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煊抽了几口烟,想了想,说:“你要想去问试试,也行。”

第三十一章

辉子听他这样说,果真抬腿要去,临走前还抬手拍了拍杨煊的肩膀说:“那我去了,祝我成功。”

杨煊捏着烟,看着辉子朝汤君赫走过去,然后低头跟他说着什么。汤君赫的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转到了辉子身上。

杨煊看到他弟弟仰着头,露出脖颈上微凸的喉结,他看向辉子的眼神戒备而冰冷,跟看向自己的那种完全不同。

他有点后悔了,也许刚刚不应该说出那句话。

辉子坐下来,坐到汤君赫右边的塑料椅上,扭头和他笑着说什么。汤君赫脸上的冰冷似乎缓了一些,偶尔还会开口说几个字。

杨煊觉得自己也许低估了辉子——那人一向混迹声`色`场`所,调`情手段一流,对付一个涉世未深的小男孩,也许手到擒来。他的眉眼间流露出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厌恶,神情变得有些阴沉。

过了不一会儿,汤君赫先起身走了,临走前还特地朝杨煊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杨煊在盯着自己,他似乎并没有意外,反而鼓了一下脸颊。

汤君赫走了,辉子随即也站起来,朝杨煊走过来,脸上挂着一丝沮丧。杨煊的烦躁稍微散开了一些,用手指弹了弹已经积了很长的一段烟灰,面无表情地看着辉子。

“唉,没成。”辉子站在他旁边,也点了一支烟抽起来,“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杨煊咬着烟,含混地“嗯?”了一声。

“他说上个这么问他的人,被他差点杀死。”辉子似乎觉得这种说法很新鲜,哭笑不得地郁闷道,“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现在的小孩都这么有个性的么?”

杨煊的嘴角动了动,像是笑了一下,说:“他说的是真的。”

“啊?”辉子转头看他,有些不相信道,“真的?你怎么知道?”

杨煊淡淡道:“我在场。”

辉子呛了口烟,咳嗽几声:“你们还真认识啊?你不会真的是他哥吧?”他盯紧杨煊的脸看,半晌有些发懵地说道,“你别说,你们俩长得还真是有点像。”

杨煊没应声,只是看着前面几桌打台球的人。

“嗨,对不住啊哥们,”辉子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又低下声音问,“所以当时怎么回事,后来怎么没杀成啊?”

“后来,”杨煊沉声道,“我把那人揍了一顿,所以才没杀成。”

辉子几近震惊,刚缓过来的嗓子又是一阵咳:“咳咳咳……哥们,你别这种表情,我没别的意思……别揍我,我刚跟他闹着玩呢,没想真睡他……”他说完又摸着脑袋讪笑,“那人该谢谢你才对啊,要不是被你揍一顿,命就该没了啊。”

杨煊语气平淡地接着道:“被我揍了之后,他腿脚不太利索,走到十字路口,就被车撞死了。”

辉子一脸被雷劈中的表情,瞠目结舌地愣了片刻,才结巴道:“哥们,我还有点事儿,先,先撤了啊。”

杨煊抽完最后一口烟,看着辉子下了楼,把烟蒂按到窗台的烟灰缸里,捻灭了,勾了勾一边的嘴角,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每个工作日下午去台球厅看杨煊打台球,几乎成了汤君赫雷打不动的暑假活动。

他从来都没有这样喜欢过哪个暑假,好像每一天都变得可以期待了。

每天给那个开学升初二的女孩补习完功课,从阿姨手里接过100块钱,他就走到楼下,沿着那条满是蝉鸣的浓荫小路一路哼着歌走过去,经过一排花花绿绿的店头,在沿路的商店买个冰淇淋,然后走到那家叫“凑合”的酒吧门口,上到二楼,就能见到他哥哥杨煊了。

二楼冷气开得足,空调在头顶上发出嗡嗡的机器运作声响,把他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一点一点蒸发掉。连那种乌烟瘴气的味道都变得可以忍受了。

吃完一只冰淇淋,他就该回家了。否则回去晚了,汤小年一定会问起他下午去了哪里——如果汤小年知道他没有待在家里写作业,而是跑出去做了一份兼职,她绝对会想办法把自己关在家里。

