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清静,让她放缓了脚步,穿行在树荫下,轻轻深呼吸着,放空思绪。
来说亲的人家很多,可杜金花一个都瞧不上,这让陈宝音心里最后一丝担忧也消失了。
杜金花的眼光很挑,这省了她很多事。诚然,杜金花给她应下的亲事不满意,她会自己搅黄。但那不免要重复从前的境地,这次换成杜金花问她:“你究竟要怎样?”
很难答。
她跟杜金花亲近,可有些话,也不能摊开来直白跟她说。杜金花不会懂,陈宝音也不希望她懂。
因为她一旦懂了,就会感染上跟她一样的绝望。陈宝音习惯了绝望,而现在对她来说,是柳暗花明、绝处逢生,已经不算绝境了。
倘若她还是侯府小姐,想要一辈子不嫁人,只有古佛青灯一条路走。她丢人,家里嫌弃,永远不会有人去看她,余生一眼望到头。
而今她只是一个农女,偏偏识字,能带给家里希望。有朝一日,培养出一个出息的子弟,她的余生就有指望了。她会是一个脾气古怪、常理难度、自由自在的老姑婆。
陈宝音很满意现在的境地,但杜金花不会理解。她心中,嫁个好人家、生养几个孩子,才是圆满、安定的一生。其次,才是在家里做老姑娘。
“宝丫儿?你是陈宝丫儿?”忽然,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陈宝音脚步一定,慢慢抬头。
在她低头走路的时候,前方不知何时走来一个身高中等,但是很粗壮的年轻男子。
她心口一凝,又慢慢放松下来。她没走出村子范围,喊一嗓子就会有人来。打量对方两眼,开口道:“你是谁?”
“俺叫刘铁牛。”对方嘿嘿一笑,不大的眼睛里精光闪烁,“俺就说,啥样的女人这么傲,原来你真漂亮得仙女儿似的。”
听了这话,陈宝音一下明白了。这是说亲不成,来堵她了。
并不惊奇,这世上什么人都有。也是因此,她鲜少一个人出门,也从不走出村子范围。
“谬赞了。”她平淡地道。
刘铁牛捏着拳头,慢慢靠近她:“你为啥不答应俺的提亲?你瞧不起俺?陈宝丫儿,你别忘了,你已经不是侯府小姐了,你现在只是个农女,就跟俺一样。”
像一根细细的刺,扎进陈宝音的心里。
她的确不再是侯府千金,也的确是个寻常的农女。可是,她跟这个人不一样。
“我跟你不一样。”她沉下脸,后退。他如果再上前,她就要喊人了!
却听刘铁牛嘿嘿一笑,说道:“是,咱们不一样。我是男人,你是女人……”
哒哒哒!
就在这时,忽的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
在乡间的小路上,奔腾的马蹄声如此罕见,刘铁牛都忘了要说的话,被吸引走了注意,抬头往前方看去。
陈宝音迅速后退,跟他拉开距离,然后才转身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青衣墨发,君子如山,乘风而来。
枣红骏马,四蹄如雪,矫健奔踏,转眼间来到身前。
霍溪宁下马。站在陈宝音面前,低声道:“表妹,好久不见。”
高大的青年站在身前,似梅似兰的冷香气从他身上传来,熟悉又陌生。
陈宝音嘴唇动了动,眼睛垂下,后退半步,福了福身:“霍公子。好久不见。”
霍溪宁一怔。看着眼前消瘦了,不再珠钗满头、锦衣华服,对他疏离的少女,心里酸痛。
握了握拳,他温声道:“你永远可以叫我表哥。”
永远可以叫他表哥?凭什么呢?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能永远叫他表哥的人是徐琳琅。
“你是宝丫儿的表哥?”这时,刘铁牛好奇地走过来。
如果霍溪宁穿戴富贵,他兴许还不敢上前搭话。但霍溪宁游学归来,身上是穿惯了的青衣黑靴,就连束发都是一条青色布条,跟他们寻常人家没什么不同。
即便他骑着一匹骏马,刘铁牛也没生出畏惧之心,笑得灿烂:“俺叫刘铁牛,俺跟宝丫儿议亲呢!”
议亲?!
