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银环顾了一遍琨华四壁。

  自从得罪张铎以来,除了每日溜进来送字,她几乎没有关照过琨华殿中的事物,不过好在,有宋怀玉等人操持,殿中的一切,仍旧仅仅有条,甚至比她在时,还要规整一些。

  只不过张铎习惯独处,席银不在,他大多时候都是独身一人,饮食冷暖上,宋怀玉这些人就很难周全他了。

  席银看了一眼陶案,见笔海前放着一只青玉碗,里面的汤药一口都没动。

  她伸手试了试碗壁的温,发觉已经冷透了。她有些无奈地从博古架上取下一只笔洗,又把茶炉上的水烧滚,倒满笔洗。而后将那碗凉透的药,轻轻地放进去温着。

  自己则抱着膝在御案前坐下,一面守着,一面朝透过折纱屏的缝隙,朝里面看去。

  张铎身着燕居的宽袍,曲臂朝内躺着。

  无人在侧,他也没有拘束,衣冠随意,手臂搁在大股上,袖口垂置,露出半节手臂。

  虽隔得还有些远,席银却也隐约看见了那道她留在张铎手臂上的咬痕。

  第一次咬男人,那滋味混着血腥气,令人心慌意乱,又无比的痛快,以至于她如今闭上眼睛,就能立马将清谈居外的那一夜,完整地回忆起来。

  正想着,躺着的人又连着咳了几声,席银下意识地站起身,端了一盏放温了的水过去。

  然而走到张铎身边的时候,却又不敢唤醒他,只得将温水小心地捧在手中,谁知还是溅撒了一些,正撒在张铎裸(和谐)的手臂上。

  榻上的人肩膀一动,猛地翻身起来,反手一把掐住了席银的脖子,根本没有留任何的余地,眼看就要向后掰折。

  温水彻底被打翻,泼了张铎一身。

  “是我……”

  张铎尚不及看清眼的人,却听出了她的声音,忙撤掉了手上的力道。

  席银身子一软,猛地跌坐下来,摁着脖子不断地干呕。

  诚然,若不是他即时收力,这会儿她的脖子怕是已经断了。

  张铎由着她匍匐在榻边喘息,半晌道:“过来,我看看。”

  说着,翻身坐起来,赤脚踩在地上,指了指自己的膝面,冷道:“头靠过来,看你脖子。”

  席银挪了挪膝盖,脖子却根本动弹不得。

  张铎破天荒地没有喝斥他,站起身,走到离她近的床尾从新坐下,伸手扶着她的肩,另一只手托着她的下巴 ,轻声道 :“慢慢朝我这里弯。”

  席银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稍稍一动,就浑身颤抖。

  “是不是动不了,如果动不了,就要传太医过来看。”

  “不是……就是怕疼。”

  张铎看着她疼得发红的脸,放低了声音道:“试着来。”

  席银咬牙应了一声,靠着他的托力,慢慢地侧弯下腰,将头靠在了张铎的膝上。

  张铎撩开她散乱的头发,摁了摁她的脊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好在是没有伤及要害。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席银听得出来,张铎极力在压抑着气性,以至于话尾带出了如刀刃一般的暗锋,掠过她的脸颊,切得她生疼。

  “我想……给你端一杯温水,你在咳嘛。”

  张铎这才看见了地上打翻的杯盏。

  回头又看见席银的脖子上印着自己触目惊心的指印,忽然有些恍惚。

  “朕准你回来了吗?”

  席银想要摇头,脖子却痛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有。所以我就想偷偷地进来,替你把药温上,把水烧暖……然后赶紧出去。”

  她说着,撑着张铎的膝盖,试着角度,一点一点地直起身子。

  “你怎么了,我从前照顾你的时候,没见你这样过呀。”

  “怎样过?”

