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枝勉强点点头。
话虽如此,可算上来日复建宅邸的经费,这几年明兰认真理家所积攒的银子几乎要去一大半——呀呀个呸的,还真TM的如伯虎兄所言,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
明兰捂着胸口心疼了半天才缓过劲来,不等缓过一口气,眼见日影西斜,外头忽来报,道英国公府使人来传话。
“昨夜张家并未受贼人进袭?”明兰听了消息,惊疑不定。
传报的媳妇子站在门边,提声道:“正是。张家昨日一夜太平,是以张夫人也未料到咱府的光景,今早一听说,就赶忙派人来问安。”
明兰又问:“那国舅府呢?”
那媳妇子道:“来传话的人说,眼下外头还戒严着,音信不通,个中情形……也说不清。”
明兰默了许久,她心中存了一夜的那个疑问,已浮起一个愈发清晰的答案。
此后,她又召了外院几位管事问话,继续理事,屠龙神色疲惫的来禀府内已清理干净,前后门外也再不见贼人踪影,郝大成和廖勇家的已分派仆妇杂役收拾整顿院子房舍云云……足又忙了一个多时辰,明兰方才空下来,想及蓉姐儿,她赶紧起身,叫人扶着去偏厢看望。
刚要迈出门,却见小桃颠颠的从外头跑回来,口角含蜜,一脸叫人想抽的幸福样;明兰驻足斜眼,拖长调子:“回来啦——?石二公子伤情可好。”
小桃半傻不呆道:“伤?哦……石头哥只皮肉破了几道口子,屠大爷说不碍事的。”
明兰阴阳怪气道:“那你怎耽搁到这会儿才回?”主母都睡醒理事毕了,贴身大丫鬟还不见人影。
小桃难为情道:“石头哥说……他说,昨夜真吓人,血花四溅的,前门后门地上都是死人,他想起来就心头砰砰跳呢,怕的都不敢闭眼睡觉!”
屋里还在秉笔对账的绿枝听得一阵恶寒,险险一头栽进砚台里去,扶着明兰的夏荷明显晃了晃,咬唇忍耐再三,终忍不住:“这话你也信?”
小桃愣愣道:“石头哥干嘛骗我?”
夏荷没算计,自然脱口道:“提刀杀人都不怕,哪会怕做恶梦!他在诓你呢,他喜欢你,想跟你多待会儿!”
小桃顿时粉面绯红,结实有力的胖胳膊‘轻轻推了’她一把,娇嗔道:“哎呀,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你真讨厌!”又对着明兰含羞道,“夫人,我去帮绿枝了。”然后扭着圆乎乎的身子往屋里去了。
夏荷被推了个踉跄,差点脑门撞在门框上,明兰好心的扶了她一把,怜悯道:“别和这丫头斗嘴,也别拿石家小子说事,只有你憋气的份儿。”
那小两口子,一个无知者无畏,一个脸皮至厚无敌,真是天打雷劈的天作之合;明兰又思忖着,不若回头就给石家夫妇去信,待生下腹中胎儿后,便可筹备婚嫁了。
想及小桃此后要远嫁江淮,明兰不禁心头酸酸的,默默低头走路,没几步便到了偏厢房,听里头隐隐传出孩童的说笑声。
跨门左向转里,走进里屋,却见蓉姐儿坐躺在床头,床榻里侧是盘着胖腿扒在姐姐身上的团哥儿,外侧是坐在床沿的娴姐儿,窗下小几两旁分坐着邵氏和秋娘,崔妈妈独坐在如意圆桌旁,轻轻吹着一晚黑漆漆的药,额头上尚贴了两枚活淤化血的小小梅花形膏药。
见明兰进来,众人面色各异。秋娘微笑着起身行礼,谁知邵氏比她起得更快,兔子似的从座位上跳起来,一脸惶恐不安的模样,活像又死了一回老公。明兰朝秋娘点点头,看也不看邵氏一眼,径直朝床边走去。
蓉姐儿原正愁眉苦脸的望向崔妈妈手中的汤药,见了明兰,欣喜道:“母亲,你来了……”说着便要起身。明兰忙上前按住她,柔声道:“起来做什么,赶紧躺着。”又问伤处疼不疼,有否旁的不适,蓉姐儿摇摇头,“吃了大夫的药,都不疼了。”
明兰心中怜惜,心想待药性过去,定然疼的更厉害。她拂开女孩浓密的额发来瞧,只见额后两三寸处,一块糊满了墨绿色刺鼻药膏的头皮,犹隐见几分渗人的血赤糊拉,她叹道:“亏得你生了这么一把好头发,若换了头发少的,怎么遮得住伤处。唉,伤得这样,少说半年不好带金珠的钗环,沉甸甸的坠得头皮疼。”
