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这样身份、地位和心理上的转变,换做一般人,大多都难以接受。
普通点的直接表示自己不需要这种代价是变作曾经好友跟班的“支援”,傲气点的就干脆不混这个王都了,回自己的领地去当个横着走的土皇帝也是不错。
但加德纳男爵是个好脾气的老实人,于是他对这番转变和支援欣然接受,并且充满感激甚至勤勤恳恳地当起了博林男爵的跟班。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前段时间胡克二世暴毙,大量起义军也像是得到了神启,涌出了一大片使徒,不但在东境的战场上反杀王国军,甚至还掀翻了东境贵族的老家!
见此情景,众东境贵族连忙彻夜逃跑,大量涌入王都——这一番地区贵族的涌入,不但令如今王都的局势越发混乱,更是在经济上对本就举步维艰的小贵族们造成了巨大冲击!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群逃难贵族虽然没了领地,但他们的头衔和数代积累的财富还在,因此当他们一蜂窝地涌入王都后,新老贵族们死性不改,开始了新一轮的经济攀比,直接造成了王都纸贵。
再加上王都外有日趋活跃的起义军,内有动荡不安的王室与教会,于是在不知道谁的恶意操作下,王都内形势越发紧张,各种日用品和奢侈品价格节节暴涨。
那些原本就是死撑面子的小贵族们,这一回是被挤得彻底待不下去了,因此一些聪明的小贵族很快就选择了急流勇退,在这场时代的巨浪退潮前及时离开王都,避免成为那个当众裸泳的人。
而博林男爵和加德纳男爵,正是从这时代巨浪中逃跑的众多小贵族之一。
他们卖掉了王都内所有的庄园、产业、仆人等,甚至连不愿意离开王都这个繁华之地的妻子都被他们抛弃了,火烧屁股般地将这些不能带走的东西兑换成了黄金白银之类的硬通货后,便卷包袱登上去往莫成的火车,试图在莫城这种“偏远的乡下地方”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重新抖擞起自己的贵族气度。
然而很快的,意外发生了——加德纳男爵竟在火车上不小心弄丢了博林男爵借给他的镶嵌着紫宝石的贵重手杖!
这实在是个要命的意外,因为那手杖十分昂贵,其价格相当于加德纳男爵如今的全副身家,如果他真的要掏钱向博林男爵赔了这支手杖,那么接下来的加德纳男爵别说维持什么贵族的脸面了,他只能流落街头!
而更要命的是,博林男爵非常聪明,才下车没多久就发现了加德纳男爵弄丢了手杖,于是他勒令加德纳男爵在三天内赶快想个办法平账,要么还手杖,要么还钱。
说到这里,加德纳男爵的脸色苦涩,但那双眼里却有着说不出的阴鸷与愤恨。
“昨天傍晚,我趁着博林在娱乐室心情好的时候,来到他面前苦苦哀求,恳求他放我一马,不要让我赔偿那支昂贵的手杖……那样昂贵的东西,我怎么赔得起?!那可是我的全副身家啊!但博林他竟然想也不想,一口就拒绝了我,甚至还跟我说……还跟我说‘人总是要为自己的事付出代价的’,哈!”
加德纳男爵的脸色越发扭曲。
“我跟博林这么多年的交情,我在他面前小心奉承了他这么多年,哪怕是养狗也得有点感情了吧?!可是他呢?他明明都那么多钱了,那么多钱——女士,你知道吗,他有整整十六个箱子的黄金!十六个箱子啊!
“可这样的他不但对我的困境坐视不理,半点不肯向我伸出援手,甚至还雪上加霜,让我一定要想个办法赔了那根手杖!明明那根手杖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为什么他一定要我赔偿?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过我?他就是想要我的钱!他就是想要我的命!”
