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青色的生机在此刻再度点亮,就像是清晨密林上空蒸腾而起的轻雾,虽然朦胧轻薄,但却毫不畏惧地迎上了那狂暴的龙炎,将其无声熄灭,令大地免遭龙炎之苦,就连天空上那些几乎要融化的投枪,都不再受到龙炎困扰,径直飞向易文君。
甚至与此同时,殿前那群暂时没有迎来首领的近卫团们,也在各个小队长们的命令下飞快组织起了攻击。
“长枪队,列阵!”各队长喝令,“开枪!”
——砰!
百枪齐鸣之音,就如同平地惊雷!
面对这样来势汹汹的攻击,拥有无与伦比的机动性的骨龙,只是在易文君的命令下拔高身姿,就将这一切轻易躲过。
然而这却正中圣徒下怀。
第十殿内,圣徒口中的故事诵念仍在响起:
“……圣主告诉众神,此世已被邪恶污染至深,然而一切并非无法挽救,想要涤清罪恶的力量,需从天空开始,于是圣主走出神国,指着天空说,‘此界不可有飞行之物’。”
轻盈的青辉终于化作圣光,在暴风雨的夜里骤然绽放。
下一刻,原本飞快拔高的骨龙以更不可思议的速度急剧跌落,而站在骨龙头颅上的易文君也在剧烈的失重感中感受到了一种更恐怖的压迫感——一种仿佛来自世界规则的压迫感。
就好似此刻圣徒化身为了圣主,所以当他说“此界不可有飞行之物”时,一切飞翔的生命都必须从空中坠落!
骨龙是,狮鹫也是。
无尽的坠落中,易文君看着越来越近的大地,脸上却没有半点惊惧,反而笑容越来越大。
因为她知道——
“声音所及之处,皆是我的领域。”
“这里——是属于我的世界!”
大笑中,时间骤然凝固!
天地颠倒倒颠,一直追随在易文君阴影中的诡异雾气终于爆发,向着周围的一切渗透,就连那耀眼的圣辉之光,都在此刻被它们悄然包裹,悄然渗透,悄然同化。
圣徒震惊抬目,环视四周,却见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处于一片虚空之中。
这里没有上下之分,没有天地之别,更没有其他的任何人任何物,有的只是自己,和一片无穷无尽的、诡异而灰蒙蒙的雾气。
“这是我的领域,领域内的,皆为我的子民。”
遥远的声音响起,如此宣告。
“凡我的子民,都应欢笑。”
这一刻,曾经降临在易文君身上的规则之力,压在了圣徒身上,压在了被灰雾卷入领域的每一个人身上。
他们不由自主地牵动嘴角,如同木偶一样笑了起来。
——糟了!
不能笑!
圣徒心中一凛,努力控制着自己扭曲的面部,试图发声破解这一切,就如同他一开始唤醒他人那样。
但第二句宣告很快响起。
“凡我的领域,只可有笑声,不可有除我之外的第二个人声。”
圣徒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于是高高低低的狂笑远远近近地响起,无法看穿的灰雾中,似是有某人型生物手舞足蹈,又像是有恐怖异变开始发生,很快的,疯狂的笑声中,有吞噬血肉的声音和惊惧惨叫响起,也有震怒的咆哮伴随哀嚎,但这一切的一切——哭也像笑,哀也像笑。
笑,大笑,狂笑,歇斯底里地笑。
“坠落吧。”
狂乱的笑声化作了无边的诡异恐怖,充斥这迷雾笼罩的世界。
圣徒心急如焚,但他的声音无法传递出去。
而更恐怖的是,他发觉自己也快要控制不住露出笑来了。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怎么会有使徒拥有这样恐怖的力量?”圣徒脑中极速思考,“第三纪后,世界的规则就已经被固定了,不可能再大范围地更改,更不可能靠言语就达到这样的效果……”
“除非——”
“是梦。”
对了,没错!
这里根本就不是现实,而是梦!
这里是梦的世界!
“快醒来!不能沉迷,不能沉睡!”
