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张嘴在耳畔轻轻地说话,冰冷的双唇吐出的与其说是声音,毋宁说是寒气,以至于她的耳垂像快被冻掉一样生疼。
不是这样的?什么意思?那是怎样的?唐小糖有些糊涂了。
没有人回答她,一阵狰狞的笑声突然响起,一张脸孔犹如浮尸一般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可是近乎无色透明的脸上没有眉毛,没有眼睛、没有鼻子,甚至连嘴都没有,只有能看见血红色的舌根在笑声中颤抖……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仿佛要将它浮尸一般的无色透明,将它血红色的狞笑整张贴在我的脸上,然后渗入我的脑髓……
一个激灵!
唐小糖醒了!
我的天啊!这是凶灵,是那两个受害女孩之一的凶灵在试图附身于我,将我的肉身化为供她驱策的傀儡!在她的操纵下,我将像惨无人道的僵尸一般杀人或自戕,将这间已经浴血的凶宅,再一次涂满血污!
屋子里有如库布里克的恐怖电影《闪灵》中的景象:大团大团的血水翻滚而来,翻滚的血水中包裹着一团东西,那东西是什么?似曾相识又绝无想起的可能,唐小糖只觉得寒透骨缝的凄惨,凄惨到她想哭,可是连哭泣都已经被冻结。
唐小糖用尽全身力气,倒退了几步,她本以为可以退出房间,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门竟被关上了!
她转身去拧门把手,一件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那个门把手竟然怎么都拧不动……管不了那许多了,她抓着门把手又推又拽,可是整个门板死死地锁住了!
她无论如何也出不了这间屋子了!
无色透明的脸越来越近,狞笑声在四壁的回响越来越大。
“救命啊!救命啊!”她魂飞魄散,一面嚎啕大哭,一面嘶喊着求救。
就在她慢慢瘫倒在地上,准备听任那凶灵像入脑的尸虫一般占据自己的躯壳之时,门外突然传来李文解的吼声:“老皮你干什么!”然后,门把手一转,门猛地被推开了,眼前出现了李文解清俊的面庞。
她扶着墙爬起来,一把扑到李文解的怀里,放声大哭。
李文解愣住了,两只胳膊不敢搂怀里的女孩,只能那么傻傻地张开着。
“文解你别狗咬吕洞宾。”老皮一脸猥琐地笑着,“我这可是给你创造了一个泡妞儿的大好机会啊!”
王红霞走过来,也很生气:“老皮,这孩子胆子本来就小,你吓唬她干什么玩意儿。”
“她一个法医,天天拿着刀子解剖尸体,应该比你这家政工人胆子大多了好么。”老皮耸耸肩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周黑鸭,撕开包装,把鸭脖子放进嘴里,一边嗞溜嗞溜地嚼着,一边满不在乎地说,“咱们国家的法医要都她这德行,得多少冤案啊!”
唐小糖慢慢地擦去脸上的泪水,盯着老皮。
老皮嘘着嘴唇,挑衅地看着她湿漉漉的脸蛋。
唐小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要死了,我亲自给你解剖尸体——你给我记住!”
老皮“扑”地一声把鸭骨头吐到地上,扭头对张超一笑:“就这!”
张超也笑了,笑得十分不屑。
李文解搀着唐小糖,来到主卧,扶着她在那张高低床的下铺坐下,蹲在她面前问道:“到底怎么了?刚才次卧里出了什么事情,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唐小糖抽泣道:“我好像看到一张无色透明的脸在慢慢朝我接近,它不停地说着一句话……”
“什么话?”