加德纳男爵说到这里,面色涨红,胸膛起伏不定,目露凶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像是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仇人。
“他都做到了这个份上,我如何还能坐得住?他既然想要杀我,那我只能先杀了他!女士,我完全是被迫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其实是个好人,除了杀害博林之外我再没做过任何坏事,甚至我平时都从来都不说任何人的坏话!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博林!是博林这个可恨的家伙将我逼到了绝路,是他逼我动手做下的这一切!!”
面对激动得几欲落泪的加德纳男爵,易文君只是露出一个礼貌微笑,全当是对这个故事的回应。
从易文君的角度来看,加德纳男爵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少见,或者说他就是易文君在现世新闻上常见的典型的“老实人”——那种因没钱没权没势没头脑,而不得不选择老实的人。
这样的人,只要一给他向弱者施加屠刀的机会,他保管能做出震撼人心的大事件来!
而这也是为什么在许多社会新闻的报导中,许多杀人犯的邻居们却都评价杀人犯“平时一直都是个老实人”的缘故。
易文君对这种人没什么多余看法,只问道:“加德纳男爵,你说你其实是表面光鲜,内里已经十分贫困了,那你怎么不加入军队或教会为其效力?你的能力应该是相当少见的,如果加入军队或是教会,说不定还能以此立功,到了那时,一根紫宝石手杖对你而言应该也不再是问题了。”
关于使徒能力和薪金的知识,易文君还是刚从彭斯警长口中问到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但加德纳男爵闻言,却只是摇头苦笑:“女士你不懂,生命教会是正神教会,他们向来排斥‘他神’的信徒,认为‘他神’的信徒都有可能是潜在的邪神教徒……虽然到了如今,他们的行事比起往年来说已经和缓许多,不至于对我这样的外教徒喊打喊杀,但如果我想要加入其中为他们效力的话,却是绝不可能的。”
易文君好奇道:“你信仰的那位神灵究竟是谁?分明生命教会才是东奥雷的国教,你是怎么找到那一位‘他神’的教义,又是怎么成为那位神灵的使徒的?当年你袭爵的时候,你是怎么通过考核的?”
加德纳男爵脸色苦涩更深:“我们家世代信仰的圣主都是复仇女神,我也只不过是随了我们家族的传统……至于袭爵的使徒考核,像我们这种小贵族,考核的人又怎么会认真探究呢?”
易文君点点头,又道:“那军队呢?哪怕你信仰他神,但如今王都局势动荡不安,正是需要使徒效力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加入军队?”
加德纳摇头得越发厉害了:“女士你说笑了,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加入军队呢?我知道我的能力微弱,性格也不是什么勇猛精进的人,贸然加入军队这样的地方,岂不是给我给大家都带来危险?做不到的,这种事我根本做不到的!”
哦,所以你反正是这也做不到那也做不到,就是杀自己的好友兼债主的时候就很做得到是吧?
“我明白了。”易文君说,“那你动手杀害玛丽安的理由是什么?”
加德纳男爵听到这件事,眼泪都快下来了:“我是被迫的,女士,是那个人找到了我!是那个人用博林的死来威胁我!他说,如今的大家都以为古堡的一系列死亡是我做下的,接下来无论我如何解释大家都不会相信我的无辜,所以他逼迫我在今天早晨杀死玛丽安,否则就揭露我凶手的身份,将一切事情都推到我身上……女士,女士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是个好人,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任何人!”
