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像嬴政这样掌控欲极强的人,既然早决定要进行泰山封禅,又岂会临到泰山才召集儒生们讨论仪式。
“你这小脑瓜子又开始发呆。”嬴政余光瞥了张婴一眼,“看来挥刀一千下绰绰有余。”
“没有!”张婴拼命摇头,然后开始装痛装睡。
嬴政轻笑一声,送阿婴回营帐休息,他则重新回王车批改简牍。
……
十三日后。
天微微亮,张婴瞬间睁开眼,爬起来先摸青铜剑。
在他穿戴整齐,又一次跳下马车非常自觉地走向赵文时,却被嬴政一把给拉住。
“仲父?”
“今日不必练剑。”
嬴政满意地捏了捏张婴的手臂,满意地微微颌首,“你小子没发现周围有些不对劲吗?”
“嗯?”张婴左右看了看,不还是灌木丛林,等等,他看了一下脚上的地,犹豫了下道,“仲父,莫非我们踩在秦直道上?”
嬴政嘴角一抽,他瞥了赵文一眼。
赵文连忙解释道:“婴小郎君,我们现在在泰山的半山腰呢。”
“什么?这就上来啦?”张婴一呆,忽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期待了好久的泰山之旅啊。
可以说,支撑他死活要过来的巡游动力,最主要的是寿命奖励,但对泰山封禅的向往与好奇也有。
就这么平静的要结束了?
“婴小郎君?”赵文疑惑地过来,“可是有何不妥?”
张婴连连摇头道:“也挺好!”
平静也好,平平安安是福,况且亲眼看嬴政封禅也是一件盛事了。
此时,嬴政已经重新走在最前方。
张婴回过神后想追上去,地面忽然隐隐传来震动的感觉。
负责拉车的马匹也开始躁动,有些不受控制。
张婴心里一个咯噔,喂喂,不是吧!才刚说平安是福啊!
恰在这时,前方的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声,道:“山,前面山塌了!跑,快往下跑啊!”
卧槽!
张婴瞳孔地震!
在所有人都向下跑的时候,唯独张婴逆流而上,拼命挣扎地向着前方嬴政的方位冲过去。
独树一帜,特别显眼!
没一会,从上方急忙冲过来章邯一把拉住张婴,急切道:“小郎君往下跑吧,陛下命我保护你,他身边有黑甲卫,你别再过去!”
“不行!”
张婴拼命摇头,求生的意志让他几乎拽着章邯向前跑,“我要找仲父,我要待在仲父身边!”
有寿命值的因果律在,仲父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啊啊啊!
谁都不能拦着我活命!
众人:!!!
这,这是何等将生命置之度外的忠义啊!
怪不得能得陛下这般宠信!
第76章
嬴政怔愣了一会,忽然道:“胡闹!甲卫你去把阿婴带下山,由不得小子。”
甲卫迟疑了,他的首要任务从来都是保护嬴政。
嬴政余光一瞥。
“唯。”
张婴好不容易突破章邯的封锁。
准确点说,是章邯被张婴的“忠义”打动,主动带着他一起向着嬴政的方向冲去,谁能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张婴眼前骤然出现一道黑银,他瞬间被对方单手抱起来,然后反方向冲刺。
“喂!等等啊!”
张婴无能狂怒,他扒着对方的衣襟喊,“别阻碍我去找仲父!”
可不管张婴怎么说,抱着他的人始终沉默,对方身手极佳,在震颤中也能如履平地。
张婴看着越发远的嬴政,内心是崩溃的。
他冲不远处的朝臣们喊道:“这里有人绑架稚子!都不管管吗?”
李斯不知何时停下步伐。
他平静地看了张婴一眼,冷声道:“那是陛下最信重的甲卫。”
冯去疾摸着胡须上前一步,笑眯眯道:“小郎君,还轮不到你专美于前。”
尉缭则看向抱着张婴的黑甲卫,低声道:“你安顿好小郎君,速速回来保护陛下。”
“唯。”
一直沉默的黑甲卫唯独给了尉缭回应。
张婴见状有些惊讶,但也没多想,只挣扎自救的动作越来越大,忽然,张婴觉得后脖颈有些凉飕飕,他猛地扭头,恰好看见甲卫正目光凉凉地瞅着他脖颈,似乎想给他来一下。
恰在这时,后方忽然传来高呼声,道:“不要从这条路下山,后路被毁。”
众人闻言一怔,猛地扭头。
只见原本负责殿后的蒙毅身形有些狼狈地跑上来。
他一边向上跑,一边命令随行的黑甲卫保护落单的朝臣。
这时,蒙毅余光注意到甲卫后很是惊讶地多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向张婴,皱起眉道:“不要乱跑,恐有埋伏。”
甲卫踌躇起来,目光下意识看向嬴政的方向。
张婴趁机道:“此一时非彼一时,山崩还能说是天灾,但后路被刀枪破坏,这绝对是有人在暗中作祟。你赶紧带我去仲父那!别犹豫了,万一遇袭,落单可比聚在一起危险得多!”
