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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她掀开窗帘的一刻,天空突然亮起了一道闪电。

  这是一道巨大的闪电,仿佛有人从天空的正中间竖着劈了一斧,将天空彻底劈裂了!一道深邃的、贯穿了整个天宇的裂缝和周围成千上万道枝桠,好像远古时代被地震震开的地壳一样,渗出银色的洪荒,久久无法愈合。那闪电不是一闪即逝的,而是反射弧太慢似的,在上空停滞了很久,将自己的光亮生生地烙印在每一道敢于凝视它的视网膜上!

  长这么大,蕾蓉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惊心动魄的巨大闪电,看得她目瞪口呆,双眼竟被银白色的光芒灼得生疼。

  当她放低视线的一刻,更惊悚的一幕场景让她呆若木鸡——

  就在窗外那座假山的山顶上,站着一个鬼魂!

  面无血色、形容枯槁、颧骨兀立、眼穴挖空,最可怕是那一身白色的长袍,在风中飘拂着,仿佛只有头颅而全无身体!

  蕾蓉吓得差点叫出声来,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但是,一种法医的职业感和责任感,瞬间激发了她面对任何尸体时都无所畏惧的勇气,她随即向前迈了一大步,瞪大了眼睛盯住那白衣之鬼,才发现那个家伙原来是赵怜之!

  轰啦啦啦!轰啦啦啦!轰啦啦啦!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当一连串惊天动地的、与先前那巨大闪电完全配伍的滚雷响起时,蕾蓉还是被震得耳膜剧痛、肺腑翻滚,她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耳朵,感到整个屋子都微微发颤,像要陷入大地。

  赵怜之也似乎被雷声吓到了,撒腿就往假山下面跑,在台阶上绊了一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消失了踪迹。

  在最大的滚雷后面,还跟着擂鼓似的无数声续响抑或回音,然而蕾蓉感到自己已经被震得失聪了,什么都听不见,她用手掌使劲摩挲着耳际,很久很久,麻木的耳道终于恢复了一点儿痛觉……这时她才想起,陈一新居然没有走进套间,真是走运!可是他上三楼来干吗?刚才听他的说话声明明是往这边走过来了啊……也许他是去书房了吧!

  果然,小门的门缝像镶了一层银边似的,渗出了灯光。

  蕾蓉又忐忑不安起来,这么说来,陈一新和自己只隔着一道小门,趁着没被他发现,还是赶紧撤吧,反正今晚是不会再发现什么了……

  她走到门口,先把门打开一道缝,竖着耳朵听了听楼道里的动静,确认没有人之后,赶紧钻了出来,踮着脚尖往楼梯口走去,厚厚的地毯让她走得无声无息。

  希望在到达楼梯口之前千万不要碰上胡岳——她心里祈祷着。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她忽然停了下来。

  空气中有一丝非常细微的气味,细微到游丝一般难以捕捉,但是长期从事法医工作的她,还是捕捉到了。

  血腥气。

  怎么会有血腥气?哪里来的血腥气?

  蕾蓉毫不犹豫地停住了脚步,转过了身。

  楼道的尽头,书房那扇门,居然是开着的!

  惨白的灯光,长长方方地铺在门口的地毯上,好像一具等待着尸体的停尸台。

  而那股越来越浓重的血腥气味儿,很明显是从书房里发出来的!

  蕾蓉顾不得考虑自己的安危,大步走到书房门口。

  一阵呼啸的狂风吹得她差点坐倒在地,刚才她进书房勘查时明明没有开窗,而现在,正对房门的那扇玻璃窗像开膛破肚似的大开着,窗户上,刚才那阵急雨扫射出的肮脏的泥点,仿佛犯罪现场的喷溅型血迹。

  定睛一看:书房里空无一人。

  血腥气味儿更重了,无论从直觉还是经验上,这间屋子里都应该有一具尸体。

  蕾蓉顶着风走进了屋子,地毯上空无一物,跟自己离开时相比,屋子里唯一的改变,除了窗户打开之外,就是那张老板椅好像被推开了一点。

  这是怎么回事?

  直到她绕过桌子,才找到了答案,尽管这答案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是眼前的一幕,依旧让她这个解剖过无数尸体的法医毛骨悚然——

  只见陈一新仰面躺在桌子和窗之前的地板上,一双狭窄的眼睛虽然睁着,却已毫无生气,汩汩的鲜血从他的身子下面流出,形成一个佝偻的人形,仿佛死者的鬼魂在慢慢地析出肉身……

  3

  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听,接听者的声音中有一股睡梦中被吵醒后特有的混沌:“喂……哪位?”

  “小侯,我是蕾蓉,你在哪里?”

  “啊?蕾主任啊,我在屋子里睡觉啊,您在哪儿呢?”

  “我在三楼,你马上来一下,陈一新刚刚被人枪杀了——”

  “啊?!”侯继峰猝然一声,清醒过来,“我马上上去!你怎么样?没事吧?”

  “我没事……你的腿脚还能走动吗?”

  “能走,就是一瘸一拐的,会慢一点儿。”

  “那你就勉为其难吧,你上来之前,去敲一下你隔壁的房门,童丽住在那个屋子里,苏苏应该也在,你把苏苏叫上来。我记得管家老吴是住在二层东楼道的第一间屋子里,你去看看他在不在,如果他在,也叫他上来,顺便找他要一盒502胶水,我看这里的咖啡是自制的,那么应该有滤纸,一并带来。”

  “好的。”

  “等一等。”蕾蓉迟疑了一下,用无比冷峻的口吻说,“带上你的枪!”