易文君暗道,那你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那人说要陷害你背锅,难道大家就会相信是你杀了卡叶塔娜和卡尔斯了吗?就你这水准,也就欺负一下博林男爵那个掺水的使徒和玛丽安这种普通人了,换个稍微厉害点的,都不会被你暗算到。
不就是害怕自己杀了博林男爵的事被揭发、害怕自己为了这场杀人案件背负代价吗?扯什么幌子呢,说得好像谁会相信一样。
“原来如此。”易文君假装自己相信了,甚至微笑着开口宽慰,“加德纳男爵,我相信你的确没有杀害卡叶塔娜小姐和卡尔斯管家。”毕竟你也做不到,“所以我之前也告诉过大家,这其实是两个本不相关的案件交织在了一起,这才令事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加德纳男爵因为还不起债,愤而杀害博林男爵,这是一个独立的事件;而邪教徒刚好在昨天下午大搞献祭仪式,这又是另一个事件。
因此,当加德纳男爵和德雷克公爵在大厅对峙的时候,加德纳男爵才会反复呢喃着“世界上真的是有这种巧合存在的”。
加德纳的那番关于“博林男爵之死”的假设,其实根本就是在暗指加德纳自己。加德纳就是那个信仰复仇女神的异教使徒,就是那个与博林男爵有着个人恩怨的人,就是那个在杀害博林男爵后藏入人群隐藏自己的人,就是那个巧合地跟邪教徒的行动撞在一块儿的人!
他当时在众人面前表现出的那些恐惧,根本就不是害怕自己无辜闯入邪神教会的仪式场、成为了这一切的祭品,而是害怕众人将博林男爵之死也归于邪教徒的行动后,随着众人的调查越发深入会将他杀害博林男爵的事暴露人前!
所以他才要出言误导,甚至将自己杀害博林男爵的过程都和盘托出,只可惜没人相信他……巧合!该死的巧合!
加德纳男爵恨透了巧合!
易文君说:“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在之后就这件事为你向大家解释。”至于别人听后怎么想怎么做,就不关她的事了,“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告诉我,那个指使你杀害玛丽安的人是谁?他是什么时候跟你联系上的?你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不等加德纳面露犹豫,易文君又说:“或许有件事可以帮助你下定决心——你以为是你独自杀害了玛丽安、独自背负着玛丽安的死亡和罪孽,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玛丽安的唇边有着与管家卡尔斯和卡叶塔娜小姐同样的微笑,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这代表着早在你动手之前,玛丽安就受到了对方袭击,你只不过是那个最后收割玛丽安生命的人,甚至你还受到了对方的逼迫!所以玛丽安的死亡的罪责,其实根本不能责怪于你。就如同你说的那样,加德纳男爵,你是无辜的!我相信大家也一定会理解你的!”
易文君的这番推卸责任的瞎话,果然深深打动了加德纳男爵。
加德纳男爵十分动容,道:“什么?原来是这样吗?对啊,对啊,我怎么没注意到这一点?那个可恨的家伙,竟然又一次陷害了我、竟然害我自责了这样久?原来这一切根本就不是我的错啊!”
易文君带着慈悲的笑容点头,心中没有半点波动,只当自己在观看世界奇妙物语。
加德纳男爵看着易文君,面露感激:“女士,真是太感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恐怕我在接下来都无法原谅我自己了……作为对你的报答,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
“你问我那个家伙是什么时候联系上我的,其实事情就发生在昨天晚上!你或许还记得,昨天晚上在房间收拾东西的时候,我被一张飘动的窗帘吓了一跳,惊动了城堡内的所有人……事实上,那张窗帘真的有问题!那个家伙当时就藏在窗帘的阴影中胁迫我!他就是个可怕的魔鬼!”
这一刻,易文君神色骤然一顿:什么?窗帘?阴影?
等等,那家伙竟然可以直接藏在窗帘的阴影里,甚至在所有人都注视着加德纳的情况下,暗中逼迫加德纳为他做事?!
那现在岂不是——
易文君瞬间起身,向加德纳扑去,口中厉声喝道:“快从窗边闪开!!”
加德纳吓了一跳,但却没有如易文君所说的那样从沙发椅和窗户边的阴影闪开,反而在惊惶中越发靠近了窗户的位置,好像只要易文君对他稍有异动,他就要从窗户的位置逃跑。
易文君脸色大变:“蠢货!你在干什么?我叫你快点离开窗边的阴影!你听不懂吗?!”
——窗边!阴影!
