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厘怔了怔,一时分辨不出他问的是什么,她抿了下唇:“我挺好的,在实习了。”
“嗯。”他目光转向一侧的咖啡小屋,“喝点东西?”
云厘察觉到他是想要谈一下。
从她删了他、将他们所有的关联都抛之脑后的那一刻起,在她的预设里,他就是彻彻底底的陌生人了。
云厘不想有其他接触。
她客气地拒绝道:“不了,我还有事情要忙。”
傅识则拿书的手一滞,没有被拒绝的不悦,安静地点了点头。
他原本已经后退了一步,又开口问道:“教学楼离这儿有点远,能捎一下我么?”
他扬了扬手里的书:“赶上第一个课间把书给云野。”
“……”
云厘看着他干净的双眸,说不出拒绝的话。
确实是他们麻烦了别人。
听到车门解锁的声音,傅识则自若地上了副驾,扣上安全带,礼貌道:“谢谢。”
云厘启动了车子,茫然地在学校里开了几百米,旁边的人上车后便靠着座椅,神态闲散地看着前方。
一副她怎么开都事不关己的模样。
“……”
原本不想说话,云厘不认路,只能说道:“你指一下路?”
“尽头右转。”
“第一个路口左转。”
“尽头左转。”
“第二个路口右转。”
……
云厘先前都没发觉西科大有这么大。
她顺着傅识则的引导,开了好长的几段路。
傅识则每过一会儿,便淡定告诉她怎么开,他语调懒散,听不出撒谎的痕迹。
十分钟过去,还没到教学楼。
云厘忍不住问道:“大概还要多久?”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到了。”
外头是一条长廊,上面全是建筑。
云厘停了车,等了好一会儿,他都没下去。
云厘不知他还待车里干嘛,提醒道:“到了。”
傅识则像个叛逆的少年,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暗示。
“这么久没见了。”他把玩着手里的书,抬眸望向她:“你不想聊一聊?”
“……”
见她不吭声,他笑了笑:“不想的话,就算了。”
云厘一顿,迟疑片刻,问他:“聊什么啊……”
问题反弹给傅识则,他的手指在书上敲了敲,似乎是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校园的音响播放了下课铃声。
听到铃声,傅识则随性道:“我也没想好。找个时间再聚吧,我先把书拿给云野。”
语罢,傅识则径直开了车门,回头和她对视一眼便走到教学楼里。
云厘看着那个背影,她绷直的背松懈下来,如获新生般贴在靠椅上。
片刻,她弯下身子,傅识则没有丝毫不自然,把她当成了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他是真的放下了。
在车里发了好久的呆,云厘才想起今天是星期五,给云野发了条信息:【书给你助教了,今天要回家?】
云野:【回吧。】
云野:【我还有四十分钟才下课,你等我一块回去吗?我自己的话就明天坐公交回去。】
云厘:【行吧。】
在学校里也没事,云厘看了眼傅识则消失的方向,开了个导航,掉头往控制学院开去。
找了个地停下。
云厘按照记忆里的路径往大楼里走,她顿足。
如她所想,门口的屏幕和海报都有傅识则的痕迹,与上次不同的是,都是近期发生的事情。
包括Unique战队在无人机设计赛上获一等奖,以及他近期几项重要的科研成果和专利。
她看着海报上的人,回想起刚才见到的他,产生了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我靠,隔壁实验室那个傅识则又发了顶刊。”
“我听说他是高考状元,本科到博士阶段年年拿国奖的,好像是高知家庭吧,没法比的。”
“不过吧,也羡慕不来,他师弟说他是卷王,每天六点半准时到实验室,晚上十二点才走,周末也在的。能有这么自律我早拿国奖了。”
“听说是单身,我们实验室的师妹想追。”
“哦,我实验室的师兄也想追……”
楼梯口有人在聊天,云厘没听下去,转身离开了学院。
看到的、听到的话都像催化剂般,让她回想起昔日的朝夕相处,那个和她亲亲抱抱说着情话的人。
云厘的胸口闷闷的。
在教学楼外侧找了个角落停下,云厘给邓初琦打了个电话,一股脑将近期遇到傅识则的事情说了一遍。
“就是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云厘喃喃道,“与其说当下的他不真实,倒不如说,两人相遇的那大半年,才是不真实的。”
她只是侥幸地偷走了他一部分的时光。
远洋的邓初琦正在吃午饭,语调上扬:“你说得他好像被人魂穿了。他现在混得挺好的啊,你没想过复合吗?”
