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真相推理师:凶宅上一章:第1章
  • 真相推理师:凶宅下一章:第3章

  对于小型检材进行提取或观察,规范的做法是用镊子,但是鉴于办案环境的特殊性,当工作人员没有带镊子的时候,最好的替代品是筷子,这一点是除中国和韩国等少数国家以外的法医们完全不能操作的,筷子的材质又以金属为上佳,因为日常生活中最易消毒,不会对检材造成二次污染,实在不行也可以用竹筷,木筷和塑料筷子最差。但是筷子都在厨房,眼下,洗手间外面的世界,对于唐小糖而言,太大,太可怕了,她只好用两把牙刷的牙刷柄做筷子,半闭着眼睛将那枚指甲夹了出来,放在一张干净的面巾纸上。

  面巾纸很快将指甲上的水分吸收了,一小片水渍中间躺着那么个看上去依旧像是死皮一般恶心的东西。

  不过,说到底,指甲就是一种“死皮”。

  从医学的角度来说,指甲是指端表皮角质化的产物,主要成分是角蛋白,其结构可以分成三个部分,由下到上分别是甲根、甲盖和甲游离缘——上学时有个长得像南海鳄神的老师介绍甲游离缘,一句话差点让她一口水喷出来,“就是你们能啃到的那个部分”。有经验的法医有句口头禅叫“发不如牙,牙不如甲”,就是说一绺头发能提供的个人识别信息不如一颗牙齿,而一颗牙齿又不如一片指甲。一绺头发,大致能提供死者的年龄和用药情况;一颗牙齿,除非死者在口腔医院建立了牙齿健康档案,否则至多能看出死者的年龄、是否患有一些疾病以及有无烟瘾,而指甲能提供的信息要丰富得多。就算是提取DNA,指甲也占有相当的优势,头发的DNA信息全部集中在发根的毛囊部位,从这个角度讲,理发师剪断的头发毛干部分,提取DNA信息的可能性为零。指甲则不一样,甲根和甲盖由含有毛细血管、淋巴管和神经的甲床提供营养,所以进行DNA检验非常容易,就算是甲游离缘这种缺乏营养、细胞高度角化、降解还特别快的地方,只要提取方法适当,STR的分型效果(根据基因片段的重复序列区分个体的检测)甚至堪比血液样本。

  “指甲的截断方式是什么?”蕾蓉很久没有听到唐小糖说话,主动问道。

  唐小糖这才发现自己走了神,她看了看甲根部分的撕裂伤,果断地说:“暴力扯断,从甲盖上的痕迹,我推断是用钳子夹住之后硬拔下来的。”

  “指甲主人的性别呢?”

  唐小糖把目光聚焦到指甲上,一边看一边说:“这枚指甲宽高比不是很明显,比较薄,表面较光滑,有淡淡的粉色,应该是长期上指甲油的结果。甲纹纵嵴较少、较低、较平滑,我认为是女性的指甲。”

  指甲表面主要由纵向贯穿于整个甲体的纹线组成,纹线略微隆起,就是甲纹纵嵴。

  “很好,指甲主人的年龄呢?”

  唐小糖有点犹豫。

  通过指甲判断一个人的年龄,最准确的办法是通过指甲的厚度,因为人的指甲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加厚,比如30岁以下的人,指甲厚度一般在0.5~0.6微米,而60岁以上会增加到0.7微米,但是这通过肉眼根本看不出来……

  蕾蓉好像在电话的那一端觉察到了唐小糖的心思:“忘记布莱尔系数了?”

  路易·布莱尔是盲文的发明者,他制作的字符表用6个凸起的点位将英文字母进行表达,有的凸起点位只有一个(如A),有的凸起点位则多达5个(如Q)。“布莱尔系数”则是法医学的表述,就是说通过指甲上的点状隆起的多少来判断所属人的年龄,一般来说,布莱尔系数低的指甲,所属人比较年轻,反之则年龄较大。

  但是这个光靠看是不行的。

  必须用手指的指端抚摸来感觉。

  “姐姐,我不敢……”她的声音好像是从针管里挤压出来的,“我不敢摸,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么一片指甲,我发誓我昨晚睡觉之前刷牙时还没有见到它。”

  “小唐,你听我说。”蕾蓉的声音依旧平缓,“人这辈子从生下起就是一个不断遭遇怪事的过程,而且所谓成长也无非就是把古怪当成常态的一个脱敏反应而已,比如在刷牙缸里发现一枚不知从哪里来的指甲,这丝毫不比在婚礼上承诺和一个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过一辈子更加奇怪,所以请你专心一点,我们在工作。”

  这番话居然让唐小糖内心的恐惧感稀释了许多,她喘了口气,伸出手,捻起那片指甲,闭上眼睛,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之间摩挲着,那么扁平的东西,她却觉得好像在摩挲一颗刚刚挖出的眼珠子一般,很久很久,才找到了把二维变成三维的感觉。

  “布莱尔系数很低。”唐小糖说,“年龄在三十岁以下。”

  “接下来是这个人的身高。”

  听起来仿佛不可思议,一片指甲能推论出一个人的身高?但答案是肯定的,一个人的食指长度(即沿食指纵轴,测量食指第三指节褶纹下缘至指尖的长度)与身高的平均系数为24,故其计算公式为“食指长度全长×24=身高”;中指长度(即沿中指纵轴,测量中指第三指节褶纹下缘至指尖的长度)与身高的平均系数为21,故其计算公式为“中指长度全长×21=身高”,而通常指甲的长度约占手指末节的3/5,手指末节占整根手指的1/3,所以通过一枚完整的指甲推算出一个人的身高,比起在12306网站上猜验证码订火车票容易多了。

  唯一的难度是搞清楚这枚指甲是属于哪根手指的。一般来说,小指和拇指的指甲很容易辨认和排除,而无名指的指甲由于对称性极好,也容易鉴别,比较麻烦的是食指和中指,这两根手指的指甲有“斜坡特征”,即右手指甲会由右向左形成下倾斜,左手反之,但是它俩本身大小相仿,如果没有指头做“参照系”,则极难辨别。

  眼前这枚指甲有明显的“斜坡特征”,应该是从右手的食指或中指上扯下的。

  “蕾蓉姐,我估算其身高在1.65米到1.70米之间。”唐小糖说。

  “职业呢?”

