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哭笑不得,连忙从袖中抽出一枚奏章,嘴上念叨着,“幸好长公子让老奴随身带着这个,要不然,今日老奴可要耽误事了。”
张婴翻开一看,发现嬴政确实说的是紫色绶带。
他猛地合上文书,捏了捏眉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光球忽然也冒出来:
光球尖叫:【啊啊啊!!!我的宿主牛逼!!!我的宿主吊炸天!!!我的宿主,即将创造历史,日后,你就是大秦神童双姝,日后说不定还会有人写你们的惺惺相惜cp……】
张婴无语:【你是不是傻了。甘罗只比仲父小几岁,后世人再疯也不至于好么!】
光球吃手:【什么!!我还一直以为甘罗还是个孩子,我……】
张婴:【安静。】
……
张婴强制勒光球消声,再次捏了捏眉心,决定仔细地用一下对比反推法,试着理清楚仲父为何要这样。
已知,紫色绶带,基本相当于丞相的地位。
上一任破格得主是甘罗。
好,那么仲父当初为何会破格任命甘罗为上卿?
这个问题他在一年前,还真问过仲父。
嬴政只随意地回答了几句。
其一,甘罗初入朝堂,两人年龄相仿,欣赏年轻人。
其二,甘罗谈判下来的城池,之前谋划那十几座城池并且失败的人是吕不韦。
答案说得有些隐晦,但也很好理解。
仲父大肆封赏,功劳是一方面。更多的是仲父在借这个封赏,向大秦官吏展示自己爱惜人才,敢于提拔大才的魄力。
可以说提拔甘罗是既恶心了吕相,又释放了极强的政治信号,脉络很清晰,目的也很明确。
好,分析完甘罗,再回头看看他自己。
已经威慑天下的仲父,到底有什么必要把年仅八岁的他,提到这么高的位置?
还有哪些虎符、定越剑这些……
单纯的用封赏功劳,施恩于蒙家,已经没办法解释了吧!
若非张婴就是他自己,他甚至会怀疑仲父是不是被中了他下的降头?
……
……
今日清晨。
咸阳宫正门等候的朝臣们非常多。
除了驻守百越的王翦,王贲,驻守九原的蒙恬,驻守陇西的李信等边疆将领。其他在咸阳品级够的臣子们,皆被招来参与今日的朝会。
这其中就有许多前来咸阳履职,领取考评成绩的部分郡郡守以及县令。他们站在一起,黑沉沉一片。
当身着绿长袍,腰间紫色绶带的三头身张婴,一路缓缓走来。
不光引起朝臣们的侧目,更是令无数常年在外的臣子们郡守县令们大为惊讶,但他们都瞧见紧随其后的赵文,所以也没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私下议论纷纷。
“丞相威势飙升了吗?竟敢给家中稚子做这样的衣裳?”
“是谁家孺子,这般乱穿衣裳,还安排了一个内侍跟着,怕是会给长辈惹祸。”
“咸阳不愧是王都。什么离谱的事都有可能发生啊!”
……
张婴听到了他们调侃的话语,但也没作任何反应,因为直到此刻,他脑子里还一直嗡嗡的胡思乱想。
他越过乌压压的朝服区,准备吊在最后一位绿衣裳的朝臣身后站好。
然而他刚停下,赵文轻声道:“婴小郎君,您得走到最前面去。”
赵文的音量不大,但也足够附近的朝臣们都听见。
他们纷纷扭头,然后再低头,发现说的人是张婴时,眼底都闪过一抹诧异。
不过他们比常年外放的臣子更清楚张婴在嬴政心中的份量与宠爱,所以只是温和的笑了笑,还顺便给张婴让出了一条道。
张婴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却又不知怎么说,他就这么一路往前走,忽然他听到前方传来熟悉的嗓音。
“阿婴婴?”
张婴闻声抬头,恰好看见了满脸疑惑的如桥,对方在与他对视后,继续道,“阿婴婴,你为何会在这?艾玛,是相认了吗?”
张婴嘴角一抽。
他摇了摇头,很诚实地开口道:“不是。是赵文让我往前走,我也不知晓怎么就走到这来了。”
说到这,张婴扫了一眼,发现此处不光站着如桥,从公子高、公子寒、公子将闾,公子将昆……一直到胡亥和如如桥。
几乎十岁以上的大秦公子全部站在这儿了。
张婴一愣,大秦并没有安排大秦公子进入议政大殿上朝的习惯。
他看着对面露出打量、疑惑、甚至是了然的神情时,张婴忽然有一种很懵的感觉。
咋滴?