汤君赫吃冰淇淋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一开始十分钟就能吃完,渐渐地变成了二十分钟才能吃完,后来又变成了三十分钟才能吃完。

冰淇淋是吃不够的,他哥哥杨煊也是看不够的,汤君赫不知餍足地吃着冰淇淋,也不知餍足地盯着杨煊。一旦杨煊下楼了,他就开始变得坐立不安,不住地转头看向楼梯口,生怕一支冰淇淋吃完了杨煊还没上来。

汤君赫也不敢一直盯着杨煊看,一旦杨煊朝他看过来,他就会转过目光,假装看向别的地方,以显示自己对台球极大的兴趣。而一旦杨煊被其他客人叫去打台球了,他的目光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直直地看着杨煊打台球时专注的侧脸。

转眼到了七夕,杨成川拿着秘书为他订好的两张门票,带着汤小年出门看钢琴演奏会了。这是汤小年自正式过门以来,跟杨成川过的第一个七夕,她给汤君赫准备好晚饭,然后对着镜子精心打扮一番,便跟着杨成川出门了。

难得晚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家,汤君赫洗完澡坐在自己的房间,听着窗外的蝉鸣声,忍不住猜测杨煊在做什么。

七夕的台球厅会很热闹吗?会有女生在这个日子跟杨煊表白吗?汤君赫看出来了,他哥哥杨煊很招女生喜欢,很多时候明明旁边站着几个专门的台球助理教练,女生们还是喜欢叫杨煊过去陪打。

汤君赫把笔搁下,看了看桌子上的闹钟,站起身走到床边换衣服——他打算去台球厅看看杨煊。他妈妈汤小年不在家,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汤君赫脱掉睡衣,换上了清爽的白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顶着半干的头发出了门。下了公交车再走到酒吧门口时,已经八点多了,七夕的酒吧已经早早地热闹起来,为了配合晚上的party,酒吧里的灯光换成了暧昧的橘色调,出入声色场的男男女女们精心装扮,更衬得汤君赫融不进今晚酒吧的氛围。

门口的服务生新换了一个人,见汤君赫要迈进去,伸手拦住他,打量着他道:“成年了吗?”

“我来找杨煊。”汤君赫看着他道。

“来找杨煊?”那人似乎是新来的,狐疑地看着他,像是拿不准主意该不该放他进去。正犹豫间,之前的那个服务生正好端着鸡尾酒经过门口,适时地开口道:“没事,让他进来吧,杨煊的同学。”

“哦,行,进来吧。”那人这才松一口气。

“是杨煊的弟弟。”汤君赫看着那个替他说话的服务生,认真道,“谢谢你。”

“是弟弟啊……”那人笑道,“我就说看着你们长得有点像。”

转过长廊,酒吧里旖旎的歌声飘了出来,今天是七夕,驻唱歌手唱着一首又一首的慢摇情歌。

上楼梯之前,汤君赫好奇地朝一楼的酒吧里看了一眼,面对面坐着的成年男女们眼角眉梢似乎都在传情。原来喜不喜欢一个人,是可以通过眼神看出来的,他心里冒出这种想法,然后忍不住琢磨起自己看向杨煊时的神情。

会跟那些人的眼神一样吗?走上楼梯的时候他有些纠结地想,那他对杨煊的感情是喜欢吗?可他们是亲人,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啊。

台球厅里比平时要热闹许多,每个台球桌都围着不少人,杨煊还是倚着窗台——这样的日子,叫他过去陪打的反而不多,更需要费心思的是那些喝多了会打架闹事的人。

看到汤君赫从楼梯口出现,杨煊的眉头蹙起来——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他妈妈汤小年晚上怎么会放他出来的?

