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无论怎么说,都不像啊…自幼以来,她第一次开始怀疑父亲的说法。

那一天,一个紫衣丽人呆呆的站在洛阳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一直到木桶中的水都结了冰。人渐渐地多起来了,一个个都惊异的看着她,其间还有几个纨绔子弟围观,嘻嘻哈哈的称赞她的美貌——她不得不走。

在走之前,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大门上的牌匾,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三个字:

听雪楼。

那以后,生活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她每日路过那个大门前的时候不再低着头匆匆而过,反而是放慢了脚步,眼角瞟着门内,仿佛期待着什么。

她也关心起有关这个“听雪楼”的点点滴滴。于是她才知道,世上有所谓的“武林”,从邻舍小妹大婶那边她才听说,听雪楼来头不小,而且手下都是一群舞刀弄剑的亡命之徒,平日里虽然不在洛阳地界上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可所有人还是对它又敬又怕。

有什么好怕呢?他可是个好人呢。

她想着,想起那个公子迷离温和的眼神,嘴角就有羞涩的笑意。

有时,也会在听雪楼的门口看见他,他却大都没有留意到她躲躲闪闪的视线。偶尔也看见了,似乎也记得她,却只是微微一颔首,笑笑,没有做作,也不热忱,只是淡漠的笑,让人心里没有一点的底。

十六岁的她第一次知道心绪紊乱的滋味了…然而,她也是知道,作为官宦人家的女孩儿,她的父亲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女儿和这些江湖人士有什么联系的。

有时候,她想的绝望了,便恨恨的寻思:不是说,那边是江湖人、杀人放火都不皱眉头么?如果父亲真的不答应了,他带几个人闯到家里来,硬抢了走也好啊!如若是他、如若是他来抢的话…我是不会反抗的…啊,最多稍微骂他几句就好了。

少女一个人在那里左想右想,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紫黛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开始想着自己的装束,也开始学着在脸上淡淡的描画,希望自己能更漂亮一点。渐渐的,每一次她走在街上都有很多视线相随。其实,她私心里的希望——只是能让那个人有更多的可能注意到自己而已。

令爱越来越漂亮了。所有见到的人都那么说,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然而父亲却仿佛察觉了什么似的皱了皱眉。

女子的美丽,往往是取祸之道。父亲冷冷说了一句。

那一句话也成了现实。

清高的父亲,拒绝了许多有权有势人的提亲——因为不愿意女儿去做小。那时候,她又暗自庆幸父亲一贯的桀骜不屈起来,继续沉迷于那个江湖的梦中,即使远远的看见了那个白衣公子一眼,便能痴痴想上好几天。

然而,那个人却只是淡淡的,脸上渐渐有憔悴的气息——听人说,那是因为他的父亲得了重病。于是,她便天天都在观音面前,开始祈求那个未见过面的老人的健康。

她只是把整颗心都放在那个人身上,丝毫顾不上其他。

直到那一日,官差破门而入,一条铁索带走了父亲,她才清醒过来,知道大祸已降临。

我爹犯了什么法?你们为什么抓他!

他在潮州任上,贪污了国库银两!如今有人告发,要带他去刑部审问!

冤枉…我爹一生清白,绝对不会做那种事情!

她抓着官差的衣袖苦苦哀求,却被扯出了家门,踉跄跌倒在路上。平日的相熟的左邻右舍在门缝里看着,却不敢过来。不顾的矜持和体面,她哭了起来。

过了许久,忽然有马蹄声由远而近,停下来。她也没抬头,却听到耳边有人静静地问:“怎么了?”

居然是那个朝思暮想的声音——紫黛蓦地僵住了身子,甚至不敢抬头,生怕一抬头,如今满脸泪痕的苦相便被那人看了去。她只是低着头,抽泣着,也不作声。

“起来吧。”见她不肯回答,那人道,轻轻扶了她一把——果然是江湖人,也不如何拘泥于男女授受的规矩。

她顺势站了起来,嗫嚅着,低着头,飞红了脸,正待说什么,却听见另一行马蹄声急促的奔过来,马上那人一叠声的急唤:“少楼主!少楼主!快回楼去,老爷不好了!——”

那只手猛然颤了一下,她的心也随着一抽,抬眼看时,那人已经扭头看着听雪楼的方向,只是眼睛却依然平静,呵斥着来人:“江浪,如何能当街说起楼主病情!”

来人飞身下马,跪地称罪,可眉目间满是焦急之情。白衣公子放开了她,径自翻身上马,抖开缰绳,头也不回的奔了出去。

她一个人站在街上,看着他绝尘而去,看着左邻右舍在门窗后躲闪着看她的眼神。想,他终究也是路过,偶尔扶了她一把而已。他的世界,是她完全不能了解的;而她平凡人的苦楚,也是不为他所知。

想透了这一层,紫黛的心便冷了一半。

她不再做以往那些旖旎的情思,那终究不能解救目前父亲的厄运。而那些武林侠士,恐怕也不能帮她一些什么——一切,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承担了。

那一晚,礼部侍郎谢梨洲遣了媒人来,想收她为第五房如夫人。

她想也没想,也顾不上羞涩作态,甚至没有询问在押的父亲的意见,自己一口答应了婚事。她需要借助谢家的势力…即使那个侍郎已经足以做她父亲。

第二天,周紫黛便出嫁了,没有三媒六聘,只是一乘花轿,便从侧门抬入了谢家。

三天以后,她的父亲洗清了嫌疑,从牢笼中走了出来,然而,那样清高桀骜的父亲却反而大骂起谢家的乘人之危,连女儿的自行允嫁,也被他骂为失行。

失行…她却笑,莫不是她早就注定的命运么?

她成了谢家的五夫人,而父亲却再也没有来看过她。

她也是安静的,每日只是从谢家的高楼上望出去,看见着那个神秘大门后的院子…有一幢白色的楼阁,孤寂的立于满院的青翠中,灯火深宵不熄。

她知道,在街上碰见他的第二日——也就是她出嫁的那一天,听雪楼的萧老楼主去世,近日来听雪楼中人马进出频繁,似乎有做不完的事情。

明白了当日他绝尘而去的原因,然而,事已至此,她也只有淡淡苦笑而已。

一日午后,在谢家别墅小院中,百无聊赖的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