视线似有形,刀锋一般在他粗短的身躯上扫过,眼眸一暗,霍溪宁盯着他问:“当真?”
“当,当真!”刘铁牛感受到不一样的气息,有点害怕,以为霍溪宁在生气,犹豫了一下,解释道:“俺们这,议亲也能见面的,俺没唐突宝丫儿!”
这是宝丫儿当千金小姐时的表哥吧?气势这么吓人!不过,他还认宝丫儿,倒是个好消息。刘铁牛心里很激动,这要是结了亲,得随不少礼吧?
闪烁的眼神,贪婪的表情……霍溪宁抿紧嘴唇,手握上腰间佩剑,锵的一声,拇指顶出一截剑身。
“滚!”
什么东西!也配跟她议亲?
刘铁牛一愣,脸上被锋利的剑光映照,终于慌了手脚:“咋,咋这样说话呢?你凭啥叫俺滚?”
从小就长得壮实,刘铁牛一向是让别人滚的那个。虽然霍溪宁佩着剑,吓到了他,但仍是不服输。
霍溪宁没再言语,改握住剑柄,一把将剑身拔了出来。
剑身雪亮,锋利无匹。映着他紧绷的俊脸,气势凛冽。这把长剑,在游学时为他打退过多次险恶,他筋骨分明的手掌稳稳握住长剑,指着刘铁牛的脖子:“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剑尖带着寒意,离皮肤只有寸许,逼得刘铁牛的汗毛都竖起来,瞳仁放大,身躯摇晃。
他从前跟人打架都是赤手空拳,什么时候见过这等利刃?摇晃几下,再也坚持不住,“咚”的一声,软了腿脚,坐在地上。
霍溪宁的剑尖下移,紧随着他的脖子:“下次——”
这种人他见得多了。只有一种东西,能让他们畏惧。
他手臂前伸,剑尖迅速逼近,在抖得筛糠似的刘铁牛的脖子上,轻轻划出一道血线。
“啊——”刘铁牛凄厉大叫一声,紧紧捂住脖子,狼狈爬起就跑,“杀人啦!杀人啦!”
路过枣红马儿时,马儿仰起脖子,唏律律的叫了一声。
目送刘铁牛跑远,霍溪宁收起长剑。
“宝音……”
刚开口,就见少女扭头就走。他愣了一下,拔脚上前:“宝音!”
陈宝音低着头,往回走,步伐飞快。
脸上并无感动,也没有见到故人的欢喜。相反,她此刻表情难堪。
她现在很狼狈吧?很窘迫吧?很可怜吧?
他是这么想的吧?所以问都不问她,迫不及待地拔剑,赶跑刘铁牛。
他赶跑的又岂是刘铁牛?是她褪掉千金小姐的外衣后,仅剩的骄傲。他不相信她能处理好,以拯救的姿态从天而降,衬得她像是跌在泥水里的可怜虫。
她不是!
她不是可怜虫!从前不是,现在也不是!她没有跌在泥水里,她现在很好!
“宝音——”霍溪宁伸手。
“住手!”一声怒喝从前方传来。
两人抬头,只见鲜衣怒马的少年疾驰而来,手执马鞭,指着霍溪宁:“放开她!”
衣着锦绣,珠玉加身,剑眉星目,烈火一样灼灼夺目的少年,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奔到陈宝音身前。
陈宝音先是惊愕,随即木然。今天是什么日子,竟能见到两个故人?霍溪宁也就罢了,曹铉怎的也来了?
“霍溪宁,你要不要脸,大老远从京城跑来欺负一个女孩子!”曹铉一把拉过陈宝音,塞在身后,马鞭指着霍溪宁,大声斥责。


第22章 对头
欺负女孩子?他, 欺负宝音?
曹铉显然误会了。但事情究竟为何,霍溪宁无意与他解释,拨开指在身前的马鞭,说道:“放开她。”
“不放!”曹铉喝道, 一派正义凛然, “今天本少爷在这里,你别想动徐四一根手指头!”
陈宝音:“……”
她以前姓徐, 排行第四, 跟她熟悉的人,和不对付的人, 都会称她徐四。
不巧,曹铉是跟她不对付的人。
眼睛垂落, 挣出手腕, 从他身后走出来:“你怎么来了?”