直到这一刻,加德纳才终于反应过来易文君的意思。
他的脸色骤然变化,惊慌失措地就想要听从易文君的吩咐,从窗边的阴影逃离。
但是——
晚了。
倏尔间,窗边那轻轻飘荡的厚重窗帘像是遇到了飓风,整张帘子骤然展开,呼啦一声就将加德纳男爵整个人包裹其中,如同一只张嘴进食的巨兽!
但下一秒,那窗帘又无力垂落下去,将口中食之无味的石雕嫌弃吐出。
咚——
那个面容扭曲惊恐,姿态像是准备拔腿逃跑的人形石雕,在这一刻站立不稳,轰然倒下,骨碌碌滚到易文君的脚边。
易文君缓缓低头,对上了石雕那张扭曲恐怖的脸——正是一秒前还是个活人的加德纳男爵!
易文君看着这个石雕,缓缓摇头,深深吐气。
“果然……”易文君目光锐利,低声自语,“果然是你!”
阴影和石化。
这样的能力,易文君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赫伯特,你果然没死!”
第056章 重蹈覆辙
此刻, 狂风止息。
曾经骤然露出獠牙化身恶兽的厚重窗帘,此刻又变回了它无害的模样,随着窗边拂过的轻风微微摆动。
窗外日光明亮, 盛夏的阳光毫无阻隔地从天空落入大地, 但却无法温暖这座渺小的城堡。
砰——
“发生什么了?”
“女士, 你还好吧?”
“等等——这是?加德纳男爵?!”
“克里斯汀女士?克里斯汀女士?!”
几乎就在加德纳石雕倒地的瞬间, 楼下大厅的众人也听到了那沉闷声音,脸色一变,迅速冲上二楼, 抬脚踹开了起居室的门。
然而大门踹开后,众人目光一扫,只见壁炉内火焰熊熊,地板上倒着一个可怕的人形石像,而原本应该身处起居室内的那位宫廷礼仪师克里斯汀, 此刻却不知所踪。
众人神色一震,心中纷纷浮出不妙预感, 脸色难看得可怕, 各种猜测浮想联翩。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脑中反复遭受了千百遍奇葩死亡方式的“克里斯汀女士”, 此刻不但活得好好的,甚至位置也离他们也并不遥远。
此刻的易文君, 就在地下室, 就在卡叶塔娜死亡的卧房内!
片刻前, 当那藏匿于窗帘之下的可怕阴影将化作石雕的加德纳男爵吐出时,易文君心中闪过无数念头, 但最后这些念头统统化作了一句话——
追上去!
去直面谜底!
易文君当机立断, 循着自己的直觉与灵感, 纵身从十余米高的二楼跳下,轻灵从花丛上掠过,稳稳站在草地上。
“……原本只是试试,没想到这么高竟然真的跳得下?”
甚至易文君感觉再高个一倍她都能安全落地?
这具身体到底什么身份?灵感极高,力气极大,可以从高处落下而毫发无伤,而且这一切都是在没有动用超能力的前提下!
难道原主是像伊莲娜一样的神秘生物?