  席银吞了一口唾沫,“拧人脖子……”

  张铎看着席银,良久方道:“我不知道是你。”

  “我知道,我又没有怪你。”

  她说完,僵着脖子慢慢地站起身,朝陶案前走去。

  “去哪里。”

  张铎的话追了来,席银站住脚步,也不好回头,只得提了些声音,冲着前头道:“刚才温的药现在温好了,我给你端过来,你趁着热把它喝了吧。”

  话未说完,张铎已经起身走过了她。

  “你站那儿,朕自己来。”

  席银搓了搓手,看着他自己端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又转身去了箱屉那头。

  张铎见此追喝道:“你不要折腾。”

  “没有,箱屉里有梅花腌糖,我找给你吃。”

  “朕不吃那种东西。”

  “吃嘛,药那么苦,嘴里的滋味很难好的,那腌糖是入宫前,我偷偷从外面带进来的,我藏了好些在偏室里,都让宫人们搜了出来,就只有藏在你这儿的,他们不敢翻。”

  说着,她已经找出了几粒子,捧着手心上,小心地递到张铎眼前。

  “来,给你。”

  张铎迟疑了半晌,伸手捡了一粒。

  席银忍着疼笑弯了眉目。“吃了能不能原谅我,我知道错了。”

第84章 秋荼(三)

  张铎犹豫了一阵, 终于还是慢慢地将那颗渍梅放入了口中,一种他很少会尝到的酸甜滋味,从舌面迅速地向喉咙窜去。由于太久不吃这种东西了, 吞咽之下,他竟忍不住打了一个酸颤。

  席银见他狼狈的模样, 不由笑出了声。

  “酸吧。”

  张铎不答话, 勉强将那颗他并不怎么喜欢吃的东西吞了下去。

  走到案后撩袍盘膝坐下,不妨又咳了一声。

  席银忙到了一杯水递到他手边。

  这会儿,脖子上的疼痛渐渐缓和过来了,她的声音也跟明快起来。

  “你为什么要用冻啊, 连凌室都不供冰了。”

  谁问他这个问题, 他都尚能仁恕, 偏偏她这般堂而皇之地问了出来,令他汗毛都立了起来。脑子一时闪过千万念头,手掌一阵发热,一阵发凉。

  “这个时节就不要用冻水了。不然拖到了入冬都还不好, 就很难将养了。”

  她自顾自地竟然还敢说。

  张铎赶忙抓了一只笔握在手中,闭着眼睛暗暗咬牙。半晌方抬起头看向她,压声道:

  “你要坐就坐好。”

  席银只当张铎是默认了原谅, 心绪松了,露了个笑抚裙规矩地跪坐下来, 替他将案面上的杂纸挪开,以供他用墨,然而却发觉, 那堆杂纸有些是她的临的字,有些是张铎自己写的,形虽相似,笔力却相差甚远,席银将张铎的字小心地抽了出来,叠在一旁。

  张铎此时终于压抑下了身上和脑中的混乱,看着她的动作道,“你在做什么。”

  “哦,我想把你的字挑出来留着,把我写的这些拿出去。”

  张铎用笔杆压住她翻在面上的那一张,“已经有些像了。”

  席银塌下肩膀:“哪里像啊,差得那么远。我记得长公主殿下跟我说过,她练陈孝的那一手字,练了快十年,才能仿到骨里去,我这么蠢笨,怕是二十年都不得要领。”

  她说着,垂着头搓捏着纸张的边沿。

  张铎看着她的手,忽然开口笑了一声:“头一个二十年尚未过完,就想下一个二十年了。”

  “ 想想也不行吗?”

  说完,她仰头看向张铎。

  “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今年……多少岁了呀。”

  张铎取笔蘸墨,随口应她道:“二十八。”

  席银闻话,不由轻声自语道:“殿下都结亲了……”

  张铎顿了顿笔,“你想说什么。”

  “我试着读过一些史书,史书上的皇帝……要娶高门大族的女子为妻,江大人说……这叫门第姻,士族与士族,寒门与寒门,贱口与贱口……士族不能自辱,贱口也不得妄攀……”

  她说着顿了顿,抬起头望着张铎:“你快立后吧,娘娘一定是像长公主殿下那样,端正清丽的女人。”

  张铎道:“前朝的皇帝差点死在谁手上,你忘了吗?”