奚落她?那他恐怕要失望了。
陈宝音低头,揉着被抓痛的手腕,唇角抿住, 她不会被人看笑话。
“喂!”曹铉皱眉, 对她的冷淡有些不满,“本少爷大老远来看你,你就这么感谢我?”
再怎么说, 他刚刚救了她!
“看我?”陈宝音面色古怪,抬起眼睛, 上下打量他。小公爷面如冠玉, 锦绣加身, 履不沾尘, 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嘴角扬起, 讥笑道:“看我的笑话吧?”
曹铉瞪着她, 忽然一抱手,抬起下巴道:“你嘴硬什么?刚刚不是我,你就被那个伪君子欺负了!”
陈宝音一声冷笑。
“我救了你,你还不快感谢我?”曹铉不满道,这不是他想看到的画面,“徐四,我记得你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对于来得巧,救了她这件事,曹铉得意极了。或者说,从来没这么得意过。
“你没救我。”陈宝音冷淡道,解释刚才的事。霍溪宁不爱与人解释,她没有这个习惯。
白高兴了!曹铉有些尴尬,有些自作多情的恼怒,瞪着她道:“再怎么说,我是一片好心!”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忍不住要脸红,清了清嗓子,“如果不是我,你就被他抓住了!我帮了你,没错吧?”
这就是胡搅蛮缠了,陈宝音心下已经不耐烦,忍着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他有什么事?什么事也没有。就是听说她被赶回乡下了……
怎么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他曹铉可是个重情重义的爷们,所以,如果她求求他,他不是不能捞她一把。
“你过来。”他看了霍溪宁一眼,不打算当着这人的面说,对她使了个眼色。
知道他的脾气,大老远跑来,不达目的不会轻易罢休。陈宝音抬脚,往旁边走出一段,问他:“说吧。”
“哎哟,瞧你这身打扮。”只有他们两个了,曹铉摸了摸下巴,打量着她身上白底蓝花的棉布裙衫,又看了看她脚上的青布绣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连我家丫鬟都穿得比你好!”
他是豫国公府的小公爷,身边伺候的丫鬟,个个平头正脸,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穿着打扮走出去说是小户人家的千金都不为过。
陈宝音呢?与以往大有不同,她素面朝天,脸颊不施一点儿脂粉,头发用布条绑着,什么珠钗啊金簪啊宝石耳坠啊,统统没有。
搁豫国公府,也就是个扫洒小丫鬟的配置。曹铉越看越像,越看越想笑,忍不住指着她道:“徐四啊徐四!你也有今天?”
啧啧!
啧啧啧!
曹铉看着她,眼眉飞扬。狼狈!她可太狼狈了!
她会哭了吧?落到这个境地,她总该哭了吧?
他真想看她哭!眼泪咻的一下飙出来,哭得哇哇的,越大声越好。
他想象着,她一边哭,一边说:“我错了!我从前不该得罪你!我向你道歉!你救救我,把我从这里带走吧!”
曹铉越想越开心,忍不住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无意中瞥见亮晶晶的东西闪过,似是水光。
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曹铉笑不出来了。他止了笑,小心翼翼地看去:“喂,徐四,你不是——”
你不是真的哭了吧?
他想看她哭,可她真的哭了,他心里又怪不是滋味儿。凑近她瞧,还没看清楚,忽然眼前一暗,她猛地一下跳起来,竖起手肘,狠狠朝他肩膀上砸下来!
兜头来了这么一下,曹铉瞳仁一缩,连忙躲闪。刻意没躲开,就像从前那样——小姑娘嘛?打在身上又不疼,就当让她挠痒痒了。
虽然还是有点疼的,但老爷们儿哪能喊疼呢?他忍着疼,没有龇牙,屈身护住软肋,喊道:“喂,喂,这就恼了啊?”
陈宝音不说话。咬着牙,手脚并用,逮着他一顿打!
这个贱人!
她都离开京城了,他居然大老远跑来嘲笑她!