圣徒想要大声警告梦世界里的一切生物,但他的声音无法传递到任何人的耳中
甚至他的神智也开始浑浑噩噩,在诡异灰雾的无声浸染下,开始不受控制地露出笑来,也开始向着更深层的、如同地狱一样可怕的梦世界坠落。
一层之下还有一层。
比梦世界更可怕的,是下一层梦世界。
比地狱更可怕的,是下一层地狱。
在这样的无边地狱中,圣徒看到勇敢的士兵狂奔哀嚎,看到坚定的信徒疯狂自残,看到慈祥的老者生啖人肉,哀鸿遍野,可怕的景象在目光所及的每一处发生着。
然而与此同时,无论他们在做着什么,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无法控制的大笑。
笑,大笑,狂笑,歇斯底里地笑!
如此诡异恐怖,如此冷酷绝望,这是属于狂笑的地狱!
圣徒试图在这样的地狱中挣扎,但他唯一做到的事,却只是令自己向着更深层坠落。
一层又一层。
梦与地狱,无穷无尽,无边无际。
“……唉。”
随着最后的一声叹息,圣徒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他目光空洞,如同被赋予生命的石像再度回归死物。
他从天空坠落,如同地狱中最后一轮陨落的太阳。
在此之后,此地唯有绝望。
梦世界外,暴风雨中,格雷斯王宫的第十殿灯火通明。
然而这样明亮光辉,却无法在此刻给人以任何安慰,反而照亮了殿外的一切诡异——
端庄肃穆的教会教徒不顾形象地倒在地上,勇猛不屈的士兵横七竖八,就连向来高傲的狮鹫们,都带着诡异的疑似微笑的表情,在暴风雨的击打下陷入梦的地狱。
这里像是躺了一地沉入美梦的人。
也像是躺了一地沉入地狱的尸体。
嗒,嗒,嗒。
脚步声响起,带着暴风雨的气息,一步步走向殿内,推开殿门。
——轰隆!
惊雷闪过,照亮了殿前无数诡异微笑的尸体,也照亮了易文君脸上的疯狂笑意,还有那双亮得不可思议的双眼。
此刻,易文君满身的血与雨,但她却似乎浑然不觉,整个人都带着不可思议的亢奋。
殿内,胡克二世竟依然端坐王座,甚至脸上都还带着胜券在握的傲慢微笑。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易文君,道:“歪曲者,吾主的力量好用吗?”
易文君忍不住大笑:“好用,太好用了!”
胡克二世冷笑一声:“愚昧之辈!以人身窃夺神力,能维系几时?哪怕你消灭了外面的那群使徒又如何?以你现在的力量,难道还会是我的敌手吗?”
胡克二世正是为了消耗这个歪曲者的力量,这才将所有士兵所有教会的使徒都引到这里来的,而这歪曲者竟也真的如此愚蠢,就此上当,在这群人的身上耗费了如此多的力量。
“就此向我效忠,向主臣服吧!看在你力量属性如此特殊的情况下,我会向主进言,考虑留你一命。”胡克二世傲慢开口,带着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笑。
但易文君听了,却忍不住再度大笑出声。
“效忠?臣服?留我一命?”她笑声张狂,“蠢货,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有明白吗?在这个世界——唯有我,才是真的神!”
狂妄的渎神之言在惊雷中骤然响起。
胡克二世终于色变,手中代表着国王的权杖顿地,蓦然起身。
“狂悖之徒!”他厉声呵斥,“竟然以比真神?歪曲者,今天你绝无可能活着离开这里!”
“活着离开?哈哈哈,这句话应该是由我来说才对!”
易文君扬声大笑,越来越多的诡谲雾气在她身后聚集。
“今天我要你们死,那你们就谁都不能活!”
第041章 友谊地久天长
——砰!