  挂断电话之后,蕾蓉又看了一眼陈一新的尸体,慢慢地退出了书房,站在楼道里,内心突然油升出一股奇怪的轻松感,在应该发生命案的地方到底还是发生了命案,不祥的预感终于获得了验证,不管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至少现在,紧张的神经可以稍微松弛一下了。

  刚才在发现陈一新死亡后,她立刻做了一次初步的尸检,结果表明,陈一新是被子弹或类似的射击物击毙的:进口创伤在胸口,圆形的射入孔周围有一个清晰的擦拭圈,形成一个暗灰色的环,出血量较少;子弹(或类似射击物)在胸腔里旋转后,从背部射出,导致后背形成一个巨大的撕裂口,大量的血液和内脏组织的碎片从外翻的皮肤里溢出,陈一新应该是当即毙命的。

  一般来说,如果枪口在射击时距离皮肤或外衣很近,那么由于枪口爆破的巨大能量,入口周围的皮肤组织会有烧焦反应,并在衣服上形成“十”字或“T”字的撕裂口,而这些在陈一新的尸体上都未发现;如果枪口距离目标物1米以内的射击,弹孔中心与外围烟垢的色层会反差很大,甚至能看到未烧完的金属屑和枪油,而这些,陈一新的尸体上也没有,因此蕾蓉推断,射击者应该是与陈一新保持一定距离,比如站在楼道里朝室内开的枪,加之现场没有找到枪支,所以陈一新不可能是自杀。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射击者是从窗外——比如站在那座假山上朝室内射击,击毙了站在窗口的陈一新……但是由于在室内没有发现任何子弹或弹洞,所以这种可能性,蕾蓉认为是零。

  至于案发时间,蕾蓉几乎可以肯定,就在自己听到那几声震耳欲聋的巨雷的时候,否则纵使关着门,也无法掩饰枪声,不过不能排除射击者在枪上安装了消音器,那么射击时间会稍早或稍迟一点,对于整个案情的分析影响不大。

  想到这里,蕾蓉有些心悸,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凶手开枪杀死陈一新后,逃跑的路径应该就是沿着楼道撤走,巨雷打响之后,多亏自己迟钝了片刻,不然那时就走出套间,很可能与凶手撞个正着……蕾蓉也考虑到另外一种情况:凶手杀人后,直接钻进书房的对面屋子或者北边的任何一座房间,撤走或躲藏起来,但是由于对方有枪在手,她一向奉行“安全第一”的原则,所以没有冒险一一开门查找,而是静静等侯继峰一行人的到来。

  没多久,楼梯口响起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首先出现的是苏苏,紧跟其后的是老吴,最后面一瘸一拐的是侯继峰,三个人的头发都乱蓬蓬的,苏苏的胖脸蛋上甚至还印着枕巾的烙印。

  “咋了?出什么事儿了?”苏苏扯着大嗓门刚喊了一声,就被蕾蓉做了个“嘘”的手势慑住了。

  等他们三个都来到面前,蕾蓉才用沉静的口吻说:“陈一新被杀了,尸体还在书房里。”

  三个人顿时呈现出完全不一样的表情:苏苏显得十分震惊,忍不住说了一句“我的妈呀”;侯继峰一愣,皱起眉头;老吴先是瞪圆了眼睛,随即嘴角流露出一抹冷笑。

  三个人的反应,跟蕾蓉设想得差不多。在发现陈一新毙命之后,蕾蓉知道自己有责任立刻组织起对案件的侦缉和调查工作,随即开始想助手的人选。在尚且不知道是否有外人混进枫之墅的情况下,目前这栋别墅里的每个人都有犯罪嫌疑,而她又不可能只身一人应对这件案子,所以只能找最可靠的、犯罪可能性最小的人来帮忙。侯继峰和苏苏都是警方特派给自己的助手,肯定是首选,而老吴是对这栋房子乃至在其中发生过的所有事件最知根知底的人,虽然他对陈一新恨之入骨,但如果说到“管用”和“好使”二字,一个大宅子里不会有比管家更适宜的人了。

  “怎么回事?谁干的啊?”苏苏一边说一边往书房里巴望,因为书桌隔着,看不见陈一新的全尸,只能看见一双脚,不远处的地上还有一只沾了血的手机。

  “陈一新死于枪击,谁干的还不知道。”

  “凶手在哪里开的枪啊?”苏苏追问了一句。

  “这个目前也不是很清楚,死者倒毙时的体位,甚至无法说明他遭遇枪击的时候是面朝窗户还是面朝门。”蕾蓉突然问苏苏,“今晚童丽一直跟你在屋子里吗?”

  苏苏摸了摸鼻头:“应该是吧……睡觉前我俩一直在屋子里聊天来着,睡着之后就不知道了,我这人睡觉死沉死沉的,耳朵边打雷都醒不过来的。”

  “嗯,反正我敲你们屋子门的时候,是童丽来开的门,她还穿着睡衣。”侯继峰补了一句。

  蕾蓉点了点头,把自己今天晚上勘查书房和套间的情况大致讲了一遍,然后说:“我估计,从陈一新被杀到我走出套间,这个中间的间隔只有两三分钟,凶手当然有可能在开枪后迅速下楼,但也有可能听到我开门的动静,立刻钻进北边的某个房间躲藏起来,然后从窗口逃走,所以接下来,我们把北边的房间,尤其是西侧楼这边的,逐个查看一下——”

  “这不可能。”老吴突然摇了摇头,打断了蕾蓉的话。

  蕾蓉很惊讶:“为什么不可能?”

  老吴随手在旁边一间朝北的房间的门把手上摁了一下:“晚上我专门来锁上的,整个三层,只有书房和套间是不上锁的。”

  蕾蓉看了他一眼,对侯继峰说:“你在警队学过犯罪现场的基础勘查技术没有?”

  “当然!”侯继峰说,“那是我们的必修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