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贱◎
屋里孤寂寂的。
抹了泪,逐一系好衣带,茶花末了才发现那布条垂落在榻侧。
她拾起这物件,方才被男人用那样的眼神盯着身体的情景便再度重现在脑海。
茶花收紧手指,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耻感便从心底渐渐生出。
和哥哥不一样,到了既定的年龄,哥哥身高窜得极快,在那段时间几乎每次见哥哥时,哥哥的身量都有所不同。
而茶花曾经也期待过自己有这样的变化。
可真到了身骨舒张的年岁后,她个头长得极慢不说,胸口反而愈发鼓囊,被人指指点点。
妖媚,轻浮,不知羞耻……那些难堪的词汇让小姑娘几乎都抬不起头。
逃亡的路上,她不敢告诉哥哥,只能夜里偷偷缠缚上,藏着自己身体的缺陷。
可今日被旁人再度撞见,对方的目光那样怪异,让茶花不仅感到羞耻,甚至还感到一丝害怕。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终于可以离开这儿,再不用在男人眼皮底下战战兢兢地度日。
只说这天大清早上,冯二焦特意亲自去寻了茶花一趟,好言相劝了几句。
“昨晚上你说了什么,惹得公子那么不高兴……”
茶花垂眸不语,想起自己说有了未婚夫的事情。
这并非是一句谎话,茶花在娘胎时曾经确实与徐家夫人腹中的孩子口头定过一段娃娃亲。
但这并无文书凭证,只是两家承认便有,不承认便没有的一段关系。
茶花昨晚上那样说,也只是为了拒绝对方。
“茶花,说句难听话,你就算给我们公子做一辈子的丫鬟,那也比普通人家的女孩都要享福呢,以后资历上来了,给你个姑姑的身份,叫你再去管理手底下的小丫头片子,岂不风光?”
冯二焦是劝得口干舌燥,偏偏同茶花说话跟块石头说话似的,半点效果没有。
他看着茶花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只好唉声叹气地转身离开。
偏一只脚踏出门槛的时候,又被茶花轻轻叫住。
茶花眸中挣扎了一瞬,还是极小声地开口道:“该结的伤药还未给我……”
“伤药?”
男人手里的杯子应声而碎。
原来她不要钱,也不是贪图他的心,是真的只是想要伤药罢了!
现在想来,一厢情愿的人从头到尾竟然都只是他自己。
冯二焦打量着地上的碎片,语气迟疑:“那茶花那边要不要想法子留她……”
赵时隽彻夜没能睡好,心情几乎躁郁到极致。
他没骨头似的歪在椅上,一手揉着眉心,声音却愈戾:“在你眼中,我哪里就这么下贱?”
机会给也给了,她不惜福,他难不成会上赶着送?
冯二焦霎时一噎,但想想也是。
不过是个女人罢了,还是个丑兮兮的女子。
他家主子鲜花一般,不去找另一朵鲜花来配就够不合理的了。
倘若还追着一块牛粪不依不饶,非要把自己插在上头,那也着实过于离谱。
想通了这一环,冯二焦才暗暗松了口气,道是自己多虑了。
赵时隽面上半分不显露,心里又哪里是个能轻易甘心的主儿。
她实在能耐,临走都要在他心里填一把火,叫那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煎熬。
他自不会没脸没皮地去挽留她。
他倒要看看,她是有多大的能耐……
茶花这回离开府里离开地很是顺利。
陈茶彦见她连包袱都带回来了,心里诧异。
“知县大人的千金这么快就嫁出去了?”
茶花摇头,只含糊道该她帮忙的那一部分已经帮完了,这才早早回来。
陈茶彦叹息,“如此也正好,毕竟咱们是时候离开云舜了。”
茶花轻声道:“嗯,我这几日上街去准备准备,到了合适时机,咱们便离开这里。”
兄妹俩定下这件事情之后,便也有了新的目标。
夜里他们想着下一个安全的落脚点,到了白日,茶花则又去了趟万紫楼寻虞宝镜。
巧就巧在虞宝镜不在楼里,茶花便将一袋钱银交给了春荷,让对方代为转交。
虞宝镜回来后,将春荷转交的东西打开一看,见里头白花花的银子心头蓦地一跳。
“这里是五十两。”
赵时隽出手阔绰,五十两也是在茶花同他开口要伤药之前的林林总总。
不偏不倚,这数额正好是虞宝镜当初借给茶花的钱。
茶花拿了她钱之后,答应还不上钱就要为她办事。
虞宝镜只顾着训练茶花,却没想到,茶花竟然还真有本事把这笔钱给还上。
在天黑之前,虞宝镜打听到了茶花的住处,亲自到陈家村找了茶花一趟。
隔着院子,虞宝镜将那钱袋子重新还给了茶花。
“茶花,我要你这钱也没用,明日便是薛槐寿辰,你今个儿就撂挑子不干,你叫我上哪里去找旁人?”