那排塑料椅已经坐满了人,汤君赫找不到可以坐下的地方,转而朝杨煊的方向走过来。杨煊盯着他,目光里有些警告的意味。

汤君赫走近了,见他一直盯着自己,闪烁着眼神解释道:“我一个人在家有点无聊,就,就想来看看。”

杨煊不容置喙地冷声道:“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没有这样的规定。”汤君赫站到他旁边,小声反驳。

他站得离自己很近,矮自己半个头,杨煊闻到他未干的头发上传来的水汽,还有洗发水的味道,混合在污糟的空气中,清新到格格不入,他又重复一遍,加重语气说:“我说,回去。”

汤君赫也固执,咬定了说:“我不回。”

“出了事情,我不会再管你。”杨煊几乎是威胁着说。

汤君赫却把这句话当成默认同意,如释重负地点头道:“嗯。”语气里甚至透出些开心的意味。

那种熟悉的烦躁感又顺着神经末梢蔓了上来,杨煊无意识地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窗台。

长这么大,他还没遇到过这样棘手的事情。以前碰到的事情,要么狠狠地打上一架就能解决,要么冷着脸拒绝就能搞定。

可是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却不一样——冷声威胁无用,冷眼相待无用,狠狠地揍他一顿会有用吗?或许吧,可是想到他头上的那块浅淡的疤,那两片轻颤的睫毛,还有那个像坚冰一样的攥得紧紧的拳头,他又无法真的对他下手。

——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啊。

汤小年的用心何其险恶,杨煊忍不住猜测,也许当年她打的就是这样的算盘,算准了他们之间血浓于水的亲情无法轻易割舍,所以才在十年前就把汤君赫送到自己家里,为十年后的过门早早做好了铺垫。

“砰”的一声,不远处传来酒瓶碎裂的声响,骂骂咧咧的声音随即高起来,杨煊皱了皱眉,朝那桌躁动的几个人走过去。

几个马上要干起架的人通红着脸,混着酒气的脏话从嘴里喷出来,其中一人拿着喝空了的酒瓶,要往另一个人头上砸过去,刚一举起胳膊,就被杨煊抬手按住了。

“操,别多管闲事。”那人转头吼着骂道,“松手!不然老子连你一块打。”

“出去打。”杨煊说。

“你说什么?”那人不耐烦地皱着眉。

“我说,出去打,台球厅不是打架的地方。”杨煊看着那人,平静道。

“操,还跟他废他妈什么话!”对面的人抄起酒瓶就朝杨煊头上砸。

杨煊松开那人的胳膊,头一偏,躲过那个力道不小的酒瓶,刚想伸手去挡,一个台球杆伸了过来,重重地敲到那人的小臂上,那人一时没防备,吃痛地缩了一下手,酒瓶应声而落,砸到地面上,四分五裂。

“你他妈谁啊你!”那人恼羞成怒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过来的,抄着台球杆的汤君赫,挥起拳头就要往他脸上砸,汤君赫偏头躲的同时被杨煊猛地伸手拽到身后,拳头堪堪擦过他的右耳,带着一阵狠厉的风,让他有瞬间的耳鸣。

第三十二章

那人一拳打空,怒气更盛,紧接着又是一拳朝杨煊挥过来。杨煊是过来制止他们的,不是过来跟客人打架的,他避之不及,只能抬起胳膊挡住那人的拳头,骨头与骨头相撞发出一声闷响,叫旁人光是听着就感觉肉疼。

节假日是事故高发的时间段,酒吧里当值的保安比平日多了一倍,这时听到酒瓶碎裂的声响和高声的吵嚷,几个保安迅速地从楼梯拐角处跑上来处理情况。

“哎!出去打!”带头的那个保安拿着电棍指向醉醺醺的几个人,虎背熊腰地走过来,粗着嗓子吼,“条子就在楼下等着,谁他妈今天晚上想进去蹲着,你们尽管动手。”

他身形五大三粗,说话的语气也比杨煊粗野得多,一嗓子就吼住了几个想动手的醉鬼。

“别打了,”那个挥拳的人被身后画着浓妆的女人拉住胳膊,“喝多了你……”

那人用力甩开女人的手,啐了一句:“操,晦气!”又抬手指着对面的人,“你他妈的最近小心点,老子不卸你一条腿这事儿不算完。”说完就带着身后几个人,拨开围过来看热闹的人,拉着脸,酒气熏天地走出了台球厅。

一场风波平息下来,围观的人纷纷散开,刚刚说话的那保安看着杨煊问:“没事吧?”