“……”云厘直接道:“没有,我不喜欢他了。”
邓初琦长长地“哦”了一声。
“……”
听出她语气中的怀疑,云厘解释道:“我和他也不适合。而且这会儿说复合,他可能会觉得我在巴结他吧。”
云厘想继续说些什么,抬眼却看见傅识则从楼上走下来。
她和邓初琦简单聊了两句便挂掉电话。
车被草丛挡住,从她这个角度能看见教学楼拐弯的两侧,一侧外周是校内湖,另一侧往外走是校园马路。
傅识则到一楼了,神情淡漠地往旁边看了眼,便走到长廊尽头,环着胸倚着石柱,静默地看着前方的湖水。
云厘一眼看见他苍白的肘弯。
视线移到他的侧脸上,点漆的瞳仁冷然锋锐,带点血色的的唇轻合着,白衬衫罩着的身形瘦削。
从头到尾带着与世隔绝的气息。
傅识则在那待了二十多分钟。
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学生嘈嘈杂杂、陆陆续续从另一个走廊走下去。没有人留意到拐过一个角落形单影只的他。
他像是听不见外界的声音,眼睑下垂,从口袋中掏出几粒碎石,抛到湖面上。
她还能想起刚才他下车时那随性的一笑,与现在的画面格格不入。
云野打电话来催促她,云厘来不及多想,直接发动了车子开到马路上。
云野在人群中很突出,高二后他的身板倏地穿到了一米八二,而且和云厘一样,他的眼尾带点英气,不笑的时候会让人感觉桀骜不驯。他将书包丢到后座,坐到副驾上。
人群里还有几个女生盯着他们的车。
“你还挺受欢迎啊。”云厘随口道。
“嗯,收了不少情书。”云野看着云厘,语气夸张道:“你敢相信,有些是你的老粉。”
“……”
“说这五年看着我成长。”云野一想到就头皮发麻,戳了戳云厘,“你能不能把有我的视频删掉?”
“为什么要删?”云厘没理解。
“我不想被家暴。”
“……”
半天,云厘才反应过来,云野说的是尹云祎,她已经不知是第几次问这个问题了:“你们在一起了?”
“还没。我想给她个正式点的告白。现在课比较多,我们俩都不想落下学业,没时间准备,就和她商量了迟一点告白。”
“……”
难怪这俩人能上西科大。
“你们什么事都和对方商量?”云厘忽然问道。
“对啊。”云野耷拉着眼皮,打了个哈欠,“干嘛?”
“没什么。”
车子开出西科大了,云野闭了眼睡觉。一路上,她想着刚才见到的身影,心神不宁,快到家了,云野醒了,从夹层里拿了块华夫饼。
云厘问他:“你知不知道你助教是谁?”
云野一脸懵:“谁?”
云厘:“我前男友。”
云野:“哪个?”
“……”
云厘气不打一处来,抿着嘴不说话。
云野仔细想了想,呆住了,只顾着吃手里的华夫饼,又转头道:“真的是那个哥哥吗?”
“……”
“群里只备注了助教,我今天没见到他,他帮我把书放教室后头了。真知道是他我肯定不会……”云野转身和她辩解,说到一半,觉得没有必要,直接改口问云厘:“姐,你们都分了这么久了,再见面会有什么感觉吗?”
“没有。”云厘本能性地回答。
“哦。那不是挺好的。”谢天谢地没有惹毛云厘,云野松了口气。
车内陷入无比的寂静,云野说得对,也分了这么久了。
云厘没再想傅识则的事情。
回到家后她刷了会E站,写了会文案。
直至睡觉前,她都逼着自己,不要想,不要想。
白熊效应,说的就是你让一个人不要想一只白色的熊,那个人便更无法克制在脑中想象白熊。
翌日醒来,云厘冲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双颊泛红,只觉得离谱。
梦中口齿相融时的触感都异常真实。
她安慰自己。
就只是个梦。
不能说明什么。
去冰箱里拿了两片吐司,云厘才看见傅识则六点出头给她发的信息。
F:【不好意思。】
F:【钥匙好像落在车上了,蓝色圆扣,能帮忙看一下么?】
云厘还是把吐司扔到盘子里,随手拿了件外套下楼。
在副驾那找了好一会儿都没发现。
云厘将座椅摇到后面,才看见底下两公分大的圆扣钥匙,估计是不小心从口袋划出去了。
云厘:【在车上,让云野周一带给你?】
F:【实验室里有机器在跑,方便的话我找你拿一下?】
云厘没想太多,直接回复:【那我给你送过去吧,你在哪儿?】
回去洗漱后,云厘随便吃了点东西,便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傅识则在昨天碰面的地方,他的衣服换了身风格,浅蓝的衬衫,白色休闲裤,牛皮平底鞋。
日光正盛,傅识则手放在额前遮了遮,即便如此,刺目的阳光还是让他的眼微眯。
云厘把钥匙递给他。
“谢谢。”傅识则将钥匙收到口袋里,自然地问道:“今天要上班?”