难道他真是嬴政的儿子,这是要公布身世?所以将大秦公子们也一起请来观礼?
张婴被自己的猜测给哽住了。
他左顾右看,
再一转头,恰好看见身着金边绣口的黑色长袍,头戴高山冠,身形如青松挺拔,面上如沐春风的扶苏。
然后就见扶苏轻声道:“不必慌张,阿婴,是你应得的。”
“扶苏阿兄!我……”
张婴见扶苏似是特意在等他,一直憋着的问题想要开口。
对方却轻缓地摇摇头,只温和地道,下朝之后再细说。
扶苏拉着张婴的手继续往前走,越过将近二十位大秦公子,来到前面与王绾、冯去疾还有隗状并立而行。
这时正门被缓缓推开,等候在外的大臣们表情肃穆地踏入正殿。
初冬的清晨很凉,但殿内的铜火炉却烧得极旺。
冠带整齐的公子、臣子们在殿内静候,片刻后,众人额间渐渐渗出些微汗,却无一人敢在此地擦汗。
伴随着尖锐的宣告声,披剑带冠的嬴政稳步走上了帝座。
奉常上前一步,手捧托盘,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头冠。
“诸位,今日大潮为两事,一封赏有功之臣。二,宣布举荐制以及科举制。”嬴政大手一挥,目光落在张婴身上,“婴郎君上前来。”
张婴一愣,他迈步上前,当他站定,就听见奉常展开手中长长的竹简,高声道:“宣读张婴赏书。”
对方先诵读了张婴的功绩,从豆腐、农具开始,一直说到最近的纸张。
每说一样功绩,还会将大秦黔首们的变化,农作物产量的激增,大秦官府税收的增长等数据,以及最后利用管仲手段和平拿下百越之事都说一遍。
殿内,只余奉常一人高昂的声音。
不管是曾经知晓张婴一二的大秦内臣,还是刚从各地回来的郡守县令们,皆在屏息倾听。
尤其是外放回归的官员。
他们虽然一直知晓番薯、农具、羊毛线等带给大秦的剧烈变化的祥瑞,也隐约知晓小福星。
但直到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字接连而过,他们才陡然惊觉,原来影响大秦的事物已有这么多了,原来这些东西居然全部都是同一个人的功劳。
所以当奉常说,给张婴封上卿,俸禄两万石。
朝臣们看着那一道小小的等候嬴政授封的身影,他们虽觉得有些惊讶,但又觉得没什么好惊讶。
只暗暗感慨:人与人区别之大,就像飞鸟与河鱼,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直到嬴政将张婴的头冠拆下,重新给他束发戴冠。
满殿的臣子们还沉浸在种种思绪中无法自拔。
“封赏礼成!”奉常高昂地喊了一声。
“陛下万安!”
“喝彩功臣!”
……
朝臣们纷纷拱手喝彩,只贺词有些不齐。
……
朝臣们心绪有些混乱,张婴更是全程状态不在线。
他是见过嬴政在朝堂封赏功臣的仪式,非常之简单。
他也见过花样最多的民爵封赏仪式,但无非是秦吏们敲锣打鼓,带着耕牛、酒水等封赏,一路高声宣告的封赏仪式,与其说是隆重,不如说是一种热闹。
所以他很清楚,今日又是奉常捧冠帽,又是嬴政戴冠,还有大秦公子以及上千朝廷官员肃穆观礼,这个封赏待遇绝对是超规格。
不光他这么认为,等张婴重新站回去的时候,听到部分朝臣的窃窃私语,他们也是这么疑惑的。
这也令张婴内心越发计较。
再之后,朝会激烈地讨论举建制与科举制的孰优孰劣,张婴是一点都没听。
他翻开系统日志,将嬴政对待他的行动轨迹全部梳理出来,尤其将虎符、定越剑、以及紫色绶带等全部标记标红。
越是细看,张婴越觉得这
份宠爱有些逾越。
他甚至不受控地想了些很糟心的内容。
比如,仲父该不会是想培养他和长公子打擂台?
仲父不会是拿他当扶苏的磨刀石吧!