“没事。”杨煊神色如常,好像刚刚那拳不是打在他的胳膊上。

“那就行,”那人回头看看楼梯口,笑道,“你啊,还是太文明了,遇到这种想闹事的拿电棍赶出去不就得了。”

“他胳膊受伤了。”汤君赫这时插话道。

保安这才看到杨煊身后的汤君赫,有些惊讶地挑了挑一边的眉毛,看着这个出奇漂亮的男孩。

汤君赫伸手握住杨煊的手腕,抓起来送到那人面前,指了指那块被拳头打中的地方说:“都青了。”

在酒吧里做保安,平日里少不了跟喝高了闹事的人打架,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情,只要没有大面积见血,没人会当回事。保安看着汤君赫煞有介事的表情,忍着笑问杨煊:“煊儿,这谁啊?”

杨煊没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收了收胳膊,想避开汤君赫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

但汤君赫却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抓得更紧了一些,自我介绍道:“我是他弟弟。”

“你还有弟弟?”那人更惊讶了,“以前没听说啊。”

“焦哥,你带他下楼吧,”杨煊面上看不出任何波动,“今天不安全。”

“行,那我先带他下去。”那个被杨煊叫做“焦哥”的保安毫不见外地抬手揽住汤君赫的肩膀,像揽自己的小兄弟一样亲昵,低头道,“走吧弟弟?”

“我不是你弟弟,”汤君赫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和汗味,冷着脸挣开他的胳膊,“也不走。”

“杨煊是我兄弟,他弟弟就是我弟弟,”焦哥的心跟体形一样庞大,没介意汤君赫冷冰冰的态度,依旧开着玩笑,拍着他的后背道,“走吧,你哥拳头硬着呢,你留下来也是拖他后腿。”

汤君赫不想跟他下楼,但他单薄的少年身形又扛不住焦哥的生拉硬拽,想伸手再去拉杨煊的胳膊,杨煊却转身朝窗台的方向走了。

“别腻着你哥了,”焦哥握着他的肩膀把他往楼梯口带,“你哥在工作知道吧?一会儿再出事还得顾着你——”

“怎么了这是?” 焦哥话说到一半,被正朝楼上走的一个人打断。

“哦,煊儿他弟,”焦哥解释道,“今天不是闹事儿的多么,杨煊让我带他下去。”

上楼这人是酒吧今天的值班经理,听他这样说,特意朝汤君赫看了一眼:“杨煊还有弟弟?这样吧焦哥,你去换杨煊下来,徐哥他妹妹过来了,杨煊估计今天这班是值不了了,七夕么……”

“操,怎么没个妹子看上我呢,”焦哥有点郁闷,接着爽快道,“行吧,那我去换他下来。”说完,又转头对汤君赫说,“你也早点回吧,你哥晚上陪妹子,估计没空搭理你了。”说完就踏着楼梯上去了。

“谁?”汤君赫问那个值班经理。

“杨煊女朋友。”那人敷衍道。

“杨煊没有女朋友。”汤君赫看着他,字正腔圆地纠正。

他语气较真,引得值班经理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现在没有,一会儿就有了。”

正说着,杨煊从楼上走下来了,一边下楼一边问值班经理:“文哥,什么事?”

“应茴找你过七夕来了,”值班经理抬手拍了拍杨煊的肩膀,“去吧,上面我让焦哥盯着。”

应茴是酒吧投资人徐总的表妹,整个酒吧里的工作人员没人不知道她喜欢杨煊,她来找杨煊,杨煊今晚这班自然是不用继续值了。

“说好了十一点之前我盯台球厅,”杨煊听他这样说,转身要朝楼上走,“我上去换焦哥下来。”

“哎——你别让我为难啊,”值班经理眼疾手快地上前两步,拉住他的胳膊,“徐总这个表妹说话比徐总还有用,你想让我丢饭碗啊?再说了,七夕还是要过的,值什么班啊,你再值班,我扣你工钱了啊……”

那人说话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猥琐的神态,不难猜测他揣着什么想法。

杨煊皱了皱眉,说:“我跟她不是过七夕的关系。”

“杨煊!”楼梯下面这时传来一道清甜的女声。

三人同时低头看过去——应茴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正一只手扶着楼梯扶手,抬头朝他们看过来。

“你先下来。”她抬起另一只手,手掌朝向自己勾了勾,一脸期待地示意杨煊下楼。

“煊哥,”冯博也走了过来,气喘地倚着另一边墙,“茴姐非要来,我劝不住她……”他话说到一半,一眼看到旁边站着的汤君赫,“哎?他怎么也来了?”