时间紧迫,易文君来不及多想,循着自己的直觉,直冲地下室,径直撞开了卡叶塔娜死亡的地下卧房的门,意图抓住那个在棺材里仰卧起坐的可恨的赫伯特伯爵。
然而当易文君进入地下卧室后,她抬头看去,却发现一切的一切竟又骤然回归正常。
——那由高灵感赋予她的奇异“视觉”消失不见,脑中若有若无的指引和声音也像是从未来过。
如果有外人注视到了这完整的一幕,恐怕他们只会以为易文君是突然发疯,这才会冷不丁从二楼跳下,疯狂跑过地下室,甚至闯入了房门紧锁的血腥的死亡现场!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易文君眉头慢慢紧皱起来。
这一刻,易文君的目光缓缓扫视四周。
她看到了四周精美华丽的镶板墙面,注意到这深蓝的镶板上不知怎的带着一种浓郁的海洋气息,以致于那如同幻觉的咸腥的海洋水汽化作实质,将镶板的边边角角都泡涨泡烂,给人一种正置身于深海废墟般的恐怖;
她还看到了那张被浓郁血色均匀涂抹的床铺,注意到床铺上精心摆放的那朵人肉之花竟好像没有半点腐烂迹象,甚至花蕊之中的那颗头颅都似乎比前一天更为灵动了,而那双本应该随着主人而死去浑浊的眼珠,此刻也好似还鲜活着,伴随着此刻房间内若有若无的海风,轻轻呼吸,微微转动……
灯光大亮,日光大盛。
阴影无所遁形,却又仿佛无处不在。
呼——
吸——
呼——
吸——
若有若无的冷风如同未知生物的呼吸,在宽敞又狭小过分的房间里轻轻回荡,像是在一点点扭曲着什么。
易文君在门口伫立片刻,突然注意到房间深处的书桌下,躺着一个白色纸团。
纸团?
之前有过这东西吗?
易文君目光一凝,大步踏入房间,越过床铺,从书桌下拾起那个白色纸团,展开一看,发现纸团上的字似乎是很久以前留下的了,因为那字迹早已被日积月累的潮湿水汽打湿,而纸张的边缘也像是一揉就散。
易文君凝视着这散乱的字迹,定睛细看,努力许久,这才隐约辨认出了一行模糊的文字——
“这是陷阱!快点醒来!快醒过来!!”
不知为什么,易文君感到这模糊的字迹十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只不过这字迹实在是太模糊了,实在难以辨认。
“嘶——”
突然的,易文君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像是针扎般的疼,脑袋晕乎乎的,像是思考过度,又像是许久许久都没有得到过休息了。
她晃了晃脑袋,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听从这个纸团主人的警告,赶紧从这个诡异的房间里离开,但很快的,易文君发现桌下还有第二个纸团,于是她离开的脚步停下,再次伸手,将第二个纸团拾起展开。
而这一次,这个纸团的字迹稍稍清晰了一些——
“这是陷阱!快点醒来!快醒过来!!”
不一样的纸团,一模一样的话语。
这一刻,易文君觉得这字迹越发熟悉了,但却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这笔迹的主人是谁,就好像此刻的她头脑内蒙上了一层迷雾,而有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正争执着身体的主导权。
耳边不知什么时候响起了微妙的海潮声,易文君感到有个模糊的声音正在脑中向她喊叫着什么,但她却什么都没有听到,手指摸向了书桌下越来越多的纸团。
一张,两张,三张……无数张。
它们一张比一张干净,一张比一张清晰,一张比一张崭新。
但它们的每一张上却都写着同一句话——
“这是陷阱!快点醒来!快醒过来!!”
快点醒来!
快跑!!
但易文君没有跑。
她如同着魔一般,将桌下的近百张写着一模一样的字句的纸团全部展开,最后她坐在书桌前,摘下手套,拿起纸笔,迅速写下了这句话,再随手捡起一个揉皱的纸团,将这个纸团一点点与自己写下的文字重叠——
纹丝合缝!
原来这令人眼熟的字迹正是出自她手!
这一瞬间,易文君看着脚下这一地揉皱的纸团,感到一股莫大的恐惧与喜悦一同从心底升起。
笃笃笃——
突然的,易文君背后一震,听到卧室一侧那一帘装饰性的窗帘下,竟响起了什么东西敲击窗户的声音。
笃笃,笃笃笃——
易文君侧头望去,目光死死盯着那厚重的窗帘,恍惚间感到自己的目光好似穿透了窗帘,看到窗帘下的坚实墙面化作了清透的窗户,接着又化作了汪洋的大海,最后化作了望不见底的恐怖深渊。
而在那深渊之下,一张张分明熟悉但又怎么都想不起来的面孔正向她微笑招手。
“来呀,来呀……”
恍惚间,她们好像这样对易文君说着,唇边扬起了古怪却又让易文君感到莫名熟悉的微笑。
“快来吧,我们等你很久了……”
易文君缓缓向那不停发出敲击声的窗帘走了过去,双手缓缓伸出,抓住了那材质柔软的厚重窗帘。
这一刻,易文君手背上青筋贲露,身体迟迟没有动作,就像是有两个意志正在她体内极力争夺,但最后,也不知是谁胜一筹,她蓦然抬头,双手用力一扬,将那窗帘豁然扯开。
于是下一瞬间,易文君看到了——
在那窗帘之下的窗户、窗户之后的深海里,无数具易文君的尸体倒立海中,密密麻麻,无边无际!