  他说完低头续笔,听席银没有出声,不禁又脱口道:“你自己呢。”

  “我啊……”

  席银望着手中的字:“我以前想跟着哥哥一辈子,照顾好他和他的家人。他若不要我,要把我配给谁,我就跟着谁,如今……”

  她摇了摇头:“不想嫁人。”

  张铎笑了一声。

  席银抿了抿唇:“我也知道放肆。但我不是对高门大族的郎君们有什么妄念,也不是……不愿意嫁奴人,哎……我我说不清楚。”

  这些话对于一个女人而言,似乎已经足够离经叛道。席银说完,背脊莫名有些发冷。

  他不再出声,低头继续抽理手边的那一堆纸。

  张铎看向那些已经被她分作两叠的字。如同两个好不容易靠在一起,又强行被拉开的人。

  “尊”与“卑”,皇帝和伶人,此时好像都还欠缺一个伤口,来收容彼此,想要弃置不要的血肉。

  两人没说话,屏后透来一丝门光,宋怀玉从金华殿回来了,在屏后拱手禀道:“陛下。长公主殿下与驸马到了。”

  席银的目光一闪,手也悄悄地缩了回去。

  张铎站起身道:“更衣。”

  席银忙跟着站起身,人却有些无措。

  张铎回头见她还迟疑在身后,冷道:“你该知道,你要敢躲,朕会怎么处置你。”

  席银搅着袖子点了点头。

  “我不躲……”

  张铎这才对屏外的宋怀玉道:“朕在麒麟台见他们。”

  宋怀玉应道:“是。老奴这就引殿下与驸马过去。”

  “宋常侍……您等等。”

  宋怀玉正要走,陡然听见席银的声音,到吓了一跳,心思张铎不是不准她入殿吗?这又是什么时候自食其言的。

  “内贵人在啊……您说。”

  “您服侍陛下更衣,我去为殿下和……”

  她言语上仍然有一丝迟疑,张铎没有看她,走到熏炉旁去了。

  席银咬了咬下唇,索性从屏风后走到宋怀玉面前,续道:“我去为殿下和驸马引路。”

  宋怀玉听完她的话,探头朝张铎处看了一眼,听张铎没有出声,便点头应“是。”自己让到了熏炉旁去伺候。

  **

  麒麟台是临近阖春门的一处高台。

  砖石高垒十丈,百十余殿。登上台中最高的一座角楼,便可看见永宁寺的九层浮屠塔。

  绕台种了无数的高海棠,此时正直盛放之期,远望若红霞血雾一般,十分惊心。

  席银行在张平宣与岑照的身后,脚腕上的银铃铛,与楼阶轻轻的磕碰着,发出细碎的声响。她一直没有出声,也没有逾越,本着宫人的本分,仪态,礼节,都拿捏得当。

  三人登上角楼。

  楼上已有宫人,捧着玉盘银碗在备席宴,见张平宣与岑照过来,纷纷退让行礼。

  岑照没有回避张平宣,拄着盲杖,走到席银面前。

  “阿银,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席银弯了弯身:“奴是洛阳内宫人,不敢……受驸马这一声阿银。”

  十多年来,岑照第一次在席银的话语中,听出了疏离之感。

  “你怎么了。”

  席银抬头看了看张平宣,她静静地立在岑照身后。然而岑照似乎觉察出了什么似的,回身道:“还请殿下,稍事回避。”

  张平宣怔了怔,本想说些什么,然而张口之后,又把声音吞了回去。转身带女婢往角楼下去

  了。

  “阿银。”

  他说着朝席银走近几步,却听席银道:“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是楼栏了。”

  岑照站住脚步。

  高处的风有些烈,吹得他眼前的松纹青带缭舞。

  “那楼外看得见什么。”

  席银顺着他的话朝外面看去。

  “看得见永宁寺的九层塔。”

  岑照不顾她将才的话,又朝前走了几步,眼看就要靠近楼栏了,席银忙伸手扶住他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我也想看看,阿银眼中看见的东西。”

  席银松开岑照的手,退了一步,低声道:“我听不懂哥哥在说什么。”

  岑照摇了摇头:“你听得懂,只是不愿意告诉我罢了。阿银你究竟怎么了。”

  席银抿了抿唇,忽径直开口道:“你为什么要利用我。”

  “什么?”

  “秦放的事,你为什么要利用我……”

  “……”

  岑照没有回应她的问题,摆宴的宫人大多退到了角楼下来,夕阳将落,最后的一丝昏光铺在海棠花阵中,泛出通过的色泽,生生映红了岑照身上的素段袍衫。

  “秦放怎么了?”