“行啦,走吧。”值班经理不由分说地抓着杨煊的胳膊,拉着他下楼。

汤君赫也跟在他们身后走下楼梯。

杨煊下了楼,对应茴客气地说:“什么事?我晚上要值班。”

“他不值班,取消了。”值班经理临走前给应茴送了一把助攻。

应茴长发披肩,脸上画了精致的裸妆,穿着色彩鲜艳的连衣裙,露出白`皙纤细的四肢,一出现在酒吧,就引得大厅里的客人不断扭头看过来。

楼上是人声鼎沸的吵嚷声,隔壁是喧闹嘈杂的电子舞曲声,再对着应茴期待而羞涩的目光,杨煊觉得有些头疼——他以为上次说得已经够明白了,没想到过了几个月,应茴又携着一腔热情卷土重来。

“出去说吧。”杨煊走在前面。路过酒吧前台的时候,调酒师对着他们吹了声拐着弯的口哨。

杨煊推开酒吧门走出去,一直走到对面路边的树荫下,几乎听不到酒吧隐约的音乐声了,才停下脚步。

“喂,识相点。”冯博从后面拽了一下汤君赫的胳膊,暗示他跟自己一起离远些。

但汤君赫仿若未闻,走过去站到杨煊旁边,跟他一起等着应茴开口。

冯博气急,走过来揪着汤君赫的T恤,拉着他就朝一边走。

汤君赫被他拽得朝一边踉跄了一步,紧接着伸手把T恤从冯博的指缝间拽出来,冷冰冰地看着他。

冯博不耐烦地骂道:“操,人家二位表白呢,你谁啊你,凑上去当电灯泡。”

“我是他弟弟,”汤君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反问,“你又是谁?”

“你真好意思说啊你,”冯博从头到脚地打量着他,嘲讽道,“你是他弟,他可不是你哥。”

汤君赫不动声色地反唇相讥:“这轮不到你来说。”

“哦,轮到你这个三儿——”

话说到一半,杨煊突然侧过脸开口了:“冯博。”声音不高,警告的意味却很明显。

冯博立刻噤了声,没好脸色地白了一眼汤君赫。

那边偃旗息鼓了,应茴才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包装精致的黑色长盒子,递给杨煊说:“这个给你。”

见杨煊不说话也不伸手接,应茴解释道:“是巧克力,给你吃的。”

杨煊微蹙着眉头,侧过脸看向别的方向:“我以为上次说得已经很清楚了。”

“啊,是的,”应茴像是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放低了声音,柔声细语道,“我是想,可能还有努力一把的可能……”

“没这个可能。”杨煊直截了当地拒绝,这一次的态度远不如上次委婉。

应茴没料到等着自己的会是这样冷漠的答案,一时有些怔住,回过神来,委屈得几乎要落泪。

杨煊见她含着泪光,耐着性子解释道:“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一些。”

“可是,你总是要有女朋友,总是要结婚的呀,”应茴几乎有些哽咽道,“我不信你一辈子都这样。”

相比她的情绪激动,杨煊几乎可以称得上不近人情,他平静地说:“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

路过的人纷纷扭头朝他们看过来,应茴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了,她平静了一下情绪,才用略带撒娇的语气低声说:“那巧克力你总要拿着吧,好不容易买来的。”

杨煊依旧淡漠道:“我不喜欢吃巧克力。”

应茴这次却坚持道:“你不拿着,那我就不把今天的拒绝当真了。”

杨煊的耐心已经耗尽了,刚想说“随你”,后面传来一声突兀而清脆的声音:“我喜欢吃巧克力。”

应茴有些懵地朝那个声音的来源看过去,看到汤君赫正看着自己,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操,你添什么乱,”冯博从树干上直起身,刚想伸手拍他,却见他朝应茴的方向走过去。

“啊?”应茴没想到自己即将送出手的爱心巧克力会被半途截胡,愣道,“你要吃这个吗?”