甲卫身体一颤,稍显呆板的目光落在张婴身上,很快转身向上。
张婴趴在甲卫的肩头,看着越来越近的目标,轻轻吁了口气。
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
他刚刚缓了一口气,便被刺鼻的血腥味冲得一个激灵。
怎么会有这么重的血腥味?谁受伤了?
张婴探头看过去,这才发现嬴政他们待的地方是一处凹进去大约十来米的山间洞。
几十位黑甲卫将嬴政围护在正中间。
山洞外侧跪着三个伤痕累累,手脚被束缚在背后,耷拉着脑袋的男子。
为首的黑甲卫似乎是在审讯,他道:“你们到底来了多少人?”
那三人拼命摇头,沙哑着嗓音纷纷开口,“不知道。”“我们只是过来砍柴的!”“与我们无关啊!”
为首的黑甲卫猛地一挥青铜剑,跪在最左边的脑袋便被枭落,伴随着“砰”脑袋落地的声音,鲜血“咻”地溅出一两米。
另外两个男子被吓得惨叫连连,浑身禁不住地发抖,甚至能看到一股水从他们两股之间流出来。
张婴瞳孔地震,胃部翻滚。
……
“哎。”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张婴猛地一抬头,竟是嬴政垂眉在看他,张婴张了张嘴,嘴皮子动了动却一时忘了能说什么。
嬴政恰好与张婴的目光对视上,看着对方宛如受惊崽子的眼神。
他眼眸微眯,将张婴从黑甲身上给拎起来,放在自己怀里轻轻抱住,很自然地顺抚其背脊。
虽然嬴政什么也没说,但张婴却奇异感觉自己渐渐平静下来。
平静之后他又有些尴尬。
“仲父,我不怕,我很好。”张婴也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嬴政的背,“仲父,你没有受伤吧。”
嬴政轻嗤一声,余光瞥了一眼张婴微颤的小手,只道:“无妨,你之后不可再任性、乱跑。”顿了顿,他强调道,“我还不需要一个稚子保护。”
“仲父放心。”张婴连声保证,拍拍自己的小胸膛,“我最珍惜命了。”
嬴政挑眉看他:……
慢慢走过来的李斯:……
尉缭和冯去疾彼此交流了一个眼神。
这时,蒙毅又从上方冲了下来,拱手汇报道:“陛下,臣在上面查看了一下,是泥石流冲垮的道路。不好说是否是人为,但山下确实他人破坏的痕迹。今日只怕……”虽没说建议改日封禅,但字里行间都在暗示这个意思。
嬴政摇头道:“继续封禅。”
蒙毅心里一紧,急忙抬头看向嬴政道:“陛下,六国余孽狡诈,陛下圣人之躯,何必与他们碰撞……”
“蒙上卿,除这条栈道外,泰山只有两条可下山的路。你可还记得方位?”
蒙毅心下一松,莫非是陛下有动摇的意思。
他连忙道:“臣还记得。一条路较远,得先泰山高峰再绕道,从对面下山。还有一条路很近,从这边的羊肠小路绕过去,再经过一个小峡谷……”
蒙毅骤然停住,眉头微微蹙起。
行军路上,遇到悬崖峭壁、峡谷一般都得绕道走,因为一旦进入羊肠小道,人多势众的优势反而会变成劣势,敌方必会占据高点进行箭雨偷袭,有良心的会用障碍物将人与人之间离开,逐个击破,恶毒一点的直接火烧、泄洪攻击。
他抬头看向嬴政,道:“陛下意思是,峡谷会有埋伏?”