  三十岁以下,身高在1.65米,长期上指甲油的女性,可以选择的职业范围实在太多了……唐小糖正要习惯性地向蕾蓉求援,忽然想起什么,定睛向那枚指甲的前端看去,看到了浅浅的一层月牙黄。

  女性香烟一般“熏力”较小,即便是长期吸烟,也很难出现这种颜色。

  “蕾蓉姐,我在指甲上看到了月牙黄,她长期抽烟,香烟又比较劣质,结合她的身高,我怀疑这是一个经常出入低端娱乐场所的女性。”

  “非常好!”蕾蓉称赞道,“你记不记得,以前我请市局的林凤冲科长给你们做培训的时候,他讲过:舞女或坐台小姐如果违反了黑道上的规矩,比如私吞了客人给的钱,或者在干净的场子里卖K粉或摇头丸,就会受到‘拔指甲’的惩罚。”

  “记得,记得!”也许是回忆起了在法医鉴定中心的日子,唐小糖的口吻轻松了许多,“有一个案子,就是因为咱们发现了碎尸的指甲被拔掉,才协助警方捕获了真凶——个混黑帮的坏蛋。”

  蕾蓉微笑道:“下面是最关键的环节了,我们来分析一下,这枚指甲的路径,就是它是怎么到你的房间里来的。”

  “我……我也不知道,早晨起来到洗手间刷牙,拧开水龙头,往刷牙缸里灌水,然后它就浮了上来。”

  “昨晚你睡前刷过牙吗?”

  “当然啦。”

  “那时刷牙缸里没有这枚指甲?”

  “绝对没有,不然我漱口肯定能感觉到的……”

  “有没有可能,那枚指甲原本在你的被褥上,你起床穿衣服时,挂在袖口,然后掉落到刷牙缸里呢?”

  “姐姐,你知道我多么爱干净的,我的被褥每天都要清理。”

  “好吧,如果排除是你自己携带那枚指甲,无意中将其掉落刷牙缸里的可能。那么,这枚指甲大约有三种路径能进到你的刷牙缸里。”蕾蓉说,“首先,因为什么原因,指甲挂在牙膏的底部,当你挤牙膏时,掉了下来。”

  “牙膏是我新买的,昨晚才打开的包装盒。”

  “第二种,指甲卡在水龙头的水管内部,今早被水冲了出来。”

  “这个也不可能的。”

  “为什么?”

  “我这个水龙头加装了一个净水过滤嘴,出水口是非常细密的网眼。”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

  蕾蓉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沉重,唐小糖的心里一颤,她其实清楚地猜到这最后一种可能是什么,所以才在看见指甲的一开始,那么惊恐万状。

  “小唐,你还在洗手间里吗?”

  “在……在的。”

  “你抬一下头,看看刷牙缸的正上方有什么没有?”

  唐小糖抬起头,头顶的几节粗大的管道,有如灰色的巨蟒一样绞缠着,在视线看不到的死角,好像隐藏着什么又阴暗又狞厉的东西。

  唐小糖对着手机说:“姐姐,有几根管道……”

  “好,接下来,你去外屋搬一张椅子,站到椅子上看一下管道的缝隙,看看有没有血迹——尤其注意喷溅型血迹。”

  一个哆嗦,捻在手里的指甲,落到了洗手盆的白色边沿。

  不!

  唐小糖捂住了嘴,泪水瞬间涌出了眼眶。她明白蕾蓉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那枚指甲之所以会一大清早就在自己的刷牙缸里仰泳,唯一正确的解释,就是在这间房子里,曾经发生过她不愿承认、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的事情——

  “姐姐,我好害怕,这不是真的,我不想再管那枚指甲了,管它是从哪里来的!从一开始就不关我的事,为什么偏偏要选中我?”唐小糖蹲在了地上,一边哭一边说,“你不知道我这半年多是怎么捱过来的,有多少个深夜我不敢合眼,总怕屋子里会有什么东西突然勒住我的脖子,稍微有个风吹草动我就赶紧搬家,就担心住进不干净的房子,可我还是躲不掉、逃不脱,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姐姐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小唐,你冷静一点。”也许是被唐小糖突然爆发的情绪搞得有点猝不及防,蕾蓉的声音也有了一丝颤抖,“你现在马上离开洗手间,然后——”

  手机像被扼断了喉咙,突然一片死寂。

  “蕾蓉姐,你怎么不说话了?喂?喂?!”唐小糖大喊着,像是在黑暗的井底喊一个刚刚在井沿上消失的人。

  头顶那几条巨蟒样的管道,被巨大的恐惧感化为管道样的巨蟒,蜿蜒着滑下,唐小糖感到脖子后面有一股寒气正在逼近,她尖叫一声,手脚并用,爬出了洗手间,来到门厅,拄着膝盖站起身,正准备夺门而出——

  楼道里传来拾级而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在她的房门外面,脚步声停下了。

  谁?

  门外的人是谁?

  唐小糖身上的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