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贴身大丫鬟各断食指一双,割去双耳,而后卖往北边苦寒之地为奴;四个三等丫鬟每人二十大板,是家生子的,连同其家人一齐撵至庄上做粗活,永不许踏入侯府一步。
邵氏的错处不好明说,顾廷烨索性就不说了,直截将伴其多年的妈妈和管事媳妇四人拖出来,当着邵氏的面重打三十大棍,并罚没银米三年。罪名很隐晦——动乱之时,没能好好‘服侍’大夫人,致使大夫人‘到处乱跑’,险些‘酿出祸事’。
当那碗口粗的家法呼啸着挥下第一棒,邵氏便尖叫着昏死过去。
顾廷烨连眼皮都没抬,只在心里冷笑。这些大房的头等奴婢,哪个不知他与顾廷煜的旧日恩怨,靠着明兰的良善,方能继续过着有头有脸的尊重日子,外头的家人还能仗侯府的势做买卖,可到要紧关头,却没一个有良心的。
那晚邵氏和任姨娘的异常举止,能隐秘到什么地步,这些多年服侍的老人儿会毫无察觉?但凡有一个去报个信,明兰就能提早应对。这帮刁奴,无非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主母仁厚,真有个什么,也不会过分责罚她们。
一个媳妇子当场被打断了腿,一个婆子被打至吐了血,另两个也是半死昏厥,事毕后,邵氏院中,只余几滩沉沉的暗红浓稠,斑驳于清冷的石板上。
满府的仆妇家丁无不噤若寒蝉,到嘉禧居回话都战战兢兢,邵氏吓得病倒,秋娘吓得闭门不出,娴姐儿只敢默默哭泣,蓉姐儿搂着堂妹,静静在旁耐心抚慰。
至于那背主的韩三家眷,无人知其下场。
顾廷烨这一番,无非告诉众人:你们吃的,用的,穿的,都是老子给的,没姓邵姓秦的什么事,无论你们服侍哪个,在哪儿当差,都该只忠心老子的婆娘一个。
从头至尾,明兰都躲在屋里,抱着小儿子揽着大儿子,闷声不响。
其实她很清楚,在古代,这样的做法才是对的。主人家太和善,太讲道理了,容易叫刁钻的奴仆欺到头上来。哪怕慈爱如盛老太太,那年回金陵时,捉到几个偷卖主家财物的下仆和管事,也毫不犹豫地当场发落过人命。
当时大伯母连声赞老太太,并拿这事教育她和品兰‘在外头替主家看管宅邸田庄的奴才奸猾起来,害处更大’,她却忍不住胡四轮想:那些人偷了多少财物,价值几何,有否达到从民事罪责变为刑事罪责的标准,是否够死刑量度。
——好吧,不用别人提醒,她也知道这样很傻气,很迂腐。
“……对不住,你这么忙,这么累,还要叫你操心内宅的事。”她满心歉疚。
顾廷烨摸摸她消瘦的脸颊,揉开她紧皱的眉头,“你不必自责,我都知道。”
她能巨细靡遗地查明鬼蜮伎俩,落实罪状,可一旦要发落起来,却总手软,他着实不解过。身为主子,无论为着震慑,还是立威,有时是需要下狠手的——哪怕冤枉几个,哪怕罚过重了,也是有的,哪能件件都实打实的依罪量刑。
他也曾恼她心软不争气,可回头思忖,却是钦佩。
从小到大他身边的人,无论亡父顾偃开,太夫人,顾廷煜,乃至堂房叔伯兄弟,俱是只凭自身喜好利益行事之辈,从不多想想,到底应不应该,对不对得住良心。更别提曼娘,为着一己之私,杀人放火,想怎样就怎样。
像书上士大夫说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这辈子就没遇上过几个君子。
相形之下,明兰的自持道理虽傻气了些,却清风明月般干净。
……
顾廷烨在前头杀戒开得一气呵成,毫无心理障碍,明兰忧心忡忡,想邵氏到底是亡兄寡妻,顾廷烨对她如此不客气,会否有碍外头名声,“早知这样,还不若我来做这个恶人呢。”
“若只为怕弹劾就畏首畏尾,那日子都不必过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顾廷烨微笑相劝,只换来明兰一个大白眼。
呸,有数个毛线!得胜还朝的将军,不但薄待寡嫂,还草菅奴仆性命,简直绝好的参奏材料,那些闲得发慌的言官得知此事,还不唾液分泌立刻加快?