汤君赫几乎是有些真诚地朝她点头,又问道:“可以吗?我想跟你换。”

作为一个资深颜控,应茴对长得好看的人都颇有好感,对着这样不识时务的汤君赫,她虽然不太高兴,却也拉不下脸来凶他,再加上她看出杨煊是绝不肯收这盒巧克力的,便转了转眼珠,换了一种话术说:“那送给你吧,就当是杨煊给你的。”

“是你给我的,”汤君赫较真道,“是我要跟你换。”

“哦……”应茴偷换概念失败,又不能收回送出巧克力的话,只好把巧克力递给他,答应道,“好吧,送给你,不过你不用跟我换了。”

“要换的,你等等。”汤君赫接过巧克力,朝酒吧跑过去。

应茴有些茫然地扭头看杨煊:“他要跟我换什么啊?”

“不知道,我上去值班了,你们早点回家。”杨煊说完,也朝酒吧走过去。

走进酒吧,他看到汤君赫站在吧台,一边跟服务生说着什么,一边对着前台一排精致的盒子指指点点。杨煊觉得他这个弟弟实在不按常理出牌,他脑袋里在想什么,连他自己都常常搞不清楚。

杨煊收回了视线,朝二楼走过去。

酒吧外面,冯博吊儿郎当地靠过来:“茴姐,这回死心了吧?”

“你闭嘴。”应茴瞪他一眼。

冯博耸了耸肩,又好奇地看向酒吧:“我说,我们真要等他啊?”

“等等呗,”应茴无所谓地说,“我还挺好奇他要拿什么跟我换。”

过了几分钟,汤君赫从酒吧里推门出来,手上多了另一个精致的盒子,应茴认出那是酒吧前台卖的酒心巧克力,刚刚在前台等杨煊的时候,她出于好奇多看了几眼。

经过包装的酒心巧克力价值不菲,汤君赫刚刚说的要和她交换,原来不是开玩笑的。

“你还真要跟我换啊?”应茴不好意思地笑道,“算啦,送你吃了,反正杨煊也没打算收,你把这个退回去吧。”

“说了要换的。”汤君赫坚持道。

“要换要换,凭什么白给啊,”冯博伸手接过来说,“我替她收了,两不相欠啊。”说完回头催应茴道:“走吧茴姐,别望眼欲穿了。”

应茴依依不舍地抬头看了看二楼的台球厅,说了声“嗯”,然后跟汤君赫说:“那我们走了,拜拜。”

汤君赫点点头,也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距离出门已经两个小时了,汤小年快回家了,他必须要赶到汤小年之前到家。

冯博一边朝前走,一边频频回头看着汤君赫,猜测道:“我说茴姐,那小子不会暗恋你吧?”

应茴沉浸在被拒绝的悲痛中,闷闷不乐道:“什么啊。”

“不然为什么偏要跟你换巧克力啊?”他拿着那盒酒心巧克力翻过来覆过去地看,“这玩意儿还不便宜呢。”

应茴否定他的猜测:“暗恋我的话就不是换而是送了好不好?”

“送的话太明显了啊……”冯博继续给自己的猜测找理由,“看他也不像有胆量送人巧克力的样子,所以只能借换的幌子喽。”

应茴兴致缺缺地撇嘴道:“不管真的假的,反正我没兴趣搞姐弟恋。”

杨煊在酒吧待到11点,换好班,准备下班回家了,临走前突然被前台的调酒师叫住:“杨煊,你弟跟你还是情敌啊?”

杨煊不明所以道:“嗯?”

“我看他买了一盒酒心巧克力给应茴,”调酒师抓起前台的一个盒子,朝他晃了晃,“不便宜呢。”

杨煊随口问道:“多少钱?”

“578,关键他还没带钱你知道吧,”调酒师用手指点了点一旁的赊账本说, “喏,这还打了个欠条呢。”

杨煊拿过那盒巧克力看了看,片刻后说:“我替他付了吧。”

“什么情况?”调酒师开玩笑地笑道,“你弟弟可是你情敌啊。”

杨煊懒于跟他解释,掏出钱包随口道:“他要喜欢,我不跟他抢。”他数了六张一百,交给前台的服务生道,“仪姐,帮我把帐销了吧。”

“要么我小时候总羡慕有哥哥的人呢,这帐说销就给销了,”服务生接过钱,又给他退了一百,“唉,哥哥挣钱也不容易啊,给你打个折吧。”收了钱,她又把那张欠条撕下来,连着那一百块递给杨煊。