茶花握住那袋钱银,抬眸才惊觉虞宝镜一点一点红了眼眶。
“娘子,我没有旁的意思……”
她知晓是虞宝镜在她最难的时候伸出援手,也绝无要伤害对方的念头。
可虞宝镜还是很受伤的模样,与她说道:“茶花,这钱我不要,明日你去帮我这忙,我们就一笔勾销,不然……我虞宝镜就当肉包子打狗就是了!”
说完,虞宝镜才带着下人头也不回地离开。
茶花握着那沉甸甸地钱袋子,心口下意识感到了一丝窒闷。
虞宝镜助她解燃眉之急,她却好似恩将仇报了一般……
哪怕是提早告知,对方也许还可以去找旁人重新培养,可茶花就这么贸然离开,却好似亲手把虞宝镜推到了她当初无助的地位?
她回到屋里后,陈茶彦见她闷闷不乐,不由询问了她两句。
茶花轻声道:“哥哥,明日我还需去知县府里帮最后一个忙,之后咱们再离开可好?”
陈茶彦当是什么事也值当她愁眉不展,安抚她说:“你只管去就是,哥哥这里无需你再操心。”
茶花轻轻点头,这才回房去准备褐草。
隔天虞宝镜在万紫楼里等来了茶花之后,终究是松了口气。
虞宝镜没有告诉茶花,她是从那位宋公子的府邸里打听到茶花的下落。
就在前一天,虞宝镜找上门时,赵时隽问了她一句话。
“你说她昔日是差你多少钱?”
“说是要赎回当出去的一只扳指,她同我借了整整五十两。”
听完这话,一旁冯二焦眼珠子都差点瞪掉。
“什么,五十两?”
茶花那是当她在卖大白菜呢?
就这扳指五十两连它价值的零头都不到。
赵时隽“呵”了一声,慢悠悠从身上翻出了那只白玉扳指。
扳指上回磕在地上,有了个比头发丝还细的细纹,但即便如此,它的价值仍旧不该低廉到这等地步。
赵时隽眸光闪了闪,忽然想起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萧烟娘还没醒?”
冯二焦打发了虞宝镜后,忙又道:“奴才这就过去看看。”
约摸半个时辰后,萧烟娘才虚弱地被下人给搀扶过来,冯二焦快速走到男人身侧,神情严肃地耳语了几句。
“下药……”
“她为何要给你下迷药?”
目光微抬几分,赵时隽扫向虚弱的女子。
萧烟娘都还没来得及进些食儿就被带来这里,双腿都软得打颤。
“因为……我曾看到茶花的秘密。”
在男人冰冷的注视下,她将当日在玄宝寺发生的事情再度说了一遍。
从茶花脸上被人抠开块皮,到那令人感到触目惊心的反差。
内里雪腻的肌肤和粗糙暗黄的硬皮子截然不同。
这也恰巧解释了五阴教为何带走了她,而不是萧烟娘。
昔日的疑窦和一些古怪的地方终于也全都在这一刻浮出水面。
她明明干净,却偏偏叫他指尖搓出了灰垢。
明明有着那样洁白诱人的身子,却唯独脸上不堪……
“茶花她……也许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不好……”
赵时隽听完这话,终于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萧烟娘:“我那时还听见人说,她脸上是涂了褐草。”
在她看来,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可在赵时隽跟前,却只落得了他一个漫不经心的“哦”字。
萧烟娘见他不感兴趣,心底反而松了口气。
萧烟娘前脚退下,冯二焦转头就翻了医书,找到褐草的记载给男人看。
“茶花该不会是什么美人儿吧?”
赵时隽转动着眼珠往医书上瞥了两眼,俊美无俦的脸侧平静得好似一汪死水般。
冯二焦见他这般反应,愈发诧异,“您就没想法吗?”
人家丑的时候,这主儿热乎得跟什么似的。
现在得知茶花也许是个美人,他反而冷淡得眼皮子都不抬起一下。
“什么想法?”
赵时隽攥着指尖,脑中掠过的种种情景,皆是些荒唐画面。
白得雪色酥腻,红得娇软唇瓣,乌得水莹雾眸……
隔着半透薄屏衣裙紧贴腰肢滑坠的画面……
就连那张藏着猫腻的丑脸,都还哄得他团团转。
“冯二焦……”
男人掰着手里的扳指,黑眸里幽幽沉沉地闪烁着不明的暗光。
“你是要我对自己被人当傻子耍得团团转这件事情,还要有什么想法?”
