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嘴一笑,“谁知反惹的老爷大怒,当场叫叉下去打了三十板子。哼,活该!”
“原来如此。自作孽,与人无尤。”若眉脸上浮起一抹轻蔑,不屑道,“巩姨娘身边那两个,仗着生的好些,成日打扮的花红柳绿的往这儿凑,进进出出探头探脑的,恨不得叫老爷瞧见了才好。真不自重自爱。”
秦桑和绿枝互视一眼,暗笑一下:这人虽有些自高自恋,话里常一股酸味,惹人讨厌,却还算心地干净,但凡顾廷烨在,她不是躲在后屋不出来,就是在别处暂时不回来,尽量不在男主子跟前露面。
“老爷脾气本就不好,只是在夫人这儿才收敛着些。昨夜老爷一个杯热茶砸出去,溅了好些热水碎瓷起来,小顺子和外院的侍卫们一动都不敢动。”小桃随口说道。
她放完最后一个果盘,又从一旁取过刚用进水清洗过的翠绿枝叶,细掰了几小束,慢慢往水嫩嫩的果子上点缀着,边道:“不然你们道伶仃阁怎这么老实?我听说呀,原先她带来的是四个丫头,不是为着什么事,一个当场打死了,一个打了半死,没熬过几天咽气的。凤仙姑娘当时就吓病了,好几个月才下床……好了,春芽,把这些丢出去,再把晾在外头的提笼拿来。”
她拍拍手,直起腰来,把零碎果叶都拢了拢交给那小丫头,小丫头不过十岁上下,圆圆的脸盘,乖巧的应声出去。
说话的人毫无自觉,听话的人却心里发颤,屋里众丫头一时悚然,半响无语,过了好一会儿,绿枝才惊呼道:“你怎么不早说!昨夜老爷迟迟没回来,彩环那死蹄子一直心心念念着,说要‘替夫人’去看看‘老爷如何了’。”
小桃呆呆的:“……你没问我呀?”她虽然爱打听,但绝不饶舌,明兰是她唯一的听众。
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包打听,不单要有憨厚老实的外表,还要时时谨言,这样,任凭谁对她漏嘴出去的八卦,都可以放心绝对不会外传。
正说着,春芽回来了,两只小胳膊上挽着两个紫竹精编的乌纱提笼进来,小桃便掀开一层层的提笼,把摆好的果盘装进去。
“……早知就让她去了,害我拦的猴累猴累。”绿枝犹自忿忿。
秦桑忍不住道:“你别多事,老想着动心眼,惹出事来,仔细翠微姐姐再打你手板!”
绿枝想起以前,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若眉长叹一口气:“还是别动心眼了。老爷是行伍出身,自不如那读书人怜香惜玉,性情温善。幸亏夫人得老爷喜欢,不然……”神情忧郁,半支着手肘,如浣纱西子般清愁。
绿枝和秦桑再次互看着扁扁嘴。
小春芽听了这句,抬头天真道:“老爷脾气已好多了呢。听说夫人没进门前,有一回,内院一个姐姐误走了外书房,老爷一句话没多说,当时就叫人押下去。”
众人听的入神,忙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没了呀。”春芽给提笼盖上箱盖,呆呆的不得要领。
众人大怒:“怎么会没有了?那人后来如何了?”
哪有这样传八卦的,还留个未完待续的尾巴。绿枝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她脑门上,春芽抱头哀叫:“我不知道呀,后来那位姐姐就再也没出现过。”
众女孩面面相觑,只觉得这句话充满未知的可怖,比打板子卖掉之类的发落更怕人,屋内寂静,过了良久,绿枝才想起了什么,瞪着春芽道:“这事你怎么知道?”