明兰将眉头拧成一个大大的囧,结果次日张氏来访,三言两语打消了她的不安。
“哈,你当你男人是吃素的不成!我爹早说了,顾侯看似粗豪,内里细密,人家动手之前,早做足功夫啦。”张氏当即失笑出声,“现下外头人都说,你家那寡嫂不安分,私底下勾结继婆母,意图谋害你们母子。”
“啊,这是怎么说的?”明兰惊道。
“那日夜里,除了皇宫和九门打得厉害,旁的人家至多不过招些蟊贼,我家算闹贼最凶的,还是因有内贼……”张氏不屑地撅了撅嘴,“你满京城打听看看,哪有你家闹得那般凶险的?油锅,撞门,高梯,连火都放上了,死了近半百数的人,就跟说书里攻城似的——天子脚下,何曾有过这光景。皇上都惊动了,直说要严惩呢。”
张氏似是心情不坏,说得眉飞色舞,明兰默默递上茶盏,她接过喝了口,继续道:“原先大家都乱着,现下时局稳下了,还不左右打听这桩稀奇事?偏你还在月里。”
言下之意,众世家贵眷不好直接问明兰,只好风闻言事了。
明兰苦笑:“那可打听出什么来?”
“也用不着如何打听。你家那闹鬼的姨娘不是押送刘大人处了么,里头一审,隐约透出意思来,是你嫂子和你继婆母串通,打算害了你们母子。”
明兰讶然,半响才道:“……可任姨娘说,那全是她自己所为,与嫂嫂无干呀。”
张氏笑得深意:“衙门里审问,都讲个追根究底。”
明兰默了。小喽啰犯事算什么,要由表及里,往深处挖出个大头目来才算有成就。
“再说了,哪有奴才犯事,主子全不相干的。”张氏又道,“你嫂子不是总惦记给亡夫入继个嗣子么。”
明兰越听越讶异:“可那是嫂嫂早先的念头了,这几年她并未再提这事呀。”怎么连这也牵扯出来了。
张氏见她拙拙呆呆的样子,好笑得拧了把她的耳朵,“才几年功夫,好多人都记得呢。顾家大爷临终前当着满屋人说死了决不要嗣子,可你嫂子不见得乐意呀。若那头在这事上做文章,焉知她不动心?得,这事正好对上了,如今外头传得可起劲儿呢。”
明兰吸了口气,艰难道:“不至如此吧,这里头我清楚,嫂嫂她没这胆子……”在张氏稀奇目光的上下打量下,她停住了嘴。
张氏仿佛在看十分好笑之事,戏谑道:“至于不至于,非但我不知道,谁又能打这包票。到是你,怎么待你侄女的,薛大家和郑家也好,旁的亲朋也罢,人都有眼睛。”
这话说的十分玄妙——明兰细细咀嚼片刻,终于捋清楚内中细腻,邵氏这个恶名已落定七八分了,她默了半响,闷闷道,“我只可怜娴姐儿,她实是个好孩子。”
张氏心里透亮,闲闲抚弄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道:“一来,孩子还小,少说十年后才得说亲,兴许那会儿早没人记得了。二来,以后多叫孩子到你跟前待着,回头就说是自小养在婶婶跟前的,品性随你。哼,连自己妻儿都顾不上,还有闲功夫想旁的阿猫阿狗,也算不得男子汉大丈夫……”
明兰侧眼看去,窗外明丽的日光透过纱窗洒进来,落在张氏身上,映照那纤纤十指直若春葱染豆蔻,鲜妍水嫩,人美得像一泓秋水名剑,既英气锋利,又气定神闲。
三路大军出京,另两路好坏还未知,只张顾这路已是板上钉钉的旗开大胜,英国公既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又能知人善用,遣轻骑迅捷回师拱卫天子,自己在后头稳镇中军不乱,还有余力驰援女婿。论功行赏,作为主帅的张老国公自是居首。
有如此得力的父兄,张氏腰板铁硬。至于,老公沈从兴现下如何,她…实在不很在乎。
这时崔妈妈抱着襁褓进来,满脸堆笑:“圆哥儿醒了,抱来给沈夫人瞧瞧。”
张氏立刻撂开话题,笑着去抱孩子。
婴儿皮肤幼嫩,红扑扑的脸蛋上留有浅浅的睡痕,散发着好闻的奶香,兼之眉目秀致,张氏喜欢的不行,急急掏荷包金锁出来。小阿圆刚吃了奶,不哭不闹,大大的眼睛清澄干净,还很给面子的笑了笑,柔嫩的小嘴边露出小米粒大的一颗笑涡,恬静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