蓉姐儿摸摸自己脑袋,大大咧咧道:“娴妹妹说了,反正我梳坠马髻也不好看,以后索性都梳正髻好了;前头母亲不是刚给我一盒子新鲜的纱堆宫花,不妨事的。”她的脸蛋偏英气端正,每每梳那种柔美爱娇的鬟髻,都是各种别扭。
话题说到娴姐儿,却见她一改往日明快慧黠,自明兰进来,始终低着头,听了这话方才微微抬头,小心的瞥了眼明兰。
明兰伸手轻抚女孩的脸蛋,温和道:“你俩就跟亲姐妹一般无二,有你在蓉姐儿身边开解着,我就放心了。”
娴姐儿目中含泪,稚嫩的面孔带着早熟的羞愧,轻轻点头。一旁的邵氏张嘴欲言,对上明兰望来的冷淡眼神,立刻哑了,她有心想说些歉意的话,当着满屋人的面却不好启齿。
明兰转回头去,拾起蓉姐儿缠满纱布的左掌细细端详;事后她曾检视那贼人的匕首,端是锋光锐利,幸亏女孩性子刚烈,倔强急怒之下索性死死握住刀刃,那当口倘若松了一松,锋刃滑动之下,怕是整只手掌就要对开了。
饶是如此,依旧是刀刃入骨,皮肉绽裂,直看得明兰心惊肉跳,照大夫的说法,以后就算创口痊愈了,手掌怕也不如以前灵活了。
“待过几日戒严解了,我就给你们先生去信,唉,好在伤的是左手,写字什么的倒是不碍,可刺绣…可怎么好…”大幅绣品撑在方框立架上,需一手上针一手下针,两手翻飞引线,“说不得,洪大娘的功课是没法做了……”
蓉姐儿一喜,脱口道:“真的?我不用再与洪大娘学了?哎哟……”未等说完,被铺下头就被一根手指戳了下,见娴姐儿用力得看了自己一眼,蓉姐儿心领神会,立刻低头,语气虚弱道:“辜负了大娘的悉心教导,女儿很是过意不去。”
明兰本是满心愁绪,见此情形也不禁扑哧出来。
表情转换扭曲,语气折入生硬,加之配合失调,与自己当年那行云流水般的演技是差远了。想当年她们姊妹斗法之时,便是居末的如兰也远胜这小姐俩,更别说戏骨级别的墨兰和自己了。果然有竞争才有进步么?
两个女孩见明兰笑话,双双低下脑袋,满是赧然懊丧,明兰笑着拍拍女孩们的小脸蛋:“嗯,这么着就好多了,有些像样了,回头就做这般形容给你们先生瞧。”
这话一说,全屋子都笑了起来,崔妈妈停下凉药的羹匙,摇头莞尔,娴姐儿乐倒在蓉姐儿肩头,小姐俩捂着嘴悄声说笑,秋娘上前两步,凑趣道:“还是夫人知道,读书看帐什么的,全难不倒咱们大姑娘,只那针头线脑的恼人!”
明兰微笑道:“女红本为怡情养性,端显妇德工品而来,我们这样人家的闺女,也不见得非练成精不可,不然,叫那绣娘做什么去。”这话说的自有一番老成持重的味道,她心中颇是自得,想了想,添上一句,“刺绣什么的就算了,不过寻常缝补总得会些。”又转头与秋娘道,“你辛苦些,细细教与姐儿才是。”
蓉姐儿连忙将头点的跟拨浪鼓一般,娴姐儿捂着嘴,拿手指去刮她的脸蛋偷笑,秋娘也忙表态道:“夫人放心,这原就是我的本分。”这话其实不妥,妾侍的本分应是伺候男人和大妇才是,然而时至今日,她已很自觉的往老妈子的身份上靠了。
明兰微微一笑,又问崔妈妈头上伤势如何,崔妈妈连声说‘无碍’。
秋娘乖觉的很,见明兰犹自皱眉,自发补充:“大夫给崔妈妈开过药后,说现下瞧着是不妨事的,待过一阵子再来瞧瞧。”
明兰点点头,其实照她的意思,最好去拍个片子才保险,可这年月哪来的X光,只好吩咐崔妈妈多歇息了。
见受了嘉许,秋娘越发卖力,又道:“今儿晌午我已去瞧过眉姨娘了,正坐着给小哥儿喂奶呢;母子俩都神气好的很。”
明兰展颜道:“这就好,不然我可没法子跟公孙先生交代了。”
昨夜一场大乱,几乎人人都被波及,不是受了惊吓,就是皮肉吃罪,谁知最最安然无恙的,反是平日不大靠谱的秋娘和若眉。
自打这两人搬至邵氏院里厢房,其实都惊惧得厉害。
贴身伺候若眉的两个婆子早得了主母的吩咐,又素知这位身娇肉贵的姨太太敏感多思,想与其叫闹不太平,索性熬了碗浓浓的安神茶,神不知鬼不觉的掺在汤药中送下。
若眉一觉睡到天亮,压根不知夜里何等刀光剑影,待醒来已是雨过天晴,自己神清气爽不说,儿子也在乳母怀里睡得小脸扑红,一大早,母子俩就精神抖擞的吆喝着回自己院了。
明兰大是赞赏这俩机灵的婆子,连同乳母在内,三人均各赏十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