刚刚被霍溪宁激起的难堪,此时一并发作,什么侯府千金的规矩,什么杜金花乖巧可人的小闺女,统统被她丢到脑后。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狠狠揍这个混蛋!
小公爷今年十七岁,长得又高又瘦,因为常年习武,躯体上有一层精壮的肌肉。他跟小娘们从来不还手,就怕一不小心给人打坏了。而长这么大,他挨陈宝音的打最多,对她的招数也熟,总能保护好要害。
还有闲心回嘴:“你现在还敢跟我动手?就不怕我治你的罪?”
他是国公府的小主人,权势无匹。较真起来,她全家人加一块儿,也不够他一根指头摁的。
陈宝音动作顿住。
害怕吗?怎么能不怕?回来后,她尽量夹着尾巴做人了,就怕一不留神给家里惹事。她还担心从前招惹过的人,小肚鸡肠,追过来捻她一根指头。
“真的怕了啊?”见她收敛,曹铉嘴角咧开,得意起来。但没得意多久,几乎是刚高兴一下,她的反击就来了。
疾风骤雨般的袭击,凶猛落下:“你治我的罪啊!不治不是人!”
知道她害怕!还吓唬她!
陈宝音从来不打他的脸,这次恼极了,专门冲他脸上去:“曹铉!你这个小人!”
“哎!哎!”曹铉招架不住了,急忙护着脸,“别打脸,徐四!喂,住手!我要恼了!”
陈宝音充耳不闻。他跑来看她笑话,还吓唬她!很好玩吗?她要他后悔,再也不敢来消遣她!
曹铉没辙,不得不认真起来,干脆利落地拧住她双臂,反剪到身后,挑眉道:“本少爷让着你,你还来劲了——”
对上一双泛红喷火的水眸,不禁一怔。
像是有火星掉进心上,灼得他一个瑟缩,不由得松了力道。
陈宝音立即挣出手,红着眼眶,狠狠瞪他,恨不得将他踩在地上,痛打一顿!
不远处,霍溪宁见势不对,大步走过来。
“你做什么?”他挡在陈宝音身前,盯着曹铉。
“让开!”曹铉不跟他说,这是他跟徐四的事,用得着跟别人解释吗?看着面前高大沉稳的像一堵墙的青年,没来由的一阵烦躁,“我叫你让开!”
虽然霍溪宁长他几岁,应该尊敬一些,但谁让他姓霍不姓曹呢?
霍溪宁看他一眼,没理会,转身看向陈宝音。
就看到一个低垂眼眸,抿着嘴的小姑娘。
刚才她眼圈红了,霍溪宁看见了。她从小就不爱哭,不论大家怎么逗她都不恼,是个心胸疏朗的姑娘。这混蛋说了什么,惹得她跳脚还哭了?
回过身,他眼神锋利,说道:“你该回去了。”
“你说回去就回去?”曹铉甩着马鞭,桀骜道:“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霍溪宁垂眸看他,说道:“惹哭女孩子,倒是很有面子。”
“你——”
“我没哭!”与此同时,霍溪宁身后传来一声。
曹铉立刻道:“听见没?她没哭!”真是默契,徐四帮他说话呢!
他得意不已,就见她从霍溪宁背后探出头,狠狠瞪他一眼。
眼眶仍是红的。
曹铉心里不大自在,好似有只小猫在挠,抓了抓额头,说道:“我错了,不逗你了。”
不“逗”她了?
心里像是泼了一碗烧沸的醋,翻滚着,烧着心。
她垂下眼睛,平静道:“多谢小公爷记挂,特意从京城赶来看我。”
说着,她规矩地福了福身:“家中事多,若无他事,请恕招待不周,不便远送了。”
多日未曾行礼,她的动作依然标准,像是刻进了骨子里。
这么说也没错儿,毕竟侯夫人曾经按着她,狠狠学过礼仪。
说完,她转身离开。惹不起,她躲得起。
“等等!”眉头一皱,没有被她的服软讨好到,反而觉得怪怪的,曹铉追上去,并回头道:“你别跟过来!我们话还没说完呢!”