瞬间,无数阴谋论的权谋电视情节在他脑子里炸来炸去。
……
一个时辰后,朝会结束,张婴没有顺着人群离开,他默默地蹲在嬴政后方,想等他旁边没人时,再去问问。
然而等了近一个多时辰,嬴政身边的朝臣走了一波又来了一波,扶苏始终没有离开的迹象。
张婴站得小腿肚发颤。
终于再次等到在一波朝臣离开,扶苏尚在的机会。
张婴想着就现在吧,正好也能从扶苏的第一反应来对比判断自己的猜测有没有错误。
他深吸了一口气,冷不丁地跑过去,直直地瞅着,道:“是阿父对吧。”
前方两人几乎一前一后地僵住,同时偏头看过来。
第174章
张婴一愣。
怎么两人都看过来了。
他仔细观察两人表情,好家伙,一个比一个淡然一个比一个高深莫测,压根分析不出他们是没听见,还是没有因为这句话受到冲击。
张婴一不做二不休,一个健步冲过去,开门见山道:“仲父可是阿婴的阿父?”
两人皆是一怔,对视一眼。
嬴政忽然哈哈一笑,道:“错也。”
张婴一愣,这个答案显然没说服他。
他忍不住重复了一句:“真不是吗?”还是说不想认?
“不是。”
嬴政摸了摸张婴的脑袋,心情似是不错地笑了下,他指着扶苏,“不信你问问扶苏。”
张婴有点纳闷,怎么要问扶苏?
他看向扶苏,瞳孔一缩。
好家伙!
扶苏这脸黑得啊,都快能滴墨汁了。
张婴瞬间将原本的哪一句“扶苏阿兄,陛下是不是我阿父”,他调整了下语句,用委婉地方式问道:“扶苏阿兄,你,你是我的亲大兄吗?”
“……”
扶苏沉默了好一会,忽然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呵,我是你父。”
张婴:“……”
对方这个“呵”搭配后面半句话,简直就好像寝室里的激情认爹一样。
说真的,张婴也怀疑过自己会不会是扶苏的儿子,甚至还采取过调查。
他结合自己的出生年月日,往前推中标的日子。又再找蒙家、王家的人询问当年扶苏可否在咸阳,前后四个月,扶苏板上钉钉地不在咸阳,他忙着在九原抗击羌族。
这种情况怎么可能生儿子,总不至于绿云罩顶,喜当爹啊!
思及此,张婴尝试委婉道:“扶苏阿兄,那个……咳,只需要回答一个是与不是。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兄吗?”
“不是!”扶苏猛地大迈一步,笑容更甚,“你这小子是不信……”
他冲过来太急,不慎踹倒地上小铜炉,火花四溅,扶苏闪避之时,不慎闪了下腰,嘴角“砰!”撞到了案几,疼得直不起身来。
张婴:!!!
他连忙冲过去扶起扶苏,嘴上忙道:“懂,信!谁敢不信,今日开祠堂上族谱,马上拜见义父……不,当亲阿父也行,反正在我心中什么阿父,远不及陪伴我的仲父、扶苏阿兄重要!”
扶苏瞳孔一缩,下意识脱口而出道:“父皇与我,孰轻孰重?”
张婴:???
扶苏也骤然沉默了。
不知从何处传来“噗嗤”一声,紧接着,张婴被嬴政拎开,嬴政将扶苏扶到一旁坐好,他转过头,顿了顿,才道:“阿婴,是谁与你说了什么?”
“没有。”张婴老实地摇了摇头,他掰着手指头算,“但仲父待我太好了,又是虎符、又是定越剑、现在还……太培养我了。”
“嗯。”嬴政认可地点点头,“莫非你认为不值得?”
张婴一愣,道:“什么?”
“若你并非我儿。”嬴政轻声道,“阿婴认为配不上这些封赏吗?”
张婴闻言一愣,细细一想,也是,虽然这一份封赏离谱了点,但嬴政做事不是一项夸张、离谱且罔顾祖宗宗法的么。再者说,嬴政头上也没人,他要认儿子,压根不用顾忌啊!
想通之后,张婴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斩钉截铁道:“那当然不!仲父我明白了!我就是这么厉害!”
嬴政微微颌首,同时道:“嗯,想明白即可。作为上卿,你现在便去丞相府找冯去疾,他会好生安排政务。”
张婴:!!!
啥?现在就去处理政务?