易文君身后的宫殿大门轰然紧闭。
紧接着, 就像是开启了某种开关,金碧辉煌的宫殿内的各处门窗被一双双无形之手用力闭合,头顶悬挂的吊灯与墙面上的壁灯也一盏盏熄灭。
光明步步退去, 黑暗重临。
只是三个呼吸的时间, 奢华的宫殿就化作了密闭的牢笼, 一个比殿外电闪雷鸣的广场更为可怕的死寂领域笼罩此地, 无边的阴影伴随黑暗扩散,邪恶从中疯狂滋生,就如同上一周目那样。
此刻, 易文君甚至不必借助灯光和肉眼的确认,都能知道宫殿内这时必然已经被胡克二世以诡异铺满,试图用那沼泽一样的阴影将站立其上的人拉入深渊!
就好像在上一个邪神的新娘副本里时,赫伯特六世伯爵也是起手第一步先将阴影领域铺开,而后依仗阴影领域的诡异莫测, 令所有直视阴影的人石化僵直。
或许同一个神灵下的信徒能力本质总有相似,这无边的阴影之海应该就是邪神赋予他们的特殊力量。
然而这一次, 站在这里的人既不是毫无陆地作战能力的人鱼伊莲娜, 也不是只能以歌声杀人的安洁莉卡。
她是易文君,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玩家!
易文君想也不想, 先声夺人——
“此地不可有领域存在!”
在膨胀的力量与狂笑中,易文君头脑像是清醒又像是昏沉。
她已经无法像以往那样细致地进行思考了, 但思考的惯性仍在, 于是她几乎直觉明白, 在宫殿内“禁止领域生成”,比“禁止除我以外的领域”更有效, 也更便捷。
于是她这样说了, 凭直觉, 也凭理智。
而果然,在易文君的声音下,宫殿内膨胀的诡异阴影骤然停滞,而后沉入黑暗。
曾经如深渊恶兽一般吞噬了无数使徒、其中甚至还包括圣徒的阴影之海,此刻竟直接消失,再也翻不起波澜。
黑暗中,胡克二世的方向发出一声冷笑。
“愚妄之人!无法使用领域的我不过是失去了众多攻击手段的一种罢了,可你这等窃取我主神力的狂徒在失去领域后还能剩下什么?”
胡克二世活了七十年了,并且这么多年来没有一年是荒废的,因此他的眼力早已到达了十分可怕的境地。
当骨龙骤然现身东奥雷王国时,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正搭乘飞艇飞往王都的女伯爵,确认了这条“突然出现”的骨龙正是他们教会的所有物,以及那窃取神灵力量和窃取骨龙之人的“歪曲者”的身份;
当书记官和阿塞亚负责人都认为骨龙还有三小时左右才会到达王都时,胡克二世却准确计算出了对方到达的时间,并提前布置好了炮灰;
当圣徒还在以守代攻,试探易文君的能力与技能时,胡克二世却用他刁钻的目光,一眼就从易文君身旁的灰雾中看出了端倪。
噩梦!
这个歪曲者,分明是窃夺圣主神力之人,是正神与圣主都容不下的扭曲世界规则之狂徒。但在这之后,她竟并没有如历史上的其他的歪曲者那样,显露出被窃取之神的特性,反而显露出了另一种奇特的特性——
那是只在神话纪元中出现过的神秘生物,梦魇的特性。
这样的能力实在特殊,也让胡克二世心中起了惜才之心,想要给对方一个机会。
但奈何这个歪曲者实在不知死活,不但狂妄自大,竟敢自比神灵,如今更是自毁臂膀,做出这等蠢事!
“果然,以人身承载神力之人,最后都会自取灭亡,这么多年来,从来无人幸免。”胡克二世此刻终于从王座起身,丢下象征国王权柄的权杖,拿起了王座之后造型古怪的长刀,缓缓抽出,“就让我来送你最后一程吧——我会将你的灵魂献给圣主,以赎清你的所有罪行与冒犯!”
昏暗中,易文君隐约看到胡克二世手中的古怪长刀泛出奇怪冷光。从那一闪而逝的冷光的长度可以看出,胡克二世手里的刀极长,似乎一米往上,但刀身却又极窄,可能只有两指宽。
这样的刀具非常奇怪,不像是易文君记忆中的任何一种刀,甚至肉眼可见地违反力学原理,放在现实的世界里是会被使用者大骂“垃圾退钱”的程度,可如今它却出现在了胡克二世这样的人物手中,可以想见接下来与这长刀配套出现在易文君面前的,会是怎样一种诡异莫测又狂暴凶悍的攻击手段。
以易文君如今这具孱弱的少女身体,她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但是——这又如何?
