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奴听他的话中大有关切之意,抿嘴一笑,正要上前,忽见明崇俨的脸一下拉长了,像是刷上了一层糨糊。她一怔,心道:“他又换了主意?”自己骗了明崇俨几次,在那暗河中,明崇俨大概还差点淹死,心中总觉得有些对他不住,也怕他会记恨在心。正想柔声说句软话,却听得明崇俨身后忽然响起了张三郎的声音:“明月奴姑娘,现在想必你该答应了吧?”
明崇俨心中已是暗暗叫苦。他见裴行俭将张三郎引开,只道以裴行俭武功无论如何总能支撑片刻,可是张三郎回来得也太快了,自己钻进车来,反倒是被他瓮中捉鳖。他身不能动,心道:“裴兄如何了?被他杀了么?”但想想裴行俭居然一声不吭便被杀了,也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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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俭脚不点地,去势如风。风火轮咒能将速度增强许多倍,此时的他当真如电闪雷鸣。
他闪电一击,与张三郎对了一刀,便知道自己不是这大胡子的对手。虽然全力进攻,定然还能再对上几招,但自己的任务是引他出来,因此也不恋战,一枪刺出,转身便跑。他脚底有那风火轮神行咒在,速度之快当真有若鬼魅,连自己都吓了一大跳,但身后总是紧紧跟了个张三郎,距离居然丝毫不减。他心慌之下,只是拼命奔逃。
太快了,身上都已冒出了热气。裴行俭也记得明崇俨说过,这风火轮咒虽然神奇,但速度太快,人不能长时间承受这等速度,否则会周身起火,焚身而死。现在他就觉得浑身都已烫得像淋上了滚水,汗水刚一沁出毛孔就立刻被蒸为蒸汽,整个人都笼在一片白雾之中。
不行了。裴行俭心中叫苦,但他武功不凡,索性长吸一口气,身形一沉,稳稳站住,长枪在地上一支,枪尖正对准冲来的张三郎。
张三郎冲来的速度极快。以这速度冲过来,比长枪发出全力一击的力道更大。裴行俭武功精强,这招千斤坠使得漂亮之极,一眨眼间便已定住,张三郎收不住脚猛冲过来,枪尖登时没入他前心。
正当裴行俭以为要看到血花四溅的样子时,张三郎的身影忽地一阵模糊,整个人化做一团烟气消散了。见到这副情景,裴行俭像被蛇咬了一口一般,不由一怔。张三郎不管使出什么武功,便是突然间也疾停,或者以刀破开自己的七截枪,都不能让裴行俭诧异,眼前这样子,着实让人吓了一跳。半晌,他伸手在枪尖之前晃了晃,还以为张三郎突然成了个隐形人,但手到之处,什么也没有,张三郎这人便如突然间融化在周围的夜色之中了。
又是个术士。裴行俭想着,抬起了头看向后面。他与明崇俨见这大胡子杀人若草芥,而方才那两人本领大为不俗,在张三郎刀下却直如鱼肉,心知不好对付,才定下这条计策,自己将他引开,由明崇俨救出车中的明月奴。主意打得周详,直到方才也觉得每一步皆如愿以偿,却想不到还会出这等乱子,自己傻乎乎地被一个幻影追着跑了这许多路,而留在车边的明崇俨……
他心中大急,顾不得害怕,转身便向回冲去。他身法虽然不弱,现在脚下因没了风火轮,已不能如方才一般快如鬼魅,只是嫌慢,也恨方才逃得太远了。七拐八拐,回到方才那地方,却见那辆车已不见,只有明崇俨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路中心。裴行俭心下大为慌乱,三四步便已冲到明崇俨跟前,心中不住价地念道:“南无阿弥陀佛,可别出事。”待到了明崇俨跟前,见他两眼明亮,并不是一具僵尸,这才放下心来,道:“明兄,你没事吧?”
明崇俨的头发已被雨水打湿了,一副茫然的样子,喃喃道:“明天,他要去会昌寺。”
裴行俭在一边却变了脸色,道:“真要去会昌寺?”
明崇俨点了点头,道:“陛下明日也要去会昌寺。明姑娘借刀傀儡所传之信,就是这个吧?”
裴行俭终于点了点头。明月奴说自己被关在汉王别府留仙阁中,汉王要行刺陛下。这事已直通至尊,而裴行俭所在南衙本官正是李元昌,想要报信,越过李元昌是不可能的,就算行怕也没人会相信。他年轻气盛,只盼能在暗中阻止李元昌的阴谋,可现在才知道,李元昌竟然聘请了张三郎做刺客。他一向自诩武功,可是只与张三郎对了一招乃气为之沮。
现在的自己,绝对不是张三郎的对手。他喃喃道:“明天陛下有袁天罡、李淳风两位大人陪同,应该不会有事……”
袁天罡与李淳风两人,在民间已被传得神乎其神,几同半仙。只是裴行俭也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当不当得成张三郎的对手。如果明天张三郎行刺成功,那这个正在走向昌盛的大唐,转瞬间就又要成为分崩离析的乱世了。他们明明知道了这个大秘密,可就是投报无门,心中更是惶惑。裴行俭打了个寒战,强笑道:“对了,明兄,那大胡子怎么会放过了你?”