“傻子”二字被着重地咬碎在齿缝间。
冯二焦僵了僵身子,见男人那道难以捉摸的视线落在自个儿身上,霎时膝窝直发软。
“没……”
没人敢说这位是傻子。
可当他自己阴阳怪气儿地说自个儿是傻子的时候,那铁定是要有人遭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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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
-完-
第20章 美色暴露(10)
◎陷阱◎
薛槐四十大寿的时候办的过于奢侈,引起了不少风言风语。
为了找补回廉洁爱民的好名声,今年他对外却宣称不过寿辰,实则背地里除了没有那些客人,该有的一样都没怎么少。
虞宝镜私下里上门拜贺,他那张老脸上竟是罕见的受宠若惊。
直到虞宝镜微笑着让自己准备的贺礼登台表演,看着薛槐果真看着台上女子的舞姿直了眼,心里冷笑不止。
薛槐颇有些激动,“宝镜,她这舞姿与你年轻时候也太像了些……”
对于许多上了年纪的人而言,年轻时的记忆模糊又珍贵,不知美化了多少层滤镜,珍贵到千金不换。
“她……她是……”
虞宝镜余光瞥了一眼台上被自己训练了无数回的茶花。
谁能想到这般费心,只为了勾起他们年轻时候的记忆……
她缓缓说道:“这是我们的女儿。”
薛槐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虞宝镜道:“你记得吗?我为你怀过一个孩子,我后来偷偷将她生了下来……”
“她撒谎——”
一个娇媚的女声从虞宝镜的身后缓缓响起。
虞宝镜听到这声音后,身体也微微僵住。
她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青衫女子,脸上的表情顿时微微扭曲。
柳雾摇摆着柳腰没骨头似的依偎进了薛槐怀里,娇滴滴道:“宝镜,你那落胎的孩子埋在哪里我都带老爷去看过了。”
“老爷见那墓碑上的字是你的笔迹,自然哭过了一场,虽怜惜你则个,但你怎好再欺骗他呢……”
墓碑……她亲手所书的字迹……
虞宝镜额角青筋直跳,没想到柳雾做的这么绝,让她准备至今的功夫全都白费。
“柳雾——”
薛槐却微哑着嗓音道:“宝镜,你别这样……”
“就算没有女儿,我也愿意给你一个名分。”
虞宝镜却死死地盯着贴在他身上的女人,恨不得将对方咬下一块肉似的。
“好啊,那你把这个贱人赶走!”
柳雾“咯咯”娇笑,“你做梦,我肚子里啊,如今已经有了知县大人的孩子……”
“够了柳雾……”
薛槐有些头疼地推开身上的女人,对对方道:“你先下去。”
柳雾被推开也不恼,只抚着平坦的肚子,扫了虞宝镜一眼,搀着下人的手又扭着细腰离开。
虞宝镜只觉自己今日上门完全是在自取其辱,再坐不住,语气冷硬道:“那我也不留了。”
她起身叫来茶花,对她说道:“我要你做的事情做完了,咱们这就出府……”
薛槐拦道:“她……”
虞宝镜冷笑了一声,“她叫茶花,是个面容丑陋的,确实不是你的女儿。”
薛槐似乎略有些失望,对虞宝镜道:“她走可以,但你留下吧,那么多年了,你还不能原谅我吗?
“况且宝镜,我还有话要与你说……”
虞宝镜扫了他一眼,终是没有拒绝。
她背过身时,薛槐的目光再度落到茶花身上。
隔着面纱,茶花冷不丁对上他莫名黏腻的视线,却觉得臂膀上都要生出细小的疙瘩来。
但也许只是错觉,很快她便听见虞宝镜道:“茶花,你先走吧,后头便没你的事情了。”
和虞宝镜的交易完成得比预期中要轻松百倍,意识到这一点,茶花心下如释重负。
她走后,虞宝镜才重新对薛槐开口:“我不仅想留下,我还要你将柳雾赶走,这你也能做到吗?”
薛槐:“宝镜,我答应你。”
虞宝镜诧异,“你真答应?”
薛槐苦笑,“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原地等你回头……”
“我记得自己穷得衣服都穿不上的时候,是你这个千金小姐亲自来我那破屋里给我缝补衣服。”
“宝镜,我有过那么多女人,都只是在寻找一个替身罢了,你难道不觉得柳雾性子最像你年轻时候吗?”