谁说战斗就一定要自己上?
易文君唇边笑容拉大,几乎就在胡克二世抽刀的那一瞬间,她轻轻拍手,竟在此刻哼起了歌。
“如果长调响起,你可知道这是我们的歌;如果笑声响起,你可知道这是我们的思念?朋友啊朋友,快来吧,你听到了我的声音了吗……”
胡克二世听出来,这赫然是东奥雷王国一直流传的一首关于朋友的民谣《世事就是如此》。
但为什么敌人会在这时唱起?
胡克二世心中一沉,当机立断,抽刀斩向易文君。
然而在那长刀降临前——
轰!
恐怖巨响如同在耳旁发出,被黑暗笼罩的宫殿被惊雷骤然点亮!
胡克二世抬头一看,只见不知从何而来的炮弹将宫殿顶部与大门直接炸飞,紧接着苍白骨龙从天而降,衔着那渎神者就此飞向高空!
胡克二世手上攻击落空,呼吸凝滞,近乎不可思议地看着这样的一幕。
然而令他不可置信的却并非是最后关头骨龙的横插一手,也不是易文君的极限逃脱,而是远处冒起的阵阵轰鸣。
这一刻,胡克二世看到了——
远方本应沉浸在噩梦与狂笑中的驻军,摇摇晃晃地站起,将大炮的炮口对准宫殿方向;而原本躺在广场上如尸体的军队与使徒,此刻也如同提线木偶一般,目光空洞,笑容僵硬,缓缓抬起他们手中的枪,对准他们曾经的主人。
胡克二世瞳孔一缩。
天空中的易文君大笑歌唱。
“朋友啊,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为我们的友谊欢呼吧!”
轰隆隆!
瞬间,地面枪炮齐响。
于是无情的大炮与枪械飞向这座奇迹的王宫,曾经威严的宫殿在巨响中轰然倒塌,化作废墟!
易文君高声大笑。
“朋友啊,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为我们的友谊歌唱吧!”
曾经的主教与修士木然站立,嘴唇蠕动,含混的声音从他们喉咙里发出。
于是浑浊的青光飘荡,扭曲成一道道光链,飞向宫殿内最初的主人。
吼!!
非人非兽的咆哮声中,胡克二世在最后关头将自己的肉体化作半阴影半泥浆的怪物。他躲开了倒塌的废墟,躲开了轰炸的炮弹,但却没能躲开飞舞的光链。
他手旁的长刀却不知什么时候断成两节,跌落地上,他原本英俊的外表开始腐朽,化作烂泥,但他咆哮的嘶吼却依然在这暴风雨中不断回响。
“不可能!这不可能!”
先是噩梦,再是声音。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具备两种截然不同的能力特性?!
“这不可能!!!”
“你不过是一个不知规则的狂妄之徒、一个无谋无智的渎神之人,我怎么可能输给你?”
“我怎么可能输给你?!!!”
这一刻,胡克二世阴影的身躯飞涨,在连连咆哮声中奋力挣脱了青色光链,化作一个足有三十余米高的巨人,狰狞着用他烂泥一样的手向易文君袭来,像是试图将她像苍蝇一样捏死。
在这样的巨人面前,哪怕是遮天蔽日的骨龙都略逊一筹,更何况渺小如蝼蚁的易文君。
但易文君却毫不畏惧,只是再次放声高歌。
“来吧,来吧,你分明听到了我的声音。”这一刻,易文君的笑容像是嘲讽又像是狂妄,“来吧,来吧,我的朋友,愿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哈哈哈哈!”
终于,易文君忍不住大笑起来,为了这比梦境更为荒诞可笑的一切。
但她的歌早已唱完,因此,地面上,原本躺着的最后一人,也在她的歌声下睁开了他瞳色浅淡的双眼,看向了胡克二世——
正是生命教会的圣徒!