她们有着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诡异微笑,用无数双一模一样的眼珠盯着易文君,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
“来吧,回到我们身边吧。”
“哗啦!”
窗户轰然碎裂,窒息的海水与尸水倒卷,涌入房间,吞没了易文君,将她从房间内轻而易举地扯了出去。
而在她的身形越过窗户,即将被卷入那恐怖“深海”的最后一刻,易文君身形一震,理智终于回笼。
“我神圣的主,万能的神,请聆听我的祈求,降下您的注视……”
易文君当机立断,使用了神降术。
“借我人间残躯,光复您无上神迹,令您的神名在这片罪恶之地上永恒回响!”
无形的轻灵气息扫过,将所有的迷幻驱逐,理智送还。
易文君浑身一震,在这周目的最后五分钟里环视四周,骇然发现自己眼前的窗户消失了,海洋消失了,尸体消失了,纸团消失了,甚至连房间都消失了!
将这一切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由血肉构筑的血色世界!
只见在无边无际的血色平原上,伫立着一株巨大的血肉之树,而如今的易文君,则躺在这巨树的脚下,被埋在一片腥臭的血肉之中,甚至还有如同粘膜一样的白色东西将她牢牢裹住,就像是被蜘蛛捕获的猎物。
易文君心中震惊,用力挣扎了一下后,这才发现那腐蚀性的粘膜早已不知不觉中就将她的皮肤的表层组织融化了小半,露出了指尖奇怪的青红色的血肉,而更可怕的是,这一切的发生竟是如此悄无声息,易文君竟半点没感受到疼痛!
易文君盯着自己青红色的指尖,蓦然醒悟,心中又是一震,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
靠!原来她指尖的青红色竟然是这个意思?
这是被那古怪粘膜腐蚀后的血肉的颜色?
所以其实她在游戏开场时就已经身处幻境里了,而之后的一切其实全都是幻觉?!
还是她其实已经在幻觉中重复了数百遍,就像是丢在书桌下的那些纸团?!
无尽的荒诞、恐怖、未知,都在此刻涌来。
易文君心中又是震惊又是恶心,咬着牙将这粘膜又或蛛网一样的东西从自己身上用力撕下,从这片血肉中挣扎出来,扫视四周,这才发现这片触目惊心的鲜红血肉不但取代了天地,甚至还取代了日月,而那些纵横交错的触角和粘膜则如同巨树的枝丫与树叶,仔细分辨的话,还能看到“管道”内输送着某些让人不敢深想的东西。
易文君心脏怦怦狂跳,屏息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这一切。
而很快的,眼尖的她看到了不远处还有好几只被白色粘膜裹住的“蚕蛹”,里头除了有朱尔斯、路西恩、德雷克、两位神甫和警官外,甚至就连早已死去的卡叶塔娜、卡尔斯、玛丽安和加德纳男爵,都被困在这只蛹中,睁着眼,带着诡异微笑注视着蚕蛹外的易文君,目光像是浑浊又像是清晰。
该死!
这个血肉的世界是怎么回事?那颗血肉的巨木是怎么回事?!
还有她记忆中的城堡和死者,还有那个“死而复生”的赫伯特伯爵……这一切的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