张婴嘴角抽搐,这007有点过于夸张了吧,而且他心里还挂念着项羽。
他与嬴政好说歹说,拼命突出对长安乡的思念,才最终让嬴政松口,放张婴回去探望一日,并且因此定下007的承诺,回来后张婴得连续三十日待在丞相府,不得离开。
张婴刚转身准备走,嬴政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小段。
大意思:阿婴。大秦对官吏有诸多严格约束。两次小的“犯令”,一次重大失误,还有四次以失误便可导致职务连坐。
比如,官吏行为举止必须得体。当上官下“命书”时,下级官员若不下席站立,便会被罚二甲,并在革职之后,永不录用。
再如,上官给出“命书”,下官却假装听命,实际上却阳奉阴违不执行的话,一旦发现,不管下级官吏是否免职或者调任,都会被惩罚,严重的会被“耐为侯”。①
张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留在原地的扶苏和嬴政目送这小小背影,看着小短腿越走越慢,越走越丧,似乎特别的沉重。
扶苏捂着唇角,直到血不流,能维持住基本仪态时,他才开口道:“父皇,你……似乎本就打算先安排张婴回长安乡看乌……应该说项郎君留给张婴那一封诀别信吧。”
嬴政“嗯”了一声。
扶苏嘴角微抽,轻声道:“既如此,父皇何必这般说呢。”瞧把那小子吓的。
嬴政却轻笑一声,道:“阿婴胆大包天,你们见到诀别信会失落,会放弃,会等候。但他极可能追过去。所以我给他提前安排三十日的政务,告诫他惩罚,这足够让他冷静下来,皆是为他好。”
扶苏:……
一时觉得有点道理,但又莫名有些诡辩的感觉。
扶苏本来还想问问父皇,为何不趁机对张婴公布他的身份。
是顾及六国余孽的存在?是因为巫祝奉子的安排,所以想要更稳妥更名正言顺?
还是想在朝堂中钓鱼,又或者有其他什么隐秘的布置?
但听到刚刚的答案,以及目睹父皇饶有兴致的模样后,扶苏脑海中猛地蹦出一个大不敬的念头:或许是恶趣味吧。
……
……
一个时辰前,咸阳宫长街。
除扶苏之外,其他大秦公子一起下朝,在很长一段路结伴同行。
这其中,如桥一路上嘴巴就没有停下来过,全在感慨张婴被封为上卿的事。
对于这件事,大秦公子们惊讶、羡慕的情绪都有,但多是当个八卦看,多数人是一种“哇,见证历史”的感觉,所以整体气氛还不错,也愿意和如桥搭腔。
所以当只剩下如桥和胡亥两人,如桥依旧满脸亢奋地叭叭:
“天呐,十八兄,阿婴婴怎么如此厉害,居然被封为上卿。”
“我都不敢想象!你们说,日后史书中会不会记载我们这些旁观的。”
“天。大秦之前也只有甘罗了,阿婴的年纪更小,实在是他……”
……
“他有个甚好说的!”
胡亥终于憋不住开口,声音透着阴阳怪气,“史书只会记载胜利者。怎么可能记载我们?张婴的年纪是更小,但那又如何。早慧又名望大的神童,诸如,项橐、甘罗的下场可好?呵,只怕年龄越小,越承受不住这福气……”
“不准这么说阿婴婴!”如桥猛地跺了跺脚,扭头怒视看向胡亥,但很快又避开胡亥的视线,“不陪你去南宫殿了!我要回自己宫殿去!”
说完,如桥转身就跑。
不光惊到了胡亥,就连平日里负责照顾如桥的宫女内侍们也很惊讶。
他们何曾见过大庭广众之下的如桥会如此不给胡亥面子。
以至于他们追过去的动作都慢半拍。
徒留原地的胡亥气得眼珠子泛红。
过了一会,赵高从小路寻了过来,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十八公子,是与如桥公子吵架了吗?”
“没有!”胡亥狠狠地一甩袖,“他背叛了我。”
赵高倒吸一口凉气,连忙低声询问,胡亥就像是找到出气口一样,添油加醋地将事情复述了一遍。
赵高:……
这不就是小孩子闹闹吗?
但他也注意到如桥对胡亥称谓的变化,以及对张婴的改口,想了想,赵高还是好言劝道:“十八公子,你与如桥公子也算互相扶持着长大。这么些年的情谊不容易,若是放弃了,着实有些可惜。”
胡亥不耐烦地打断赵高,道:“哼。什么互相扶持。当年若不是我的恩情,他早死了,还轮得到被赵太后抱养走,过上好日子!”
赵高嘴角又是一抽,这都什么恩情啊!
当年,胡亥只是个三岁的稚子,因为生病哭闹不休,导致附近的宫女内侍行事匆匆,以至于一岁多的如桥被坏心的人带走,最后迷路到南宫殿,引起赵太后的收养。
他当年会将这件事告诉如桥和胡亥,是为了给两人创造一个搭上话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