曾经对准易文君的枪口指向了胡克二世;曾经被胡克二世用来当作炮灰消耗的人,也化作了易文君手中的棋子与士兵。
如同一个将黑色幽默发挥到极致的地狱笑话。
当圣徒的诵唱响起,耀眼辉光从天而降,落在巨人的身体上,令那阴影像是沾染火星的野草一样疯狂燃烧时,胡克二世的嘶吼也已经愤怒到了极致。
“渎神者!渎神者!”
“你亵渎了圣主,还亵渎了生命之主——如此狂妄!渎神者,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会记住你,我会记住你的一切,直到我亲眼见证你的暴毙!”
大势已去!
当被剥夺了领域能力后,胡克二世完全无法发挥他以一敌万的特性,只能在生命教会各使徒的围攻下狼狈逃窜,巨人般的身躯也在青光的焚烧下不断缩小消融。
火焰一样的青辉中,阴影巨人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嘶吼和咆哮。
曾经不可一世的胡克二世,似乎就要在此地以此种方式绝望消亡。
但易文君却清晰看到,早在圣徒站起来时,就有一道淡淡的影子从阴影巨人的脚下飞出,在黑暗与暴风雨的掩护下,向着无尽的远方飞驰。
而至于那留在原地被青辉焚烧的巨人——天知道是什么东西。
看着那飞驰逃跑的影子,易文君脸上笑容越发古怪。
她再一次唱起了歌。
而这一次,她的声音隐去了狂妄与狂笑,竟显得分外真挚,诚恳感人,动人非常:
“拯救这个世界,让它变得美好,为你为我,为了全人类……”
“世上有这么多人死去,如果你真心关怀生命,就为你和我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
“我想拯救这世界,让它变得美好,是为你为我,也为了全人类……”
连天炮火与硝烟中,无尽杀机的青光下,就连正在疯狂逃命的影子都没忍住在这一刻回头看向易文君,不敢置信这女人竟然在此刻唱出了这样的鬼东西。
然而就是这一回头,它对上了易文君古怪含笑的视线。
影子心中一震:糟了!
[——杀!]
嗡——
无形的灵魂之音响起。
无形的灵魂之刃飞过。
影子骤然停下了。
紧接着,那被青光焚烧嘶吼的阴影巨人消失,而原本影子的位置则缓缓浮出了一具尸体。
这尸体双目圆睁,眦目欲裂,但他的脸上却带着诡异微笑,气息断绝——
胡克二世,死了。
第042章 债多了不愁
当安东尼奥终于从这雷霆般的袭击中回神, 匆匆结束休假赶到王宫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曾经终年流淌着青色光辉,如同在天空升起一个青色太阳的第十一殿, 已经彻底黯淡下去;曾经端坐云霄, 威严深重, 如同人间天国的第十殿, 也轰然倒塌,再不见曾经的紧闭辉煌。
此刻,风已停, 雨已静。
雷云散尽,漫天繁星,近乎璀璨。
安东尼奥站在宫殿的石阶下,仰头望去,见到淤泥一样的血如同从天上流淌而下, 从石阶的每一个角落里渗出,没过他的鞋底, 而后又往更远的方向而去了。
这一刻, 安东尼奥突然想到很久以前的对话——
“安,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神吗?”
“或许有或许没有。但就算有又怎么样?祂们应该也从不关心我们吧, 既然如此,我们何必要关心祂们?”
是啊, 如果神灵真的关心人类, 为什么人间血流成河的时候祂们从未出现?
为什么人类在淤泥中苦苦挣扎的时候祂们从未伸手?