“好像是……‘不是这样的’。”
李文解皱起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只好安慰她道:“估计你就是被老皮吓住了,他把门关上,又抓住门把手不让你拧开,那家伙就是开玩笑没个分寸。”
“未必。”不知一直隐藏在哪里的须叔,突然冒了出来,“文解,你跟我来一下。”
李文解有点不放心唐小糖,站起身,看了她一眼,才走出了主卧。
唐小糖呆呆地坐在床上,望着对面梳妆台上那张椭圆型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蓬乱,脸色惨白,腮帮子上还挂着一滴尚未滴落的泪水……
4
“宁可一屋冲,不可一屋空。”
须叔站在次卧的门口,望着空荡荡的屋子说,然后回过头,问身后的李文解:“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李文解点了点头:“这是《相宅经》上的话,您给我讲过的,宅有五虚,屋广人稀乃为第一虚,因为屋亦有性,倘一屋人气甚旺,一屋荒如坟茔,久而久之,便会生嫌隙、生恨怨,所以宁可屋子和屋子之间出现‘壁刀’ 、‘天斩’ 之类的相冲之煞,也绝不可使一座宅子里单独一个屋子完全空置,否则易生精怪。”
“不错,不错!”须叔点点头,“这么一个两居室,两个女孩子租住,同处一室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这次卧四白落地,空得实在太厉害了,不过,导致此宅成为凶宅的因素,还有许多,你能一一讲给我听吗?”
“好的!”李文解一边向主卧走一边说:“阳宅三要:门、房、灶,房即是卧室。既然凶案发生在卧室内,那么纠刑削殃,必以卧室为要。《三元经》云,‘地善即苗茂,宅吉即人荣,人枯先问榻,榻凶宅必凶’,我刚才清洁主卧时注意到,此宅之凶,主要问题就出在那个双层高低床上,它至少犯了三个煞。”
须叔站定:“说来听听。”
李文解指着那高低床正上方的天花板道:“一煞名曰‘断头煞’,卧室中有一横梁,本身就属‘压身更压心’的不利之局,再将床榻摆在横梁正下方,横梁切床,此乃不折不扣的‘断头煞’,主大凶;二煞名曰‘无靠山’,人仰卧时,看不见头顶的情况,所以床头宜靠墙或实物,不可有空隙,否则就是头颈虚悬,恐有失魂之灾,主不吉;三煞曰‘摄魂煞’,反光之物绝不可以对着床,从小处来说,夜里醒来容易被影像所吓,从大处来说,镜中所含水银有阴阳两性,白天可以反照煞气,夜间却会吸食屋内‘生气’,令居住者元神受损,而这间屋子的梳妆台就摆在高低床的对面,此乃大凶!两个大凶加一个不吉,难怪会发生凶案了。”
须叔还不够满意:“还有吗?”
李文解一愣:“没……没有了。”
须叔道:“再想想。”
李文解皱着眉头琢磨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
“你说的这些虽然没有大错,但大都是形势派的观点,而不是理气派的思路,还是过多探讨凶宅生成的外因,忽略了内因,追求了‘术’而忘记了‘道’。”须叔说,“天底下那么多屋子,并非只有这一间的床铺上有横梁、头无靠山、朝着镜子,但是为什么其他屋子没事,而独独这间屋子变成了凶宅,其中一定有不仅仅物件码放不合适之外的原因,这才是你应该深入考察和探究的。”
李文解拱拱手:“还望须叔指点。”
“这间屋子,除了你说的那些之外,最大的问题是‘淫气太重’和‘金性过盛’。”须叔走到那黑色的铁艺书架旁边,随手取出几份封面都是穿着情趣内衣的性感美女照片的杂志,“本来住的就是两个坐台小姐,平时读的杂志又都是如此淫秽,这房间也被熏染得一片淫邪之气,所谓‘万恶淫为首’,不单单是说淫邪本身是恶,也是说淫邪乃是招惹祸灾的源头。还有这些——”他将那几个金属物件拿了起来,丁铃当啷一阵响,原来是SM道具的手铐、脚镣、颈圈……须叔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叹了口气。
静了片刻,须叔又道:“《尚书·洪范》中将五行列为世间五种最基本的物质,住宅也不例外。神煞休戚、吉凶趋避都与五行的相生相克密切相关,金、木、水、火、土在室内一定要协调均衡,不可有单一属性过盛,否则大凶,尤其是金,从五行的属性分析,金性为刚、为尖、为角、为煞,为攻、为伤,处处皆是凶相,可是你看这屋子里面,铁艺书架、铁制双层床、铝合金桌子、铝制花瓶,就连这些手铐脚镣也是不锈钢的,所有的家具几乎全都是金属的,要不发生凶案才见了鬼!”
张超突然说话了:“须叔,您老说了这么多,倒是给咱讲讲,这屋子应该怎样化煞啊?”