云厘摇了摇头:“今天周末。”
“那你打算做什么?”他眉眼稍抬,随意地问道。
云厘如实道:“还没想好。”
听到回答,傅识则继续道:“你帮我送钥匙来了,我请你喝点东西吧。”
“不了,我有事要忙。”云厘完全忘了傅识则提前铺垫的两个问题,脱口而出地拒绝。
傅识则不在意地笑了下:“刚才不是说没想好做什么。”
“……”
被当面拆穿,云厘有些尴尬,傅识则和她的情绪全然不同,表情带点笑意和调侃,用鼻音轻呢了声,似乎是在催促她回答。
云厘面不改色地将车窗一摇停好车。下车后她神态自如:“去哪儿?”
她的腿迈出车门时,傅识则已经注意到她银金色的短裙,身上是牛仔吊带,搭上帆布鞋,性感又不失青春气息。
傅识则只是扫了一眼,便往前走。
云厘和他并排着,却有意识地和他保持着距离,她表面镇定,心里已经一通乱麻,只跟着余光中那抹浅蓝移动。
蓦地,她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一阵冰凉贴住,便被他拉到他身旁。
两人靠得极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青橙味。
她原先站的位置穿过几辆小龟,是西伏这边常见的电动车车型。
傅识则过了两秒才松开她。
他垂眸,云厘也恰好抬眼看他,愣神说了声:“谢谢。”
傅识则歪了下头表示听见了,便继续往右走。
第63章
是以前去过的那家咖啡厅,装潢依旧,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傅识则走到他们坐过的那个位置。
“你坐这儿,我去给你拿菜单。”傅识则给她拉开椅子,从前台那拿了个黑色小本,递给云厘。
她翻了翻,可选择的并不多:“我要可可牛奶吧。”
傅识则:“甜品选抹茶千层?”
云厘点点头。
他从容地将菜单合上,走到前台点单,云厘盯着他的背影,见他如此坦然,心神有些恍惚。
分手后总会有那样一段消化期。
在这段时期,你会反复质疑分手的决定是否过于草率,反复复盘种种细节以期有不同的结果,反复回忆恋爱中的甜蜜并备受折磨。
你渴望失而复得,又恐惧患得患失。
在这段消化期,云厘回想起了许多细节,她意识到,哦,原来他是很喜欢她的。而随着日子逐渐过去,他没有来找她,她也意识到,哦,原来他也并非那么需要她。
慢慢的,就只剩一种结果了。
而她也接受了这种结果。
傅识则回来后,拉开椅子坐下。他的手搭在座椅把手上,上肩全靠着椅背。
起初,两人都没看对方。
默了半晌,不约而同地抬眸看向彼此。
云厘在桌下他看不见的地方紧张地玩了会手指,她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如他一般轻松闲散:“你变了很多……”
上次碰面她过于拘谨,她其实一直也很想问——
“你过得怎么样?”
这一年半她虽没有主动打探,但她确实想过无数次,最好是,他能过得好一点。
就算没有她,她也希望他能过得好一点。
傅识则看着云厘,她留了长发,烫了卷也染了发,用蓝白发带轻别着,露出光洁笔直的肩,说起话来慢吞吞的,语调温柔。
他笑了笑:“还行吧,生活都回归了正轨。”
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一个男生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和傅识则打了声招呼。
男生自来熟,亲切地问道:“学长,这是你女朋友吗?真漂亮啊。”他扬起脸向云厘自我介绍了一下,“我是和学长一块儿参加无人机比赛的。”
云厘心里一紧,朝对方点点头。
傅识则看着云厘,没回答。
男生看了眼这桌的空位,笑嘻嘻道:“我能坐这儿不?”