所以说到底, 所谓的信仰都不过是人类的妄想而已。
但就是这样无谓的妄想,却要付出那么多那么多人的生命。
安东尼奥沉默着, 拾阶而上。
他走过了痴痴笑着的女仆与官员, 走过了在火炮下变得一片狼藉的宫殿, 还走过了满地的同袍和尸体。
但是,当他路过一个穿着普通苦修士衣饰的人的尸体时,他却停步了。
安东尼奥低头看去,只见这个倒在地上的苦修士有着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皮肤是小麦色的,面容苍老中带着严厉和苛刻,可以想见他生前是个多么不好相与的老人。
但此刻,这个老人双目圆睁,早已经断气许久,可他的唇边却挂有诡异微笑,就像是在临死前终于看到了他想象中的完美天国。
安东尼奥看着年迈的苦修士,久久伫立,而后蹲身伸手,试图合上对方的眼睛,但他试了两次竟都没有成功,于是安东尼奥一哂,摇头起身:“果然是你。”
安东尼奥不再做无用功,径直向前,走向那片化作废墟的宫殿。
他路过了圣徒平静死去的尸体,也路过了国王狰狞不甘的面容,但他并未多看他们一眼,目不斜视地来到残破的废墟前,如同觐见国王的骑士,向殿上的人平静询问:“一切都结束了吗?”
此时此刻,曾经金碧辉煌的宫殿早已在炮火下化作一片废墟,但不知为何,殿内的金色王座竟在这场灾难中完好无损,依然高高屹立殿上。于是造成这一切灾祸的罪魁祸首毫无半分自省,直接坐上王座,并让那只可怕的骨龙蹲在一旁,在这满地废墟与尸体的残破宫殿内勾勒出极震撼的一幕构图。
当听到安东尼奥的声音后,对面王座上的人终于从骨龙身上移开视线,侧头看来,原本湛蓝如同天空一样的眼瞳不知何时化作了晦暗的血色,就如同那些从石阶下渗出的血渍。
她向安东尼奥一笑,声音轻飘飘的:“是啊,一切都结束了。”
安东尼奥点了点头,表情平静,好像是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又好像从没有放在心上。
“这样啊。”安东尼奥冷静说,“也好。”
像是因安东尼奥的态度感到困惑,王座上的人微微歪头,奇怪看着他,身姿也坐正了些:“你不生气吗?不失落吗?不难过吗?”
王座上的人问一句,安东尼奥就摇一次头。
于是王座上的人越发好奇:“为什么?”
安东尼奥说:“因为你已经完成了我想要完成的一切。”
王座上的人向他露出笑容,但她的眼底却空荡荡的,就连视线的焦点都模糊不清。
安东尼奥知道对方根本就没有听进去,或许此刻的她早已经基本不再思考了,但他依然耐心向她解释。
“安洁莉卡,你或许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支撑东奥雷王国走到现在的,一直都是神权,或者说,是深植在这片土地上的生命教会。他们用信仰驱使这片土地的人们,他们无处不在,他们无所不能,就连王权都是他们的附庸。然而胡克二世却用了近四十年的时间,在这片土地上培养出了第一批不相信神灵的人……”
新党,或者说“保皇党”。这是直到胡克二世出现后才随之出现的一个党派,毕竟在此之前,平均在位时间只有五年的国王没有保护和支持的价值,甚至可以说在“胡克二世”之前的国王,根本不能叫做“国王”,而只是生命教会手中随意摆弄的棋子和炮灰而已。
但是,胡克二世的出现,以及邪神教会的诱导与渗透,则让这个被生命教会牢牢掌控的国家第一次出现了无法弥合的巨大裂痕。
“我曾经以为,只有信仰才能毁灭信仰,只有作为邪神教徒的胡克二世,才有希望将这里的一切摧毁。就像诞生于神迹之中的通天巨木,那是人力所无法撼动无法砍伐的,唯有另一个神迹的出现,才能消灭上一个神迹。”
而作为邪神教会的圣徒、作为邪神在人间的代行者,胡克二世显然就代表着这个神迹——至少在此之前,安东尼奥一直是这样想的。
“但现在你做到了,安洁莉卡。”安东尼奥温和说,“你不需要代表任何人,你就是那个神迹。”
在这一个晚上、在这一场雷霆般的袭击中,几乎大半个东奥雷王国的高层官员和大半个生命教会的高层力量都被从地图上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