“但凡学过一点兵书的人,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嬴政语气很平淡,“但登顶之后的路很宽,足以让四人并行,遇上埋伏也无妨。”
蒙毅忽然意识到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继续封禅,既能彰显皇帝不畏六国余孽的霸气,同时也筛选出一条最好后路。
他拱手叹服道:“臣明白了!是臣莽撞。”
……
蒙毅将斥候都散出去,让他们趁着没有震动,尽快将上山的栈道清理出来。
后面的人也在陆续赶来平台。
好几位儒生累得直接跪坐在地上,恰在这时,有一儒生忽然开口道:“陛下,孔子说过祭天礼重。今日之事怕是上天对我们的警告,不如重返山下,给车轮裹上草绳之后再……”
不过这儒生还没说完,就被尉缭阴阳怪气地喷回去。
张婴惊讶地看着这人,原来还真有这种说话不过脑子的愣头青,有点意思嘛。
他正想着,那儒生猛地扭过头,恰好与张婴对视上。
张婴眨了眨眼,那愣头青忽然道:“陛下,我听闻巫祝之子,又有天弃之子的称呼。会不会是因为带天弃之子过来,上天被弃子震怒,所以才降下惩罚?”
张婴嘴角一抽,果然啊!刀不挨到自己身上不知道。
这愣头青可真讨厌。
恰在这时,石块附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啊!我说我什么都说!”
众人都忘了愣头青,将目光转移。
原来是又有一颗人头落地,仅剩青年的情绪似乎崩溃了。
他在疯狂地喊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我只是帮忙推了一块大石头!饶了我!求求你们饶了我!不要追究我的家人!……”
在这人嘶吼时,泰山上方又传来震颤,这一次震颤并没有之前那么激烈,但声响却大了很多。
众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过去,瞳孔一缩。
无数石块、木桩等物件,从栈道和峭壁上方滚落下来。
蒙毅立刻率一批黑甲卫冲到最前方,大吼一声:“丁百将,程百将,排成条列举盾,准备听号令,绝不可让任何一颗落石冲过防线。”
“唯!”两声嘶吼声。
黑甲卫们背对山间洞,沿着栈道迅速排成一列。
张婴敏锐地发现,黑甲卫们是以两人为一排站出来的斜向下的队列。在他们排好队伍的一瞬间,自上而下滚落的石头近在眼前。
不足人头大小的石头都被他们忽略,一旦有直径将近一米的石头冲过来,黑甲卫们不光会举盾,这盾牌还会向外伸出去一点。
张婴最初看时还觉得有些惊讶,为何把盾排得像齿轮一下,后来猛地想到高速公路上面的齿轮减速带,这完全就是一个原理啊。
“发甚呆!”
伴随着一声低喝,张婴被人猛地往左边扯开,与此同时,好几块石头“啪”砸在他站的位置。
张婴心里一紧,连忙抱紧嬴政的大腿。
嬴政:……
“哗啦啦”山上的巨石丝毫没有停歇,简直就像越下越大的暴雨,石块已经不是接二连三地往下砸,而是成片成片地出现在高空中。
“陛下,你与小郎君都躲最里面去。”
尉缭举起盾牌撞开一个落下来的碎石,目光严峻地看着上方层出不穷的抛射物,“看来有人占据高点。不急,我们可以等……”
嬴政目光也聚焦在漫天飞舞的障碍物上,仔细一瞅,果然发现了几处盲区。
这是人为向下砸石头的通病,再如何站位,部分区域就是覆盖不到。
思及此,嬴政将张婴从腿上扯下来,左手轻松拎起一枚盾牌,道:“甲卫,率八人,随我上去。”
“什么!”尉缭听到这话一愣,分心后差点被石头砸到脑袋。
躲在黑甲卫身后的李斯一顿,高声道:“陛下不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陛……”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八个黑甲卫护将盾牌拼接起来,高举过头顶,以品字形护送最尖端嬴政一起冲往上冲去。李斯刚准备唤人将嬴政拉回来,就看见一个三头身不顾石块和障碍物,再一次也追随着嬴政的方向冲去。
“那小子捣甚蛋啊!”
李斯不敢吼皇帝的愤怒,瞄准张婴咆哮,“回来!别给旁人添……”
然而李斯在这边咆哮了一会,非但没得到同僚们的认可,反而看见冯去疾也高举盾牌挡住头顶,追随嬴政过去。
不光冯去疾,好几个朝臣也这般高举盾牌过头顶,与保护他们的黑甲卫一起向着嬴政和张婴的方向追过去。
“……”
李斯表情麻了,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吐槽,他看着还低头站在原地的尉缭干巴巴地说了一声,“这,这都冲上去是为何?黑甲卫要如何……”
“没办法!”尉缭抬头瞥了李斯一眼,“总不能躲在陛下身后。另外……”
他也举起了盾牌挡住头,似笑非笑道:“不能回回都被一稚子给比下来啊。”说罢,他也冲了过去。
李斯:……
内心疯狂怒骂,疯了吗!都不要命了吗!