杨煊没说什么,接过来看了看,把欠条折起来,塞到钱包里。

出了酒吧,杨煊打了辆车回家。七夕晚上人多,已经11点多了,依然可以看到不少成双结对的情侣。路过的出租车里几乎都坐满了人,杨煊一边朝前走一边看着路边的车,几乎走了半个小时才打到一辆车。

到家时已经快十二点了,整个楼道里静悄悄的,杨煊乘电梯上楼,拿出钥匙开了锁,然后推门进屋。正在换鞋,身后传来了一道开门声,在幽黑寂静的房间里听来格外清晰。

不需回头,杨煊也知道那道开门声是从汤君赫的房间传出来的。

第三十三章

汤君赫趿着拖鞋朝杨煊走过来,手里拿着一瓶跌打损伤喷雾剂——还是杨煊上次给他的那小半瓶,他在昏暗的光线中看着杨煊,小声说:“给你喷这个。”

“放茶几上吧,一会儿我洗完澡再说。”杨煊换好鞋,从自己房间里拿了换洗的衣服,就径自朝浴室走过去,把汤君赫独自撂在原地。

话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敷衍汤君赫,一会儿洗完澡他还记不记得要喷药水,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杨煊打小就没少打过架,小伤小碰都司空见惯,那瓶喷雾剂还是他半年前打篮球时不小心崴到脚踝才买的,用了大半年也没见底。

一处淤青还要这么挂心?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还真是被娇惯着长大的。杨煊冲着淋浴想。

杨煊洗澡一向很快,他简单地套了个T恤和短裤,就推门走了出来。一出门,他就愣了一下——汤君赫手里拿着喷雾剂,坐在茶几后面的沙发上,正一声不吭地等着他,见到他便站了起来。

那一瞬,杨煊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大概就是心尖处被细针轻轻地刺了一下,有点痒,也有点疼。与此同时他也感觉自己的左臂在隐隐作痛,像是晚上那人捶在他胳膊上的那一下后知后觉地开始起作用了——应该是心理作用,他想,毕竟他以前打架从来没觉得疼过。

杨煊罕见地主动开了口,语气仍是平淡的:“放那儿吧,我会喷的。”

汤君赫抓着那瓶喷雾剂站了起来,期期艾艾地看着道:“我帮你喷吧,你……我记得你右手用得不太习惯。”

杨煊可以想出一百句嘲讽的话来,比如喷个药水有什么习不习惯的,比如我可不像你那么细皮嫩肉,但他却什么也没说。因为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汤君赫帮他写田字格的那一幕,那时候他们还就左撇子这件事达成了“打死不改同盟”。

“那快点吧。”杨煊佯作不耐烦的语气,他不知道这时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汤君赫才更妥当。

汤君赫一下子雀跃起来,几乎是跳着靠到了杨煊旁边,他抓着杨煊的手腕,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想看清楚那块淤青。可光线实在太微弱了,他使劲睁大眼睛,也只能看到黑乎乎的手臂轮廓。

“太暗了,”汤君赫抬头看他,小声征求他的意见,“要不去我房间,或者你房间?”

杨煊觉得有些不习惯,汤君赫抓着他的手腕,贴近了仔细地看,温热的呼吸都扫到上面,让他有种他们很亲昵的错觉。而他刚刚说出口的这句话,又陡然在亲昵中掺进了一丝暧昧,让他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他稍稍用力,挣开汤君赫的手,摸索着墙壁上的开关,把客厅的大灯打开了。那种怪异的暧昧感被强烈的白炽灯一照,迅速地无影无踪了,他这才觉得正常了一些。

也许是没料到杨煊会突然开灯,也许是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刺眼的灯光,汤君赫的眼睛忽地眯起来,睫毛扑扇了几下,他伸手揉了揉,才完全适应客厅的灯光。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的大灯,又忍不住瞥了眼汤小年和杨成川的房间,像是有些紧张,但一番欲言又止后,终究什么也没说。

杨煊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喷个药水会搞得这样郑重其事,他坐到沙发上,竭力作出若不经意的样子,催促道:“不暗了,快点吧。”

汤君赫也跟着坐下来,拿着药水晃了晃,对着杨煊手臂上发乌的那一处喷了两下,然后伸出食指,在那块皮肤上转着圈抹了抹,又抓着他的手臂,低下头呼呼吹了两下。

那种怪异感又不失时机地冒了出来,杨煊收了手臂:“差不多得了。”