  他的声音仍然平和。

  “他……”

  “他死了不是吗?听说是惨死在城门外,身首异处,他的妻子儿女,也一夜之间,都被灭了族。阿银觉得他为什么会死。”

  席银没出声。

  岑照扶着楼栏,任凭黄昏的风带着秋日干燥的尘埃,向他面门扑来。

  “你以前听到这些事,是会流泪的。如今呢,你觉得我不应该救他和那些妇孺的性命,还是觉得秦放本来就应该死。”

  席银摇了摇头:“哥哥,你只说了一半。”

  她说完,仰起了脖子,脸色涨红起来:“我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荆州军粮不足,军中不仅杀马而食,甚至杀女烹之,而洛阳无粮可纳……你问我秦放该不该死,我说不出来……可是,那荆州数万将士,还有那些充为军粮的女人该不该死,我觉得他们不应该死。若因为我,走漏了陛下要杀秦放的风声,致使秦放出逃跑,荆州军粮没有着落,战事无以为继,那我才是那个应该被处死的人。”

  她说得有些急,说到最后,被冷风灌了喉咙,声音甚至有些哽咽。

  “我现在识字儿了,也能读一些士人读的书,书上是说过,什么恶人该杀,善人该救。哦……对,还有佛经上也说,哪怕是恶人,只要肯发善念,也是可以成佛的。可这些道理,很虚很玄。如今到处都是战乱,不应该死,却最终死掉的人太多了,把他们丢在一边,单单只说洛阳城里,高门大族的生死,议论评判杀人者的是非,这样不公平。”

  岑照转过身沉默了良久,握着盲杖的手,指节发白。

  “你什么时候开始读的书。”

  “《就急章》写得七七八八的时候开始读的。”

  “谁教你读的? ”

  青带遮目,席银仍然看不见岑照的表情,可是,她隐约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恼意,不强烈,尚隐在他温柔的气息之后。

  “之前是江沁江大人,后来……是陛下。”

第85章 秋荼(四)

  席银说完, 自己也有些错愕。

  识字读书的好处,潜移默化。哪怕她还来不及细细思量,那些诸家道理究竟为她原本卑弱无望的人生延展出了多少能, 也心惊于自身的言辞和态度的改变。

  “阿银能懂这些……真好。是哥哥惭愧。”

  岑照说完,撑着几案慢慢地盘膝坐下, 一枝海棠横遮在他眼前, 他没有抬手将其拂开,温声问席银道:“是海棠吗?”

  席银望向那枝艳蕊,花瓣饱满,色泽丰盈, 在冷清的秋风之中, 含苞欲放。

  她点点了头, “嗯。是海棠。”

  “闻到这香,就知道它生得很好。”

  席银静立,待着他的后话。

  岑照抬起头,隔着那一层松纹青带, 凝向席银续道:

  “阿银如此花,我有心怜之,无力护之。”

  席银摇了摇头:“阿银不需要哥哥一直维护, 阿银想……活得明白一些。不被人当成刀去杀另外的人。”

  岑照垂头,深叹了一口气, 半晌方道:“你开始恨我了。”

  “不是的,阿银从来没有后悔为了哥哥去杀皇帝,但阿银……不想以后还有那样仓皇的模样, 被人扒得衣不蔽体,逃上别人马车,还妄图……靠着自己的皮肉后下来。阿银觉得那个时候自己真的不知道,何为廉耻。”

  岑照点头笑了笑:“好,哥哥明白了,”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哥哥原本以为,哥哥会一直陪着你。如今……也好。阿银有了更的地方,身边有了更好的人,即便阿银的不再回头,哥哥也能放心。”

  他说完,侧过身不再说话。

  席银望着他,心里涌起一阵无以言说的情绪。

  “我……没有不要哥哥。”

  岑照笑笑。

  “阿银,秦放出逃,是哥哥从你那里知道了消息,之后传递秦放知晓的,你说哥哥利用了你,哥哥承认。今日,你要向陛告发,哥哥也不会否认,该受什么责罚,哥哥都认。”

  席银听完,喉咙中烫得厉害。

  “不……你不要这样说,我也有错的,我不该那样口无遮拦……”

  岑照温声打断她:“你不需要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你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判断,虽然……过于狠辣了一些,但哥哥也没有资格斥责你。”

  他说着,拂开眼前的海棠,“阿银,不论你怎么想哥哥,也不论你要做什么,你都是哥哥唯一的妹妹。”

  席银闻话 ,心中针刺一般。

  “我不……我不要告……”

  席银声音有些发抖,忽听背后传来一个凌厉的声音:“你敢告发他,我现在就要了你的性命。”

  席银回过头,见张平宣从转梯处一路上来,几步就逼到了她的面前。

  “你们兄妹说话,我原本不想开口,可是,我实在是听不下去。”

  她说着,偏头凝向席银:“谁都知道,秦放一门惨死是有人草菅人命,只有你是非不分,自以识得了几个字,就信口开河,圣人言辞被你此等下贱之人,糟践如泥,如今,你还敢行杀伐,你配吗?”

