“老爷子的耳朵,好像也太灵敏了些,些许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老人家去。”
吴王妃在时,最喜欢的儿媳妇便是白氏,她往吴王妃处侍奉的多了,或多或少会听吴王妃说起吴王旧事,对于吴王的了解,并不比常山王这个亲儿子要少。
她向来机敏,现下听丈夫如此言说,心头隐约意会到了几分,凝眉思忖几瞬,最后低声建言道:“老爷子精明着呢,真想在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耍心眼儿,怕会自取其辱。夫君现下占的优势已经够大了,无谓在做什么小动作,如若不成,只会伤及自身名誉,惹得武将文官们侧目,若是成了,老爷子眼里边儿也终究有失煌煌大道。”
常山王听得微笑起来,颔首赞道:“夫人说的很是。”
略顿了顿,又迟疑着道:“那宝珠的事情……”
“当年之事距离今日太久,要想窥知真相,怕也并非易事。”
白氏眉头微蹙,思量几瞬,复又松开:“这件事你便不要管了,我自会处置。”
常山王道:“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夫人只管开口。”
白氏听得莞尔,伸手去帮丈夫整理衣领,温声道:“这些小事我会处理好的,郡王现在最该在意的是北伐,是如何建功立业,而不是盯着大哥一家如何。父王希望见到的必然是一个英明神武的继承人,而不是一个自己没多少本事、只会用些后宅伎俩将兄长踩得更低的儿子。”
她目光清亮,眸子里带着欣赏的光芒:“我眼中的丈夫,是平定四方的大英雄,气吞山河,心怀天下,又何必着眼于内宅之事,汲汲营营作妇孺情态?”
常山王听得感触,拉着妻子的手,动容道:“得妻如此,是我的福气啊!”
……
常山王夫妻眼见废世子一家就跟被打了鸡血一样、马不停蹄的往作死的深渊里狂奔,欣慰好笑之余,又觉上天庇佑,但是屁股一转,废世子一家的心情显然就不会那么美好了。
谭氏刚进前厅,迎头就被吴王给了一个下马威,女儿被人拖出去掌嘴五十,紧接着又是一句接一句的诛心之言,这一通阵仗下来,饶是铁打的都会给凿出来个缝儿,更别说她本来就皮薄血脆,最爱伤春悲秋。
谭氏强撑着没在宴席上大哭出声,等吴王离去,常山王夫妻俩也同兄嫂辞别,她便再忍不住了,虚虚的往丈夫臂弯里软倒,眼睫剧烈颤抖着,任由眼泪汹涌而出。
废世子心潮翻涌,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讲起,最终只化为一个温情而沉痛的拥抱,无声的安抚妻子备受摧残的内心。
谭氏起初还只是无声流泪,被丈夫抱住、有了依靠之后,便开始小声啜泣,到最后直接嚎啕痛哭,好像要将内心深处的委屈与对女儿的心疼一并发泄出来似的。
吴王与常山王夫妻都走了,但厅外另还有仆婢侍从在,废世子不愿将事情闹大,柔声安抚她许久,见实在劝不住谭氏,便将她拦腰抱起,一路往自家居住的院落里去。
深夜得知此事的朱元璋瞬间上演地铁老人后仰皱眉,随即又怒骂了一句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行事,臭不要脸!
废世子对此一无所知,简单安抚妻子几句,便问起女儿现下情状。
前来回话的婢女面有不忍,眼眸里含着眼泪,心疼道:“姑娘伤的特别重,真不知他们为何要下那么重的手……”
此前仆从往宴饮厅中回话的时候,废世子与谭氏心中还怀着几分希冀,希望那是老爷子吩咐底下人糊弄自己夫妻二人,好叫长个教训的,现下听自己院里的人这么说,一颗心霎时间便沉到了谷底,难掩痛心的对视一眼,一道往女儿房里去瞧她。
整整五十下竹板挨完,即便是块儿猪肉都会被打个半烂,更别说是马宝珠打小就仔细保养、嫩如豆腐的那张小脸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