明崇俨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楚,低声道:“我也没想到,明姑娘居然会救我。”他先前在背后总是称明月奴为“阉人阉人”的,但方才张三郎要杀自己时,明月奴却说只要放过自己,便答应照张三郎所说的话去做,张三郎这才饶了自己一命。他感念明月奴这份人情,终于也改了口。
裴行俭皱起眉头,将七截枪收好,想着方才张三郎的身外化身之术,亦是心寒。张三郎的武功法术,两臻绝顶,就算自己和师傅联手也不见得斗得过他。他咬了咬牙,道:“不成,就算拼得一死,也不能让他得手。”
明崇俨忽然道:“不,不用去拼一死,其实我们仍然有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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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南昭郡王府?”
尹道法头上忽地有汗流下来。张三郎微微一蹙眉,道:“正是。”心中却有些不悦,忖道:“道法向来不弱,怎么突然间像是退步了许多,会被那少年莫名其妙地制住?现在居然连李玄通都要怕了。”
尹道法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强笑了笑,道:“主公见笑了。”他一抖缍绳,马车重又开动,心中却大是忐忑不安。
张三郎固然是天下无双的奇士,却也不知他师门所传的绝顶秘密。极玄子、他,加上师弟余七,分沾师门三宗,三人的本事恰恰互相克制。余七正是知道自己所学能制住他,才会反出师门,刻意采别派法术来补己之短,如今自己已不能再制住他了。但他只道极玄师兄早已身故,从来没想到还会有人能克制自己的本领,现在师门所传三支,反倒以自己这一支最弱了吧。想到方才明崇俨毫不费力就制住自己,他越想越是害怕。
也许,重新跟随张三郎,才是自己唯一的求生之路。他咬了咬牙,又抖了下缰绳,马车的速度也更快了些。
车中,明月奴和张三郎相对坐着。车外,细雨如织,后门方才被裴行俭一枪劈破,此时不时有雨丝飘进来,洒到她身上。明月奴向一边闪了闪,张三郎已见,道:“明月奴姑娘,再忍一时吧,马上便能到了。”
明月奴抬起头,道:“张先生,你为什么要去南昭郡王府?”
张三郎眼中闪过一丝嘲讽,道:“明月奴姑娘,虽说女子太过慧黠不是件好事,可老是装傻却更是不好。你应该知道,萨西亭的呼影为什么叫呼影吧。”他见明月奴眼神仍是游移不定,叹了口气,道:“我听你的话,已放过那小子了。明姑娘,也请你别想对我耍手腕。实话跟你说吧,呼影的意思便是如影随形,呼之即来,那还是我帮萨兄取的名字。”
明月奴心头猛地一跳,道:“是。”心底却已凉透了,忖道:“原来他真个知道,什么都别想瞒过他了。”她道:“张先生,你是想呼南昭郡王之影么?”
张三郎微微一笑,道:“若是李玄通亲自充当刺客,世民小儿不是呆子,不会信的,我要找的是另外一个人。”他见明月奴眨了眨眼,一副茫然的样子,道:“算了,这事你想必真个不知,也不是骗我的。实话对你说,我要呼的是余七之影。”
明月奴道:“那,你怎么找到他?”
张三郎眼中又闪过一丝狡黠。他满面于思,本该是个极粗豪的相貌,但此时的样子,却狡狯如狐:“还有一事,肉傀儡到底是什么?”明月奴的身子一颤,厉声道:“张先生,我只答应帮你使用呼影,没有答应你用肉傀儡!”
张三郎的笑意更是高深莫测:“明姑娘放心。其实我也猜得到,所谓肉傀儡,便是夺去一个活人的心魄,以人为傀儡,是吧?”
明月奴的眼里已满是敬佩。张三郎武功高强,法术精深,计谋亦是深远,实是她平生仅见。她终于点了点头,道:“正是。”
张三郎的手指在车壁上轻轻一敲,喃喃道:“李玄通这么想要肉傀儡,到底打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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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了?”
余七满头是汗,道:“禀王爷,余七幸不辱命,三魂六魄都已到他体内。”他看了看闭目坐在胡床上,等如死尸的石龙师,叹了口气道:“可惜他不是肉傀儡,否则先太子便已复生了。”
李玄通冷笑了一下,道:“就算他是肉傀儡,仍然只是暂居的躯壳而已。”他捻了捻颌下短须,道:“既然他是胡人,那借口就要另找一个,以波斯奇士的身份引荐给天可汗陛下了,嘿嘿。”
他正待上前,余七忽然拦阻道:“王爷,碰不得!”
李玄通一惊,道:“怎么碰不得?”
余七正待说话,眉头忽地一扬道:“有人下来了!”
这地下密室是极机密的所在,李玄通明令旁人不得入内。他也听得洞口有被打开的声音,怒道:“胡鼎这王八蛋,居然敢如此大胆!”却见余七的脸色忽然颓败如土,心中一动,道:“是谁?”
他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从那洞口处有人已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正是胡鼎。李玄通暗骂了一句,迎上前去,低喝道:“混账!谁叫你下来的?”
胡鼎的脸也已如土色,嘴唇也在哆嗦,道:“王……王爷,是个大胡子,已经在花影廊前了。”
是虬髯客?李玄通也吓了一大跳,看了看余七,余七轻轻点了点头。李玄通却微微一笑,道:“想不到这胡子胆大包天,难道真是三头六臂不成?”
他转身便向外走去,余七跟上一步,小声道:“王爷……”李玄通淡淡道:“虬髯客纵然本领再大,到得此地又能如何?花影廊中,除非他是十殿阎罗,罗酆鬼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