霍溪宁如何放心他们单独说话?刚刚宝音都哭了。
跟上去,拦在他前头:“小公爷,宝音的话已经说完了,你该回去了。”
宝音是利落的性子,该说的话,刚才一定已经说过了。既已说清楚,他便该走了。
“凭什么?”曹铉听他的才怪,“你才该回去!”想到刚来时看到的一幕,狐疑地打量他,“你该不会想趁我走了,又欺负徐四?”
那会儿他可是要抓她的手呢!虽然陈宝音解释了,说是误会,但曹铉不信。好端端的,他抓她的手干什么?
一股莫名的情愫在心底作祟,令他看霍溪宁很不顺眼:“你们不是把她赶出来了吗?现在追来是想说什么?再把人接回去?”
接回去?应当不会。而且这是徐府的事,霍溪宁没有太大的权力干预。这话在霍溪宁心头过了一道,并没让他感到多么难堪,反而在陈宝音心口插了一刀。
她狠狠扭过头,瞪他:“你住口!”
“又不是我赶你出来,你凶我干什么?”曹铉委屈道。
陈宝音看着他这副欠揍模样,恨不得再打他一顿。
但她不能,因为付不起代价。
这两个人,她哪个都不想搭理,索性转过头,甩手就跑。


第23章 引诱
陈宝音一路奔回家。
路两旁, 一道道视线追随着她。
刚才刘铁牛大喊“杀人啦”,整个村子的人都被惊动了。有人看到两匹骏马进了村子,还有小孩子看到那两匹马上的青年俊才,在村尾跟陈宝丫儿说话, 纷纷猜测起来。
“是她以前说亲的对象吗?”
“那也不能是两家啊?”
“人家找来干什么?难道还想娶她?”
“不能吧?最多做个小老婆。”
令人心烦的猜测声, 接二连三灌入耳朵里:“小老婆也好啊!大户人家的小老婆,也穿金戴玉、吃香的喝辣的!”
很了不起吗?她如果想穿金戴玉、吃香喝辣, 她何必回来?求一求养母, 又不是留不下!
“宝丫儿,”杜金花等在篱笆院子外面, 脸上满是担忧,“他们找你啥事儿?”
她不敢想人家是来求娶宝丫儿的, 门当户对四个字, 不是摆那里看的。
如果是小老婆,倒不是没可能,毕竟宝丫儿这么漂亮, 但……
杜金花不想女儿给人当小老婆!
听说小老婆要给大老婆洗脚的!她的宝丫儿, 怎么能给别人洗脚?她的小脚那么嫩,应该别人给她洗!
更别说,一些很凶的大老婆, 还会拿鞭子抽小老婆,动不动让小老婆跪个一天半日的。多受罪哟!杜金花无法想象宝丫儿过那种日子。
“没事。”看到杜金花脸上掩不住的担忧, 陈宝音慢慢冷静下来, 搀住杜金花的手臂, 低声劝:“别担心, 不会怎么样的。”
抿了抿唇, 还是决定给他们吃一剂定心丸:“我走得痛快, 养父养母当时生气,现在应该气消了,想到我,还是有一点情分在。别人如果为难我,他们不会不管我。”
听到这里,杜金花终于稍稍安心,只是很不是滋味儿:“哼,算他们——”
算他们还是个人!这句话,杜金花没说出口。她咋样也知道,宝丫儿对养父养母看得很重,不想当她面说那边的坏话,伤她的心。
“刘铁牛是咋回事?”想到什么,杜金花又问。这才是她关心的事儿,京城那边的贵人,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杜金花没把他们放在心上。倒是刘铁牛,咋会碰到宝丫儿了?
陈宝音对她解释了刘铁牛的事。顿时,杜金花怒了,一拍大腿:“好哇!我跟他们刘家没完!”
“老头子!大郎二郎!”她开吼,“跟我去刘家庄!刘铁牛欺负宝丫儿,叫他们给个说法!”
敢欺负她宝丫儿?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陈有福和两个儿子都走出来,陈二郎的声音最大:“啥?欺负宝丫儿?”袖子一挽,俊秀的脸上露出怒相来。
“谁欺负咱宝丫儿?”孙五娘也从屋里出来,柳眉倒竖,“等我去镇上,叫我四个哥哥来!”
那是她娃的姑!教她娃做官的!怎么能给人欺负了?欺负坏了,她娃怎么当大官?!