傅识则笑了声,轻推了他一把:“一边去。”
等男生走后,傅识则才和她说道:“抱歉,他们比较喜欢开玩笑。”
“没事儿。”云厘力求让自己看起来毫不在乎:“也经常有人这么开我玩笑。”
“……”
傅识则拿咖啡杯的手一顿。
听起来像是她经常和男生出去,云厘觉得引起了歧义,又补充道:“就是和云野一块儿的时候。”
听到这话,傅识则眉间一松,问她:“之后什么打算?”
“在西伏找份工作,现在的这个实习应该能转正。”云厘双手抱住杯子,抬眸看他,“你呢?”
“可能出国当个博后吧。”
“……”云厘的手收紧了点,“你一个人去吗?”
傅识则微扬眉:“不然和谁?”
“我也不知道……”她窘道,“就感觉一个人出国不容易。”
“没有。就我一个人。”他思忖了会儿,盯着她:“还没有做决定,可能直接留在国内。如果出国的话,就不会回来了。”
云厘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整个人懵了一下,“不回来了?”
“嗯。”
“哦……那挺好的。”她低头强行扯开个笑,心里像破了个窟窿。云厘试图扯开话题转移注意力,“我去年去英国交流了。”
傅识则望向她:“还好么?”
云厘轻声道:“挺好的……”她犹豫了会,继续道:“就是前半年不太适应。”
“和我说说。”
也有不少人问过云厘在英国的情况,她大多时候就一两句话带过。可此刻,她还挺想,告诉他的。
好像告诉他,也没太大事儿。
云厘斟酌了会:“我刚过去的时候租的第一个房子……”
云厘没继续讲下去,停顿了一会儿,像是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发生了挺多的事情,在想说哪个。”
傅识则笑了声,耐心道:“慢慢说。”
“等会儿。”他起身,走到前台带了三块蛋糕回来。
云厘:“这吃不完……”
傅识则:“慢慢吃吧。”他偏头,“你也可以慢慢说。”
“哦……”云厘挖了一口蛋糕,看着他深邃的眸,有些失神。
她连忙低下头,中规中矩把她出国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唯独跳过了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就还挺好的。”说到后面她弯了弯唇,“我原本以为自己一个人在那边肯定活不下去了,结果没想到我的生存能力这么强。”
可能觉得自己夸夸其谈,云厘的笑有些腼腆。傅识则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也随着她弯了弯唇。
“你要去我实验室看一看么?”傅识则问她,“在这栋楼。”
猝不及防的邀请,云厘没有拒绝的理由,点了点头。
俩人刚到实验室门口,就有个男生着急地跑到傅识则面前:“师兄,完了完了,师弟把系统弄崩了!”
“……”
男生表情惊恐,动作毛毛躁躁,像是发生了天大的灾难。
注意到傅识则身旁的人,他定睛一看,猛地反应过来。
女的。
还是漂亮的女生。
和傅识则靠得很近。
再对上傅识则凉凉的视线,男生立马改口:“哦,也没多大问题。”
“……”
傅识则顿了会,转身和云厘说:“下次再带你去。”他歪歪头,柔声问她:“好不好?”
云厘心里有点失落,面上还是笑了笑:“嗯。没事儿的。”
前面的男生憋着笑,视线在她和傅识则之间来回切换。云厘有点尴尬,匆匆说了句“我先走了”便往楼下走。还没走两步,男生的声音响彻五层楼。
“师兄!那是你女朋友吗?师兄!你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
“不是。”
“那是师兄你追的人吗?你和我们说说啊,我们帮你一块儿追!”
“你好吵。”
云厘停下脚步,男生还在念念叨叨着,傅识则的回话已经听不清楚了。
在原处待了一两分钟,云厘才继续往下走,再次觉得自己的想法荒谬。
眼前映出平坦描灰的大马路。
她一时之间忘了车停在哪,盯着路面发了好一会呆。
两人重逢,没有任何对对方的指责、怨念,没有对感情的不甘、异议,也没有残余的爱慕、悸动。
就像久不见面却又极为熟悉的老朋友,坐下来静静地谈了两三个小时。
明明应该是重逢的最好状态吧。
可她为什么觉得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