“怎么,你还真的打上这房子的主意了?”须叔扶了扶眼镜。
“不瞒您,也瞒不过您。”张超笑嘻嘻地说,“我来做这清洁工,不像王姐目的单纯,就是为了挣几个清洁费,也不像他们几个,一肚子鬼胎,不知都揣着啥目的,我就是为了找到凶宅,估量价格,先人一步收购,然后卖出个好价钱。这房子我看着不错,虽说有个横梁吧,但户型周正,小老百姓住着舒服,价格又比正常住宅便宜三成,拿到市场上肯定是抢手货,这年头,停尸房也比没屋子强!但我这个人,生意要做,良心也要讲,我可不想买了房子住进来的人,过几天又一个个血肉模糊的,所以,您得帮我化了煞不是?这可不是给我一个人行善积德啊!”
“能在挣钱之外,想到替客户化煞,这就强过很多隐瞒房子发生过凶案的无良中介了。”须叔指指天花板道:“本是燕雀巢栖之所,可惜这个横梁如长蛇注穴,所以回头你告诉买房子的人,天花板做个吊顶,一定要把这横梁找平,不然只恐祸不旋踵,如果实在不愿做吊顶,便用红绳在梁上悬挂两支竹箫,箫口向下,呈45度角相对,亦可化解煞气,此其一;其二,此屋金性过强,再居者务必要在家具选择上多木少金,另外,再居者最好是火命,方可化克为生,化恶为善;至于镜子不能对床,床头不可悬虚、一室不可为空之类的,就无需多说了。”
张超听得连连点头。
“这些方法,都是化解形势派的有形之煞,而真正可怕的无形煞气,还要靠理气派的方法破解。”须叔饶有意味地看了李文解一眼,继续道,“属金的煞星为破军星,可用人造纤维材料的挂帘挂在西北面遮挡;另外,淫邪过重,即是阴邪过重,好的住宅,阴阳比例应为阴四阳六,此屋阴气恐怕要占七到八成,所以屋子里可适当采取一些添阳之法,如墙壁刷鹅黄色的漆,被单、地毯宜红色,多装一些投射灯——注意不要投射蓝色调的冷光;还有最重要的,在几个跟凶案有关的房间,都要摆放一些驱凶之物。”
“驱凶之物?”张超眼珠子骨碌了两下,貌似明白了,“挂把龙泉宝剑?”
须叔大摇其头:“我给文解讲授,是因为他与我有师徒之义,你在旁边,好歹也听一听嘛,这屋子本身就金性过盛了,你还要再挂个杀人的家伙?”
张超嘿嘿嘿地笑了:“那您说,都摆放些什么?”
“三样就够。”须叔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说,“主卧放一个如意玉瓶,要桃木底座的;厨房摆一个纯桃木的平安瓶,注意切不可在其下方摆金属物品,否则金克木,就没效果了;厕所挂一个桃木八卦葫芦盘。”
“记下了,记下了!”张超喜不自胜,“多谢须叔,回头我少不得有厚礼奉上,您老可一定给我个孝敬的机会!”
须叔摆了摆手:“不必不必,但有一事,你须得同意。”
“您说您说。”
“那三样驱凶之物,价格加起来也不到你卖这房子获利的一成,你便买了直接送给新的住户,行善积德。”
“好说好说。”张超忙不迭地点头,然后压低了声音,贴着须叔的耳朵问道,“刚才烧邪之后,文解问您凶灵是不是都驱走了,我看您一直没言语,我这心里有点儿没底啊。再有人住进来,不会再出命案吧?”
须叔沉默了片刻道:“我只能告诉你,刚才我烧邪时,确认无疑的是驱走了一个凶灵,而且它遁出窗外不会再回来了,但另外一个,烟雾弥漫中,竟没有寻清它的去向,所以刚才唐小糖在次卧中了邪时,我以为是那个凶灵一直藏在次卧,想要附身于她,趁机作恶,可是却又没有发现——”
话音戛然而止!
张超觉察出了气氛的异样,望向须叔,虽然主卧里只亮着一盏小夜灯,加上须叔的脸孔大半为浓密的胡须遮住,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确凿无疑的是,须叔的眼睛里放射出了无比惊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