“先用不着。”杜金花看她一眼,“咱们先去,他们如果不讲理,就把大志他们喊上,再叫五娘的娘家哥哥来!”
大志是陈宝音的堂兄,大伯家的哥哥。他们兄弟三个,加上五娘的哥哥们,什么风波都能给平了。
因此,杜金花没在怕的,势要给闺女讨个公道。
陈宝音没拦着。
刘铁牛心眼坏了,该得些教训。
“宝丫儿,你在家等着,娘去给你讨公道!”杜金花安排一番,就带着人匆匆走了。
孙五娘嗑着瓜子,在院子里骂:“什么德性!活该娶不上媳妇儿!这种龟孙子就该打八辈子光棍!呸!熬死他!”
钱碧荷心细,瞧出小姑子眼角有泪痕,心里多想了一层,打了水给她洗脸:“宝丫儿,擦把脸吧。”
“多谢大嫂。”陈宝音掏出帕子,沾了水,慢慢擦脸。
凉水扑在脸上,激起一层凉飕飕,浮在心头的怒意渐渐熄灭,只剩下烦闷的余烬。
曹铉来找她,是看她笑话的,这种无聊的人,倒不必放在心上。可,霍溪宁是为什么?
想着想着,心中愈发沉闷:“我进屋躺会儿。”
“哎,你去吧!”孙五娘道,“放心,那龟孙子敢欺负你,保管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陈宝音点点头,进去屋里。
钱碧荷担心地看她一眼,泼了木盆里的水,转而去厨房。
孙五娘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跟钱碧荷骂刘铁牛。
“你小声儿些。”钱碧荷一边生火,一边道。
孙五娘没听见,继续扯着嗓子骂刘铁牛。
屋里,陈宝音仰面躺在床上,盯着生了蛛网和霉点的屋顶,平静的心潮开始起伏。
有难过的情绪从最深处随着浪潮往外涌来,她翻了个身,枕着手心,闭上眼睛。
她曾经喜欢过霍溪宁。
在很小的时候,霍溪宁是她见过的最好的男子。他高大温柔,学识渊博,沉稳可靠,还不会嫌她烦,总会耐心解答她的疑问,会带她玩。他作派端正,不逛戏园子,不喝花酒,不随意与女子调笑。
他那么好。慢慢的,她憧憬他,将他视为天上的明月。他是君子,是一轮明月,是最好的梦。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他身边伺候的丫鬟们打闹,才知道,原来他房里的青柠姑娘早就跟了他。
他是重信重义的人,青柠既然早早跟了他,那他一定会留着她。待他日后成婚,青柠姑娘便会成为青柠姨娘。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她错了。从一开始,错的就不是父亲、哥哥,也不是霍溪宁。错的人是她,她的脑子大概有什么毛病,竟然想……
后来,她渐渐不去霍府玩了,而霍溪宁要去游学,很快离开了京城。
事情仿佛就这样过去了,日子一切如常,没有什么改变。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陈宝音抬头看着明月,才会想起来,她心里有一轮碎了的明月。
“宝音!宝音!”忽然,孙五娘在门外喊道:“有人来找你!骑马佩剑的那个!”
谁?佩剑,是霍溪宁?陈宝音脑子似乎转得很慢,又仿佛是心中的沉闷拖住了情绪。她眼眸微睁,极慢极慢地坐起,低声道:“来了。”
霍溪宁牵马站在篱笆外面。青衣黑靴,腰佩长剑,身躯挺拔,既有读书人的温润,又有行伍之人的刚毅。
他气质太挺拔,反而让人忽视了上好的皮相。而就算如此,孙五娘也看他看得呆住,瓜子都不嗑了,口中喃喃:“好英俊的男子。”
当年若她遇见的是他,恐怕不会甘心嫁给陈二郎。不,她或许不会嫁人,宁可一辈子想着他。
她直勾勾的视线,引起了霍溪宁的注意,转动视线,看过来。孙五娘立刻低下头,别开视线,胸腔里咚咚直跳,不敢与他直视。难得的,害臊起来,她头发梳的整齐吗?衣裳上没沾脏东西吧?