春芽一脸憨憨的,很顺嘴道:“我听小顺子哥哥听公孙少爷听谢护卫听屠二爷说的。”
绿枝一阵闹晕,若眉张大了嘴,秦桑啼笑皆非,指着小桃和春芽道:“真真近墨者黑,天天跟着她,你也学了这个德行,快快离了这蹄子,还是来跟着我罢。”
小春芽立刻抱着小桃的胳膊,甜甜道:“谢秦桑姐姐了,可我舍不得小桃姐姐,姐姐待我好着呢,省了好吃的好穿的,都给我娘和妹妹送去了。”
小桃笑眯眯的揽过小春芽:“你这孩子怎么恁直呢?我人再好,也不能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呀,做人要谦逊些才好。”
众女孩晃了晃,一时绝倒。
小婢无知,嬉笑开怀,明兰就没这么好运了,此时,她正头痛欲裂。
昨日自侯府回来,顾廷烨就一言不发的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晚饭也不曾回屋吃,只有中间曾请了公孙白石商量了好一会儿。
除了叫人送饭递茶,关怀一下之外,明兰始终没有过去。
作为一个意志坚定的成熟男人,顾廷烨这会儿应该是在考虑问题,而不是伤怀感慨,需要的是冷静的思考,而不是奶妈子的安慰。
他选择去外书房而不是内书房,就很隐晦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明兰就静静在屋里等着,对着烛花坐到半夜,实在撑不出才倒头睡去。
谁知半夜却满头冷汗的醒过来,一睁开眼,满室漆黑间,却见一个暗影重重的高大身形坐在窗边,一双发亮的眸子,一瞬不眨的看着自己,目光森然深邃。
明兰吓醒了一半。
男人什么也没做,只这么盯着她的脸庞看,外头雨声骤急,暴烈激狂的拍打在地面上,一下下似敲在心上,明兰更觉不安,不自主蜷缩起来。
他知惊醒了她,便把她连人带手脚都搂成一团在怀里,也不知如何抚慰,便如乳母哄小囡睡觉般摇晃着明兰,姿势极不专业,但效果很好,明兰含含糊糊的问了他两句,他没答话,只摇的更起劲些,她困极,又睡过去了。
这一夜她睡的深深浅浅,始终处于极不安定的状态,早起头痛是自然的,待醒过来时,枕畔已空,床边的矮榻上留着昨日换下的衣裳,双面织就的薄绸袍服,用苏绣成的苍松磐石暗纹,发亮的绣线似在隐约闪动,他就这么随便一团丢着。
盛家子弟均不敢如此,盛紘决意以诗书传家,素令子弟修身自省,便是再累,也不可乱丢东西,加之有长柏这个标准典范做榜样,效果更好。
可这男人却生来一副大少爷脾气,少年时锦衣玉食,高傲肆意,流落江湖更是无人看管,待入了军伍后,又有人从头到脚服侍着。
明兰暗下决心,将来决不让孩子学他们老子,忽惊觉自己的念头,不禁哑然失笑。
对镜梳妆时,明兰叫翠微送了三部佛经给巩红绡,让她这几日不用来请安,老实待在屋里,把佛经各抄一百遍,以戒‘管教不严’。
“老爷的外书房是可以随意去的么?”翠微面罩寒霜,奉命训话,“里头有多少要紧的东西,便是当场打死了那丫头也为过!姨娘也该管管了。”
正房主母培训课程之‘如何在妾室仆妇面前保持严明权威’第三节,盛老太太云:永远不要在她们面前喜怒形于色,夸奖时要言简意赅,斥责时尽量不要自己出面,让体面的媳妇婆子去开口,你只管端坐上方,赏罚分明即可。
——明兰精炼总结,很好学的摘下笔记。
秋娘带着蓉姐儿来请安时,明兰见她有些战战兢兢,便赏了她两串新得的红麝香珠,另宫里新赐的上等宫扇一柄,御坊里做来的,便是寻常东西,也异常精致珍美,秋娘顿时破颜而笑,忙不迭躬身,连声谢过。
蓉姐儿年纪还小,这些物件也不上心,只是丹橘领两个丫头进次间摆早饭时,香气飘来,她歪着脑袋多瞟了两眼,明兰便随口一句留她吃饭,谁知她竟低声应了,秋娘只好先回去。
不啻如此,小丫头还胃口极好的扒掉了两碗绿豆银耳粥,半盘子酥盐鹌鹑蛋,另一大块金丝枣泥糕。明兰端着饭碗,瞧的微愣。
大家小姐本不该这么老饕似的胡吃海塞,但明兰瞧她一把骨头,尚未养出几两肉来,便暂且按下先不说了。当年盛老太太不知花了多少功夫,才把自己养的又胖又圆,白里透红,想来当日,矜持斯文的老太太瞧自己的吃相,大约也是再三忍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