但左右看了一眼周围,留下来的朝臣不多了,绝大多数还是因为在找盾牌才没冲过去。
李斯嘴角一抽,深吸一口气,死就死吧,死在这里总比以后回咸阳被陛下疏远来得好。
他也高举起盾牌咆哮一声“冲!”冲了过去。
李斯这么一冲,相当于几大巨头全部冲过去了,其余还纠结的朝臣们瞬间不再纠结,鼓起勇气一起向上冲。
李斯冲得早,但年龄大,脚程慢,反而落在了最后。
……
众人皆是历经风雨的人,向上冲的同时也已做好死于非命的准备。
然而就这么一路追随着嬴政前进,他们却渐渐发现,虽然时不时会有石块砸过来,给人脸上、身上新增添一道伤痕,但从未有过能致人死亡的危机出现。
或者说,每当最前方出现令人惶恐的石块,在它即将砸向嬴政时,要么会在空中被其他的石块给撞碎,要么会以诡异的弧度砸到山沟里去。
一次两次还能说是巧合,但三次四次五次,众人的表情渐渐变得微妙起来。
不光下方的朝臣们心生疑惑与激动,在上方丢石头的六国余孽也开始战战兢兢。
怎么会不慌张!
他们明明是听口令,瞄准了暴君不停地丢石块,然而那些石块却在即将接触到暴君前,都以各种诡异的原因避开,简直像不敢触怒神灵一样,连对方一根头发丝都没有伤到。
他们看着踏着漫天飞舞的碎石而来,面色冷凝,手持青铜剑的暴君。
绝大部分心态彻底崩了。
好害怕啊!
一路砍瓜切菜顺利登顶百米之上高地,准备大干一场的嬴政,看着零星跑走的一些身影,以及面前一排排跪得安详,跑都不跑的敌人。
嬴政:……
他命蒙毅将这六名尚未来得及逃跑人员擒获拷问。
之后,嬴政收起青铜剑,将死死扒在自己背部的挂件张婴给拎起来,目光沉凝地注视着他。
“仲父英勇无比!”
不等嬴政开口,张婴已经激动地呱唧呱唧鼓掌,发自肺腑地拼命吹彩虹屁,“不愧是千古第一大帝,太厉害了。”
因果律真的是牛,好几次他以为自己要被砸成肉饼,但都完美避过。
当然,最闪耀的还是面色沉凝,不畏惧一切冲上山峰的嬴政。
令人震撼!
嬴政看着张婴满脸钦佩、濡慕的小脸,忽然又沉默了。
他看向随行身侧的甲卫与蒙毅,低声道:“刚刚之事,不可妄议。”
黑甲卫无条件道:“唯。”
蒙毅在心领神会的同时露出一抹苦笑,他拱手道:“臣明白,但只怕已经……”
嬴政微微蹙眉,他顺着蒙毅的视线看过去,骤然发现身后跟着一批批喘着粗气,拿着盾牌,目光时不时游移到张婴身上,满脸惊疑不定的诸多朝臣。
嬴政微微蹙眉:……
“赵文。”
“奴在。”
“那几颗松树用枝叶挡了不少巨石,于我们有恩。”
嬴政面无表情地指着平台之下,五颗被巨大石块砸得非常狼狈的松树,“册封它们为五大夫松。公告天下。但凡为我大秦尽忠尽责之人,不论前身,不论身世,皆有重赏。”
众人:!!!
赵文藏住隐隐抽搐的嘴角,连忙喊道:“唯。”
回应完,赵文的目光隐晦地瞟了一眼满脸惊叹张婴。
起初他有些不解陛下为何要将这泼天富贵用在五棵松树上,明明是婴小郎君的福气吧!但注意到张婴懵懂又稚嫩的脸蛋后,赵文明白了。
也对,和怪力神谈牵扯得太深并非是好事,日后可能会被有心人利用。
这才是陛下爱重张婴的体现。
嬴政巡视周围朝臣一眼,直到所有人的视线不再落在张婴身上,微微垂头。
嬴政才道:“稍作休息,准备
登顶。”
众人道:“唯。”
……
……
数里之外的瀑布后,一个身中箭支的青年猛地拔出箭,头也不抬地跳入深潭之中,追过来的黑甲卫散开左右检查了一下,并未发现任何人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