没想到汤君赫抬起头看着他,眯起眼睛笑了一下,眼神里混入了一丝得逞似的狡黠。

杨煊怔了一下,脑子里倏地闪过一个想法——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看见他弟弟长大之后这样笑。

汤君赫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眼尾的睫毛交错着,目光中的阴郁一扫而空,给人一种天真的感觉。杨煊忽然想伸手摸一下他的头发——不知道小时候那种绵软顺滑的手感有没有改变,但他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又忍住了。

汤君赫把喷雾剂的盖子扣好,又没话找话地问杨煊:“为什么要去台球厅看场子啊?”

“不然呢?”杨煊瞥他一眼。他本想起身回房间,但看看汤君赫好像并没有想回去的意思,便也一时没有动作。

“我觉得有点危险。”汤君赫握着喷雾剂,想了想说,“而且,酒吧里好像不许未成年进的,他们还要雇佣你,那不是违法的吗?”

杨煊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有些想笑,反问道:“你要举报我?”

“不是,”汤君赫慌忙解释道,“我是想,或许你可以做点别的……”

“只有你这样的才会被一眼看出是未成年。”杨煊一点不给他留面子,他朝后倚了倚,靠在沙发背上,放松了一些,“做别的,你给我找?”

汤君赫像是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似的,犹豫道:“我是想,要不,你教我打台球?我可以按小时付费的……”

汤君赫不知道杨煊为什么要做兼职——明明他看上去什么都有,根本不需要靠自己赚钱。早在他刚来这个家里时,杨成川就给了他一张银行卡,他对自己这样大方,对杨煊自然更不会亏待。但做兼职不就是为了赚钱吗?汤君赫想,不管原因是什么,杨煊做兼职肯定是想赚钱的。

听到他这样说,杨煊是真的绷不住笑了一声:“一小时多少?”

“你说呢……”汤君赫有点不好意思,“你来定吧。”

杨煊意味深长地问:“你不是还背着欠条?”

汤君赫的脸“腾”一下红了,结巴道:“我、我那是晚上出门太急,没带钱……”

杨煊低低地“哼”了一声,像是又笑了一下:“打欠条给女孩子买巧克力?够拼的。”

“不是买,是换。”汤君赫对“换”这个字眼极尽固执。

杨煊微微挑眉,问:“有什么区别?”

汤君赫看着他,几经犹豫,才下定决心说了实话:“不换的话,她就会把巧克力给你。”

杨煊听他这样说,一开始没有什么反应,片刻后,眉头才缓缓皱起来,看向他:“什么意思?”

汤君赫做错了事一般地垂下睫毛,低声说:“你可能听了会生气,但是……我刚刚仔细想了一下,上次说得好像有点不对,我对你,跟周林对我不太一样,但是有点像应茴对你一样。”

这话一出,杨煊素来冷静的情绪瞬间爆发到了一个临界点,他几乎是有些震惊地拧着眉看向汤君赫,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到底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难得自己有耐心坐下来跟他缓和一下关系,他居然这样语出惊人。上次他说什么跟周林一样的那句话,杨煊只觉得有些怪异,却没怎么往心里去,只以为他在拿话刺自己,但这一次,他却怎么也做不到同样无视了。

杨煊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打量着他道:“你疯了吧?”

不料汤君赫自己也像是苦恼万分似的:“我也觉得。”

杨煊一时分不清他是在拿自己寻开心还是真的在为这件事苦恼,只觉得眼前发生的事情相当荒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最后简单粗暴地扔出一句:“你搞同性恋不要搞到我头上来。”

汤君赫看出杨煊是真的生气了,不知所措道:“我没有,我也不确定……”

杨煊烦躁地站起来,刚想抬脚,又想起什么,他从兜里拿出钱包,把欠条翻出来扔到汤君赫身上:“欠条帮你还了,以后别去台球厅了。”说完就朝自己的房间走。

汤君赫紧跟着站起来,刚要着急忙慌地上去拉住杨煊,汤小年的房间门却突然从里面被推开了。

汤小年今晚睡得很不踏实,满脑子都是听完音乐会后杨成川看不起自己的神情——一个七夕过得这么糟心,倒还真不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