  席银被她逼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后背已然抵在了楼柱上。

  张平宣却压根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跟近厉声道:“你是岑照养大的,没有他你早就饿死了,我听赵谦说过,云州之战后,他大可出关,不被押赴洛阳,但为了见你,他孤身一个人回来了,哪怕知道自己会死,他还是不肯丢下你这个妹妹。直至如今,他也没有说过你一句重话,你却怪他利用你,席银,你当真为奴则无耻?为了不被主人责难,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什么恩情都不顾!”

  “不是……我没有忘恩负义……”

  “还说不是忘恩负义。”

  她说着,蔑然一笑,“是,你是内贵人,如今整个洛阳宫,没有人敢置喙你半句,可你原本是什么样子的人,你能走到今日的位置是因为什么,别人不提,你自己敢忘吗?”

  “我没有!我在洛阳宫中,一直恪守宫规,从来没有淫行浪举,殿下不该如此猜度我!”

  张平宣冷冷一笑:“我并非猜渡,你是不是冰清玉洁的女人,根本无人在意。我只是不齿你,用自己的亲人,来取悦主人的模样。”

  “我……”

  席银比起张铎,席银有的时候,更害怕张平宣。

  张铎虽不会体谅她的心绪,但他从来不会中伤席银的内心。

  张平宣不一样,她也是一个女子,但她写得一手好字,自幼受圣人教化,言辞敏锐犀利。最根本的是,她从不自疑,因此吐出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毫无对驳的余地。相形见绌这种事,在席银身上发生了无数次,可是并没有因为次数的增叠而麻木,相反,一次比一次残忍。

  “羞于自辩是不是……”

  “张平宣!”

  岑照直呼了张平宣的名姓,打断了她的话。

  张平宣闻言一愣,怔怔地朝岑照看去,张口哑然。

  “不要这样说她,跟她没有关系。”

  张平宣苦笑摇头,“你为了她喝斥我。”

  岑照跪地伏身,“殿下恕罪。”

  张平宣仰起头,抿唇忍回一口气:“算了,我是为你不值。你把她养大,她现在反而能判你的罪了,而你却还要维护她,有这个必要吗?”

  “殿下,我不能护她在身边,我已万分自责,还请殿下垂怜。”

  张平宣摇头道:“她自甘沉沦与你何干?”

  岑照没有再多言,拱手复言:“殿下垂怜。”

  张平宣抿唇,实不忍见岑照如此,捏袖沉默了半晌,终罢了话,转身对席银道:“下去。”

  席银看着岑照跪伏的身子,心如受白刃万刮,呆立着没有动。

  “阿银,回去吧。”

  席银这才回过神来,忍悲向转梯走去。

  谁知刚走倒漆柱前就被一只手拽住了手臂。

  席银抬起头,见张铎身着玄底金丝绣麒纹的袍衫在她面前。

  “你怎么那么容易被伤着。”

  “我……”

  “不准解释 。”

  说完,他松开她的胳膊。

  “跟着。”

  说完便走到席银前面去了。

  楼台上岑照依礼伏身下拜,张平宣却立在岑照身旁,一言不发。

  张铎没有传免,径直从二人身旁走过,在案后坐下,端起酒盏递向席银,“烫了来,朕今不想喝冷酒。”

  席银只得接过酒盏,墩身去关照小炉。

  张铎没有生硬地替她出头,也没有把她刻意地藏在自己身后,一句话,给了她在这个场合里合适的位置 ,也化解了她之前无助的处境。她坐在小炉旁,炉中温柔的火焰,渐渐烘暖了她的脸。

  她想着朝张铎看了一眼,见他正理袖口,神色平宁,也不知道将才的话,他听到了多少。

  “传宫正司。”

  张平宣没有出声,宋怀玉在旁问道:“陛下,传麒麟台吗?不如……席散后再……”

  “不必。”

  张铎放下宽袖,直背正坐。“公主在此,将好,朕要问清楚,朕的内宫人失礼在何处。就在这里处置,你们也都看着,杀一儆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