虞宝镜想到了柳雾和她在一起的这十多年,神情微微恍惚。
“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我身边还有个林姨娘,她眼睛与你最像。”
薛槐握住她略肥胖的手指,“宝镜,我一直在等你回头,如今我们都不年轻了,既然你都有勇气踏出这一步,我又怎么会没有。”
“你我何不把握当下呢?”
虞宝镜抽回自己的手指,似乎也被他这些话引回了当初的记忆里。
“你让我考虑考虑……”
她心情极复杂道。
薛槐答了个“好”,才又让人送她离开。
看着虞宝镜离开的背影,薛槐叹了口气道:“刘主簿,扶我去厅里歇息一下吧……”
刘主簿道:“也好。”
……
另一边,茶花先一步被人引出府去,却被那仆人带着绕了个大弯。
茶花来过府里几趟,自然也察觉出了些怪异。
她后退几步想独自离开,可后脚便来了两个脸色冰冷的仆妇。
“茶花姑娘,我们老爷有些关于五阴教的事情想要审问于你。”
五阴教……
茶花攥紧袖摆,见这俩仆妇身材健壮,将去路挡得严实,心口又重重地悬起块沉石。
等茶花被领去一间客厅。
客厅里不是旁人,正是下来歇息的薛槐和他下属。
薛槐见到茶花,并不讶异,只缓缓道:“你就是茶花?”
“先前我审理过一桩有关五阴教的案子,他们说,宋公子身边有个绝色佳人,在脸上涂抹了褐草,我一直都很好奇……”
赵时隽只顾着寻陈茶彦的线索,并不会让人去追问到这么多细节,但不代表别人不会。
据薛槐所知,那位宋公子身边唯一多出来的丑女,只有茶花。
绝色佳人涂丑了脸,就像个宝藏一样,藏在人群里头。
对于薛槐来说,跟听戏似的。
打那天起,他就盯上了茶花。
一切又好像是戏曲的转折,她竟就被虞宝镜给带进了府来。
茶花在听到他第一句话时,便忽地察觉出了几分不妙。
而一盏茶前,他看她的眼神,也并不是茶花的错觉……
薛槐抬手吩咐,“就让赵婆子带你去后院里沐浴更衣……”
茶花攥紧手指拒绝道:“大人,我家中还有急事……”
薛槐慢悠悠喝了口茶,“我身为地方父母官,你这样可疑的,我焉能不仔细检查?”
“茶花,你可知道违背公命的罪责?”
他说着顿了顿,又道:“先前听林姨娘说,你家里还有个病重的哥哥,你若不听话,只怕哥哥也要送入那牢狱里好好审查审查了。”
果不其然,小姑娘肩头剧地一颤。
旁边刘主簿与薛槐交换了个目光,随即温声道:“茶花,只是例行询问罢了,你哥哥身子不好,你也不希望因为你的遮遮掩掩叫知县大人把简单的事情给弄复杂吧?”
他们当她是不愿让她那病重哥哥受牢狱之灾,却不知这句话跟火钳子一样烫人。
说句难听话,眼下的陈茶彦就是阴沟里的老鼠,是见不得光的。
小姑娘面色惨白,却没有拒绝的余地,被那赵婆子给请去了后院。
刘主簿抚着胡须笑道:“大人今日收获只怕匪浅?”
薛槐笑呵呵道:“宝镜啊宝镜,我穷时你就好比那仙女下凡般助我,又在我拮据的时候拿银子为我度过难关……”
“现如今更是送了个美人来,你果然还是和年轻时候一样天真,一样傻。”
刘主簿问:“那您是真要将虞宝镜迎进府来?”
薛槐掀起唇角,“怎么可能,她家里遭殃,成了个□□身份,现在又又肥又丑,迎进府里也只是倒胃口罢了。”
“回头她进府的时候把她卖身契转到崖州一带,据说那地方别说女人,母猪都稀缺得紧,这样她往后也不愁没生意做了。”
也省得总拿过去那点鸡毛蒜皮来碍手碍脚。
……
茶花被身边的婆子近乎是押送着进入那沐浴的房间。
赵婆子和几个仆妇显然没有要手软的意思,茶花转身看向门外,都会有婆子立马挡住,语气不阴不阳道:“茶花,你是想自己动手,还是要旁人帮你动手?”
茶花垂眸,见这些婆子个个都目光不善,只得勉强道了句“自己来”。
外衫坠地,那束胸的布条也得解开。
入了汤池之后,那些婆子便用热帕子几次擦敷过茶花的脸,完全是有备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